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2 “下家”爷爷:感恩有你

“下家”爷爷,不是我的亲爷爷。他姓韩,跟我母亲同姓。之所以叫“下家”爷爷,是因为他家在我们家下面,用我们少数民族语言的意思就是下面家的爷爷。这样称呼,也是为了区分我自己的爷爷奶奶。

如果说亲爷爷奶奶是抹不掉的血缘关系,但于我来说,仅仅是个称呼而已。虽然我对他们很孝顺,买这买那,卧床伺候,端屎倒尿擦身(当然,爷爷轮不到我照顾,因为我六七岁时他就去世了);虽然我去照顾奶奶的时候,村里人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来了”,但我还是做好小辈该做的。虽然奶奶从小没看过我一眼,没带我过一天,甚至为了刁难母亲而刁难小小的我……但是,因为她是亲奶奶,该做的,我都做了。只因为父亲从小教育我:别人做得不对,那是别人的事,我们要做对的事情。这句话,在我想来,就是家训,一直在我心里。

但是,在我的回忆里,“下家”爷爷在心里的位置一直很重。因为我在他们家长大,那里装满了我的整个童年。年纪越大,越喜欢回忆成长的点点滴滴,特别是那些苦难的、无助的日子,当时别人的每一句好的、坏的话语,都能将我唤醒,仿佛我又走过一次童年。

“下家”爷爷:感恩有你

我是三岁左右到的韩爷爷家。因为生了弟弟,母亲没法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干活(我们上学之前,父亲都是在外地,只有寒暑假才回家),只能送到韩爷爷家里,让他们帮忙带。早前就因为没人带我,母亲只能背着我干活,顾得了家里顾不了家外,很多田地都荒废了。而有了弟弟之后,寸步难行。

为什么韩爷爷愿意帮忙?长大后母亲一次次的诉说,给我缕清了一切缘由,并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虽然知道他们是为了在村里找靠山,但我依然觉得,只有善良的人,才会对陷入绝望的母亲伸出援手。否则,为什么那么多人,最亲的人,没人能看我们一眼?

我们村有两个姓氏,我们的姓氏是大姓,占全村98%,其他几户人家另外的姓,只有一户姓韩,那就是韩爷爷家。长大后才知道,韩爷爷一家是从别的地方过来,在我们村落脚的。因为是外来人,总是被村里一些人欺负。从我记事起,他们家的孩子经常被打得头破血流,拴在码头的船不是被人砸穿就是故意解开绳子放掉,放牛吃掉他们地里的庄稼或拔掉,果树果实被偷……听说,他们刚来的时候更惨,家里经常被打砸,门口泼粪,田地里的庄稼被破坏,果树被砍掉……但由于是外来人,所以他们每次都不敢做声。

至于他们为什么要来我们村住,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原因。母亲说,她嫁过来之后,因为也不受各方待见,知道他们姓韩,觉得一姓一家人,感到特别亲切,也喜欢去跟他们聊天,对他们的遭遇也特别同情。而母亲有什么心事,也喜欢跟他们诉说。只有同样的境遇,才能惺惺相惜,而母亲和韩爷爷家,就这样结缘了。

看着母亲艰难的带着两个孩子,一个三岁,一个还抱着,都没法出去干活,韩爷爷看在眼里。有一天,他们对母亲说,如果你不嫌弃我们穷,信得过我们,可以把孩子放在我们家让二姑娘一起带,反正二姑娘还带着自己的三个弟弟(当时二姑娘十四五岁了)。母亲瞬间泪流满面,哽咽着说,怎么会嫌弃呢?我感谢都来不及。

母亲说,那是她嫁过来憋着一股气生活的几年里,听到的最温暖的话。从此,三岁的我和两三个月的弟弟,被送到了韩爷爷家里。他们把母亲当做自己的女儿一样,让他的孩子们叫母亲大姐,而父亲也成了他们孩子口中的姐夫。

韩爷爷家有五个孩子,两个女儿,三个儿子,又因为村里人排齐,故意破坏,日子很穷。但是无论多穷,他们都不要母亲提出的给粮食和钱的做法。母亲刚一提起,他就生气的说,如果你说要给钱和粮食,那就把你的孩子带回去自己带,有我们一口吃的,绝不会少你孩子一口……“他们比我们还穷,不要钱不要粮,带着你们,一辈子的恩情啊!”这句话,母亲说了不下百遍。我们长大后,她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告诉我们成长的经过。

从此以后,母亲一早就把我们送到韩家。二姑娘就背着弟弟,带着我,跟她的弟弟们一起玩。我和弟弟也都在他们家吃喝,睡觉,母亲晚上七八点回到家,伺候完家里的牲畜们后再把我们接回来。往往,我们都已经睡着了。母亲还说,我们两个把韩家的床,尿得一股尿骚味,但他们毫无怨言。

听母亲说,有时,二姑娘会带着我们去拔笋(村子附近有野生的笋,细细的一根根,拔回家煮着吃,很鲜甜),树叶把我们的手脚和脸划破了,回来总是被她父母打一顿,说没有照顾好我们。对我们,韩爷爷比对自己的孩子还要好,只要他们欺负我们,他对自己的孩子从来不留情。

从我有记忆起,韩爷爷家的生活真的非常艰苦,大部分都是吃玉米饭或木薯粉煮的饭,家里人口又多,每次吃饭像打仗,一下子就把一大锅饭吃个精光,当然我们也是跟着他们一起吃,也觉得非常好吃。但是我们自己家,几乎很少吃玉米饭,更不用说木薯粉做的饭了。

不过作为孩子,在韩爷爷家,我们是非常开心的,因为他家小孩多,可以一起玩。韩爷爷和韩奶奶对我们非常好,轻言轻语的,倒是对自己的孩子,吆来喝去,调皮捣蛋就用鞭子打。

“下家”爷爷:感恩有你

韩爷爷家有很多芭蕉树、板栗树和番石榴树,到它们成熟的季节,我们是最开心的。我和弟弟都会跟着他们去采摘来吃,特别是板栗,大家一起热火朝天的把果子拍打出来,然后煮一大锅,大家围着一起吃,香粉粉的。当然,也经常煮番薯和芋头吃。那时,这些东西美味极了。以至于我上初中高中后,每次回家,如果他们煮着,准能送一大袋到过来。

也就是在韩爷爷家,我吃到很多美味,比如鸟肉,蛇肉,田蛙肉,野猪肉,螃蟹,乌龟,鱼虾,蘑菇等等。他们有鸟枪,会打猎,知道什么季节有什么动物出没,出去两三天,准能有收获,到了蘑菇生长的季节,也会去采蘑菇。

最让我感动的是,每次采摘蘑菇回来,韩爷爷都先煮一点自己吃,半个小时候没问题,再煮给我们吃。记得我曾问他,爷爷,你为什么先自己吃啊?韩爷爷笑眯眯的看着我说,爷爷要看看有没有毒?我再问,有毒是不是会死啊?韩爷爷哈哈大笑说,不会死,爷爷会肚子痛……

记忆最深的就是有一次韩爷爷出去捕蛇,捕到了一条超级大超级长的蛇,能从屋檐挂到院子里,我们一排小孩又害怕又好奇的远远的站着看。我还记得蛇头旁边好像有两只小小的脚,当时大家说可能还没来得及变成龙的蛇。总之那天,引来很多人围观。韩爷爷把蛇皮剥下来,画面血腥又恐怖,但又挡不住我们好奇的心。看着蛇皮剥完丢一边,心头不停的闪着阵阵寒意。

那晚,蛇被剁碎,做成肉丸子,放到大油锅里炸,香喷喷的,金灿灿的,味道撩人。这是我第一次吃到蛇肉,也是唯一的一次。也就是那时小,跟着大家一起吃,因为长大后,我最怕的是蛇。

无论我们上学前,还是上学后,只要家里没人,肚子饿,我们首先想到的就是韩爷爷家。而母亲也总是跟我们说,如果肚子饿,就到下家爷爷家去,有时母亲饿了也去吃。自然而然的,我们把韩爷爷家,当成了自己家。

当然,韩爷爷家庄稼被恶意破坏的事,父亲跟村里那些人家反复交涉、警告,宣传法律知识,希望他们不要做犯法的事。虽然不能杜绝,但是有些改观。

有一次,韩爷爷家的大儿子和二儿子被村里的人打得头破血流,半死不活(无缘无故的,见到他们就打),父亲一一到那些人家里去,告诉他们父母事情的严重性,要么赔医药费,要么上法庭、坐牢(往夸张了说,震慑他们。孩子随意打人,都是父母默许)。

问题一次次出现,一次次调解,最后村里人才对他们家宽容些。母亲说,那些人知道我们在帮忙,所以不敢把事情闹大。其实我长大后,我也知道那些打人的人,都是仗势欺人的,欺负弱小的人,他们知道韩爷爷家单独一家,没人帮忙,打了也就打了。但自从我父母一次次出面后,他们也收敛了,直至后来再也没有破坏和打人事件。

因为韩爷爷没有要我们家给的钱和粮食,所以父母只能帮他们做力所能及的事。过年过节,都会给他家的孩子买衣服,表示内心的感激。

那时,在我们家,一直有个习惯,如果杀鸡或买鱼等,菜比较少,都会分一份给奶奶,一份给二叔公,一份给韩爷爷家,否则都是叫大家来一起吃的;而过年过节,全都请他们一起来吃,每次都是安排我去请。实话说,对于二叔公和奶奶,纯粹是因为长辈。而对韩爷爷,我们全家都怀有很深的感情。所以家里有什么,从来不会忘记他们。

“下家”爷爷:感恩有你

我们跟韩爷爷家,就是亲人一样的走动。后来家里情况越来越好,特别是我们出来工作后,每次回去,都会给他们家买很多礼物。韩爷爷喜欢喝酒抽烟,我们就每个人都买一份,给韩奶奶买衣服鞋子等,还另外给红包。我们不回家的时候,父母都在做着这些事。包括他的子孙们,买东西,给红包。而每次回去,我都去他们家坐坐,聊一聊。

后来,我们离家越来越远,也各自结婚生子,回去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生完儿子之后的那个春节(儿子快一岁),我带儿子回老家,顺便去看韩爷爷和韩奶奶,他们很老了。韩爷爷很开心的逗着我儿子玩,眉开眼笑的对着咿咿啊啊的儿子说着我在他家时的情景。他说了一句:小子,你不知道你娘是我这个糟老头子带大的吧?说得我泪水涟涟。

后来我又回去,韩爷爷更苍老了。我们大家围着一起聊天,韩爷爷突然说,你们说我不会带 孩子,带孩子不行(他的儿子儿媳说他),上家(我们家)的几个孩子也是我带大的,不是个个都有出息嘛?然后特意问我,你说是不是?我不停的点头,是,是,您最疼我们了……

那次,韩爷爷喉咙长了一个大大的瘤子,挤压在脖子下面,已经影响到吞咽,脖子歪着,说话也含糊很多。他吃力的跟我说,可能你是最后一次见到我了。我再也抑制不了,眼泪哗啦哗啦的往下掉……

不久,韩爷爷去世了。其实他喉咙有异常,早就知道了,但是倔老头死活不愿意去医院,他总是说,一辈子没去医院,就是死也不去医院。我们给他的钱,他都拿来买烟酒,买东西吃,乐呵呵的说,再不吃,就没机会了。

是的,此后,他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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