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期是印象派女畫家特輯（二）：瑪麗·卡薩特（Mary Cassatt），她與Marie Bracquemond、Berthe Morisot一併被批評家Gustave Geffroy稱為印象派“三個偉大的淑女”（"les trois grandes dames"）。
上期回顧：
Mary Cassatt
1844年5月22日-1926年6月14日
Cassatt seated in a chair with an umbrella
卡薩特曾說：“畫家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易行的通衡大道，另一條則是坎坷的羊腸小路。”她自稱走的是後一條路，稱自己“做女人是失敗了”。
雖然終身未婚，把藝術當愛人的她卻成為了成功的畫家，在當時是新時代女性的典範。她從美國隻身來到法國，先是獲得了官方沙龍的認可，後來不顧反對加入了備受非議的印象派，回到美國後又大力推動了美國藏家對印象派的收藏，進而促使印象派成為全世界熱捧的對象。
Mary Cassatt，The bath
Mary Cassatt，Maternity，1890
Mary Cassatt，Auguste Reading to Her Daughter，1910
家境富裕
年輕時的卡薩特
瑪麗•卡薩特出生於美國賓州Allegheny City（如今是匹茲堡的一部分）一個富裕的家庭，父親是一個成功的股票經紀人和土地投機商，母親出生於銀行世家。 家中總共有7個孩子，其中2個死於襁褓，卡薩特其中一個哥哥Alexander Johnston Cassatt後來成為了知名的賓夕法尼亞鐵路公司的董事長。
Mary Cassatt，Portrait of Alexander J. Cassat and His Son Robert Kelso Cassatt，1884 - 1885
Philadelphia Museum of Art, Philadelphia, PA, US
這個典型的美國商人家庭看似和藝術、歐洲毫無關係，但實則又有微妙的聯繫。卡薩特的父親祖上是法國胡格諾派(16世紀至17世紀法國新教歸正宗的一種)的一員，先人在1622年來到新阿姆斯特丹（紐約的前稱），隨後在美國定居。
母親博學多才，思想新潮，認為女性應該通過受教育獲取智慧並積極參加社會活動，這一教育觀念對卡薩特有著深遠的影響。卡薩特畫的這兩幅母親都在閱讀，體現了新時代女性對知識的渴望。
Mary Cassatt，Le Figaro，1878
Collection Mrs. Eric de Spoelberch, Haverford, Pennsylvania
Mary Cassatt，Mrs Cassatt Reading to her Grandchildren，1880
卡薩特一家後來向東搬遷，先是去了蘭開斯特，後又去了費城附近，6歲的卡薩特就在這裡開始了求學生涯。
叛逆學畫
Mary Cassatt，Self Portrait，1880
在卡薩特成長的環境中，旅行被當做教育的一部分。由於弟弟患癌，卡薩特7歲時跟隨父母到巴黎尋醫，隨後用5年遊間走於歐洲，在倫敦、巴黎、柏林等城市都留下了自己的足跡。她在國外不光學會了德語與法語，還首次學習了繪畫和音樂。
她很可能參觀了1855年的巴黎世界博覽會，安格爾、德拉克羅瓦、柯羅、庫爾貝等法國大師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從此立志當一名職業畫家。這一志向遭到了父親的強烈反對，他很怕卡薩特在美術學院接觸到女性主義思想和行為不端的男同學，然而最後還是拗不過女兒，同意讓15的卡薩特在在賓州美術學院學習繪畫。
女性主義的興起1848年7月19日，在美國紐約州召開了全美第一屆女權大會，大會上出席了300多位女性主義代表，以美國《獨立宣言》為藍本起草了《權力和意見宣言》，列舉了社會對婦女的歧視，並提出了女性對於工作、財產和教育方面的要求，這次會議成為了美國女權運動的標誌。這股勢力很快傳到了法國，在法國達到高潮，迅速席捲了整個歐洲，最後形成了世界範圍的第一次的女性主義浪潮。獨闖巴黎
當時美國的藝術發展還處在起步階段，美術學院的教學十分糟糕，女學生還不準使用模特。於是為了獲取更好的學習機會，卡薩特毅然放棄了美國的學位，不顧父親的強烈反對，在1866年隻身來到巴黎求學。
法國社會的男權主義思想根深蒂固，權威的美術院校根本不接收女學生，卡薩特只能在私人畫室求學，曾先後跟隨Jean-Léon Gérôme、Charles Joshua Chaplin和Thomas Couture學習。
上期曾提過官方沙龍是當時藝術家成名的唯一途徑，於是卡薩特也像其他藝術家一樣每年向沙龍提交作品，祈求評委會可以選中自己的作品，從此被人賞識，在畫壇立足。這個願望在1868年終於實現了，她的A Mandoline Player被評委會選中，成為了首次參展沙龍的兩位美國女畫家之一（另一位是Elizabeth Jane Gardner）。
Mary Cassatt，The Mandolin Player，1868
雖然當時的巴黎藝術圈正暗潮湧動，庫爾貝與馬奈等反叛的藝術家正試圖掙脫傳統學院派藝術的束縛，印象派團體也正在形成，然而卡薩特此時還未接觸新的美術思潮，仍以傳統的方式作畫。
Mary Cassatt，Child Drinking Milk，1868
重返美國
由於普法戰爭的爆發，卡薩特在1870年的夏天回到美國，與家人在阿爾圖納團聚。她的父親依然反對她把繪畫當做職業，拒絕支付她日常開銷外的創作花銷，她只好想辦法自己賺錢繼續創作。
她先是在紐約賣畫，後來又去了芝加哥，不但沒有賣出去，反而在1871年的芝加哥大火中遺失了一些早期作品。此時的卡薩特非常沮喪，美國低迷的藝術氛圍使她一度想要放棄繪畫。
然而就在人生低谷時，轉機突然出現了，卡薩特出眾的才華引起了匹茲堡大主教的注意。大主教委託她去意大利的帕爾馬臨摹兩幅科雷喬（Correggio，1499-1534）的作品，並且提前預支了足夠多的酬勞用於支付旅行開銷，這使卡薩特再一次踏上旅程，在1871年的秋天回到了魂牽夢縈的歐洲。
與沙龍決裂
卡薩特在意大利帕爾馬期間廣受愛戴，當地人都以認識她為榮。在完成了大主教的委託後，她前往西班牙的馬德里和塞維利亞旅行，期間畫了一些西班牙主題的作品。
Mary Cassatt，The Flirtation A Balcony in Seville，1872
Mary Cassatt，Spanish Dancer Wearing a Lace Mantilla，1873
與此同時，巴黎的官方沙龍也開始接納她，以西班牙為靈感的During Carnival在1872年被選入沙龍展併成功售出。這使卡薩特重拾了對繪畫的信心，在1874回到巴黎定居。
Mary Cassatt，During Carnival，1872
然而好景不長，卡薩特很快發現沙龍的評選制度極其不公（這一點在上期有具體分析）。 評審團往往故意忽視女畫家的作品，而把入選名額留給關係戶，這使得拒絕向權貴獻媚的卡薩特屢屢落選。
卡薩特十分耿直，毫不掩飾自己對沙龍政治的不滿，公開批判評選的不公和腐朽的學院派藝術，這加劇了主流藝術圈對她的排擠。1877年，她的所有作品都落選，7年來首次被沙龍拒之門外，事業陷入了瓶頸。
加入印象派
正當卡薩特萎靡不振的時候，好友德加向她拋出了印象派展覽的橄欖枝。卡薩特十分崇拜德加，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請，隨後在1879年4月10日首次參展，成為了繼上期介紹的Berthe Morisot之後的第二位印象派女性成員。
由於父親依然拒絕支付卡薩特的繪畫開銷，她只能依靠賣畫補貼，然而微薄的收入根本入不敷出。她不想為生計而畫粗糙濫造的作品，於是破釜沉舟，全心投入印象派展覽的籌備，誓要通過展覽一鳴驚人，在這個時期留下了一批高質量的作品，其中包括Portrait of the Artist和
Little Girl in a Blue Armchair,。
Mary Cassatt，Portrait Of The Artist，1878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Met), New York City, NY, US
Mary Cassatt，Little Girl in a Blue Armchair，1878
功夫不負有心人，雖然雷諾阿、西斯萊、馬奈、塞尚都沒有參加1879年的印象派展覽（混印象派太窮，還是想削減腦袋往沙龍展裡鑽），此次展覽卻成為了有史以來最成功的一屆，在組織者卡耶博特（Gustave Caillebotte）的努力下賣出了許多畫，第一次盈利了！
卡薩特在此次展覽展出了11幅作品，其中包括Lydia in a Loge和Woman with a Pearl Necklace。此時她已向印象派靠攏，擺脫了以往的學院派風格，色彩變得豐富明亮。
Mary Cassatt，At the Theater (Lydia Cassatt Leaning on Her Arms, Seated in a Loge)，1880，pastel
（Lydia是卡薩特的姐姐，經常出現在她的作品中。
Lydia體弱多病，1882年就早早離世，這使卡薩特備受打擊，一度無法作畫。）
Mary Cassatt，Woman with a Pearl Necklace，1879
卡薩特接下來又參加了1880年和1881年的印象派展覽，一直到1886年都是印象派團體中的活躍分子。
Mary Cassatt，The Tea，1879 - 1880
Mary Cassatt，The Loge，1880
摯友德加
卡薩特早在1875年第一次看到德加的畫時就被迷住了，可以說德加改變了她的藝術軌跡。
兩人的畫室只有五分鐘不到的步行距離，德加習慣沒事就去卡薩特的畫室溜達一圈，指導卡薩特作畫並幫助她尋找模特。
德加擅於運用不同的媒介作畫，這一點影響了卡薩特，使色粉成為了她作品中最常見的材料。此外，在Woman Standing Holding a Fan中，也可以看出膠質和金屬顏料的運用。
Mary Cassatt，Woman Standing, Holding a Fan，1878 - 1879
Amon Carter Museum of American Art
卡薩特的父母和姐姐Lydia於1877搬到巴黎與卡薩特一起生活後，德加經常和卡薩特姐妹一起前往盧浮宮學習藝術。在Mary Cassatt at the Louvre中，德加就描繪了卡薩特在盧浮宮觀摩藝術品，Lydia在一旁閱讀指南的場景。
Edgar Degas，Mary Cassatt at the Louvre，1880，pastel
Edgar Degas, Mary Cassatt Seated, Holding Cards,1880–84
National Portrait Gallery, Washington DC
（德加為卡薩特畫的肖像畫）
卡薩特與德加有許多共同點：藝術品味相似、都是富二代、都曾經在意大利學習繪畫、個性獨立、終身未婚。
既然這麼投緣，怎麼就沒有在一起呢？這大概因為德加是個“性冷淡”怪咖，他厭惡女性，覺得“女人總是粗俗”。身為女權主義者的卡薩特自然不可能跟這樣的直男癌在一起，兩人後來就曾因為對女權的看法相左而漸漸疏遠。
此外，德加的善變也曾讓卡薩特很受傷。為了德加與畢沙羅等人策劃的版畫雜誌，兩人曾在1879年至1880年的秋冬季在一起工作。那時卡薩特正在學習版畫，白天在德加的工作室製作版畫，夜晚回到自己的工作室研究隔天使用的腐蝕凹板，為雜誌投入了大量的精力。然而到了1880年的4月，德加突然決定不辦雜誌了，這使卡薩特所付出的努力全部付諸東流。
儘管卡薩特直到去世都保持對德加的欣賞，至此之後就再也沒有和德加一起工作，兩人只偶爾互相探望。
Mary Cassatt，The Opera，1877 - 1878
Museum of Fine Arts (MFA), Boston, MA, US
Mary Cassatt，Theater，1879
Mary Cassatt，In the Box，1879
（也許是受德加影響，卡薩特畫了許多劇院場景的作品，然而在與德加因為工作鬧得不愉快後，她就再也沒有畫過這個題材了）
印象派在美國
畫商Paul Durand-Ruel是印象派忠實的支持者，儘管印象派被世人嘲笑，他始終堅持贊助，大量購買成員們的作品，莫奈稱沒有他就沒有印象派。
Paul Durand-Ruel
然而十多年來對印象派的投入並沒有換來回報，印象派始終未能獲得人們的認可，Durand手上的作品大量滯銷，債臺高築。為了尋求新轉機，他決定把印象派帶到美國碰碰運氣。
Mary Cassatt，Portrait of Mie Louise Durand Ruel，1911
（貌似是卡薩特畫的Durand的女兒）
1886年，印象派展覽在美國紐約開幕，誰也沒想到作品銷路居然還不錯（此前別人都覺得Ruel把印象派帶到美國是瞎折騰，根本不可能賣出去）。
這一方面是因為當時美國正處於“鍍金時代”，人傻錢多。由於不懂藝術，美國人反而對印象派沒有法國人那樣既有的偏見，市面上又充斥著熱錢，一被鼓動就瞎買。
“鍍金時代”
指美國從南北戰爭結束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一段時期，因馬克·吐溫的小說《鍍金時代》而得名。南北戰爭掃清了美國資本主義發展的障礙，工業化迅速發展，社會財富急速積累。但是，這一時期也是美國曆史上商業投機猖獗、政治腐敗嚴重的一段時期。因此，人們習慣於使用“鍍金時代”來描述美國曆史上的這段浮華歲月。
另一方面是就是因為卡薩特的努力推廣，由於自身出生於美國富有的商人家庭，自然也認識不少大土豪。她引導美國富豪Harry Havemeyer夫婦大規模地收集印象派作品，夫婦的大部分印象派藏品如今都變成了紐約大都會博物館重要的館藏。
Mary Cassatt，Portrait of Mrs Havemeyer and Her Daughter Electra，1895
Shelburne Museum, Shelburne, VT, US
（Havemeyer夫人Louisine結婚前就和卡薩特是好友，兩人都是女權鬥士）
母子系列
1886年之後，卡薩特不再用任何藝術運動定義自己，她開始多方嘗試，成熟期的“母子系列”成了她的代表作。
Mary Cassatt，Matertiny，1897
Mary Cassatt，Madame Meerson and Her Daughter，1899
或許是因為抱憾自己沒有孩子，卡薩特很喜歡描繪母子間溫情的場景，畫面中的女性溫柔慈愛，孩子童真可愛。她擅於在平凡的生活場景中捕捉美妙的瞬間，以真實、優美的筆法表現閃爍的生命之光。
Mary Cassatt，Children Playing On The Beach，1884
Mary Cassatt，Summertime，1894
她早期常把自己的親朋友好和客戶當模特，晚年則多用專業模特，讓模特擺出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常見的聖母子造型。
Mary Cassatt，Jules Being Dried by His Mother，1900
Mary Cassatt，Young Mother Sewing，1900
情迷浮世繪
受日本浮世繪影響，卡薩特大約從19世紀90年代起創作了一系列日本風格的作品。浮世繪極具裝飾性的的構圖、精簡的線條排列、色彩鮮明的色塊和不科學的透視給卡薩特帶來了很多啟發，作品趨於平面化，大量使用純色。
Mary Cassatt，The Bath，1890 - 1891
Art Institute of Chicago, Chicago, IL, US
Mary Cassatt，The Letter，1890 - 1891
Mary Cassatt，The Child's Bath，1893
晚年生活
卡薩特晚年疾病纏身，身患風溼、神經痛、糖尿病和白內障。可即便如此，她的精神從未被擊垮，直到1914年幾乎全盲才停止創作。
Mary Cassatt，Young Woman In Green Outdoors In The Sun，1914
Mary Cassatt，Mother Holding Her Baby，1914
（這兩幅畫作於失明同年，也許是因為視力衰退，筆觸愈發粗放）
眼睛看不到後，她又致力於推廣女權，在1915年參加了女權倡導者Louisine Havemeyer舉辦的展覽，為此不惜與家人關係陷入僵局。
Mary Cassatt，Portrait of Mrs. H. O. Hevemeyer，1896
Shelburne Museum, Shelburne, VT, US
Mary Cassatt，The Boating Party，1893 - 1894
（此畫畫的是卡薩特的嫂嫂Eugenie Carter Cassatt，她就很反對卡薩特支持女權，兩人此後決裂）
12年後，卡薩特於1926年6月14日在巴黎附近的Château de Beaufresne去世，最後安葬在法國Le Mesnil-Théribus的家族墓穴。
她一生為女權奔走，並身體力行，活出了新時代女性獨立精彩的模樣，對後世女性藝術傢俱有深刻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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