08.15 三蛋叔(小說)

三蛋叔(小說)

天還早,三蛋叔就急著從河灘上往回趕眼前這七八隻吃得正歡的羊。羊髒,和大便一個色,就連跟在最後面的這隻萌著眼睛的小羊羔都比那什麼臭。羊們哀怨地盯著三蛋叔,三蛋叔也不含糊,直接用棍子招呼。羊們慘叫著湧上了外環路,路上車多,喇叭轟鳴,但沒長耳朵的羊們自顧地走著,車們被迫停了個長龍。三蛋叔瞥一眼長龍,囁嚅著罵道:“媽日滴,一夥兒沒血性的慫人!”

三蛋叔較喜歡前幾天那個和羊搶路的漢子,吱——咚,一隻羊被撞翻了,羊翻著白眼,掙著脖子,抽搐著蹄子努力幾次終於站起來了。羊走幾步,猝然倒下不再動彈了。車上的漢子在看羊,三蛋叔掂著半塊磚看他。漢子醒悟後下了車,踢了下羊,看著三蛋叔說:“死了?”“是你,你還能活麼?”三蛋叔逼近了漢子。漢子撓撓鼻尖,掏出錢包數了十張百元大鈔放羊身上,說:“到了那邊找個好爹,好好學走路!”漢子說著駕車躥了。三蛋叔忙撲向了錢,嘿嘿,這買賣不錯,半大小的羊!

三蛋叔(小說)

羊們下了外環路,都湧向了河岸邊的玉米地,拉長脖子啃玉米棒子,三蛋叔看看四處無人,禁不住愜意地笑。三蛋叔再低頭看羊時見有一隻羊正低頭啃葉子。三蛋叔心裡不美氣了,順手就是一棍子:“這憨憨!”羊慘叫一聲,跑到自以為安全的地方抑鬱地望著三蛋叔。三蛋叔貓了腰,勾著手,邊向羊走去邊悄悄地對羊說:“這麼嫩的棒子不吃,跑什麼啊?快來吃呀,吃了好長膘!”三蛋叔快要靠近那隻羊時,身後響起了罵聲:“這個沒教養的畜生,我叫你吃!”三蛋叔回頭看時見地主邊用樹條抽打羊邊罵。三蛋叔邊趕羊邊說:“嗨,你和畜生較什麼勁啊!”“你窟窿子瞎了?”“畜生也聽不懂人話!”三蛋叔說著去遠了。

三蛋叔到了家,照例先掂起少半瓶高粱白猛灌一口,然後開了電視。老婆端來飯時新聞聯播剛開始,三蛋叔見是湯麵,要用筷子吃,就沒洗手。今年,三蛋叔嘴裡的牙掉得沒幾顆了,吃飯咯吱咯吱的,老慢。老婆也知道,自己吃完就把鍋刷了,三蛋叔的碗筷留到下頓再洗。三蛋叔嚼完面時新聞聯播也完了,他又慢慢地咂起酒來。

清早,三蛋叔又拆了瓶高粱白,大口大口地喝。喝得腦袋暈然了,身體輕飄了,心窩熱乎了才放下酒瓶。三蛋叔餵了羊,見老婆溜了饅頭,炒了土豆絲,就洗了個手,嚼起了饅頭,土豆絲雖然炒得很軟和,但他的牙口還是降不住,饅頭噎,他只能用米湯壓。吃過飯,三蛋叔蹬著三輪割草去了。

十一點多,三蛋叔回家了,他卸完草又趕著去學校接孫子了。媽日滴,村裡有學堂,不讓上,偏要並校,一天接送七八回,心忙死人了。三蛋叔調了車頭,十歲的孫女和八歲的孫子撲了上來:“爺爺,掏錢!”“沒帶!”剛才還笑嘻嘻的孫子滾在地上嚎叫著:“不給我買好吃頭兒我就不上車!”“哎!”三蛋叔嘆口氣,領著孫女和孫子進了小賣部。孫女吃了根臘腸,孫子邊吃臘腸邊挑了幾個戰爭力強的‘片兒’,共花了三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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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日滴,放一天羊也掙不下三塊錢!”三蛋叔蹬了幾圈腳踏,心裡還是窩火,耳際鬧哄哄地響起了孫女和孫子拍‘片兒’的嬉笑聲,他也不管這些,自顧說道:“媽日滴,你爸你媽一年就回來一次,回來先糶糧食,那錢,一毛也不給我!我給他們收秋打夏,養兒帶女,辛苦一年,不給錢,有句話也好,連好聽話都沒一句!哦,我應該啊?”

三蛋叔嚼了碗手擀麵,咂了會兒酒,又放羊去了。

楊樹葉子呼沙沙落時三蛋叔不好活了。白天吃點藥,還能氣呼,氣呼地照看羊。晚上難過,七竅像凝固了似的不來氣。三蛋叔只能跪在炕角,翹高屁股,頭頂貼著炕面熬著。

陽光媚了,楊樹昨天才抽了牙兒今早就開葉了。三蛋叔起了個早,呼吸了幾口生機勃勃的空氣對老婆說:“開春了!死不了!鑲口牙去!”老婆捂著肚子笑,眼淚呀,鼻涕奔了個痛快。三蛋叔卻不笑,冷冷地瞪了眼老婆,披一件已磨的發麻的黑皮衣蹬著三輪走了。

三蛋叔行出一里多路,停在了外環路上的大轉盤邊。轉盤上的車輛晝夜奔流不息,看得人眼暈,聒得人耳麻。三蛋叔眼饞轉盤中間那片足有一畝多地的黑油油的花草,媽日滴,我成年在莊稼地裡拔草,你們種草,作踐人啊!三蛋叔想著又折回家,趕了羊,朝轉盤奔來。羊們窩了一冬,也不用三蛋叔吆喝,都撒了歡地跑,一會兒,都散在了轉盤中間的花草中,有的啃花,有的扯葉,有的撇著嘴朵頤黑麥草。

三蛋叔美氣了,這才來到轉盤邊上的診所,這診所是夫妻倆開的,不分科,包治百病。三蛋叔靠窗坐了,盯著羊說:“牙掉光了!”“鑲牙啊!有,要貴的還是賤的?”“能用就行。”“有,鋼牙,一顆五十,你要滿口?”三蛋叔驚得跳了起來,也不看羊了:“多少錢?”“一顆五十塊,不講價!”村醫說完,對三蛋叔失去了興趣,手握鼠標,滿臉笑容地盯著電腦看。

“媽日滴,那我這滿口牙鑲下來就得一兩千了?”三蛋叔跑到村醫屁股後面問。村醫哼了聲,說:“一顆幾千都不算希奇事了!”三蛋叔捏著腮幫子,說:“我這邊這顆牙還能用,不行光鑲半邊算了。”村醫撲哧一笑,回頭看看三蛋叔,說:“行,這個你說了算!”

三蛋叔由著村醫在自己嘴裡鼓搗,難受死了,熬了半天,村醫才說:“好了!先交兩百塊的訂金,過一禮拜你再來!”三蛋叔把手伸進秋衣口袋,摸了半天,難為情地說:“我只帶了七八十塊。”村醫爽快地說:“這七八十你先放下,剩下的打個欠條,咱鄰村裡,我也不怕你!”三蛋叔邊按手印邊暗自嘀咕,哼,進了你的門,由你的殺!

三蛋叔出了診所,見羊們勾奸搭對,你追我趕鬧騰地正歡,不由綽起棍子就打:“媽日滴,你們倒會享福!”羊們四散逃去,瞬間全部上了轉盤,吱——呼呼,東邊軋爛了兩隻羊,那大掛車也沒有要停的意思,呼呼地躥著。三蛋叔拔腿就追,剛上路,南邊一陣煙起,響來了剎車聲。三蛋叔還沒回過神就被撞了個滾瓜,他翻身爬起來,無奈地看看遠去的大掛車,回過頭,抬起胳膊指著面前的小臥車說:“你別跑!”三蛋叔話音一落,雙腿一軟倒了下去。小臥車司機下車看時三蛋叔早已沒了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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