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7 高慶奎:不爭主角,不爭戲碼,不爭戲份,只爭這一次藝術的尊嚴

高慶奎:不爭主角,不爭戲碼,不爭戲份,只爭這一次藝術的尊嚴

一個初登藝途的青年演員,能夠和有名氣、有影響的藝術家合作,不拘角色大小,都是非常難得的幸運和機遇。如果他確有潛力,也善於學習,博採眾長,執著進取,總會為自己打開成功之路。

京劇高派藝術創始人,曾經和餘叔巖、馬連良並稱老生行“三大賢”的高慶奎,就走過了這樣一條曲折但富有成效的從藝歷程。

1890年,高慶奎出生於北京的貧寒藝人家庭,父親高四保是個丑角演員。為了改換門庭,高慶奎幼時曾被送進私塾讀書,後因生計難以維持,中途輟學,只好也入科班學藝。他從小嗓音又高又亮,又肯於刻苦練功,12歲就登臺演戲了。但16歲時“倒倉”,變聲期較長,到出科時仍然沒有完全恢復。

當時正逢京劇興盛時期,各行當英才輩出,好角如林,這既為後學提供了觀摩、學習的寶貴機會,又使初涉菊壇的新人面臨著搭班就業的激烈競爭。而高慶奎卻似有天助,出科不久就廣受歡迎,當一些比他 資歷深的同行為搭不上班發愁時,他卻從來沒有“待業”過,許多班社的管事人都樂意約他去演戲,後來又有多位名家願意請他為自己配戲,甚至在他的嗓音初見起色時,讓他在前面墊戲,直到破格提攜,合作“對兒戲”,一時令眾多與他處境相近的同行稱羨不已!

究其原因,固然離不開在科班勤奮用功,文、武兩方面都打下了紮實的根基,又得到曾經與“伶界大王”譚鑫培合作過的賈麗川、賈洪林等名師的傳授,確實具備了一定的自身條件。然而當時出色特別是一般的老生演員太多了,再者,在比較保守的梨園界,不知名的年輕人被行內承認,往往要經過一個相當艱辛而漫長的過程,再摻雜同行相輕、親戚關照、人事紛爭,情形就更復雜了。

高慶奎:不爭主角,不爭戲碼,不爭戲份,只爭這一次藝術的尊嚴

那麼,高慶奎是如何把這一過程大為縮短,化紛繁複雜的環境為有利於自己發展的一路暢通呢?

作為初出茅廬的新人,他為自己規定的目標是“觀摩先進,培養觀眾”,即重在虛心學習,開闊眼界,吸取名家之長,增長本領,同時逐步讓觀眾熟悉自己, 通過儘可能的登臺演出增加與觀眾見面的機會,漸漸形成自己的觀眾隊伍。為了實現這一既定目標,他的具體做法是從業搭班“三不爭”:不爭主角、配角,不爭戲碼前後,不爭戲份多少。

“三不爭”的原則能付諸實施就不得了,因為高慶奎明確“不爭”的東西,恰恰是演員一般最為計較的, 各個戲班的管事人在約角的時候,每天就為主角配角、戲碼前後、包銀多少同演員們討價還價,有時會爭得不可開交,傷了和氣,此時忽然冒出來一個“三不爭”的年輕人,並且業務條件還可以,能不喜出望外,爭著約他去演戲嗎!

那些年,高慶奎先後搭過譚鑫培、楊小樓、王瑤卿、田際雲、周瑞安、梅蘭芳、尚小云、俞振庭、時慧寶等名角領銜的戲社,幾乎北京城裡有名的班社他都曾經搭過,什麼樣的配角都演,甚至肯於在雙慶班 為劉(鴻聲)派青年鬚生王斌芬演的《斬黃袍》中配演高懷德,為王鳳卿演的《硃砂痣》中配演“病鬼”吳惠泉。他確實是不爭,於是各班社就來爭他了,有時還要在幾個班社之間趕場,一天下午,他先在吉祥園唱完“倒第五”的《上天台》,緊接著趕往三慶園,與瑞慶社的尚小云合演《戰蒲關》,京城的老生演員那麼多,他竟在一個下午兼顧兩大班社,可見生意多麼興隆了。

高慶奎:不爭主角,不爭戲碼,不爭戲份,只爭這一次藝術的尊嚴

由於“三不爭”,容易交往合作,取得了許多班社和名角的好感,也促成了後者對他的提攜和扶持。如武生出身的班主俞振庭,是位既能把角捧紅,弄不好也能將其“棒殺”的鐵腕人物,卻對高慶奎情 有獨鍾,梅蘭芳在他的雙慶社掛頭牌,大為走紅,他就讓高慶奎給梅墊戲、配戲,當高的嗓音有所好轉時,還勸梅也來捧高。梅蘭芳後來回憶:“那時,高慶奎在俞振庭的雙慶社裡,還是二路老生,賈洪林逝世後......都歸他接活。但俞振庭很提拔他,常常在中軸派他唱做並重的老生戲,像《空城計》、《洪羊洞》、《打棍出箱》等。有一次,振庭和我商量,打算派高慶奎唱《轅門斬子》,要我在他前面唱《穆柯寨》、《搶挑穆天王》(《斬子》的穆桂英照例換人)。我表示贊成,以後就漸漸紅起來,成為頭路老生了。”這期間,楊小樓對高慶奎也熱心扶持,先是讓他在自己的大戲裡擔任重要配角,以張聲勢,後來又在名家、老角薈萃的新排劇目《頭本宏碧緣》中,別出心 裁地安排他“反串”老旦,顯示多才多藝,觀眾果然反響十分強烈,稱讚他是“萬能老生”。

能夠在梅蘭芳後面唱大軸,引人注目的楊小樓新戲中“反串”,想不“紅”也難。當然,重要的是 本人必須具有相當的水平和實力,足以支撐降臨的機遇。在廣搭各班的幾年中,高慶奎嗓音逐漸恢復,而且比原來更好,高、亮、寬兼備,剛勁、耐唱,氣力 充沛,多麼高難的腔都能滿宮滿調地一氣呵成。有人形容他的嗓子能“化妝”,在演唱中能夠運用音色、 強弱的變化,表達不同人物的情感起伏,適應多個行當的演唱要求,老生是本工,但武生、紅生、花臉、 老旦都能唱,並且很到位。與此同時,通過與眾多名家同臺合作,廣收博採,汲取了豐厚的藝術營養。在老生唱法上,先學譚鑫培,打下了藝術根基,後又學和自己聲音條件接近的劉(鴻聲)派,展激越、高亮之長,從而為日後高派演唱風格的形成奠定了基礎。他師從賈洪林學習身段做工技巧,吸收南北文、武各 路名家的表演方法,唱、念、做、打併進,全面發展,戲路寬廣,傳統老戲、新編戲的大、小角色都拿得起來,會得多,演得多,積累了極為豐富的舞臺經驗。

1918 年 5 月和 9 月,高慶奎兩度隨梅蘭芳到天津演出,這是他到外埠演出較早的兩次,初開眼界, 又有新的收穫,給戲曲大碼頭天津衛的觀眾留下了好印象。1919 年 4、5 月間,梅蘭芳首次赴日本演出, 只選了9個演員陪同,就選上了高慶奎,可見對他的重視和信任。

高慶奎:不爭主角,不爭戲碼,不爭戲份,只爭這一次藝術的尊嚴

1920年,高慶奎在上海與周信芳合作演出一期返京,再搭雙慶社,俞振庭認為他羽翼已成,就讓他掛頭牌,二牌是尚小云。在領銜主演期間,演出了《斬黃袍》、《奇冤報》、《空城計》、《胭粉計》等老生戲,還曾“反串”老旦戲《釣金龜》、花臉戲《草橋關》,均取得了良好的劇場效果。轉過年來的1921 年 4 月,他就自己組班慶興社了。二牌旦角是年輕的程豔秋。高慶奎從出科搭班,演一些次要的小角色,到演有分量的配角、唱“對兒戲”,再到演主角、掛頭牌 直至自主班社,走的是一條力求多演,逐步積累,由低到高的漸進之路。其中固然和個人條件、勤奮努力有關,但和他起步階段樹立的宗旨和做法也是分不開的,套用商業上的術語,叫作薄利多銷,打開市場,積聚資本。“三不爭”實際上是不爭之爭,不爭人之所必爭,爭人之所不爭,反而為自己爭來了廣闊天地, 爭來了條條通暢的大路。

“三不爭”對於後人,特別是尋求發展的年輕人的啟示是很深的。常聽有人抱怨世間缺少伯樂,苦於得不到出頭、施展的機會,除去往往確實存在的客觀上的不利因素,有時也應該自審一下,是否善於審時度勢、知己知彼?是否具有為適應環境而付出某些犧牲的胸懷、耐心和毅力?

高慶奎:不爭主角,不爭戲碼,不爭戲份,只爭這一次藝術的尊嚴

高慶奎走紅以後仍然虛心進取,演戲全力以赴, 編演了許多新戲,在梨園界內外的口碑和人緣很好。 不幸的是1934年冬天,他的嗓音突然發生變化,喑啞失聲,北京著名的戲班管事人、華樂戲院(今大眾劇場)經理萬子和,始終不肯讓他的包銀低於班社中的其他主演,還陪同他到天津尋一位德國醫生診治,想了許多辦法。

在嗓敗期間,以“三不爭”聞名的高慶奎倒是“爭”了一次。那是 1940 年,在上海黃金大戲院,他為女婿、著名老生李盛藻的班社把場,演出期滿,戲院經理慕名請他在大合作戲《大八蜡廟》中演老英雄褚彪的一個“追過兒”,既不用唱、念,也沒有什麼身段,就是上場亮個相兒追下,院方酬謝千元。他婉轉謝絕了。說:“我不能為了錢演一場啞劇,砸了我幾十年的高派牌子!”這也是“爭”,但“爭”的是藝術的尊嚴!

兩年後,他試圖恢復演出,端陽節在華樂貼演拿手戲《潯陽樓》,眾多名家助演,轟動京城。據當年在場的著名文學評論家、作家馮牧回憶:“那天他一出臺,觀眾就給了個迎頭彩聲。高慶奎精神極佳,身段表演都很乾淨。不料到唱腔時,他開口一唱,嗓子突然失音了,臺下一點也聽不到,這一下使觀眾大失所望,但是當看到高慶奎在臺上難過得落淚時......戲園裡異常肅靜,沒有一個人叫倒好、亂說話的,也沒有一個人起堂離席的。結果這場戲就像啞劇一樣演下來了。散戲後,很多觀眾不走,都擁到後臺門,要看看高慶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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