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出嫁之後，在婆家受了氣，往往便會哭著回家，對孃家人哭訴。孃家人視情節的輕重，決定是否為姑娘出氣。如果決定對男方進行報復，便會組織有男有女的隊伍，前去聲討。嚴重的，甚至會釀成械鬥。姑娘一年一年地老去，死後發喪，孃家人也是具有絕對權威的。這種風俗，在鄉間存在幾百年了。
現在只說一件名鳳的事。
黑壓壓的人群圍住棺材觀看，觀看名鳳的容貌。人們詫異：怎麼與活著時一樣的豔麗呢？
棺材被抬出墓穴，棺材蓋已被撬開。躺在棺材裡的名鳳，身穿新衣，面容如生。只是，細看之下，可以看到臉色有點發黃，嘴唇有點扭曲。
名鳳出嫁前，是十里八鄉有名的俊閨女。她性格沉靜，少言寡語，除了默默地下地幹活之外，沒有任何閒事。
21歲時，名鳳嫁到劉莊。丈夫是一個北縣工廠的工人。那年月，一個農村姑娘能嫁給一個吃公家飯的，讓人十分羨慕。
但是，名鳳結婚之後，並不幸福。我那時年齡還小，聽說名鳳回孃家一次，就哭一次。聽說名鳳丈夫不喜歡名鳳。聽說那丈夫在工廠裡有相好的。聽說那丈夫鬧著與名鳳離婚。
在這樣的傳說裡，名鳳死了，喝了半瓶敵敵畏。
按說，名鳳非正常死亡後，她的公婆、丈夫應該通知孃家人，妥當處理之後，才能安葬。可是，名鳳清早喝藥死的，男方在天黑時就埋葬了。
第二天下午後半晌，消息傳到我們村子。這下，群情憤怒了。立即，男的，四、五十口子；女的，七、八十口子，浩浩蕩蕩地湧到劉莊。
女人們闖進名鳳婆家院子，見到她的婆婆，不由分說，扯頭髮的扯頭髮，撕臉的撕臉，一會工夫，打得那女人趴在地上，只能發出微微的哼哼。
男人進來，見沒人可打，便操起傢伙，把屋裡能砸的東西，全都砸了個稀爛。
然後，眾人跑到名鳳墳上，三下五除二，把墳塋破開，棺材抬出。並且，把棺材蓋也撬開來。
名鳳的母親、妹妹一見名鳳的屍體，立即撲到棺材上，號啕大哭起來。
這時，五叔說話了，不能這樣停著，得往公社裡去報案，告劉運北害死老婆。
直到這時，我才知道名鳳的丈夫叫劉運北。運北運北，怪不得在北縣工廠裡工作，我想。
村裡的兩個青年，聽了五叔的話，騎上自行車，往公社方向奔去。
但是，一直到天黑，那兩個青年還沒有來，更不用說派出所的公安了。
眾人急了，也餓了。五叔說，留下兩個人看棺材，其他人進村，找名鳳的公公、丈夫去。對了，還有大隊幹部，到現在還沒露面，太不懂事了。走！
五叔在前，眾人在後，河水一樣向劉莊湧去。劉莊是一個小村，一共一百多口人，姓氏不一，人心不齊。現在，他們見劉運北家出事，大都幸災樂禍，抱臂閒看。
快到村莊時，劉莊的書記迎面走來，對五叔說，五哥，我讓村裡的幾個娘們把飯做好了，你先帶著人吃飯吧。我剛剛回村一個多鐘頭，我上午串親戚去了。
五叔嚴厲地看他一眼，說你們村的人太大膽了，人喝藥死了，不讓我們知道就偷偷地埋了。你這書記，怎麼當的？
那書記連忙點頭哈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也是剛剛知道。
五叔哼了一聲，繼續走路。書記領著五叔一行一百多口子人，來到一處大院。裡面支了一口大鍋，已是把飯做好。白饅頭，豬肉白菜粉條。眾人一人一碗菜，三個饅頭。不一會兒，都吃飽了。
只是，直到這時，那兩個青年還沒有來到。五叔與眾人商議，咱雖然吃了他家的飯，但事情不能就此罷休，得讓大隊的書記把名鳳的公公找出來，問個明白。
五叔向那書記提出要求。那人點點頭，離去。不大一會，帶著名鳳的公公來了。
名鳳的娘撲了上去，在名鳳公公臉上劃出幾道血印子。名鳳娘又哭又罵，你還我女兒，你害死了我女兒。
五叔把名鳳娘拉開，說嫂子，你先別急，聽他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那公公垂頭喪氣，吞吞吐吐地說名鳳是好媳婦，只是與運北脾氣不合。前天，他兩口子生氣了。沒想到，名鳳第二天一早喝了藥。
真的假的，名鳳的幾個大娘嬸子用手指著，質問。
真的，真的，我要是說假話，天打五雷轟。
眾人正與名鳳公公說著話呢，運北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他身子哆嗦著，像是得了傷寒。
村子裡一個叫明遠的小夥，眼尖，大喊一聲這不是運北嗎？說完，向運北身邊走去。運北不該轉身就跑。他這一跑，被明鳳一把抓住，一拳打在鼻樑上。運北的鼻子出了血，嗚嗚地說著什麼，模糊不清。另一個青年，叫明山，是名鳳的堂兄，飛起一腳，把運北踢倒在地。明遠不讓運北躺著，一把拉起。不想，一個叫玉欣的，高舉起一張釘耙，大叫一聲閃開，啪的一聲拍在運北的後背上。運北一下撲地，一動不動了。
名鳳的公公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扯著五叔的手說，你快管管吧，不能再出人命了。
五叔畢竟是大隊幹部，知道光是痛打運北不是辦法，最後還得派出所的公安處理問題。他想了一想，對玉欣說，你帶著村裡的婦女回村吧。名鳳她娘留下。剩下的男的留在這裡，等公安來。
玉欣有點不情願，但又不好不聽五叔的，便把手一揮，說走吧，走吧，我們走吧。
村上的婦女走後好長時間，那兩個青年才回來。他們對五叔說，派出所的人說晚上他們還有急事，最快明天一早才能到，讓我們看好現場，保護好屍體。五叔見是這樣，便說那再往棺材那裡去幾個人，夜裡輪流看著。出了事，不用我懲罰你們，摸摸自己的胸脯，對得起死去的人不？
幾個青年聽了，便說你放心吧！我們一定好好地看著名鳳。
這時，劉莊的書記對五叔說，五哥，你別再回村了，就在我們劉莊住下吧。五叔瞪他一眼，說我們自然不回去。我們這幾十號人，就在你們村等著派出所的人來，檢查出結果來。
是，是。那這樣，讓名鳳娘與我媳婦睡在一起吧。我陪著你去大隊部。剩下的人，在這個院子裡扯上塑料布，打地鋪吧。
五叔點了點頭。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派出所的人來了，所長親自來的。五叔認識所長，見面後立即抱怨，老關，怎麼回事，這點事還給拖著。
所長有點不好意思，說五哥，你怎麼在這裡？噢，這閨女是你們村的。
你好好查查，別是謀殺才好！
一定，一定。
所長帶著三個同事，到墳地裡。用鐵鍁劃出一個圈子，讓眾人站在圈子外面。
他們四人，圍著棺材，圍著屍體，忙活了半天。最後，把棺材蓋蓋上。
最後，所長對五叔說，檢查了屍體，沒有外傷。解剖了，取了胃裡的液體，要到縣裡化驗後才能知道結果。
最快什麼時候？
下午，下午吧。到時候，我親自來告訴你。
五叔與劉莊書記，送所長等人離去。
下午下半晌，所長來了，拿出一張化驗單，對五叔說，是自殺，喝的敵敵畏。
五叔接過化驗單，看了一看，還給所長。
所長把五叔拉到一邊，說五哥，這事你與劉莊的書記商量著辦好了。人死了，是她自己死的。男方的錯，錯在偷偷埋了。
五叔說，所長你走吧，這事，我心裡有數了。
五叔與名鳳娘，與其他村人商量後，向劉莊書記、運北父親提出要求：重新發喪；名鳳沒有生養，運北要給名鳳披麻帶孝，摔老盆子。並且，還要有兩班響器，鐵炮二百響。
運北父親雖然心疼，但還是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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