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0 一名10年旅日華人眼中的真實的日本

東京很現代,很大,很美。只是它再大再美,也容不下我們的悲傷。

現在家的概念,實質上就是我們兩個人。我們走到哪裡,哪裡就是我們的家。雖然孩子們尚未成家,還沒有找到自己的另一半。但我們如今已經很難輕易地再聚到一起了。這就是現實的日本。我們變成了獨立的兩代人,各忙各的,我們也只能安排自己的生活和日程了。

一名10年旅日華人眼中的真實的日本


過去,在中國時看日本的電視劇,總覺得怪怪的,不可思議,不可理解的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頓團圓飯都千載難逢的樣子。那時,還想日本的電視劇是不是太誇張了?區區小事,在中國不是家常便飯嗎?

身臨其境後,才真實地體會到了這些。我們的兩個孩子,白天要上課,晚上要打工,恨不能把一天當成兩天用。日本人不敢隨便請假,除非不想要這份工作了。來了之後,才知道日本的規章制度有多嚴,多刻薄。只要被僱用,就像被綁在了馬車上,只要在馬不死,在車不翻的情況下,你就別想脫身。馬跑多快,你就得跟著跑多快,跑多遠才行。

東京好玩的地方太多了。有數不清的名跡古寺,名花異草,名樓名川。我們最喜歡去的地方則是,好稱世界第一電子街的秋葉原。日本五花八門的現代電氣令我們著迷。

孩子們感嘆:這裡的空氣新鮮!這裡比在中國時自由多了!

我猜想:這大概是他們靠自己打工,掙了錢可以自由支配的原因。我偷笑這個小財迷,他不服,掏出帳本顯擺。哇!在不知不覺中,他居然都成了百萬元戶啦。

我則喜歡逛東京的百貨商店。優雅,舒適,花樣繁多。特別是商店裡的服務員,對前來的客人,幾乎都是一對一的服務,簡直就象對待國王,公主一樣,把你服伺得舒舒服服。

這種體會,我們在中國時從來沒有經歷過。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在買鞋的時侯,服務員無論是男是女,是年輕的還是老人,都會面帶微笑,恭順地蹲跪在你身邊,耐心地一雙雙地服伺著你試穿,直到你滿意為止。哪怕你試過無數雙之後,也不滿意而離開時,對方也一樣地笑著對你說:“謝謝你了。你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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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此時,我心底就會暗自地拿她們與國內操著傲人京腔的服務員相比,感覺是:一個是在享受,一個是在遭罪。

在這個新的環境中,我們看什麼都新鮮,看什麼都好奇,看什麼都想買。日本人的消費觀是這樣的,無論是被褥,服裝,地毯,以及生活用品,大都是一年一換,年年用新的。相比之下,寒酸的我們,結婚時置辦下的被褥,當年,一使就要用一輩子的。

初見日本人搬家的場景時,曾驚得我目瞪口呆。幾乎全新的家電和傢俱,全部統統扔掉。門口就立著塊牌子,上面寫著;請自由地挑選吧。謝謝!

我往往是,一邊撿著的時侯,還要一邊在心裡頭罵他們是敗家子。

東京以它博大的胸懷,熱情溫柔地擁抱著每一位前來的客人。以它獨特的方式,甜蜜地誘惑著對方,讓你盡情地消費。盡情地享受!

我們也想入鄉隨俗,我們也想象日本人一樣,不考慮將來和後路,成為眼下時髦的“月光族”。可是,我們心裡無論如何擺脫不了苦日子打下的烙印。在每月僅有的十幾萬日元中,除去一部分必要的開支,餘下的還要存放起來以備後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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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但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摳門,還要自我安慰地解釋為;我們不是匆匆的過客,我們要在這裡生存下去,也許一直到死。沒有錢,就會感到恐慌。東京再繁華再富有,我們也是個局外人。往往這樣想著想著,就會變得煩躁起來。

我們需要改變現狀。

我們需要錢。

我們需要工作。


這時,我們已經在拓殖大學學習七個多月了。按規定,八個月畢業。尚未畢業,我們已經感到恐慌,感到壓力,一種從未有過的緊迫感,正一步步地逼近我們。

這時候,區役所的擔當也加快了頻率,他們在不和我們打招呼的情況下,隨時可以闖入我的家。這種作法,對於一向文明禮貌而揚名天下的日本人來說,無論如何,都叫人無法接受。他們來過之後,總要給我們心裡留下一種莫名的空落感。

“你們要儘快工作。你們要儘快自立。”區役所的富永,每次都陰沉個臉,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重複著這樣的話:“你們能工作!要儘早自立!”

這些代表日本政府,板著面孔的人,他們的話一次次地刺激著我們,羞辱著我們。彷彿我們來到日本就是要來做寄生蟲的。就象我們欠他多少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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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當年把孤兒們扔在中國,並不是他們的過錯。怎麼接我們回來時的燦爛笑臉,傾刻之間就變成凶神惡煞了呢?

現在能到哪兒去講尊嚴,講自由啊。周圍的人如狼似虎地盯著我們。他們奪走了我們的尊嚴。那時侯,我們才深刻地體會到:弱者的尊嚴是不值錢的。失去尊嚴的痛苦是說不清的。有時這種痛苦既能轉變成動力也能變成仇恨的。

為擺脫這種處境,我們開始沿街去找工作。先是一個餐廳接著一個餐廳地問,一個工廠連著一個工廠的打聽。從洗碗工,到包裝工,無論什麼,只要給錢,我們就想幹。

碰到有修養有耐心的老闆,還會耐心地聽完我們的話。有時侯我們剛一張口,人家就從口音上判斷出我們是外國人。忙不屑一顧地揮著手,象轟蒼蠅那樣,把我們給轟了出來。開始時,我還理直氣壯:想讓咱丟了尊嚴,向他搖尾乞憐,枉想!

我們不甘心,於是,改變了戰術。專門往貼了招工牌子的大樓裡摸,這次的主攻方向是清掃。心想,這活兒在中國都沒人愛幹。又髒又累的,如今只好低頭認了。我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在日本清掃工作反而倒成了俏活兒,沒人介紹想幹這活兒,門兒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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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尊心在一次次地重擊下,我們痛苦的同時,也叫我們清醒地認清了自己在異國的地位。我和同伴彼此安慰著,說著寬心話。給尷尬,委屈的自己找著藉口;不管對方用什麼眼神看我們,反正我們走出那個門也不認識他。總比受區役所那些人的氣好受吧?……

那些日子,我把小知識分子的自尊心拋在一邊,象著了魔似的四處找工作,我們要掙錢,我們要靠自己的雙手來養活自己。我們希望跟普通日本人過一樣的生活。

象碰運氣一樣,我們先後去過陽光大廈,都廳,工廠,百貨大樓。結論都是一樣的;他們不要外國人。

有一次,我們已經跑的又餓又累時,聽到這句話後,終於忍無可忍地爆發了;“誰是外國人?老子和你們一樣是日本人!你們有什麼權力和老子說這些!老子三個月就被扔到了國外,還沒找你們算帳呢。知不知道!……”

一次次面試,一次次失敗後,讓我們從本質上認識到,其實,我們還是外人,沒人會從心裡把我們當成同胞來看待的。

東京這座國際名城說的好聽,歡迎來自世界各地的兄弟姐妹。什麼平等啊謙和啊,人性啊,人權哪,在找工作的過程中,在我們的心目中都變得蕩然無存了。

從拓殖大學畢業後,我們真正地與世隔絕了。

環境不但改變了我們的生活,也漸漸地改變了我們的性格。那一段日子,我的內心是:苦不堪言!

這年,當秋風掃落葉的時侯,我加入了日本國籍,就這樣悄悄地讓位給了他的日本名字。一個陌生的沒有溫度的名字。

一名10年旅日華人眼中的真實的日本


不要說別人,我都感到彆扭陌生。在外辦事兒的時侯,使用日本名字,確實很方便。然而回到家裡我們還是喜歡過去的稱呼,自然,親妮。

那時侯,有很多很多的事兒,無能為力的我們,也只好這樣來寬慰自己了。 我們和孩子們,雖然都生活在東京,我們之間所處的環境不同了,交流的時間也幾乎沒有了。再不能拿在中國時的那一套來要求孩子,來衡量這裡的一切了。久而久之,我們和孩子之間,自然而然地也產生了審美觀和價值觀的差異。

走進東京生活以後,我才慢慢地發現,一個好的工作,往往是瞬間能夠促成的,也往往會在轉瞬間就煙消雲散了,生存的不確定性,在快節奏的東京的今天,就如同一道深奧的解題一樣,令我困惑不解,再不是當年我們在中國時那樣簡單,那樣表象易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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