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1 是誰編造了張飛擅書法、愛畫美人的神話?誤人無數,紀曉嵐都上當

李商隱寫《驕兒詩》說“或謔張飛胡,或笑鄧艾吃”張飛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是一個魯莽漢子形象了,到了宋元的話本和雜劇裡,張飛的形象定型,已經是一個毛躁、爽利、快意恩仇的人了。《三國演義》繼承這一風格,羅貫中削除了元雜劇裡張飛身上各種開掛的表現把他的勇猛莽撞控制在一個合理範圍,整本書是系統化了,但那種讓人血脈賁張的快感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關羽忠義儒雅的形象,張飛的形象就只隱藏他二哥的身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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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飛

到了明朝中後期,整體審美風向大變,張飛這樣豪放魯莽的性格已經入不了士大夫法眼了,他們通過“考古”等手段從另一方面重塑張飛形象。

這方面的代表是楊慎,《三國演義》開篇那首詞”滾滾長江東逝水……“便出自他手(他並不是為三國演義所寫,後來被金聖嘆拿來放到了篇首),他這一生不受皇帝待見,貶逐雲南,閒來無事除了插花攜妓,就是創造性考古,《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就說他“好偽撰古書,以證成己說”,責他“取名太急,稍成卷帙,即付棗梨,只成雜學”等,近代的梁啟超也說楊慎,撰述文章很好,但手腳有點不乾淨,喜歡造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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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張飛這件事上,他就是始作俑者。

宋大觀年間有人在涪州張飛廟前得到印章和佩鉤,耕地的人也在廟北側挖出了一個刁斗。宋朝有詩人據此讚美張飛:“天下英雄只豫州,阿瞞不共載天仇。山河割據三分國,宇宙威名丈八予。江上祠堂嚴劍佩,人間刁斗見銀鉤。空餘諸葛秦川表,左袒何人復為劉。”從這首詩來看,作者是讚美張飛武力的,相信這文物是真的。

從”人間刁斗見銀鉤“這句話來看,這刁斗上是有字的,但寫的什麼字並沒有說。後來南宋文人王象之還到廟裡去參觀了一下,親眼見到這三件文物,記載在《輿地紀勝》裡,並引用這首詩,對這文物真假他並沒有下論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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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堅志》裡宋朝人還出土過壽亭侯印章呢,洪邁指出關羽是漢壽亭侯,漢壽是地名,這個漢字省略不掉的。(參見我這篇 )

這刁斗跟壽亭侯印章一樣,估計都是好事者造假。明朝人的《大明一統志》介紹涪州的時候也提到了張飛廟,也提到了那三件文物,說那刁斗上刻著張飛的名字。

其實刻著名字也說明不了是古物,即便真的是蜀漢文物,也沒有證據證明是張飛寫的。

但是到了楊慎的《丹鉛總錄》裡,他卻說:“涪陵有張飛“刁斗銘”,其文字甚工,飛所書也。“直接說成是張飛所書,還說這書法甚是不錯。接著楊慎又接二連三發現張飛書法“真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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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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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先生認證

他在《全蜀藝文志》中說在四川流江縣發現張飛立馬銘,並把這件事和歷史結合起來,說這這是張飛大破張郃之後勒石記功。寫的是:漢將張飛率精卒萬人,大破賊首張合於八溕山,立馬勒石。

說起來甚是有畫面感,張飛打敗魏將之後,喝酒慶功,喝到興頭上,用矛頭在山上劃出這十幾個字。

這幾個字現在八蒙山已經見不到了,據說因為壁裂字毀,但在陝西岐山、廣西桂林獨秀峰、重慶雲陽張飛廟、四川閬中等都有翻刻。有趣的是就這麼幾個字居然還有各種版本,四川閬中玉臺山寫的是“漢將張飛大破賊將張郃於宕渠立馬勒石”少了好幾個字,最為可疑的是,即便內容相同的碑刻,銘文排列,隸書風格都不一樣,銘文專家拿來和漢隸對比,差異較大,推斷是是明清人士偽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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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馬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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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馬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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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碑文

楊慎發現的還不止這一處,他又在真多山發現了張飛的題詞:

王方平採藥此山,童子歌“玉爐三澗雪”,信宿乃行。

這就更厲害了,真多山本來就是個神仙傳說滿滿的山。

(可以參看我這篇

王方平本是東漢末年的方士,傳說修道成仙,葛洪在《神仙傳》上專門有他的篇章。張飛的題詞說王方平在此採藥,童子在此唱了一闕“玉爐三澗雪”,過了一夜才走。

張飛竟然和這位仙人有了交集,要知道在神仙傳裡,王方平度過一位叫蔡經的成仙,傳授的方法便是尸解,如果按照這個想象下去,張飛後來被叛軍夜裡砍頭,那也是尸解而去了。

如果這是寫小說也就算了,偏偏楊慎是很認真地考古。但這句話漏洞很多,首先玉爐三澗雪就是宋朝詞牌名,是全真祖師王重陽從《西江月》改變而來的,難道王方平從宋朝穿越而來度張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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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慎在當時文人圈裡影響太大了,他如此一說,後來多有附和的人,隨後有有個叫曹學佺的人又發現了一件文物:張飛寫給張遼的書信。

這封信還是刻在閬中石頭上的,張遼可真是三國好筆友,不光關羽愛給他寫信(參見我這篇 ),張飛這個與交集不多的人竟然也寫起信來,一封私人書信竟然還刻在石頭上,看來張飛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有文化。

隨後天啟年間出版的《畫髓玄詮》上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說張飛善畫,而且還是善畫美人——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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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清朝,還有人添油加醋,康熙的時候張光祖寫《乃文辨》就說張飛家裡本是個讀書人,有意於科考,聽說董卓亂漢,這才投筆從戎。看到有意科考,把隋唐的科舉提前到了東漢,就知道這位說得不可信了。他雖然不是寫小說的,但這想象力也算得上天馬行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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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文人們這麼重重努力,張飛在許多人形象已經完全脫離了三國演義中魯莽漢子的形象,成了一員儒雅的將軍。許多人都信了,包括大名鼎鼎的紀曉嵐,他寫“慷慨橫戈百戰餘,桓侯筆札定然疏。孰知拓本摩崖字,車騎將軍手自書”——說得便是立馬銘的事,還有一個叫吳鎮的詩人,寫《張益德祠》:“關侯諷左氏,車騎更工書。文武趣雖別,古人嘗有餘。橫矛思腕力,繇像恐難如。

”說張飛的書法連鍾繇和皇像都比不過,把張飛誇到了天上。(這首詩網絡上多有引用,把作者說成元朝的吳鎮,好像元朝人就知道了張飛立馬銘,實際上元朝的吳鎮是個畫家,這首詩應為清帶詩人吳鎮所作,因為這首詩是被收錄在民國《涿縣誌》上,並沒有被其他更早版本收錄)

近代的鄧拓先生也上了楊慎的當,他寫文章《由張飛的書畫談起》,先入為主,把“新亭侯刀銘”作張飛擅長書法的證明,這件事記載在陶弘景的《古今刀劍錄》上,說張飛剛做新亭侯的時候,打造了一把刀,刀上銘文“新亭侯蜀帝大將也”,但這明顯是有問題的,張飛做新亭侯的時候,劉備還沒有進四川,也沒有稱帝,怎麼就成了蜀帝,就算劉備稱帝,國號也是漢,怎麼能是蜀?鄧拓跳入了楊慎的陷阱,忽略了這麼簡單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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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細想想楊慎這麼熱衷於改造自己這位老鄉,恐怕跟他的籍貫有關,他是四川人,眼見得滿世界抬舉山西人關羽,張飛雖是燕人,但建功立業都在四川,楊慎把他引為自己的老鄉,再加上他性格本就叛逆,為張飛鳴一下不平,引起世人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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