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那一刻的决策

沉默，无形的压力表现在每一人的脸上。

青云寨已经成为了过去的传说，二十万的人马水落花去也。乌歧山的些许人马与隔江之畔的金国大军相比，实在是沧海一粟。朝廷的援军也不知何时可至，况且是否援助自己也未可知。

此时此刻的众人，即便是胸中雄兵的辛弃疾，纵横半生的马全福，或是武功卓绝的铁怀忧，还是交游广阔的王世隆，老奸巨滑的章羽缎都想不出什么办法。大家的唯一的念头或许就是

"撤兵！"

铁怀忧伤口隐隐发痛，不再想这些丧气的话，情不自禁想出去透透气。他努力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外面的风雪已经小多了，透过稀疏的枝丫居然还能看到层云后的月影。簌簌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那是他早就熟悉的人踩在温柔的雪地上的声音。他没有回头，果然听到的是轻脆的声音："四哥，大冷天的站在外面会着凉的。"

铁怀忧心里一热，回过脸来，冲着尹泉儿微微一笑，"没关系的，里面太闷，我在这觉得舒服点。"

"四哥，你在想什么？"

铁怀忧看着眼前这美丽的面庞，心里的话又何止千万句，只是到了喉咙口便似堵住了般，心里的声音狂叫着"想你，想你，"嘴上的声音却是冷冷的："没想什么。"

"四哥，你有什么心思？"尹泉儿走到他的身旁，"四哥，我记得从前咱们跟师傅一起的时候，什么事情都讲。这次回来我就觉得你总有什么瞒着我，咱们虽然年纪大了，可是我希望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

"师妹，我真的没想什么。"

"四哥，咱们四人中你是最不爱讲话的，可每次讲出来都是最有效的。但是你别忘了，我可是最擅长猜别人的心思啊。我每次注意你的眼睛，都觉得那里好深好亮，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每次你有心事，都是这副蓦样。我常常不在你的身边，你过得好吗？跟将军这些年，你成长的最快了。你知道啊，有时候我很厌倦这种生活，可是想到师哥你坚强的样子，我就告诉自己不能比你差，就像从前咱们在山上学艺一样。你知道，我是不服输的。"

"你的伤感觉怎么样呢？完颜共工，我要是碰着他，一定给你报仇！"

"对了，你好久没听我的萧声了。我给你吹一首吧。"

悠悠扬扬的声音从那一枝银色的小管中飘出来，伴随着簌簌的雪花，银装素裹的世界中，仿佛只剩下这一对人。

"翟翟竹竿，以钓于淇。岂不尔思，远莫致之。

源泉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

淇水在右，源泉在左，巧笑之（王差），配玉之傩。

淇水悠悠，桧稽松舟，驾言出游，以写我忧。"

这是诗经中的一首诗，讲的是女子怀念从前在娘家的欢乐。"在淇水钓鱼，怎么能不思念你呢？虽然路途遥远不易前往。泉水在左边，淇水在右边，女子远行，远离亲人。她的笑容那么乖巧，配玉在身上摇摆。淇水不息，我要驾舟远行了，以排遣心中的忧愁。"

铁花忧的心像飘了起来似地，他默默地看着唠叨的师妹，发现她全没有了平常的决断，仿佛是个少女似地倾诉心思。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那些满是香花鲜草的春日下午，两小无猜的浪漫少年在道河镇上的徜徉以及无所顾忌的理想话题，多么令人怀念的从前啊。

铁怀忧鼓足了勇气，拉住了师妹的手，亮亮的眼睛看着她："我在想，咱们什么时候一起回去看师父，好好陪他住几天。"

不必有什么甜蜜的誓言，不必有什么感动的礼物，尹泉儿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刻，只是没想到铁怀忧的爱意随着这么一句简单的话语浓浓的扑面而来。

人生充满了意外，不管是灾难还是幸福。

她惊讶的双眼慢慢满盛着笑意，点了点头，露出了一只小小的虎牙，煞是可爱。

音乐暂时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换了新的曲调。那是《诗经》中的另一首《木瓜》：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非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非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非报也，永以为好也。"

雪几乎停了，只有风轻轻地哼着歌谣，带来盈盈的松针的清香。

崖高人远，天涯相依。

只是这样肃杀的雪夜里，又能有多少宁静的片刻给他们呢？

这个答案对于这两位两情相悦的人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再也不用承受单相思的痛苦了。

"两位，请进来说话，姜先生回来了。"

姜先生古煌，外号"跨虎拦江"，军中"二虎"之一，以奇门兵刃跨虎篮称雄。专门从事刺探情报，来去无踪。

这个时候他的突然回来又意味着什么呢？

这个讲话的人正是辛弃疾。对于他来讲，那海誓山盟的音乐仿佛是像一把刀子割在心上一般。尹泉儿美艳动人，行事果断，聪明伶俐。军中的年轻高手都喜欢她，也包括心高气傲的辛弃疾。虽然他从来没有表示过。

原来她真正喜欢的是他的铁四哥。

辛弃疾惘然若失，不敢多在外面多呆一会，知觉的外面冷得慌，也许怕见了他们心里难过。

姜古煌似乎很不舒服，他的脸色黄的像个黄疸病人。瘦瘦的身躯，瘦削的脸庞，有点苍老。看样子也已经四、五十岁了。一身的蓝袍又脏又破，好像在泥地里打滚的一样。

他见到辛弃疾的时候，似乎特别激动。"辛头领，咱们的部队都完了吗？"一把抓住他的手，老泪纵横，极其伤心。

辛弃疾也禁不住眼睛红了下来，却在安慰他，"姜先生，你放心，剩下的兄弟一定会报这个仇的。你受了伤，还是先治疗吧。"

"你放心，完颜共工的那一箭还不能把我这把老骨头怎么样。但是据我所知，昨天夜里金国的十万大军正在屯集在江边，准备随时南下。他们的先锋部队是一万人马左右的铁骑兵，由金大帅的侄子完颜风烟统领。这支部队在江岸做游击骚绕。

金国上都的内阁最近争议不断，现金国皇帝对前王的派系正在大肆清洗。据传有可能会影响到完颜悟逐大元帅的职务。

我还打探到金国的护国法师'融大师'都派到金营中了，听说此人是西藏青教掌门的师兄，算起来是那红罡的师叔辈，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被金人拥为神一般的人物……"

听着姜古煌的情报,辛弃疾的眉头越皱越紧。

"我还有一件事，张安国那小子被完颜护送回金营后，被视为第一功劳。金大帅亲自嘉奖，赐予白银帐篷一顶，猛安之职，听说不日还要进京面圣。"

辛弃疾听到这里，满腔的怒火似乎再也控制不住，砰的一拳砸在面前的石桌上。五重的青琥真气不由一发泄了出去，那石桌登时四分五裂。倒把众人吓了一大跳。

姜古煌喃喃说道："就是，张安国这小子是太可恨！吃里扒外，作汉奸，拿兄弟的命铺他的前程，该死啊该死！"

辛弃疾的怒火稍稍平息，一抬眼看到扶着铁怀忧的尹泉儿，心里隐隐一痛。又想到不知如何处理的呼延兄弟，更是心乱如麻。只觉得丹田中的一股气流顺着任督二脉急速上升，转眼到了胸口檀中穴，却怎么也不可动了。跟着脸颊觉得发烧，却是岔了气导致肺热不散，心里暗叫："不好，这个时候可要稳定情绪，这个兆头倒好象是走火入魔呢。"

他环顾四周，心里有了主张。四大护卫的金老大丧命，老三下落不明，铁四重伤，不然可是强助。尹泉儿不想让她涉险。姜古煌大战之后，也有伤。马全福不是自己的人马，不可以派他。王、章二人朝廷中人，不可以冒险。看来只有自己去了，反正青云寨不复存在了，我已经不需要再带领他们了，过了今夜，大家各奔东西了不是吗？让我最后一次为这个集体效一次力好了，也算是报耿将军的知遇之恩。

他稍微喘了口气，待心思平静下来，发布了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命令：

"姜先生，请你和王统制，章大人，尹、铁还有马前辈等明早下山，退回江南。放了呼延兄弟俩，叫他们召集此地所有的人马，给他们最好的武器和酒食，因为我要和他们一起去江北，我要拿下张安国的人头，以奠基耿将军在天之灵！"

乱世中的英雄，常常就是这样逼出来的。

因为他们根本没有选择。

山下的江水滔滔，卷起千堆雪，也卷起了无奈的呻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