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
恩茂先秋夜來訪，我們二人喝酒剝螃蟹吃，一起聊鬼故事。
茂先便說起他的伯祖達公做永州太守時，有一個書僮名叫淘氣，當時十七歲，很聰明，容貌也很秀美，達公就叫他掌管書牘簿記之事。一年夏夜苦於悶熱，書僮獨自住在書房，便把床移在窗口，赤膊睡著。他見簷前有一點螢火，像雞蛋那樣大，很奇怪。轉眼間，螢火增加到五六點，繞著窗子飛。書僮暗想：“這裡的螢火竟如此大！足見地方不同，氣候不同，物產也不同。”不久睡著了。朦朧之際，書僮覺得下體有東西蠕動，驚訝地起來一看，是一隻螢火蟲停在那裡。急忙要捉，它已飛走了。書僮笑道：“什麼小蟲，也想幹這種事嗎？”就拉被子蓋住下身，再尋夢鄉。才閤眼，似乎有人嗤嗤笑著掀開被角，他在睡夢中也懶得問個究竟。一會兒，漸漸伸進一隻手到被子中，他就昏沉沉地像是著了夢魘，無法翻身。繼而又好像有女人靠過來和他歡好，好久才離開。這才一下子醒過來。
第二天，他十分疲勞，但暗想其中樂趣，正希望她再來，所以沒把這事告訴人。天黑了，書僮洗澡修飾面容，又躺在原處。一會兒，螢火漸多，書僮假睡等著。
三更天，果然有一個女子來掀被角，偷偷一看，體態美妙如仙女。書僮高興極了，急忙起身抱住她。女子害羞得很，要脫身逃跑。書僮低聲說：“既然自己來接近別人，何須如此裝模作樣？”女子就默默地不掙扎了。低著頭羞紅了臉，任憑書僮作為。書僮便與她歡好。從此那女子沒有一夜不來，五更天就離開，兩個月來天天如此。
一次書僮問她姓名，女子說：“我把實情告訴你，你別害怕。我姓姚，父親是明末太守，曾住在這衙門，很做了些搜刮錢財的事。我當時年輕，十八歲，因為婚姻不如意，憔悴而死。生前酷愛梨花，因此臨死前，囑託老母，就葬在這園中梨樹下。因為見你年輕俊美，所以我不辭夜露之苦，前來接近你，希望不要以我下賤而拋棄我。”僮兒與她戀情正深，忽然聽說她是鬼，馬上害怕得要瘋，舉起枕頭就擲過去，那女子卻應手不見影蹤。僮兒裸身赤腳跑去直敲內宅門。宅內人已都睡了，聽到意外的敲門聲，懷疑是來了大盜，急忙拿鑰匙開門。書僮一下擠進去，全宅人無不驚慌逃避。這時達公走出來，厲聲叱責，止住書僮。書僮跪在地上發抖，好久才定下心，詳細說了見到的一切，磕頭請求寬恕。達公叫他服了丹砂祛邪，讓他穿上褲子。
第二天，果真在梨樹下掘得一口紅漆棺材。打開一看，女屍容貌還未改變。達公連忙叫人抬到城外，火化後埋葬了。書僮生病躺了一個多月，不久也死了。他的父母至今還活著。
蘭巖氏說：一時間貪贓枉法，搜刮錢財，到了新朝代還是被鬼魂敗露出來。那個書僮開始的時候因為人家豔美，而不加以細察；後來又斷絕關係到了極點；聽了女子的話，卻不稍加憐惜，甚至用枕頭來砸她。病了個把月就躺了棺材，也應當了。
【原文】
螢火
恩茂先秋夜見過，把酒持螯，相與談鬼。茂先因言其伯祖達公，為永州太守時，一僮名淘氣者，年十七，頗穎慧，貌亦韶秀。公命掌書記。夏夜苦熱，僮獨宿書齋，移榻當軒，白身高臥。見簷前流螢一點，光大如雞卵，異之。轉瞬間，增五六點，繞軒而飛。默唸此地螢火，乃如此之大，足見土地異，氣候別，而物亦殊也。尋亦睡去，朦朧之際，覺私處有物蠕動，驚起視之，一螢集焉。亟捉之，已飛去矣。笑曰：“麼麼小蟲，亦思此道耶？”因引被覆下體，仍覓黑甜。甫交睫，似有人嗤嗤然，啟其被角。鼾寢中，懶於究竟。少間，漸伸一手入被中，竟捫其勢，遂然，如夢魘，不能轉側。繼又似女人就而交接者，良久方去。乃驀然而寤，精已遺矣。次日頗倦憊，然冥想其趣，正欲其再至，故不以告人。
日暮，澡體修容，躺臥故處。移時，螢火漸繁，假寐以俟之。漏三下，果有一女子來，啟被角，微窺之，綽約如仙子。僮喜極，急起抱持之，女愧縮殊甚，擺脫欲逃，僮低語曰：“既自來就人，何須爾爾？”女因默然不動，俯首羞顏，任僮所為。僮遂狎之，綢繆備至。自此無夜不來，五更便去。兩月如一日也。僮叩其姓字，女曰：“妾以誠告君，君其勿怖。妾姚氏，父為明季太守，曾居此署，頗事科斂。妾時少，年十八，以婚姻非時，憔悴而死。生時酷愛梨花，故屬纊時，囑託老母，即瘞此園中梨樹下，因見君年雛貌美，不避草露之嫌，輒爾搴裳相就，幸勿以葑菲見棄也。”
僮款暱方深，忽聞其為鬼，驚悸欲狂，舉枕擊之，應手而滅，遂裸跣而走，直叩宅門。宅中已寢，聞叩聲非時，疑為火、盜，亟振管闢扉。僮猝然擠入，舉宅無不驚避。公自出，叱而止之，僮投地戰兢，良久始定，備述所見，崩角求寬。公命服以丹砂，便為著褲。翌日，果於梨樹下發得一朱棺，剖視女屍，容華不變，急命人舁之郊外焚而葬之。僮臥病月餘，尋卒。其父母至今存焉。
蘭巖曰：
一時科斂，異代猶敗露於鬼物，深堪警惕。乃僮始豔美，而不加察之；無端又痛絕之；繼聞其言，而不少憐惜，又枕擊之：其病月餘而就木也，宜哉！
《夜譚隨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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