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3 中國首位確診一線記者:除了狗,我全家都被感染了

1月29日,

一條發佈了文章

《媒體不死!武漢一線記者口述實錄》,

獲得了廣泛關注,

特別是武漢人敖慕麟,

他作為鳳凰衛視特約記者。

在疫情爆發之際,

第一時間在當地進行採訪。


中國首位確診一線記者:除了狗,我全家都被感染了

敖慕麟在武漢接受一條採訪

沒想到,其實在文章發佈前兩天,

敖慕麟一家三口就相繼出現新冠肺炎的病症,

患病早期,

他們和大多數在武漢本地的患者一樣,

經歷了看病難、確診難、入院難的困境。

而敖慕麟本人,

也成為首位,

從感染病毒到逐漸康復的一線新聞工作者。

目前,慕麟和媽媽正在家中隔離,

而爸爸仍然留在ICU病房。

幾天前,我們和敖慕麟取得聯繫,

那天剛好是他父親的生日,他說:

“現在最希望是爸爸能夠康復回家,

之後給他補辦一頓生日宴。”


中國首位確診一線記者:除了狗,我全家都被感染了

中國首位確診一線記者:除了狗,我全家都被感染了

敖慕麟

1月23日封城後,武漢天氣凍得厲害。白天氣溫跌至接近零度,而且還不時下雨,這種溼冷下,體感的溫度可能比零度還要低。

也就是這一天,我開始作為香港鳳凰衛視的特約記者,為他們做了一段時間的前線採訪報道,主要關注封城後,整個市面的各種情況。


中國首位確診一線記者:除了狗,我全家都被感染了

香港鳳凰衛視新聞中心,敖慕麟曾在此工作

我是武漢人,這裡是我的家鄉。其實我在2016年已經離開鳳凰衛視了,這次武漢封城以後,是前同事聯繫我,希望我可以以特約記者的身份,協助他們做一些武漢市面的現場報道。

我在香港工作和生活了差不多10年,之前在臺裡做過港聞記者,後來擔任新聞主編一職,主要負責鳳凰衛視資訊臺的新聞節目策劃和統籌。當世界各地的新聞事件發生時,我們必須要以最快的速度,協調前線記者和臺裡各部門,全方位地把新聞現場,第一時間呈現給觀眾。比如2011年本·拉登之死、2014年馬航MH370失蹤事件、2015年的巴黎連環恐襲等等,我都參與過新聞節目的策劃工作。


中國首位確診一線記者:除了狗,我全家都被感染了

敖慕麟曾在鳳凰衛視擔任港聞記者

所以對於採訪報道,我一點也不陌生。武漢封城後的前兩天,都是我自己拿著自拍杆、手機,一個人在街上完成。之後幾經周折,我聯絡到一位攝影師劉亦農,我們就組成了一個報道小分隊:我負責採訪出鏡,阿農負責攝影,我爸幫我開車。

我們主要關注武漢封城之初,市面交通和生活的狀況。那天下著小雨,市面上人很少,當時連接江岸區和武昌區的長江隧道關閉了,我站在寬廣的武漢大道,偶爾看到有車輛飛馳而過,路面有點溼滑,地面的反光映著幾個大字:“出城通道封閉,敬請諒解”。這就是武漢大年除夕的傍晚。

另一個是去了解物資供應情況,我去了麥德龍超市,也去了幾家藥房,起初口罩藥物還是相對充足的,我採訪了藥店的老闆,他賣的一次性外科口罩50個/盒,50塊,他就對我說了一句,這個價格肯定跟平時一樣,我們關鍵的時候肯定不會“發國難財”。


中國首位確診一線記者:除了狗,我全家都被感染了

走訪過的藥店

武漢市已經出臺了規定,所有市民在公共場所必須佩戴口罩,對於不聽勸阻的人,可以向相關部門進行舉報。但我在藥房看到還有極個別的市民是不願意戴口罩的:一個五十多歲的大叔,他排隊的時候就沒有戴口罩,在他旁邊的人就不停地用武漢話勸她把口罩戴上,但是這個大叔就一直站在那兒不動。

總之,武漢這個城市,是進入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狀態。

在特約記者這個身份之外,我只是個普通的武漢市民。我並不是專門過來武漢做採訪的,僅有的外出防護裝備就只有口罩,你說完全不擔心自己會感染上新冠肺炎,那肯定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在選定採訪地點的時候,已經非常謹慎:不去醫院,儘量選擇人流不太密集、比較通風的地方,工作回家後第一時間進行全身消毒。

沒想到這樣,還是受到了感染。


中國首位確診一線記者:除了狗,我全家都被感染了

"如何感染、在哪裡感染,

我完全沒有任何頭緒"

1月26號天氣依然不好,自己的身體特別冷,也感覺有點累。這幾天,手機、電腦、電視等一切媒介,關於疫情的信息密集轟炸。我想每個在武漢的人,心裡都會默默問自己,我得了嗎?我有可能得嗎?

母親告訴我,她感覺自己有一點發熱。用體溫計測過體溫發現超過了37度。我馬上警覺了起來,當時我讓他先服用了一些退燒藥,回房間進行休息。


中國首位確診一線記者:除了狗,我全家都被感染了

1月27日晚的武漢某社區,群眾高叫口號

1月27日很多人響應微信群的號召,在家自發打開窗戶,高唱國歌、高叫口號,一聲聲淒厲的叫喊“武漢加油”、“武漢加油”迴盪在夜幕之下,悲壯又動容。後來這種行為是被勸止了,因為大家都對著室外大聲呼喊,會增加受感染的風險。

當天凌晨,終於連我也開始出現發燒的症狀。

我們有擔心,但沒有恐慌。初期,我和母親的症狀都比較輕,只有輕度的發燒。甚至有一天晚上我沒有感覺到任何的不適,但測了一下體溫依然是37度以上。鑑於我們知道武漢市的前線醫療非常緊張,任何一間醫院的發熱門診,都處於爆滿狀態,所以我們不敢貿貿然去醫院,打算先自我在家隔離,一日三餐就由父親負責。

對於如何感染、在哪裡感染,我完全沒有任何頭緒。我試圖回想走過的地方、見過的人,但始終我們不知道敵人在哪,它到底有多大規模,也不完全清楚它的傳播途徑。


中國首位確診一線記者:除了狗,我全家都被感染了

武漢封城後,與攝影師在武漢街頭採訪

冒著風險出去採訪,我當時只有一個想法,就是我需要把信息傳遞出去,這是責任,然後就這麼去做了。也不存在我有多麼勇敢或者是怕不怕受感染。現在想起來,即便我不出去,待在家裡,是不是也有可能因為購買日常物資,感染這個病毒呢?我覺得都有可能。

直到28號左右,我父親也開始發熱,並伴有肌肉痠痛和全身乏力這些新冠肺炎的典型症狀。我開始變得非常擔心。我無法判斷,接下來的病情會如何發展?我們一家人會怎麼樣?

"沒有床位、120救護車要等4小時,

我真的等不起"

父親的情況比較嚴重,我需要想辦法作進一步的檢查和確診,但當時我瞭解到的情況是,有很大部分人因為對疫情不瞭解,心裡恐慌,一旦出現任何病症,都跑去定點醫院希望做個檢查,多家大型醫院的發熱門診,排隊等待的人已經從室內排到室外。


中國首位確診一線記者:除了狗,我全家都被感染了

1月26日,武漢出臺措施, 由社區衛生院負責新冠肺炎病人篩查工作 (圖片來源:武漢市衛健委網站)

而我記得在之前採訪中曾經報道過一則這樣的消息:為了緩解前線的醫療壓力,武漢發動社區衛生院對發熱市民進行篩查,如發現有新冠肺炎疑似或嚴重病例,才會轉診到上一級的定點醫院進行收治。

所以當時我就決定先去街道的衛生院做檢查。29號早上我們一家人開車過去,大概10分鐘就到了。這裡地方不大,就兩層樓,但比起定點醫院,這裡排隊的人不算多,我目測大概十幾個左右吧,而所有的醫護人員,都已經穿上了防護服。

因為這是武漢肺炎爆發以來,我第一次進入醫療結構,可能出於職業的本能驅使,我還詢問了一下護士們的工作狀態和物資情況。她們當時回答說情況還好。

街道衛生院的醫療設備有限,我們只拍了X光,做了血常規的檢測。因為人不多,不到半個小時就拿到了結果,顯示三人血常規的指標存在異常,我和我母親的問題稍微輕一點,而我父親當場就已經是被醫生要求說,必須要作進一步的檢查。

如果按照標準的流程,我父親這時候應該由街道衛生院安排,統一組織轉送到定點醫院接受診治。但是醫生直接告訴我:“醫院轉運的交通工具是120,因為運力不足,如果你們要等,起碼4小時。”


中國首位確診一線記者:除了狗,我全家都被感染了

敖慕麟自我隔離期間服用的部分藥品

我覺得我等不起,即便到了醫院,也需要排隊做檢查,在不瞭解定點醫院的情況下,我不想冒著交叉感染的風險去醫院排隊。所以我在衛生院開了一點奧司他韋,也就是達菲,一種流感的特效藥,之後去藥店買點阿莫西林、一些中成藥,解毒膠囊之類的。然後先自行回家休息。

當天晚上,我父親的情況不是很理想,身體變得虛弱。在我不斷打聽之下,終於瞭解到武漢第三醫院光谷院區,可以做CT,人也不多。我家住在漢口,醫院在武昌,當天晚上我們就開車,從城市的一端到另一端去做檢查。


中國首位確診一線記者:除了狗,我全家都被感染了

接診敖慕麟的醫生

晚上醫院的人不算多,很快就輪到我們。我記得當時為我檢查的醫生,他的防護服上寫了他的姓名和三個字:萌萌噠。也許是醫護人員之間,在互相鼓舞士氣的一種方式吧。

CT的結果顯示我們一家三口肺部都有感染,父母是雙肺感染,我是單肺感染。醫生說父親的情況必須馬上入院治療。但是他們這裡沒有床位,沒辦法收治。我們只能按照醫生開的處方去買藥、去吃藥,按照醫囑三天後複診。

從1月30日到2月1日這三天,一家人都待在家中自我隔離。一個人待在一個房間,在家都戴著口罩。飯菜都是自己做自己的,然後各自端到房間裡面自己吃,儘量避免近距離的接觸和交流。

這三天我也嘗試去聯繫一些醫院和朋友,看是能否為父親爭取到入院的床位。但面臨一個問題:我們只做了CT,還沒有確診。因為按照當時的流程,只有核酸檢測呈陽性,才能確診為新型肺炎,才有資格住院。但各種消息都在告訴我們,做檢測的資格很緊俏。

三天後也就是2月1日,我們再到醫院複診,照了CT也查了血。顯示我和父親的感染面積仍在擴大。醫生還是要求我父親馬上住院,但是他們仍然沒有床位,最後我們也就只能夠接受輸液治療。


中國首位確診一線記者:除了狗,我全家都被感染了

"從有希望到失望

我筋疲力盡,但沒有絕望"

我完全沒有想到自己到了這樣一個無助的地步。

眼看父親身體越來越虛弱,我實在沒有辦法,只能嘗試找原來的同事和朋友,跟他們講了我自己的經歷和情況。看能不能找到相關資源可以讓父親住進醫院。

“醫生建議我父親因指標較危急,需住院。懇請領導聯絡有關醫療資源,安排我父親入院,萬分感謝。”

中國首位確診一線記者:除了狗,我全家都被感染了

慕麟的求助信息,2月1日晚在朋友圈傳播

從2月1日當晚8點開始一直到半夜,我的求助信息一直被不同的人在朋友圈轉發:有朋友、有老同學,還有網絡上的大v賬號,很多媒體同行把我的求助信息轉發到微博,引起了很大的關注。港臺媒體機構如《明報》、《HK01》、《中時電子報》在第二天的報刊中也轉載了我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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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體對敖慕麟的情況進行報道


中國首位確診一線記者:除了狗,我全家都被感染了

之後我的手機一直在響,打到都快沒電了;微信上不停地有好友給我發來消息和慰問,也有很多人添加我好友,因為消息太多,連裡面的新消息提示都不顯示數字了,直接是三個點,根本回不過來。

朋友們很熱心,給我發來了很多他們所知道的消息。不少人告訴我蔡甸區的同濟醫院中法新城院區剛剛完成新改造,有600-700張床位,專門收治肺炎病人,那邊也可以做到核酸檢測,還附上了聯絡電話。

我撥打了醫院那邊的座機,但根本沒人接聽。但眼下的情況,已經不容許我再等了。我決定第二天還是先去醫院那邊試一試。


中國首位確診一線記者:除了狗,我全家都被感染了

2月2日,早上10點我們就到了那邊。發熱門診已經是人滿為患了,走道上密密麻麻全部是人,很多患者只能在室外進行輸液,也有人在露天的環境下等待入院。那天武漢的氣溫大概8度左右,風很大。我親眼看見一個年紀較大的女士,她坐在輪椅上,身上蓋著幾層很厚的被子,就在室外等著,可能在等待安排床位,不知道等了多長時間。

要做核酸檢測,就必須先掛號,但醫院沒有人工掛號窗口,只能通過自助掛號機去完成。我讓爸媽先留在車裡面等我,我一個人去排隊。

發熱門診的自助掛號機就在室外門口處,當時只有十幾個人在我面前排隊。但是,整條隊就一直僵持著,根本沒有動過。我也不敢走開,因為只有這個辦法可以掛上號,哪怕做到核酸檢測,已經算是一個進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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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從早上10點多一直排到下午3點,超過四個小時,這個機器就沒有一個號放出來。我身邊全部是發熱病人,他們都在那兒等著放號。排在我前面的人逐漸離開,直到我站在隊伍最前面的一對夫妻後,他們兩個人就這樣輪流地,在機器面前不停地去點擊屏幕,不斷地刷新頁面,希望能夠在第一時間拿到號去看病。但四個小時,沒有任何收穫。

後來我瞭解到,因為病人太多,醫院根本沒辦法消化,所以當日後續再也沒有繼續放號了。

雖然我沒有絕望,就這樣在戶外白白折騰了一天,我沒有拿到號,也沒有得到確診,更談不上什麼治療。真的讓我很沮喪,很彷徨。加上我開始出現了嚴重的咳嗽,當時終於體會到什麼是筋疲力盡。

我沒有任何想法,只想趕緊回家休息,吃點東西補充體力,再想想下一步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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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慕麟的求助信息在微博上被轉發

無奈之下,我只有再一次向朋友們尋求幫助。

當晚又再有新一輪的信息不斷湧過來。但我實在太累了,已經接不動電話,後來我的大學同學幫我做對接。當中有很多朋友在外地發來消息,不過他們並不瞭解武漢的情況,就像今天的遭遇一樣,那些醫院是接診的,但需要碰運氣,需要等。很顯然,我父親當時的情況,已經不適合這樣了。

慶幸的是,這天終於聯繫到比較明確的核酸檢測和入院信息,2月3日我們三個人一起去醫院做了檢測。當時我父親的檢測結果是陽性,直接被收入院,而我和母親是輕症,只需回家自我隔離,按時服藥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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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漢金銀潭醫院是新冠肺炎的定點收治醫院

我和母親自行康復,

就這樣,這段時間我和母親一直留在家裡按時服藥,正常生活。目前體溫已經恢復正常並維持兩個禮拜了。其他症狀也慢慢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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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5日,武漢下了一場大雪

2月15日,我們和她的最新核酸檢測結果依然為陰性,證明呼吸道現在未監測到有病毒。不過湖北在12日改變了新冠肺炎的確診標準,將臨床診斷病例納入確診病例,所以根據CT複查結果,我是被確診患上新型肺炎了。

最近,區裡的相關部門經常打電話來詢問我家人的身體情況。每次打來都問同樣的問題,我問做這些統計後續是否會有配套的支援安排?打電話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三番五次同一個部門問同一個問題?

對方回答說:“會上報等上面安排,是上面領導讓打的。” 封城已經接近一個月了,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力資源花費在這樣的統計上。


中國首位確診一線記者:除了狗,我全家都被感染了

武漢的小區實施了封閉管理,出入處有人把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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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慕麟家窗外的風景,樓下是一排排停使的公交車

這段時間小區已經開始封閉管理了,外人不讓進,居民要憑證出入,並且限制出行次數。購買物資很不方便。前幾天通過微信,向菜販訂了一些蔬菜,無魚無肉,148元,包括4元一斤的大白菜、15元一斤的蔥蒜、10元一斤的小蔥和青椒和1.5元一個的雞蛋。價格都比平時至少翻了一番。街邊小店一壺沒有任何包裝和生產信息的5斤裝酒精售價138元。

非常時期,漲價可以理解,但若果這成為常態,我想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負擔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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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的泰迪犬中秋

我家狀態最好的是叫“中秋”的泰迪,她一如即往地愛戀她的球。只是不知道每天可憐巴巴蹲門口,似乎期待著我帶他去樓下溜溜。

這段時間,我非常感謝老東家鳳凰的領導和同事們提供的各種幫助和支援,以及母校人大的師長、校友和同學們的關心。就連在香港同居過三年沒怎麼正常講過話的女室友,現在每天都給我發一大段信息,介紹香港搶廁紙的戰況,給我鼓勵為我祝福,真的很感動。我想那三年我們講過的說話加起來,都沒有這兩週說得多。

今天是(2月18日),是我父親59歲的生日。我祝他生日快樂,雖然他現在在病房裡聽不到,但我希望他能夠度過這一個難關,回家後,我們一起吃飯,這是我現在最大的心願。


圖片由敖慕麟、向凱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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