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2 只要有個男人,百病全消,哈哈

我和安然上一次約會,是一起觀看了一場現代舞演出。

我仔細回味過那個夜晚。舞臺上肢體碰撞的火花,瀰漫在金色大廳裡的潮汐聲,以及結束後一起痛飲的茴香酒。我努力挖掘那個晚上發生過的種種細節,指望裡面暗藏著後來一切的伏筆和線索,指望它們只是一閃而逝所以沒有被抓住。

回想起來,那天這個資深音樂迷始終心不在焉。

穿著淡橘色舞裙的女人撲到男人身上,用她肌肉線條完美的手臂和大腿緊緊纏住他,我以為她會像一條開始蛻皮的蛇,準備享用自己的晚餐。因為坐在觀眾席的第三排,我微仰著頭,甚至能看到舞者臉上密密麻麻的一層細汗在閃著光,還有凹陷的雙眼射出的兇狠和慾望。

我記得自己瞥了一眼身邊的安然,她低下頭,將包鏈拉開一條縫,對臺上刺激的劇情無動於衷。屏幕光將她肉鼓鼓的圓臉輪廓照成藍色。她的厚嘴唇微微開啟,就像鑰匙還掛在鎖孔裡。

後來想起來,這些都像是早已洩露的天機。

那天,來自匈牙利舞團的演出結束後已經九點半了。安然還是約我去劇場附近的咖啡館聊一聊。正是新天地的酒吧陸續掌燈之時,魔都白領們結束了一天的疲於奔命,會來這裡happy hour。她平日上班的那棟高檔寫字樓就在兩個街區以外,還能看到那裡有好幾層點亮著。

我們是分開進去的。安然要在旁邊的小花壇先來一支薄荷味道的七星牌香菸。

「欣賞現代舞還真是有一些門檻啊。」大約過了兩三分鐘,她一邊落座,一邊這麼說。

「有點兒性感。」卡布基諾白花花的泡沫舔著我的嘴唇。

她挺了挺脊椎,身體在那條花裙的映襯下顯得更加豐腴。小麥色的肌膚潛伏在那件裁剪出胸部曲線的白色披肩下,那條鑲著寶石的項鍊就像鴿子的瞳孔。

「你不冷嗎?」我用來裹成外套的羊毛大圍巾正安安靜靜地堆在窗臺上,活像一座小丘。

「這天氣穿什麼都不會過分。」她抿了一小口沒有加奶和糖精的 espresso,話鋒一轉,「知道麼,其實就算今天你沒空,我一個人也會來看。」

「我以為你只喜歡交響樂的。」

自從安然結束醉生夢死的治療出院,有時會找我陪她看演出。她的票源很廣,有些是客戶饋贈,有些來自票友之間的邀約,也有些是公司贊助的場子。身為知名外企要害部門的主管,她是社交圈恭維的對象,理所當然常常拿到貴賓席,不過邀我同看現代舞還是第一次。

「這麼說吧,我最近在勾引一個匈牙利人。」

我瞪圓了眼睛,差點將剛剛含進口裡的咖啡吐回杯子裡。

「不是說國內一個什麼公司的高管嗎?」

「那都哪年月的事?」

那個夜晚,咖啡館的布光忽然迷離起來,反射在我的玻璃鏡片上,星星點點。

「什麼情況?趕緊說說。」

我萬萬沒想到,這種事會發生在這個曾經道德標準異常高的潔癖處女座身上。一個多月前我還見她在自己的朋友圈暗示過和某個鑽石王老五的交往。

「拜託,大家都是成年人好不好?」她將咖啡一飲而盡。

那個在安然看演出時還不忘你一言我一語調情的人,據說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商界精英,準確地說,簡直是匈牙利版王思聰。老爸是好幾個大酒莊的擁有者。此人離經叛道,十幾歲就漫遊在東南亞組團玩搖滾樂,和前任妻子認識後才浪子回頭,洗掉了大面積紋身,乖乖回到東歐,成了酒莊的唯一繼承人。但是前兩年妻子卻跟著一個抽大麻、身上雕刻著青色花紋的意大利嬉皮士跑了。

當然,在正式見面以前,這些都還是傳說中的版本。和安然在社交網站上認識的時候,這個光頭男正在普羅旺斯出差,保持著一天一封示愛郵件的甜蜜攻勢。

「所以他是打算來上海生活?」

「不知道,也不用知道啊。」

「不用知道?」

「又不去想那麼長遠的事,他在上海有生意,說是下星期直接從法國飛過來,主要是……」安然的語氣有些意味深長,她垂下眼瞼,沉默了數秒鐘才呼出一口氣。

「主要是在網上幹那個不過癮。」

我再次大驚失色。並不是因為我是性觀念保守派,這種 city animal 之間的性愛遊戲也不是什麼稀罕事,我只是很難想象這一切是從安然嘴裡說出來的。一年前,她還出於一塵不染的道德律幾乎將自己折磨致死。

「你知道我說的是哪個吧?」她看我默不作聲,又補充了一句。

「知道,知道。」我忙不迭作答。

「你大概很驚訝,但我覺得我對這件事很認真,我的身體對這件事很認真,誰說只有精神可以認真?那種裝純的柏拉圖戀愛,老孃受夠了。」

她的這番話幾乎換了三種語氣。當話音落地,我發現她的情緒始終不是太穩定。

「沒有很驚訝,只是意外吧。」我很想問問她緘口不提的病情,卻發現自己已經見了杯底,伸手叫來 waiter。

「要不要換酒喝?」安然問我。

「你不是戒了好久了?」

「有這回事嗎?」

那個晚上我們都有些微醺。我靠在出租車後座玻璃上,看著一盞盞巨大的燈火越來越模糊,變成了一顆顆我們從沒有見過的小行星。安然打了電話,讓保安幫忙把她的車停回公司車庫裡,然後也叫了車。我快到家的時候,收到了她發來的短信:

「我沒有聽醫生的話,菸酒都沒斷,可以助性的東西我斷不了。我也沒有聽以前那個自己的話,住在純愛王國裡的人已經死過一次了。」

我握著手機金屬殼的手指有些僵硬。上海的秋天可以忽略不計,翻過了酷暑,北方來的氣團直接帶來了冬天。安然整個人也像偷換了季節。這個曾經無比在意自己的貞操甚至嚴苛到處女情結地步的人,這個年紀會忽然迷上了放蕩的性愛。不管是穿著打扮,還是她說禁忌話題時的語氣,都全然換了一副胎骨。她說這是因為有了男性荷爾蒙的撫慰。

酒精熱辣辣地上了頭,她的言語也越來越輕薄放肆。「什麼憂鬱症,我告訴你,只要有個男人,百病全消,哈哈。」她的嘴唇緊緊咬著酒杯的邊緣,像要吞噬玻璃的碎渣。

「那你打算離婚了?」這個問題像她面目全非的形象一樣盤旋在我腦海裡。

她沒有回答,轉過頭,神色呆滯地注視著窗外的燈火流離。

「就讓他自生自滅吧。」半晌,她說得咬牙切齒。

其實我也沒有資格來冒充什麼情感專家,最多隻是在安然又哭又笑時摟摟她的肩膀。我非常年輕的時候想過去給少女雜誌寫風月故事,但怎麼拿捏分寸卻是傷透腦筋。最後發現還是連載一些蛛絲馬跡的推理小說更適合我,懸疑情節可以掩蓋我對情感世界拙劣的描寫。

因為我常常知道人們是怎麼相愛的,可是愛的失蹤卻令人彷然無措。

「他媽的,去死吧他。吃我的,用我的,這麼多年老孃對他不好麼,現在給我來這一出,他怎麼不去死,啊,你說,他幹嘛還不去死?」她哭得花容失色,早已忘掉言語矜持,黛色的眼線像是兩條沖垮的堤壩。

「死男人,等著坐穿牢底吧。你知道麼,我以為我不會離婚的,我這輩子只跟了他一個,呵呵,我以為我會這麼完美地過一輩子你知道麼?」

那個夜晚喝了酒的安然啜泣不休,她的身體軟綿綿地伏在沙發上。化了濃妝的酒吧駐場一首接一首唱著都市迷離,眼睛緊緊閉著。

我只能伸手過去拍她。那個夜晚我就是重複在做這個動作,好像努力要哄一個迷路的小孩入睡。

「眼開眼閉有用麼,這條狗在男女關係方面有過前科,手機裡電話裡枕頭裡都有秘密,我恨過他甚至拿刀威脅過他,但我從沒想過離,我選擇原諒,我漸漸分不清這算是愛,還是沉沒成本?只是現在我恨我自己。」

那個失蹤前的夜晚,安然像要把過去多少年的遭遇和委屈一併哭出來。我靜靜陪著她,直到深夜。

—未完—

只要有个男人,百病全消,哈哈

鴿子的懸崖

蜂王茶馬

豆瓣評分 8.2

安然是魔都上海一家知名外企要害部門的高管,婚後獨自在職場廝殺,居家型的丈夫在她意料之外地出軌了。恥辱感與憤怒讓她在離婚後完全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在環遊世界的旅程中和陌生人一見面就上床似乎變成了一種禮數。

一場在臺灣蘭嶼的相遇改變了這一切。安然遇到了外鄉人何夕。那是一個雨天,何夕將剛剛下船、狼狽不堪的安然帶回了自己開的民宿“鴿子驛站”。這是一個木訥、沉默、說話輕聲且客氣的男人。戲碼並沒有太大變化,安然在勾引他數日後終於和他發生了關係,卻在當天半夜發現何夕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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