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山東省曲阜師範古樸典雅的大門，迎面便是一座巨大的紅色大理石石碑，上面刻的是硬筆書寫的“培養優秀的文化與道德的播種師”十幾個大字，下面簽名是萬里。石碑坐落在兩支箭頭上（碑下二矢，“矢”為“師”的諧音，二師寓意山東省立第二師範學校）。從文字到石碑造型，明白無誤地向人們講述了這樣一段史實：萬里，這位中國當代改革的先行者，國家重要領導人，就是從曲阜師範這方土地中走出；或者說，正是曲阜師範這座中國近代史上的著名學府托起了這樣一位歷史巨人。
萬里題詞碑
一
萬里，原名萬明禮，山東省東平縣人。1916年，他出生在州城西捲棚街一戶貧寒人家。儘管他的祖父曾經是一位皇上派到當地剿匪的步兵督頭，然而到了他父親這一輩，家道中落，父親萬金山無奈之下，只得在結婚不久便撇家舍業輾轉到山西參加了閻西山的部隊，最後在和日寇作戰時壯烈犧牲。
童年的萬里靠著母親萬牛氏的操勞。母親有時給人幫傭，勤儉節約維持生活。以至於多少年之後萬里總也忘不了數九寒天，母親一個人在田野顛著一雙半大腳，刨撿落在地裡地瓜的身影；還有夏天烈日下母親提著籃子，到地裡撿拾人家地裡剩下麥穗時的渾身汗水，決心一輩子用盡孝來回報母親。然而即使生活如此艱辛，萬里的母親還是要捨命供萬里讀書。她深知自己沒有文化的苦楚，不止一次地跟孩子們說：人不讀書，就永遠是受窮的命，永遠幹不了大事。所以萬里剛剛過了7歲，母親便將他送進了私塾，接受啟蒙教育。塾館離家百餘步，坐館的是一位前清的鄉土秀才。開始教的不外乎《三字經》《百家姓》之類，到後來便是一部《論語》。教法更是老式，一天到晚背書。後來萬里回憶當年啟蒙情景，總是不無感慨地說：“整整一部《論語》，雖然背下來了，但沒有老師講。”
轉過年去，萬里8歲。看到孩子讀書已經上了路，並且聽塾館老師一再說萬里這孩子是塊讀書的料，母親便決定送他進當時的新式學堂——“東平州書院高等小學堂”（簡稱東平書院小學）。這是一所由當地一些新派人物籌辦的小學，從創辦之初便拋棄了專學“四書五經”的傳統，學習修身、文法、算術、格致、樂歌、體操等新課程，教學法也是當時最新的杜威五段教學法。萬里在這裡讀了整整5年，比較全面地接受了新知識教育，加上啟蒙時學的儒家經書，為萬里形成入世濟民思想和新的科學文明思維奠定了基礎。
1931年，萬里考入了東平縣初級中學。在這裡他學到了英語、動植物學、物理、化學等更先進的知識。同時還經歷了1931年“九·一八”事變這樣的風暴衝擊，萬里的心裡第一次湧起了民族義憤的浪潮，開始學著思考社會與國家命運。1933年夏天，萬里初中畢業，懷著對書本知識更高更深的渴望和對外面世界更遠更廣的嚮往，從東平出發，走上了更高一層的投考師範之路。
曲阜師範學校早期的學校大門
二
萬里之所以投考師範，一是因為當時師範是由國家供給生活費，讀書花費不高，師範畢業後容易在鄉下找到差事，做體面的教師；另外則是當年的大學招生極少，一兩個縣一年也考不上一個，考大學幾乎是鄉下人不可企及的神話。師範則相對好考些，東平縣一年總會考上三五個。
當時各師範考試時間不一樣，為了更有把握，萬里決定同時報考在濟南的山東省立一師和在曲阜的山東省立二師兩所學校。1933年8月中旬，萬里和東平縣幾個要好同學揹著乾糧和簡單用品，一路步行來到曲阜，那一年投考省立二師的人特別多，不光山東省各地都有人前來投考，甚至還有河南東部、江蘇北部的考生，最後達到了100多名考生錄取1人的程度。考場就設在校院的紅樓和考棚大堂、二堂。三天的時間，從報名、取號、看場到入場考試，還包括每天找吃住的地方，儘管萬里是第一次出遠門，但因為他學習成績特別好，加上自小就懂事，所以整個考試過程匆忙緊張但忙而不亂。在別人看來很難的考題，他並沒覺得怎麼難，尤其是文史，他答得特別順利，他總是老早站在外面等候很晚才出考場的同鄉同學。
曲阜考試完的當天晚上，連吃飯都沒顧得上，幾個投考的小夥伴，便從曲阜城一路上北，跑到20裡遠的姚村火車站，坐上了開往濟南的火車，開始投考師範的第二站。到了濟南後投考山東省立一師跟考二師差不多，只是身邊多了一些城裡模樣的人。他同樣沒有覺得多麼難，便很快結束了三天的考程。因為從家裡到曲阜再到濟南，母親打點的乾糧早吃完了，身上所帶的錢也所剩無幾，他甚至連就在眼前的大明湖、千佛山都沒敢去逛，便匆匆忙忙和幾個小夥伴步行往回趕。據說在路上整整走了3天兩夜。
學校的禮堂
轉眼到了8月底，萬里終於迎來了他盼望已久的入學錄取通知書。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雖然那一年全省師範很難考，但他卻被山東省立一師和省立二師同時錄取了，消息傳到州城，一時間成了大街小巷人們爭相傳遞議論的話題，人們稱讚萬家的孩子學習好、有出息,日後肯定是個人才。經過與母親及家人商量，萬里最後選擇了坐落在曲阜的山東省立二師。
三
萬里選擇山東省立第二師範，主要是這裡相對於濟南要近些，加之曲阜這地方花費少，聽人介紹說學校每月5塊錢的官貼花4塊就夠吃飯的了，剩下的錢還能做零花，不用家裡補貼太多；尤其是聽前一年考入二師的同鄉張傳虞說，因為學校地處孔子故里，有許多省內外著名教師在此任教，教師水平高，學習風氣好，於是萬里選擇了曲阜省立二師。
9月份，當東平湖水天一色、漁帆弄風的季節，萬里用一條扁擔挑著母親為自己打點好的行李和生活用品，和張傳虞等幾個人從州城結伴出發，第二次向曲阜走去，開始了夢寐以求的三年求學之路。
那一年山東省立第二師範共招3個班，120名學生，萬里經過加試外語被分到加開外語的重點班八級3班，最初的教室就在紅樓的一樓東北角。
學校早年的荷花池，後面是小禮堂
那時山東省立第二師範學校為省內少有的高校之一。不僅因為它設有“後師”，更因為這裡是孔夫子的故鄉，是儒學的發源地，學校經過近30年的建設與發展，已逐步形成了規範辦學風氣和濃厚文化傳統，被稱讚為山東省最有名的師範學校之一。再加上1921年到1928年，山東省近代四大教育家之一範明樞在此就任校長，後來又有教育家張默生、張鬱光，他們想方設法為學校延攬人才，創設教育教學優良環境，所以萬里入校時，校園裡不僅到處瀰漫著修德尚學的風氣，師資隊伍更是名師薈萃，人才濟濟。語文教師有魯迅的學生鄭韻濤、著名作家陶鈍、著名學者劉盼遂，社會學教師有著名學者劉弄潮、任白戈，音樂教師有音樂家王雲階，美術有著名美術教育家莫尚宗，體育有武術家艾子高，教育學有著名學者田佩璐等。萬里入學後，很快被這濃厚的文化氛圍所感染。他原本就喜歡文科，看到學校圖書館有那麼多好書，所以他跑得特別勤，由於他在班裡年齡最小，被同學們戲稱為“小書迷”。因為所在班級是加開外語的重點班，上學不久，萬里又對外語著了迷，每天清晨早早起來背單詞，晚上還要在宿舍摸著黑練上一陣口語。後來因為圖書館裡藏的外語類書籍不多，在老師的指點下，他和同學張傳虞合夥訂了一份外語類刊物《中國的呼聲》，藉此強化外語學習。過了不久他又被同學們戲稱為“小外語迷”。對於自己的母校的外語學習，1985年回母校時他曾感觸地說：“那時曲阜師範的外語教學水平可是很高啊！”萬里本來就是個活潑好動的人，進了二師時間不長，他又迷上了打網球，那時也沒有正規的球拍球網，用牛皮繩自己穿球拍，球網用的是麻繩，沒有真正的網球就用皮球。萬里打得不亦樂乎，最終有了“小網球迷”的稱呼。從那時開始對網球的愛好甚至伴隨了他一輩子。
那時從曲阜到東平200多里路，放假來回都步行,一般要走3天兩夜，採用的方式是同一方向的同學放假一起出校門，誰到家誰離隊，剩下的人繼續走；返校時最遠的最早出發，一個個邀著集齊往學校走。據老同學張傳虞（解放後曾任武訓師範學校校長）回憶，在路上萬裡常常背的書最多，因為他年齡小，走一段便有年齡大點的同學幫他背；他還常常愛好發起討論，討論政治、史地、語文等學科知識以及社會現實生活問題，經常吵得面紅耳赤。就這樣大家總是覺得趕路沒怎麼累就到家了。
曲阜師範讀書三年，萬里一直是班裡考試成績最好，同時又是課外閱讀最多的人，還是體育活動積極分子。
四
30 年代，是整個中華大地動盪不安的時代，日寇入侵以及國共鬥爭震動著大江南北的每一個角落，也鑄煉著每一個有志於民族覺醒和進步的社會棟樑之才。
萬里入校不到一年，眼前的現實便讓他陷入了沉思。一方面前方抗日戰爭的消息不斷傳來，進步教師在課堂上介紹共產黨所領導的抗日鬥爭英勇悲壯；另一方面學校裡對有進步傾向的學生竟採取嚴厲鎮壓的措施，甚至說句對國民黨不滿和學校有意見的話，都會有人告密，然後便會受到處罰。那時學校校長楊書田，是國民黨山東省黨部委員，據說還參加了復興社，此人工於心計，為了在學校實施鐵桶式統治管理，甚至組織一部分師生採取偷聽跟蹤方式，打擊校內進步力量。1932年的一天，楊書田一夥人帶領韓復榘手槍旅及國民黨曲阜縣大隊，一夜之間從學校逮捕共產黨員和進步師生50多人。隨後將他們押解濟南，最後被判5至13年徒刑，有的師生甚至慘死在獄中。
老校門
萬里的心被這黑暗的統治刺痛了。為什麼青年人不能在民族危難時刻去追求光明、追求真理？為了尋找答案，他曾課後專門在路上等著進步老師向他們請教，有時還和幾個要好的同學結伴跑到曲阜城北，登上古城牆，在上面爭辯和討論學校及社會發生的事情。在進步同學的啟發下，他終於明白了學校陷入了黑暗的原因，是國民黨反動派的黑暗統治，眼前反革命分子佔了上風。
1985年11月8日萬里回到母校看望師生
隨著時間的推移以及和進步同學交往的加深，萬里的心中萌發出鬥爭的念頭，你越是壓制青春和光明，我們越是要讓青春和光明放射出光芒。所以第二學年的時候，針對學校不準閱讀進步書籍的禁令，他和班級中的幾個進步同學李健、袁鳳彩、於鴻澤等人自發組織起一個自助讀書會，大家分頭訂閱購買你越是壓制青春和光明，我們越是要讓青春和光明放射出光芒。所以第二學年的時候，針對學校不準閱讀進步書籍的禁令，他和班級中的幾個進步同學李健、袁鳳彩、於鴻澤等人自發組織起一個自助讀書會，大家分頭訂閱購買不同的進步書籍，然後相互交換閱讀，很快這個小讀書會在班級中產生了反響，同學們紛紛要求參加，到了後來讀書會甚至從八級擴展到了九級。因不同的進步書籍，然後相互交換閱讀，很快這個小讀書會在班級中產生了反響，同學們紛紛要求參加，到了後來讀書會甚至從八級擴展到了九級。因為是自發組織，學校不好干涉，據後來的校友回憶，讀書會在那時成了同學中最受歡迎的、追求進步與光明的方式。
1935年，萬里進入了三年級，經過兩年的學習和生活磨礪，他變得成熟了，不僅成了班級中的學習尖子，成了同學中小有名氣的網球手，不知不覺中他還成了同學中有個性、有主見的進步分子。正在這時，突然從濟南傳來了北京學生12月9日發生抗日遊行鬥爭的消息，又過了一天，濟南高中的學生安積善等人派專人給曲阜師範的學生送來信函，詳細報告了北京學生鬥爭遭遇以及濟南學生鬥爭情況，同時還捎來了一份罷課宣言。信件輾轉落到了萬里、李福如、丁鴻澤等同學的手中。當天下午，萬里跟幾個同學在宿舍召開會議，商量組織同學們響應北京濟南學生號召，開展罷課鬥爭，進行抗日宣傳。會議從午後一直開到晚上，分別制定了罷課鬥爭、上街遊行、進行社會宣傳的方案，並參照北京濟南學生捎來的樣品寫出了山東省立曲阜師範學校響應北京濟南學生號召的“罷課宣言”。萬里成了這次學生運動的組織策劃者和核心。從組織開會到撰寫材料，從準備物品到落實人員，整整忙了一夜，他覺得渾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勁，內心充滿了鬥爭的渴望和激情。
但鬥爭很快被校當局扼殺了。第二天早晨，看到學生們異樣的舉止，再加上早已打探到學生們舉行罷課的消息，老奸巨滑的楊書田突然宣佈所謂的省教育廳放假令，早飯後所有學生提前放假回家，任何人不準在學校滯留。佈告貼出後，又調來了曲阜警察驅趕押送學生們即刻出校。凜冽的寒風中同學們被趕出了校門，只得懷著悲憤離校回家，萬里等人不得不將還沒來得及散發的宣言和傳單帶到姚村火車站，向過往的行人散發出去。雖然鬥爭被扼殺了，但萬里變得更成熟堅定了，鬥爭使他認識到革命的艱鉅和複雜，也認識到鬥爭成功需要更高更強大的政治指引。
1936年的春季，萬里終於迎來了他政治上的春天。那一年根據梁漱溟鄉村教育計劃，山東省教育廳長何思源要求當年所有中專畢業生一律參加為期兩個月的鄉村教育軍訓。全省劃分成若干個訓練區，每訓練區專設訓練處。山東省立曲阜師範學校被分在山東省立八校師範服務訓練處，地點就在濟寧東郊南賈村西南角的寺廟裡。大約4月中旬的一天，萬里在宿舍裡突然被告知有人找。他出來一看，原來是在故鄉赫赫有名的人物，濟南第一鄉師畢業學生董臨儀。
1985年11月8日萬里回到母校看望師生
董臨儀此時的真正身份是中共山東省工委魯西巡視員。他這次到濟寧專門來找萬里，是因為聽說萬里在校已經成了學生鬥爭中的積極分子。為了進一步開展魯西、魯南黨組織活動和革命鬥爭，特地來這裡考察萬里本人的情況及組織發展問題。
兩人一塊從城東到城裡董臨儀的住處，一連幾天他們或秉燭夜談，或漫步運河岸邊，經過認真地交談和考察，董臨儀發現萬里不僅政治覺悟高，對革命鬥爭有著清醒的認識，理論水平也相當高，是革命鬥爭不可多得的人才。5月1日，董臨儀在他的住處正式向萬里宣佈，他已被批准為中共預備黨員，然後董臨儀用手舉著畫著鐮刀和斧頭的黨旗，為萬里舉行入黨宣誓儀式。
萬里，這位從東平湖畔走進曲阜師範的一代英才，終於在畢業前夕從一名進步青年成長為一名青年革命家，實現了他一生具有決定意義的政治飛躍。
五
1936年夏天，萬里從山東省立曲阜師範學校正式畢業，返鄉的路上他走得很快很快也很沉重，因為此時的他肩上挑的不只是書本和生活用品，還有黨組織對自己的重託與期望。
回到故鄉，從1936年任田大店完小教員到1937年組建中共東平縣工委；從1939年調任泰西特委到1940年任晉魯豫根據地七地委等地委書記；從全中國解放南下，到調任北京輕工業部部長、北京市委副書記；一直到改革開放後任鐵道部部長、安徽省委書記、國務院副總理、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萬里難忘山東省曲阜師範學校師恩，他曾在不同的場合不只一次地說：“我是山東省曲阜師範學校畢業的學生，那是一所水平很高，很有特點的學校。”
1985年11月8日萬里回到母校看望師生
正是這種母校情結，使他於1985年在闊別了母校50年以後，借到山東調研兗石鐵路的機會再次回到了母校，回到了當年生活學習過的教室和宿舍，回到了青春澎湃的歲月。他從車一進曲阜便跟身邊的人說：“我這次來不是看三孔的，是看母校的。”當真的再次走入校院，望著眼前熟識的禮堂、紅樓，還有半空裡古松樹枝和翻飛的鳥兒，他的眼睛溼潤了，嘴裡喃喃地說：“真是個好地方啊！”然後一路從操場走過，一邊跟歡迎他的師生揮手，一邊高聲地說道：“咱們是老鄉，咱們是校友，老鄉們們好，校友們好！”樸質的話語，熟悉的鄉音，深深感動了身邊每一個人。
1985年11月8日萬里回到母校看望師生
整整大半天的時間，他察看了學校的校史展、圖書館，察看了操場、教室、食堂，親切詢問學校辦學及師生們的生活學習情況。他對學校辦學給予充分肯定，同時也提出了一些發展建議。最後就在當年的圖書館——老考棚大堂裡舉行了由省市及部分高校、曲阜師範參加的師範教育座談會。會上，他從國際國內發展趨勢，對師範教育的發展做出了一系列新的論述。會議一直開到近午後1點，萬里才依依不捨走出學校大門，在校門口他一次次揮手向歡送他的人致意，並一遍遍大聲說道：“我還會回來的，回來再看望老師和同學們！”
1985年11月8日萬里回到母校看望師生
就在這次回母校探望不久，1985年12月，堅持不題辭的萬里從北京專門為母校寄來了他的題辭：“培養優秀的文化與道德的播種師。”用這種特寫方式表達他對母校的懷念和感激，表達他對母校的評價與祝福，也表達他對曲阜師範的一片赤子之情。
萬里曾經上學的教學樓：工字樓
萬里曾經上學的教學樓：工字樓
小禮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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