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5 堂爷的抗战(传奇故事)

我堂爷马玉林本来要在一九四一年的正月初六这天起自家的牛圈。但这个安排却在一个突发的情况下没有实施。

就初六这一天的时间来说,它是堂爷忙了好几天才等到的一个空闲时间。之前,他和村里人一样沉浸在浓浓的过年气氛之中,每天都忙忙碌碌的。我们村位于关中北部的山区,虽然世道混乱,但我们村倒也相对平安一些,每户人家把年过得还算像个样子。光耍社火就从年前的腊月二十六耍到了正月初五,村子里整天都锣鼓声声的。我堂爷他爹是村里狩猎技术最好的猎人,每次去打猎的时候,他都能满载而归。堂爷的狩猎技术也不错,自小就得到了他爹的真传,所以在村里的年轻人中,他的狩猎技术是最高超的。就这次过年来说,虽然家家有肉吃,但比较下来,堂爷家还是把年过得最有滋味,除了在两亭镇买了猪肉,还有野味助兴,所以从他家飘出的肉香把我们村都笼罩起来了。

为了起牛圈,堂爷都拒绝了我爷马玉福要求他进山挖药的要求。初六上午的时候,我们村的壮年男人们决定利用年后的闲暇到附近山峦中去挖一种名叫薯蓣的中药。这种中药虽然不值几个钱,但人们觉得在这个冬去春来的交替时节里,要贴补日常家用,最可靠的就是挖薯蓣卖钱。年前秋季的时候,堂爷他爹去附近的山里打猎的时候也挖了不少薯蓣,把它背到两亭镇的药材行里卖了不少钱。

我爷在去挖薯蓣之前,他想叫上马玉林和他结伴挖药,这原因一是我爷觉得,马玉林多次跟他爹挖薯蓣,肯定摸索出了啥地方长薯蓣的规律,叫上他一定能满载而归。二是让马玉林打上几只兔子或野鸡回来,弥补一下我们家过年没怎么吃肉的遗憾。

然而,我爷到了马玉林家之后却使他非常失望,马玉林并不愿意去挖薯蓣。

我爷马玉福说:为啥吗?

堂爷马玉林说:我今天得起牛圈了,得给地里送粪了。

我爷马玉福说:今天咱们还是先挖药去吧。明天,我帮你起牛圈,给地里送粪,你看怎样?

堂爷马玉林说:今个再不起牛圈,牛晚上连槽里的草都没法吃了。你还是和其他人一块儿去吧。

我爷看马玉林的态度很坚决,就转身向已经上路的其他人那里走了去。当他和几个男人会合到一块儿以后,大家自然而然地谈起了国内的抗战形势,但大家所说的都是道听途说的消息,因为日本人没有占领黄河以西的陕西,我们村所在的林坪县是陕西偏西的一个县,自然也没有受到日本人的骚扰。但大家都知道陕西有一个名叫孙蔚如的国民党将军领了一支由清一色的陕西人组成的抗日队伍,在三年前就开拔到山西中条山抗战前线去了,邻近的一个村子就有一个人去了,是死是活谁也不知道。消息灵通的说中条山抗战前线仗打得非常惨烈,国民党军和八路军伤亡都很惨重。尽管这样,国共两军仍然顽强抵抗,奋勇杀敌,以粉碎日军强渡黄河侵占陕西及其以西的中国广大领土的企图。大家越说心里越难受,恨自己不能到中条山一带去杀日本鬼子。

这个愿望却在我堂爷马玉林身上实现了。

我爷马玉福走了时间不大,堂爷马玉林就到了他家喂牛的饲养室。在他还没起圈的时候,他就看见从官路上过来了几个兵,他们一个个都荷枪实弹的,显得异常威武。堂爷对这几个兵的出现并没感到紧张,因为以前村里也有当兵的经过。他想,在这个内乱外患并起的年代里,当兵的荷枪实弹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他们有时候也向百姓要一些这样那样的东西。但是,接下来发生的糊里糊涂的事情却使堂爷非常后悔自己没听马玉福叫他去挖药的话。原来几个兵就是向自己来的。当他们来到饲养室门口的时候,堂爷才看清了,站在他面前的是几个国民党的正规兵。一个可能是官的人叫堂爷出来,堂爷就从牛圈中出来了。

官脸上的肉一疙瘩一疙瘩的,显得有点杀气腾腾的样子。他转着圈把我堂爷从头到脚、从前到后看了个详细,那样子就像在牲口市场上看一头牛一样。然后,“横肉”官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不错,不错。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有了一点微笑。我堂爷不清楚这个人为啥这样详细地看他。他正在迷惑不解的时候,“横肉”官收敛了笑容向旁边几个兵说:把这个人带走。“横肉”官的话说完,几个兵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将我堂爷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抓住了。我堂爷喊到:你们为啥抓我?我犯了啥王法了?

“横肉”官和几个兵没有给我堂爷解说他被抓的原因。他们反而快速将他的双手绑在了身后。然后,他们押着我堂爷向村子走去。

村里在外边玩耍的娃娃们和一些在院里干活的妇女、老汉、老婆看见我堂爷被几个兵绑着押向村子,都惊讶不已,眼睛睁得滚圆。

我堂爷被押到村里的一棵大核桃树下面。对我堂爷来说,他感到身上的绳子越捆越紧,一股深深的绝望感油然而生。他看着眼前持枪的几个军人凶巴巴的眼神后,打算再问问他们究竟把自己要弄到啥地方去的想法立即就蔫了下去。他知道自己一旦问他们的话,他们就会粗野地训斥自己,甚至可能打自己。那个一脸横肉的头儿一直对他没有好脸色,好像他欠了他们家什么东西似的。他知道自己这回可能真要与住了二十多年的村子彻底分离了,与老父亲、媳妇及小儿子要彻底分别了,悲伤感不由得塞满胸腔。他感到一股清冷的空气在他的鼻翼下流动着,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到村子周围的每一棵树都光秃秃的,饲养室院子里的牛互相应和着“哞哞”地叫着,这使他又一次想起自家牛圈里的粪土积攒得已经很高了,都快接近牛槽了,如果不赶快起挖,这牛晚上都没办法吃槽里的草了,没办法睡觉了。

“横肉”官让一个兵看住我堂爷马玉林。兵要求我堂爷蹲在大核桃树底下。他蹲下的时候,一直不停地骂着那个兵。反正他是啥话最脏骂啥话。那个兵好多时候都没有还嘴,有时候恶狠狠地说:你再骂,我把你的嘴撕烂。说着就真的去撕我堂爷的嘴。我堂爷一看来硬的不行,于是就给那个兵说软话:兄弟,你行行好,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你们这样平白无故地把我绑起来,他们可怎么活呀?

兵说:好好呆着!

我堂爷说:兄弟,我到底犯了啥王法了?

兵说:你啥法也没犯。

我堂爷说:那你们为啥抓我?

兵说:你问我我问谁去?

两个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吵着,但我堂爷最终没有弄清楚自己为什么被绑住。他也不想弄清原因了。他知道要从这伙强盗般的人跟前弄清自己被抓的原因看来是没一点指望了。

“横肉”官领着其他几个兵在我们村逐门逐户地喊着:屋里的男人们都出来!屋里的男人们都出来!

这样的话他连喊了几遍之后,几乎所有人家的男人们都出来了,站在院子里。但出来的男人不是六七十岁的老汉,就是十一二岁之下的娃娃。

“横肉”官大声喊:你们的壮年男人都死光了吗?他们都到哪儿去了?

人们一看“横肉”官杀气腾腾的样子,谁也不开口说话。大家只想着家里的壮年男人多亏进山挖药去了,要不就和马玉林一样倒大霉了。

“横肉”官最终没有在我们村找到像我堂爷那样的青壮年男子,也没有弄清楚村里的青壮年男子都干啥去了。他对几个兵命令道:我们到其他村里再去看看。几个兵于是跟着“横肉”官回到核桃树下,然后押着我堂爷走了。村里的男女老少看马玉林被抓走了,都哭着喊着在后面追,“横肉”官和兵都端着枪瞄准人们,“横肉”官说:你们再撵过来,一个都别想活。人们听到这话知道,那个官肯定会说到做到,于是停止了追赶的脚步,眼睁睁地看着马玉林渐渐消失在山的后面。

“横肉”官和几个兵押着我堂爷马玉林顺着公路向南边走去。我堂爷知道这不是去林坪城的方向,而是去山外平原县凤城的方向。我堂爷问“横肉”官:你们到底要把我弄到啥地方去?“横肉”官说:好好走你的路,到地方你就知道了。我堂爷还要说的时候,一个兵把自己的一只手套塞在了他的嘴里。我堂爷只好默默地走路。

一路上,“横肉”官又带着几个兵去路畔的几个村子里用弄我堂爷的方法绑了五个人。这五个人都是二十到三十岁之间的年轻后生。他们的家人哭着闹着想挡住官和兵的作为,但“横肉”官和兵用他们的枪吓住了人们,也没有给五个人及他们的家人说明绑走他们的原因。五个人中有两个人是我堂爷认识的,一个是高场堡采石匠刘珞珞的后人刘铁锤,另一个是丰和寺箍窑匠王积福的后人王本来。几年前,刘珞珞带着儿子刘铁锤,王积福带着儿子王本来合作给我堂爷家修过三眼窑洞,石头是刘珞珞父子采下的,窑是王积福父子箍起来的。在这期间,我堂爷和刘铁锤、王本来混得极熟悉。我堂爷和他爹时不时地给他们打些野物回来,他们高兴得跟啥似的,把手头的活儿干得十分漂亮。

刘铁锤和王本来看到我堂爷马玉林也被抓了来,而且嘴被堵着,点点头向他打了招呼后,刘铁锤对着他说:不知他们抓咱们去弄啥?我和我爹给一户人家应承过年后给他家采石头,这下可好,弄不成了。

我堂爷马玉林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王本来愤怒地说:你还采啥石头?没有我和我爹箍窑,弄那些石头有啥用?他们这样不明不白地抓咱们,肯定没好事!我媳妇这会儿肯定还在哭着哩!

刘铁锤说:就你媳妇会哭,我媳妇就不会哭了。我离开的时候,她和我儿哭得都没有声音了。

“横肉”官听见他们两个人说话,奔过来踢了他们各一脚,警告道:再说你们的媳妇,我把你们的屄嘴也堵实了。

刘铁锤和王本来于是闭了嘴,他们和其他四个同样糊里糊涂地被抓着的年轻人默默地被押着向公路上走去。到公路上后,“横肉”官和几个兵又把他们用绳子串起来,然后押着他们继续向平原县凤城方向走去。走到林坪和凤城交界地方的一个治安所,“横肉”官和兵押着六个人进了治安所。“横肉”官让治安所的人以最快的速度做顿饭。一会儿,一锅面片就做好了。“横肉”官和他的兵在治安所头头一再说没有好东西招待长官的道歉中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饭,我堂爷马玉林和其他几个倒霉蛋也各吃了一碗面片。一切完毕之后,“横肉”官走到院子里停着的一辆汽车跟前,对治安所头头说:借用一下你们的车。治安所头头觉得这些人连他们出行的唯一工具都不放过,就撒谎说:这车坏着,开不动。“横肉”官并没有理会,而是掏出手枪来顶着他的太阳穴说:现在是抗战的特别时期,你难道敢破坏抗战吗?治安所头头知道破坏抗战分子的帽子戴在头上可不是好玩的,于是赶紧给“横肉”官说软话:卑职真是不识时务,你开走吧,你开走吧。“横肉”官说:这不就对了?我们只是借用一下,叫你们的人给我们开车,到了地方后他再开回来。

于是,“横肉”官命令几个兵把我堂爷他们几个弄上汽车,“横肉”官和治安所的司机坐在驾驶室里向凤城方向开去。

到了凤城一个学校之后,马玉林们被从车上弄下来。“横肉”官说:你们到地方了。几个兵于是把马玉林们押到一间教室里,那里面已经有好多像他们一样的人,大家都显得一脸的茫然,有人似乎刚哭过,脸上还能看出伤心的迹象。几个兵把马玉林们弄到教室之后就走了。

过了一会儿,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来叫教室里的所有人到学校的操场上去,大家于是步履沉重地向操场走去。到了之后,我堂爷马玉林看见操场上站着一大片穿着各种颜色衣服的年龄在二十到三十岁左右的人,估计有千人。一个军官样的人站在一个土台子上做出要训话的样子,操场四周是持枪的国民党兵,他们每隔两三米站一个,表情木然。到这时候,我堂爷、刘铁锤、王本来才明白了自己原来是被拉来当兵的。

刘铁锤说:原来叫咱们当兵啊。

我堂爷说:咱们先等那个准备训话的官怎么说。

训话官终于开始讲话了,他说的话使我堂爷他们都有点听不懂。

训话官挥舞着手说:鄙人吴天宝,是西府兵站的最高长官。你们今天到这个地方来很荣幸,你们可以为国家效力咧。你们现在要忘记家人,想着的是啥哩?那就是国家哩。

马玉林对这些话最终要表达的意思似懂非懂,其他人也是不知所然。

吴天宝来回走动开了,脸上多了严肃,继续说:你们不要认为自己并不愿意来这里,就可以想着找机会跑回去,跑是跑不回去的。谁要是想跑,就试一试!他指着四周说,看到了吧,你们四周那些拿枪的人是干球啥的?就是对付想跑的人的。只要谁跑,他们的枪就响咧,一梭子子弹打来,你躲都躲不及,你的那身子就会被一颗子弹,不,是所有子弹打中,你的外身上会“噗”地冒出多股血来。你这样死去,有啥球价值哩吗?

马玉林们听了这些话,个个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这种场面见也没有见过。

吴天宝坐在高台子上的桌子跟前了,继续说道:你们现在既然到了这儿,一切行动都要听从指挥。不准擅自行动。如果有违反者,严肃处理。

直到吴天宝训完话,我堂爷及其他人都没有弄明白吴天宝究竟说了些啥。

训话结束以后,操场上的所有人被按照一个固定数字分成若干个团队,我堂爷、刘铁锤、王本来三个人站在一起,所以被分到了一个团队。团队分好之后,然后由一名教官训练科目。教官说:你们都是兵了,一切听从我的指挥。我堂爷悄悄对刘铁锤说:咱们猜对了,咱们就是被弄来当兵的。王本来没有说话,但是他的脸上一下子表现出恐惧和痛苦的表情来,眼睛里“刷”地涌出清亮亮的泪水来。教官看到我堂爷马玉林说话,就警告道:不许谝闲话!我堂爷于是和众人在教官的指挥下先是跑步,每个团队足足跑了有两个多时辰,然后才停住。稍微休息之后又是两人一组练习格斗,教官先做了示范,说明怎样才能把对手放倒在地,完毕之后,开始练习,两个多小时后方才结束。稍微休息之后,又是练习紧急集合,反复多次,方才结束。这时天也黑实了,我堂爷他们个个乏困至极,骨头都感觉散架了,草草吃了些饭后回到教室,就倒在地上铺着的麦草上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我堂爷及其他人被紧急集合到操场,大家看到已经有一箱一箱的什么东西摆在那儿了。箱子旁边站着端枪的士兵。一会儿,来了几个当官的。一个披着大氅的官说:开始发放吧!另一个长得有点瘦的官对站着的我堂爷及其他人说:下面给你们发东西,按纵行上来领取。人们听了紧张地等待着,心里猜测着要发的是什么东西。几个胆子大点的小声猜测着。这时人们看到,启开的箱子里装的全是枪,有些锃亮锃亮的,有些却显得陈旧了些。一些人看见枪后嘤嘤地抽泣起来。瘦官一看这情形,就训斥道:哭什么!?谁再哭,拉出去枪毙!抽泣的人立即不敢抽泣了,也不说话了。瘦官又说:开始发枪。

由于装枪的木箱是分开放在各纵队前边的,所以发枪很顺利。只是上去领枪的新兵没有按正规的步伐去领,所以有点像老百姓领救济品的场面。

我堂爷马玉林、刘铁锤、王本来三个人上去领枪的时候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随便,他们是踏着整齐的步伐上去的,这完全是昨天训练成果的体现。因为我堂爷记得,昨天,训练官讲道,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兵了,啥叫兵?兵就是走路要雄赳赳、气昂昂。在一般场合不要显得松松垮垮,在特殊场合要显得精神抖擞,最好以正步来显示自己的精神状态。想起这些,我堂爷觉得现在这个场合就是一个非常庄重、严肃的场合,于是他小声要求刘铁锤、王本来迈上正步前去领枪。三个人走正步在近千名新兵中根本不算回事。但这却被那个下令发枪的披着大氅的长官看到了。当我堂爷、刘铁锤、王本来三个人各领了一支步枪又一起转身要归队的时候,他叫住了马玉林三个人。三个人于是站住。

披大氅的长官走到他们面前,笑着说: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呀?

我堂爷马玉林对自己被强行抓来窝了一肚子的愤怒,看到终于有一个官主动询问自己,就说:我们三个都是被你们的人从林坪抓来的!

官跟前的一个秘书样的人说:给长官说话要态度端正!

官向秘书摆了摆手,还是笑着问我堂爷:你说的可是实情?

我堂爷、刘铁锤、王本来三个人几乎同时说:我们一起来的六个人都是被强行抓来的,到现在我们的家里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官听了以后说:你们说的这个事情很重要,怎么会是这样的呢?不过你们几个相信我,我马上会和吴站长商量的,我叫刘世杰,你们有什么话可以和我说。

我堂爷几个人看到面前这个叫做刘世杰的官态度和蔼,也知道了前面给他们训话的吴天宝是一名站长,更重要的是刘世杰打算给吴站长说他们来到这里的具体情况,就觉得刘世杰这个人不错。他们后来在教他们用枪的教官跟前知道,刘世杰是西府兵站的一名军官,这支队伍就由他来统率。

我堂爷对和蔼的刘世杰说:我们只想问长官一个问题,你们把我们抓来到底是要干啥?

秘书说:看你这话说得难听的,刘长官不是说了吗?这可能是一个误会。

刘世杰又摆摆手让秘书不要这样说。然后他说道:征集你们去前线打日本鬼子,你们不愿意吗?

去抗日前线打日本人!这可是我堂爷他们自从被抓了之后想都没想到的问题。对我堂爷来说,以前他和村里一般大的年轻人在一起的时候的确说过抗战前线的一些道听途说的消息,而且有时候还说过自己要是能和日本鬼子拼杀一番多好啊!叫小日本看看中国人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但这个愿望今天真正要实现的时候,我堂爷心里却是另一种感受。他不知道刘铁锤和王本来是怎样想的,他看了看他两人,刘铁锤正准备和刘世杰说话呢!刘铁锤面带半信半疑的神情说:长官你说的是真的吗?

刘世杰斩钉截铁地说:军中无戏言,我还能骗你们吗?然后他面带笑容说:对了,我叫住你们三个是因为看到你们列队领枪,别人要是和你们一样那就好了。

王本来指着我堂爷说:那是他叫我们正步去领枪的,他说我们现在都是兵了。

刘世杰听了满意地笑了笑,说:你说得对,你们现在是兵了,兵就要有兵的样子。然后他对发枪的一个小官招了招手,那个小官就跑到刘世杰跟前。刘世杰说:给他们三个再发一挺机枪。

刘世杰说完就走了。

我堂爷、刘铁锤、王本来三个人站在原地没动,各人想着各人心里的事。我堂爷想刘长官给他们三个人配发机枪的事。对有用枪经验的我堂爷来说,他知道枪的类型决定着用枪人在战场上的地位。他听人说过,当兵后如果被分到机枪连,那就说明长官对你是看重的。你想,他为什么不把机枪配给其他人,这有个责任心在里面,也有技术在里面。另外,当机枪手的只要找准一个最佳射击位置就可以不像拿步枪的普通兵那样向对方阵地冲,他只要守住那个位置准确射击,掩护其他人向前冲锋就可以了,所以丢掉性命的可能小一些。但是,他又知道机枪手丢掉性命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因为在作战中机枪手始终是对方要打击、消灭的重要目标,一场战斗能否取胜,好多时候取决于能否在短时间内拔掉敌方的机枪手。

刘铁锤心里想的是打日本人的事情。他知道,日本人现在正是非常猖狂的时候,他们已经占领了中国的半壁江山。同村一个叫刘锁田的前几年就跟上孙蔚如将军率领的陕西人组成的抗日队伍到中条山一带抗战去了,是活着还是死了谁也不知道。现在自己也要被弄去打鬼子,从内心说自己是愿意的,不为别的,就为不知道死活的刘锁田去杀几个日本人也是应该的。只是,这一走家里老少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的去向。但愿刘长官给吴站长说了之后能派人通知一下是怎么回事。刘铁锤最后这么想。

王本来心里想的是这个刘长官到底会不会实现他的诺言呢?要是吴站长知道了他们是被强行抓来的会是怎么个态度呢?放他们回去?通知他们家里的人,说他们是去打日本鬼子了?王本来对这些问题都得不出一个叫自己满意的答案。

当一挺崭新的机枪抬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才从各自的心思中回过神来。他们看到枪已经全部发完,操场上的人都领到了枪,他们是第一次见这么复杂的枪,这么威风的枪,眼神中露出爱惜的神情。

刘铁锤问王本来:拿上机枪了,还想媳妇不?

王本来说:咋不想?但我看咱们难和媳妇见面了。

刘铁锤说:行了,以后就别把心思用在婆娘身上了,你还没看明白、听明白、想明白吗?咱们要去和日本人打仗了!

我堂爷说:铁锤说得对,以后咱们可能每天要和日本人打交道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遭遇日本人后脑子里只能想怎样把他们收拾了,否则就是他们把你收拾了。本来,以后咱们三个尽量呆在一块,没有什么可怕的。

由于有一挺重机枪,所以我堂爷、刘铁锤、王本来没有回到他们原来的位置,而是站在了最前排。

枪发完之后,每个纵行来了一个老兵。老兵的任务就是给新兵讲怎样拉枪栓、怎样装子弹、怎样射击、怎样把枪拆开擦洗。我堂爷以前使用的是结构简单的土枪,所以对这种结构复杂的机枪了解得很用心,刘铁锤和王本来也是如此。当老兵们讲步枪等枪型的使用方法时,他们三个也凑过去仔细听讲,把使用步枪的方法也掌握了。等大家把用枪方法掌握得差不多之后,又安排实际打靶。靶场就是他们站着的操场,转过身去后可以看到操场的一边是一堵墙似的黄土崖,作为靶子是再好不过了。但长官说了,为了节约子弹,每人只能打一发,知道打枪是怎么回事就可以了。要练高超的枪技,到战场上去练。新兵们于是每人打了一枪就结束了打靶。除过我堂爷、刘铁锤、王本来三个人知道长官所说的战场是指抗日战场之外,其他新兵显然不知道。他们也没有给周围的谁说,只是静静地站着。

下午的时候,新兵们又被紧急集合在操场上。大家以为又会进行什么训练,结果却是发军装。发放方法和发枪一样,每个纵队前边已经放好了衣服,所以很快就发放完毕。新兵们回到教室,快速穿上军装后,有长官来要求他们把枪支及应该带的东西快速带在身上。大家也不明白是啥意思,只是按照要求的做而已。完了之后,又是紧急集合,所有人都被集合在操场上,从迹象上看似乎有大的行动即将发生。我堂爷、刘铁锤、王本来三个人被一阵一阵的紧急集合弄得晕头转向,连说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他们和许多人一样只是一脸茫然地站在操场上,等候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吴天宝和刘世杰在一批长官的簇拥下来到操场。先是吴天宝讲话,他说:弟兄们,我知道你们刚来这儿两天,应该好好在这儿练练杀敌本领,好好在这儿休息。但是形势不由人嘛,咱们如果在这儿多住上一天,形势就会更加危急一天。所以,弟兄们,我们决定马上要离开这儿。我们这支队伍名叫“陕军九团”。

我堂爷听着吴天宝的讲话时,感觉两次听他讲话都是如坠云里雾里,搞不清他到底要叫操场上的新兵去干啥。要说有重要信息,那就是他知道了自己所在的队伍名叫“陕军九团”。既然有“陕军九团”,那么它的前面就应该有“陕军八团”、“陕军七团”……其实,我堂爷的这个想法是错误的。三年前,陕西人组织的抗日队伍三十一军(“西安事变”后,杨虎城将军的十七路军被缩编为此军,杨将军被迫出国后,十七路军由孙蔚如将军率领开拔到中条山战场扩编为三十一军,后来又扩编为第四集团军)开拔到山西中条山战场后,和日军的作战异常惨烈,伤亡惨重。这次组织的这支抗日队伍其实是给三十一军补充力量的,它的命名包含着另外的含义,“九”字谐音“久”“救”,所以“陕军九团”也可叫做“陕军救亡团”,或者希望这支军队能在抗战战场上长久存在。但“陕军九团”的名字在我堂爷他们到了西安后却不再成为称呼这支千人队伍的名称,因为这支队伍在向东开拔的过程中遇到沿线有好几个城市的队伍加入进来,所以这个名字成为了整个要开拔到抗日战场的近两千人的队伍的名称,这是后话。

接下来是刘世杰长官讲话,他说:我听下面的几个弟兄说他们到这儿来是被糊里糊涂地抓来的。这种做法就不对了。弟兄们到这里来怎么能采取非常粗鲁的、不讲道理的手段呢?咱们起码应该给他们的家里人说清楚嘛!我把这情况和吴站长商量之后,我们认为必须对那些作风粗鲁的人进行严惩。下面请将在征兵过程中采取野蛮方式的人押上前来。

刘世杰的话说完,只见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押着曾经指使手下绑过我堂爷等人的“横肉”官和另外几个职衔类同的官来到操场。当这些人在操场站定后,刘世杰庄重地宣布:为了严肃军纪,我们决定撤销这几个征兵负责人的一切职务,都降为普通兵。另外,我们派人带领绑你们的人尽快去林坪等县通知被绑人的家里,说明情况,使他们的家人放心。

我堂爷等人听了刘世杰长官的话,心里涌起一股感动,觉得刘长官是个很不错的长官。他对自己说的话负责任,说到做到,能在这样的长官手下当兵也是一种福气。现在虽然没有人给操场上站着的新兵说明具体干什么,但自己已经知道了要和日本人打仗,就凭刘长官的仁义,不管怎样也要跟着他去和日本鬼子拼杀一番。小日本,他娘的真是欺人太甚了,不在他们家里呆着却跑到中国的地盘上烧杀抢掠,中国人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我堂爷的心里这样默默地骂着。他对刘铁锤和王本来说:怎么样,和日本人作战,你们怕不?

刘铁锤抡着胳膊说:怕个球!他们如果是捉咱们来打自己人,我怎么都不会愿意。现在是去打狗日的日本人,我就盼着这一天了,我非要宰杀他们几个。不这样,我觉得对不住这个讲信用的刘长官。

王本来说:咋能不怕?但我已经看清楚了,咱们来到这个地方就不可能回去了。吴天宝不是说了吗?谁要是逃跑,只能被乱枪打死。与其这样死去,还不如死在杀鬼子的战场上!

我堂爷听了王本来的话说:你能很快想开,好得很!

刘铁锤说:咱们要给咱那里的人增光。

我堂爷听了二人的表态,坚定地说:家里人知道咱们是去打鬼子,也不会担心,反而会为咱们感到光荣。咱们三个说好,到战场后一定要好好杀狗日的日本鬼子,谁也不当软球人。

我堂爷说完伸出右手,刘铁锤、王本来也伸出右手,三只有力的手握在了一起。

就在我堂爷三人握手宣誓的时候,刘世杰长官说:弟兄们,我们这支队伍这次出征的地方是东边和咱陕西紧挨着的山西,那里目前战事紧张,日本人在那里横行霸道,猖狂得不得了。如果不把日本鬼子在那里消灭了,他们就会渡过黄河,打进潼关,占领咱们陕西,然后他们又会继续向西推进,占领大西北,继而实现占领整个中国的企图。弟兄们,面对如此心怀狼子野心的侵略者,我们能不管吗?

刘世杰的最后一句话是问在场的士兵的,是要求他们表态的,但他的呼声除了我堂爷、刘铁锤、王本来三个人响应之外几乎再没有人回答。当然,原因很清楚,不是人们不愿意回答,而是当他们听了要作战的敌人是日本鬼子后都觉得太突然了。早来这个地方的和两天前来这个地方的人都在猜测着他们被弄来当兵的目的。这期间没有一个人给他们透露一点点和谁打仗的信息。而现在人们才知道自己被弄来是和日本人打仗的。当然,大家心里也都明白,刘长官说的话句句在理,日本人真要打进陕西了,陕西肯定就不再是一片太平之地了,陕西人的日子也就难过了。

刘世杰看到下边很少有人表态,就又问了一遍:大家说我们能对日本鬼子的狼子野心坐视不管吗?

操场上的新兵齐声喊道:不能!

刘世杰非常激动地说:谢谢弟兄们。下面我们滴血宣誓。

只见刘世杰迅速掏出腰间的佩刀,将左手食指划破。他周围的人包括吴天宝也将食指划破。下面的士兵看到长官们滴血宣誓,也一个个在身旁的步枪刺刀上刺破食指。

刘世杰大声喊:驱除日寇,还我河山!英勇杀敌,誓保江山!

操场上的人都齐声喊:驱除日寇,还我河山!英勇杀敌,誓保江山!

刘世杰又喊:咱们要打出“陕军九团”的威风!

操场上的人喊:打出“陕军九团”的威风!

那一刻,操场上的这些嘹亮的声音撼天动地,感动山河。

队伍正式出发是在血誓过后不久,由刘世杰率领。仅有的十辆左右汽车基本上装的是各种物资。在这种情况下,士兵们只能徒步向东进发。沿路上不断有小股人马加入进来。在经过西安的时候,省上委任的团长王力行率领好多人又加入进来,其中包括几十名如花似玉的女娃。队伍一下子庞大了起来,从关中西边来的人一下子得到莫大的鼓舞,感到旅途的劳累减少了一些。队伍在经过西安以东的渭南等地时,又有一批人马加入进来。

来到潼关后,所有人马被集中在一片旷野里,团长王力行决定向队伍训话。我堂爷、刘铁锤、王本来三个人从西安的一个兵嘴里知道了王力行团长是第一批到达山西战区的陕西抗日志士之一,曾经在中条山战区和日寇打过多次仗,比较了解日本人的情况。在一次战斗中,他率领的队伍歼灭了五六百日军,狠狠打击了嚣张之极的日寇,鼓舞了中条山战区国军的士气。在回省受奖的时候,又被委以重任,担任这支补充三十一军力量的队伍的团长。王力行团长在训话之前已经了解了各地来的参战人员的情况,特别是知道了关中西部来的部队曾经喊过“驱除日寇,还我河山!英勇杀敌,誓保江山!”的誓言,他表扬了刘世杰,认为这几句话很有气势,表达了战士们对日寇的真心仇恨,也鼓舞了士气,决定整个部队使用这几句誓言。王力行团长给这支新组建的队伍说:我们这支抗日队伍现在名叫“陕军九团”,这是西府来的部队的名称,我觉得起得很好,寄寓着我们是来救亡图存和不被打败的意思。为了便于指挥,我们决定把从西府来的部队称为西路军,把西安的部队称为中路军,把渭南一带来的部队称为东路军。率领西路军的刘世杰任“陕军九团”副团长。最后他说:我们“陕军九团”来这里是要消灭日本鬼子的,为此,我领大家共同宣誓:驱除日寇,还我河山!英勇杀敌,誓保江山!

旷野里数千人喊起了这几句话,那声音使大地颤动,寒风骤暖,飞鸟止翅,百兽侧耳。

由于有了统一指挥,队伍于是马不停蹄地走了三天左右时间终于到达中条山地区。队伍在黄河东岸一个规模较大的名叫安村的村子附近停下来之后没有再前行。这时正是冬春交替时节,从山间背阴处的积雪看,中条山一带最近刚下过一场雪,而且下得较大,由于气温不怎么低,安村的屋顶上的积雪几乎没有多少了,村里的路上显得很泥泞,村外田地和周围荒地上的雪也没有多少,只是一些阳光照耀时间短的地方的雪还留存着。令新兵们感到异常恐惧的是在田地、荒野、路畔不时可以看到一个个馒头状的土堆,一些人私下里猜测那是坟墓。但大家没有明说。当人们把视线投到更远的地方之后,看到这样的土堆难以数计。一些视力好的人说他们看到了有些土堆里露出人的手、脚和衣服。王力行等长官看出了新兵们的恐惧,就激发他们的杀敌热情,坚定他们的杀敌决心,他说:弟兄们看到的土堆的确是坟墓,这都是日本鬼子对中国人民犯下的滔天罪行,我们今日来到战场上,一定要英勇杀敌,为这些死难的人们报仇。王力行团长的话使新兵们义愤填膺,个个磨拳擦掌,双目充满仇恨。

王力行团长对自己的一个警卫说:赵卫民,你现在从三支队伍中各抽出十人立即去村子里探听虚实。

赵卫民领命之后,在西、中、东三支队伍中各抽出十个人来,组成一支侦察小分队。西路军中抽出的十个人中刚好有我堂爷、刘铁锤、王本来三个人,他们是被刘世杰点名叫去执行任务的。很快三十名士兵在赵卫民的带领下迅速进入到村子里,结果发现这个村子尽管规模较大,但人口却非常稀少,询问村里的一个老汉才知道村子原来有上千人,但在日军的多次扫荡中一半人被枪杀、活埋,他们基本上是老人、妇女和儿童,还有二百多人参加了抗日队伍,另有二百多人或逃往他乡或不知去向。目前村子里剩下的只有几十人,他们为了守住村子才没有离开。赵卫民和我堂爷们听了这些不由得泪流满面,义愤填膺,对日本鬼子的无比憎恨之情涌满胸腔。赵卫民安慰老汉说:老叔,你放心,这次我们一定狠狠打击日本鬼子,杀杀他们的嚣张气焰,为死去的百姓报仇。

随后,赵卫民领着大家返回大部队所在地,向王力行团长汇报了具体情况。王力行讲道:日寇欺人太甚!我们一定要配合坚守在中条山地区的抗日部队彻底消灭日本鬼子,彻底粉碎他们对黄河以西广大中国领土继续霸占的阴谋,如果我们不能粉碎日本鬼子的阴谋,就对不起家乡父老,就无颜回关中故乡。希望各位心怀痛杀日寇的坚强决心,打几场漂亮的歼灭战。大家有这个决心吗?

官兵们齐声喊道:驱除日寇,还我河山!英勇杀敌,誓保江山!

随后,队伍就在村子里驻扎了下来,团部设在村里的一户人家里。村民介绍这家人都被鬼子杀害了。被安排在团部工作的几个女兵听了鼻子里响起“哧哧”的声音,眼里流出泪来。王力行团长的心里也极不好受。他召集众位长官召开会议,部署了后面的许多事情,尤其是派人和已经在中条山坚守了几年的陕西军队进行联系,被派的人立即简装出发了。

下午三点左右,当部队用餐完毕,准备好好休整一下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十分危急的事情,那就是哨兵报告一队人数不明的日军队伍从东面向安村方向过来。

“陕军九团”中知道了敌情的人瞬间出现了骚动和恐慌,这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几天的长途行军使大家筋疲力尽,大家本想好好睡一觉,解除疲乏之后去狠狠地收拾小日本,可没想到日军这个时候来了;二是大家为新征的兵,没见过真正的战场是啥样子,没参加过真正的战斗,一旦打起来,不知道能否克敌制胜,所以心里很虚。王力行团长知道了大家的心理,就和众位长官到士兵中间安慰他们,他说:弟兄们,不要怕,大家如果心里怕就已经输给了敌人,只有咱们心里不怕敌人,真正和他们交手的时候才会胜利。我之前曾经率领一支队伍在这一带和一支五六百人的日军队伍作战,由于我们的人在内心里非常痛恨敌人,所以就一点也不怕来势凶猛的敌人,交战结果我们以少胜多,取得了辉煌战果。所以说咱们从现在开始就要把仇恨日军的情绪变成昂扬无畏的精神、饱满的斗志,来迎接即将到来的战斗。

经过王力行团长这么一番安慰,大家一下子就不觉得怕了、累了,一个个都显得精神抖擞。

我堂爷正站在王力行的不远处,他听了团长的一番安慰后对刘铁锤、王本来说:既然小日本不让咱们睡安稳觉,咱们就好好教训一顿他们。

我堂爷的话恰好被王力行团长听到了,这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指着我堂爷说:那个兄弟说得对。敌人不叫咱们睡觉休息,咱们就狠狠收拾他们一顿。我知道大家刚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知道,但咱们可以通过老乡,了解周边的情况。我相信这场仗一定会打赢的。然后他问我堂爷:你是属于哪一路的?叫什么名字?

我堂爷说:报告长官,我叫马玉林,是西路军的。

刘铁锤插嘴说:报告长官,马玉林是个猎人,他打枪打得可准了。

王力行团长问我堂爷马玉林:他说得对吗?

我堂爷说:我是猎人,但枪技没有他说的那般好。

王力行团长又问刘铁锤:你叫什么名字?

刘铁锤报告了自己的名字后,听到我堂爷说:报告长官,刘铁锤是个采石匠,浑身都是劲。还有我们这位兄弟,他叫王本来,是个箍窑匠,他和他爹箍的窑我们那里的人都知道,名气大得很。

王力行团长说:看来,你们三个都是不平凡的人啊!刘副团长,感谢你给咱们送来这些能人。

刘世杰副团长说:不谢,这些情况之前我还不知道。

也许是我堂爷的运气好,在没来这里之前,他和刘铁锤、王本来三个人领枪时候走了正步引起了刘世杰的注意,这一次又因为一句原本是说给刘铁锤、王本来的话而受到最高长官的注意,王长官把他的那句话看为替大家表达了对待日寇态度的话。我堂爷真的可能就要走好运了。果然,王力行立即给他封官了。他对刘世杰说:刘副团长,现在战事紧迫,我觉得可以越级任命一些带兵官员,这位兄弟叫他当连长吧!

刘世杰说:我同意。

临战封官受命,对于这支刚刚组建起来的部队来说是非常正常的。按照王力行团长、刘世杰副团长及从中路军、东路军中任命的另两位长官的打算,在宿营地休整期间要任命一批基层带兵官员的,但现在大敌当前的紧张形势已经不允许按计划行事了,能在战前发现一批具有胆量和智慧的人是非常难得的事。打仗靠的就是胆量和智慧,虽然王力行只发现了我堂爷马玉林的胆量,没有发现他的智慧,但王力行觉得这已经具有七成的胜算了,有智慧而无胆量,在战场上照样会被对方战败,有智慧又有胆量,战斗中必定会占上风。

我堂爷一下子成为连长,对他自己来说一点都不懂这个官职的级别,西安的一个兵懂得它的级别,他悄悄对我堂爷说:不简单呀,你是长官越过了班长、排长提拔的,你可得好好干呀!我堂爷听了西安兵的话才知道了自己的地位,是在班长、排长之上,也明白了官职的大概级别。

至于消灭这股日军的任务由谁完成,刘世杰及另外两个长官争执了一会儿,各人都想亲自率领自己的队伍前去歼灭这股日军。最后,王力行把任务又交给了赵卫民、我堂爷马玉林二人,他要求他们立即率领在原三十个人基础上扩大十数倍的队伍去迎战敌人。过了一会儿,由三支队伍中抽调的近三百名士兵组成的队伍向东边开拔了。王力行团长任命赵卫民为一连连长,我堂爷马玉林为二连连长。在开拔的路上,赵卫民告诉我堂爷自己跟随王力行团长已经有一年多了,这期间,他随王团长和日本人打过几次仗。在中条山战区,王力行是赫赫有名的一员虎将,回省受奖前的那次和日本人的交战更提高了他的威名。当时,五六百个日本鬼子前来偷袭指挥部,情况十分危急。指挥部派王力行率领三百人的队伍前去迎战日军,他不辱使命,大败日军。他根据日军要经过一条山沟的情况,采取的战术是把队伍分作两部分,一部分埋伏在山沟的北边,一部分埋伏在南边。当日军真的经过那个山沟时,埋伏在山之南北的我军一阵狂轰急炸,就使日军乱作一团,瞬间倒毙多人。战后,上司问王力行怎么会知道日军一定会从那道山沟里经过。王力行就说从日军的偷袭心理上看,他们肯定认为走在较短时间内到达我们指挥部的那条路不保险,我们一定设有埋伏,于是他们就选择到达我们指挥部较远的另一条路企图偷袭我们,他们认为在这条路上我们是不会派驻兵力或者埋伏兵力的。在这种情况下,我就觉得应该在这条路上设伏。结果敌人果然走了这条路,钻进了我们布好的口袋。赵卫民继续说:日军到达我们指挥部的两条路就像我们现在从这里出发去西安,既可以过潼关之后直接向西安进发,也可以绕道延安然后到达西安。日军袭击我们走的是非常规路线,王团长分析的时候也是非常规思维,结果大获全胜。

赵卫民对王力行团长辉煌战绩的介绍使我堂爷、刘铁锤、王本来三个人佩服不已。

当队伍离开安村有十里左右的地方时,赵卫民用望远镜看见两里之外的山沟里果然有一队日军队伍,他们正向安村方向走来。从人数上看只有一百左右,从行军状态看,一个个都显得步伐散乱。他们似乎还互相说着话。走路声和说话声惊动了两旁草丛里的小动物及树上的鸟儿,只见小动物向四方跑开,鸟儿啼叫着飞向远方。一些鬼子端起枪来要射杀小动物,领队的军官做出制止的动作。赵卫民说:看来这股日本鬼子并不知道安村一带来了咱们的人,他们可能是来安村抢东西的。

赵卫民把望远镜递给我堂爷马玉林,我堂爷看到日本鬼子果然松松垮垮的,他对赵卫民说:咱们怎么收拾这帮狗娘养的?

赵卫民说:这真是天赐良机,和那次跟随王团长消灭鬼子的情况一样,他们要走的沟较长,咱们就兵分两路,南边一队人,北边一队人,来它个南北夹击,彻底消灭这股敌人。

说干就干。队伍立即分成两路。由于大家现在所在的位置在南边,于是赵卫民对我堂爷马玉林说:我率领另一队人马到北边去埋伏,你就在这里指挥大家埋伏好。等鬼子钻到咱们的埋伏圈中,我那边枪一打响,你们这边立即开火。

我堂爷说:我领人去北边吧!

赵卫民说:你们刚参军,还是我去,你带领弟兄们在这里选个有利位置埋伏好。打开以后,咱们两边配合彻底消灭这股敌人。

我堂爷看到赵卫民的态度很坚决,也明白他这样做是对自己第一次参战的照顾,心里很是感动,就没有再坚持。赵卫民率领一队人马迅速向北边跑去。我堂爷和刘铁锤、王本来观察了周围的地形,决定把队伍埋伏在一处土坎后边,这里离日军经过之处近,打击他们是最好位置。刘铁锤、王本来两人把机枪架好,就等待赵卫民那边发令。一会儿之后,赵卫民领的人也到达了和这边正相对的位置,他们埋伏好等着鬼子向口袋里钻。

日军在半个钟头之后终于钻进了伏击圈。他们还是先前那样的松松垮垮、说说笑笑。看来他们的确不知道离他们不远处已经驻扎着一支两千人的准备消灭他们的抗日队伍,更不知道他们的两边已经有三百支黑洞洞的枪瞄准着他们。鬼子们呜哩哇啦地说着我堂爷他们听不懂的话,做出趾高气扬的神态。我堂爷及他旁边的新兵们第一次见到日本鬼子,大家被鬼子们嚣张的那种气焰激得怒不可遏。我堂爷又想起了安村的那位老汉的泣诉、安村几百人被日军枪杀、活埋的惨状,恨不得立即消灭眼前的敌人。他告诉旁边的刘铁锤、王本来传话下去,任何人不能有一点响动,等待北边的赵卫民打响第一枪。话传完之后,北边的枪打响了,手枪、步枪、机枪一起向鬼子射击。我堂爷这边也打起来。我堂爷拿的是一支半自动步枪,猎人出身的他打出的第一枪就准确地要了一个鬼子的命,接下来他打出的每一枪都是弹无虚发,被瞄准的一个一个鬼子都见了阎王,他感到自己打得真是酣畅淋漓。刘铁锤、王本来两人使用一挺机枪,刘铁锤是主射手,采石匠出身的他连打枪都表现出砸石头时的那种狠劲;而箍窑匠出身的王本来做机枪副手,他的配合不赖,他已经不再想娶进家不到一年的媳妇了,心里想的就是怎么多杀几个鬼子。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两个打得得心应手,由于平时出惯了大力,所以表现出来的那种狠劲,是其他人难以表现出来的。南北两边的扫射,使沟内的鬼子成片成片地倒在地上。一会儿,我堂爷看到对面的赵卫民领着士兵向沟内冲下来,他也一声大喊:弟兄们,冲到沟里去!

鬼子已经乱成一团糟,有的向东跑,有的向西窜,他们显然对这场突然的袭击没有防备,一些人连枪没有举起来就中弹身亡。活着的鬼子嘴里喊着一些听不懂的鸟语。从山上冲下来的人能听懂的是鬼子小头目用生硬的中国话连声喊着:顶住!顶住!给我的顶住!但他再怎么喊也无力挽回局面了,鬼子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谁也顾不上他的指挥了。我堂爷眼尖,他往山下冲的时候,就看见了那个督促鬼子抵抗的小头目。我堂爷瞄准这个鬼子小头目,就在他要求鬼子顶住的话喊完之后,我堂爷射出的一颗子弹正中他的头部,他重重地朝地上倒了下去。鬼子小头目死了之后,无人指挥的鬼子里逃命的渐渐多了起来,但他们哪里能逃得走?只见一个一个被冲到沟里的赵卫民、我堂爷他们击毙掉。二十几分钟之后山沟里渐渐地安静了下来。赵卫民、我堂爷看到躺在地上的鬼子中有几个被打伤了,并没有死。其中一个翻译模样的腹部、腿上各中了一枪,伤势很重,哇哇地叫唤着。

赵卫民问:你是什么人。

那人说:我就是中国人。

赵卫民、我堂爷他们知道这人果然是一个翻译。

赵卫民骂道:狗汉奸,老子枪毙了你!说着举起枪来。

那汉奸急忙求饶道:长官饶命,我也是被逼无奈呀!

赵卫民怒声问道:你领着鬼子要到哪里去?

翻译说:皇军要到安村去抢些粮食,硬让我给他们带路。

听汉奸这么一说,赵卫民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他又问了汉奸其他一些情况,知道了这股敌人驻扎在距离安村八十多里处的乔家村,这次出来的共有一个连的人,乔家村还有一千四百多个鬼子。那汉奸说完后,一会儿也跟着主子魂去东洋了。

赵卫民叫士兵们快速清点战况,发现除过五六个受伤的鬼子外其他都魂归东洋。赵卫民看着那五六个受伤的鬼子,心里产生了一丝恻隐之情,但一想到安村那些被鬼子杀害、活埋的老乡,仇恨之情涌满胸腔,说不定,这些鬼子正是毒杀老乡们的人,于是就对我堂爷说,收拾掉他们咱们赶快离开这里,一会儿,鬼子营地的援兵肯定就来了。赵卫民和我堂爷指挥众人卸下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的鬼子的子弹,带上缴获的两挺机枪及其他武器快速撤离了战场。

回到安村的时候,王力行团长和一群长官正在迎候着赵卫民、我堂爷他们。他们已经知道了作战结果,所以远远地迎上来。王力行高兴地说:好样的,第一次出师就大获胜利,这个头开的好啊!

赵卫民和我堂爷给王力行团长汇报了从翻译口中了解到的情况。王力行团长和其他长官听了,久久不语。

王力行团长久久不语是有原因的。根据以往经验,日军在知道自己的人执行任务而不归,必定会急躁不安,派人看个究竟,当看到他们的人已经命归西天,一定会想出一切办法来出心中的怒气。日本人正处在吞并中国的图谋看起来一天天在实现的时候,中国战场上从东北到西南的漫长战线使他们沾沾自喜,对自己遭受中国人哪怕一点抵抗,他们都会大动肝火。在他们心里,中国人算什么呀?中国人虽然居住在广袤的土地上,人口数量也不少,但历史给中国造成的难以数计的积弊和现存政府的软弱无能,使中国人难以阻挡来自东方太阳升起地方的铁骑和坦克,难以和大日本帝国相抗衡。所以他们从心灵深处是蔑视中国人的。王力行团长知道,据守在乔家村的日军在等不到打发出来寻找粮食的一百多人回来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倾巢出动增援自己的人。

王力行团长的分析是正确的。不过,驻守在乔家村的日军作出反扑决定却是第二天的事,和安村的中国队伍正面遭遇是几天后的事。在作出反扑决定之前,日军方面的夏目一郎中佐为了解决越来越严重的粮食短缺问题,把麾下一千五百人中的一千人分成七路去周边的村子弄粮食。按照计划,七路中的六路陆陆续续地返回了。他们中的一些分队在杀戮了村子里的中国人之后满载而归,一些分队在杀戮了老百姓之后却收获甚小,夏目一郎对这些分队小头目的无功而返异常生气,“啪、啪、啪”连扇了他们几个耳光,臭骂他们无能。他看着堆在院子里的各种各样但数量却非常微小的粮食,心里想到看来今后的吃饭问题已经成了要重点解决的大问题。就在这个时候,派去打问去安村一带弄粮食的分队情况的侦察人员报告:我们的那队人不知被中国的什么部队全部打死了,他们的尸首出现在一条山沟里。夏目一郎心里本就充满着愤怒,听到这个消息,更是暴跳如雷,他就像一只被激怒了的恶犬,对身边的人狂咬不已,能踢几脚的踢几脚,能扇耳光的扇几个耳光。

夏目一郎面对粮食未弄多少却损失了一百多号人的现状,不由得一声长叹。他对身边的一个副官说:阪田君,你看我们的粮食问题该如何解决呢?

被叫做阪田的副官说:我们继续派人去附近弄粮食。

夏目一郎不以为然地说:你的这个建议不对,看来中国人那里没有多少粮食了。中国人常说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所以我们再出去弄粮食,不但不会弄到,而且会继续损失人马。

阪田说:一郎君说得有道理,那么依您的意见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夏目一郎说:好好准备准备,我们亲自带人再去安村一带,我们那些被打死的人不能让他们就那样死去。我就不相信中国人还能抵挡住我们!

在日军准备期间,他们派了几个侦察人员先期到安村一带打探情况。这些被派到安村的侦察员一个个都身穿便装,扮做小商小贩。安村的老百姓见了他们虽然感到惊异,但没有人怀疑他们的身份,有不少人在小商贩们跟前买了洋火、盐、醋等生活用品后就各回各家了。王力行部队中见过这些小商贩的普通士兵和新提拔的小军官没有一个人怀疑过商贩们的身份,他们中一些人还在小商贩跟前买了香烟和洋火。这情况其实也很正常,这些新兵们心里根本就不知道敌人会派探子来侦察自己的情况。就是王力行、刘世杰这些高级军官们也疏于考虑对村里来的陌生人的身份进行盘问,他们还派人在这些小商贩跟前买过香烟等东西。我堂爷、刘铁锤、王本来三个人还曾经和这些商贩们聊过几句,他们听了商贩们别扭的中国话,心里根本就没有想到这是一群外国人在说中国话。他们三个都来自大山深处,就像队伍里的许多新兵们一样,这是他们第一次走出家门,所以从来就没听过说中国话的另一种口音和腔调。

由于整个队伍缺失了警惕性,所以日军探子把“陕军九团”的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什么地方布置了岗哨,什么地方是这些新来士兵睡觉的地方,什么地方是长官们呆的地方,他们对这些情况简直了如指掌。他们回去给夏目一郎汇报了之后,夏目一郎下令:队伍明天出发去消灭这帮中国人。夏目一郎为什么不下令立即出发进攻安村?原因是他的士兵们已经有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了,好多人显得无精打采,萎靡不振,他怕他们有去无回。

在日军没有立即进攻安村的这一天,王力行派出去和几年前到达中条山战区的陕西军队联系的人回来了,他带回最高司令的命令:“陕军九团”立即抽出一个正规团的人数补充到先期到达的队伍之中,不得有误!

王力行听了之后颇感为难,他说:我们刚到这里就和一队日军遭遇,全歼了他们。但驻守在乔家村的日军肯定会在这几天前来反扑。如果一下子调走这么多人,恐怕实难抵挡日军。

随同联系人而来的一名副师长说:上峰考虑到你们基本都是新兵,害怕在战场上吃亏,所以决定调一批人到一线叫老兵们带着他们和日军打仗,剩余的人可以在此机动作战,主要任务是防守小股日军偷袭潼关要塞;再一个是这几年来先期到达的部队兵力减少了不少,急需补充兵力,所以你还是执行上峰的命令吧。

副师长说着的时候,拿出白纸黑字的命令,王力行看到战区总司令的大名赫然写在那上面。在这种情况下,王力行同意了。

副师长说:那就请你立即下令抽调人员。完后,我们立即出发。

王力行于是下令从两千多人的队伍中抽调出了一千五百人来。

在要调走的人准备出发的时候,副师长对王力行说:司令让你也一块儿去,你看剩下的五百多人该由谁带领?

王力行对副师长在这个时候才说出让他也去的命令颇感突然。他说:大敌当前,副师长看我可不可以不去?

副师长说:这是司令反复强调了的,我不好违背呀!

在这种情况下,王力行只好无可奈何地说:那就让刘世杰带领剩下的人吧。

剩下的五百人中包括我堂爷、刘铁锤、王本来三人。他们对上峰突然间调走这么多人很是想不通,不免说几句牢骚话。但最后,大家觉得在已经成为事实的情况下,说啥也不起作用了。刘世杰对上峰调走这么多人也是有意见,但意见归意见,他觉得眼下最紧要的是把剩下的五百人重新整顿一番,告诉他们队伍虽然减小了,但杀敌的决心不能减小,否则只能被残暴的日军吃掉。他和身边几个副官商量把队伍先重新进行编制。鉴于目前的人数,队伍定为营级建制,下设四个连,一连连长为猎人马玉林,二连连长为采石匠刘铁锤、三连连长为箍窑匠王本来,四连连长为西安籍的一个战士。四个连的任务是:一至三连在一线和敌人正面作战,四连负责给战场上运送枪支弹药、抢救伤员、打扫战场、站岗放哨、侦察敌情。

等到各连连长明确了自己的职责后,刘世杰在大小官员的陪同下诸连进行走访、动员。他说:现在,我们的队伍是缩小了,这也好,留下来的我看都是好样的,都是精兵强将。现在,我们处在一个非常重要的时期,残暴的日军可能随时都会出现在我们眼前。如果是这样,弟兄们,我们该怎么办?

站着整齐队伍的士兵们用嘹亮的声音喊起了“驱除日寇”那个口号。

刘世杰听到这种声音很是感动,他说:大家说得对,我们坚决不能叫日军在我们的领土上横行霸道,我们一定要狠狠杀敌。大家能做到吗?

所有士兵都大声回答:能做到!

四连的士兵迅速出发去执行站岗放哨、侦察敌情的任务。去安村东北方向侦察敌情的士兵走到半路上的时候遇到了几个小商贩,这些小商贩给士兵们兜售起香烟来,有个商贩问其中一个士兵:你的香烟的要不?刚好这个士兵来自西安城,之前虽然没有和日本人打过交道,但他对日本人的情况还是了解一些,知道他们说中国话就是这种样子。根据这句话,他马上判断这个小商贩是日本鬼子。他端着枪说:你是什么人?被问的小商贩还是用那种日本人才能说出的中国话说:我的做生意的干活。这个士兵大声说:你是日本鬼子。然后他对左右的弟兄们喊:抓住他,他是日本人。小商贩看到自己的身份被识破,于是从腰间往外拔枪。但没等他拔出来,这个士兵的枪就响了,这个自称是中国商人而实际上是日本探子的人就呜呼哀哉了。他的几个同伙一看,都往外拔枪,但他们哪能来得及?士兵们的枪齐刷刷地对准了他们。他们瞬间成了士兵们的俘虏。打死日军探子的士兵对身边的一个弟兄说:赶快通知连长,我们抓住了几个日本鬼子。一会儿,连长来了,他向日本人问话,但他们一个个都不做声,再问,还是不做声。连长说:看来他们听不懂咱们的话,他们也不会说咱们的话,带回去让营长审问去。于是连长派了十几个人押着日本人向安村走去,回到安村后,刘世杰找了个能懂一点日本话的人对日军探子进行了一番审问,知道了一千个日军准备第二天来安村为死去的一百多人报仇。刘世杰马上下令,全体立即出发,寻找有利位置,构筑掩体,开挖壕沟,以消灭来犯之敌。

队伍急行军到日军可能经过的地方后,立即占领了有利地势。当要修筑工事的时候,刘铁锤和王本来的本事都派上了用场。刘铁锤带领士兵采集石头,王本来指导士兵构筑掩体。有两个匠人在场,所以掩体修得既快又结实又隐蔽。刘世杰感到非常满意,命令士兵们埋伏在掩体里等待日军的到来。

第二天中午时分,庞大的日军队伍真的出现在刘世杰及众人的视线里。这股由夏目一郎亲自率领的队伍是抱着和中国军队交战必胜的决心前来的。在来之前,夏目一郎已经从探子们那里知道中国军队里有一大批人马离开了安村,剩下的只有五百人左右。夏目一郎不由得一阵暗喜,对阪田说:消灭中国人的机会到了,马上出发。至于对到安村继续侦察的人的情况他觉得可以不管了。于是他率领着拥有精良武器的队伍出发了。

日军进入到射程内以后,刘世杰在山顶的指挥部内向潜伏在壕沟内的三个连下发了开战令,顿时山头掩体内枪声大作。山下日军中一些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命归阎王府。一连连长我堂爷马玉林感到,这是一场和上次伏击相比叫人打得更加酣畅淋漓、更加痛快的仗。他几乎是一枪撂倒一个日本鬼子,他指挥的士兵也是英勇杀敌。刘铁锤率领的二连和王本来率领的三连分别以一字型趴在壕沟边,他们也是打得得心应手,转眼之间,倒毙在他们枪下的鬼子有一大片。

日军被突然的袭击弄得措手不及,转瞬之间丢了上百条性命。这令夏目一郎深感自己对敌情估计的不足。他看到再这样下去只能丢掉更多人的性命。于是给阪田下令:通知所有人立即撤退。阪田把命令传出后,沟内的日军立即向来时的方向狼狈逃窜而去。

山头的刘世杰部一看日军溃退而逃,大家被又一次胜利激动得热泪盈眶。这次参加战斗的人九成以上是第一次参加战斗,轻而易举得来的胜利也激发了他们的热情,他们中有许多人希望这样的场面再来一次,以让自己再消灭更多的鬼子。

士兵们的这种愿望在一个多小时后变成了现实,日军发动了第二次进攻。这一次,日军是有备而来,所以他们除了向山上进攻之外,炮兵还向山头大密度地发射炮弹,山头的一些掩体立即被炸得不成样子。尽管如此,山头上的士兵们依然奋力还击,以密集的枪声使日军向山上进攻的速度越来越慢。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个重要的事件,猎人马玉林竟然一枪击中了带领日军进攻的阪田,使他命丧山沟。日军一看阪田阵亡,再加上山上猛烈反击,于是节节败退。日军的第二次进攻又以丢下上百具尸体失败了。

阪田的阵亡使夏目一郎极端震惊,又使他极端愤怒。在喘息了两个多小时后他亲自督战向山头我军又发动了第三次猛烈攻击。这一次,日军在遭遇了两次重创后抱着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山头的信念疯狂地向山头开炮;这一次,日军凭借他们人多的优势,蝗虫一般向山上爬来;这一次,是山头我军打得非常艰难的战斗。

一个多小时后,山头我军人数越来越少。营长刘世杰离开指挥部到壕沟内亲自指挥战斗,不久他的腹部中了一弹,但他依然忍受剧烈疼痛指挥战斗,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

日军在付出五百多人的代价后最终攻破我军阵地,他们俘获了山上活着的人。这些人中有未受伤的我堂爷马玉林和王本来,有挂了彩的刘铁锤。

日军侵略中国以来,对待战俘是惨无人道的,往往把战俘侮辱得没有尊严之后,一枪打死、一刀砍死、挖坑活埋或火烧而死,所用方式无所不用其极,简直罄竹难书。在他们眼里,中国人众、地大、物多。人众是他们厌恶的,地大、物多是他们要想法设法得到的。但人众是得到它们的障碍,所以日本人的脑子里装满的是要不恤中国人、该杀就杀、当戮则戮、应诛必诛的想法。南京一杀三十万,遍地尸骨心不颤。中条战场当用力,欲得中国撞潼关。日本人就是抱着这个想法来的。

夏目一郎对待我堂爷马玉林、刘铁锤、王本来等战俘们的态度就是如此。这个本来就心狠手毒的侵略者在接连损失五百多士兵及跟随自己多年的爱将阪田之后更加野兽化了。他命令战俘们互相残杀,但没有人听从命令,他二话不说,拔枪便打。王本来就是被他这样打死的。夏目一郎知道王本来是连长后,就要求他带头枪杀手下,王本来不从,夏目一郎就向他的胸部开枪,王本来饮恨而亡。王本来的阵亡使我堂爷马玉林、刘铁锤义愤填膺,一个和自己一块儿出来的好兄弟就这样被杀害了。他深爱着的媳妇从此和他天地相隔了。

夏目一郎又命令自己的人脱掉几个战俘的衣服,然后砍掉他们的男根;他命令士兵轮奸女战俘,尤其可恨的是在他们把女俘摧残得奄奄一息的时候又逼着她们的战友去糟蹋她们,几个被逼迫的男战俘头撞巨石,以命拒绝。

天快黑的时候,天空漂漂洒洒地落下雨来。硝烟弥漫处,魔鬼显淫威。夏目一郎命令士兵利用山上壕沟把活着的和死了的战俘统统埋掉。四五百鬼子中的上百个工兵从脊背上取下短把铁锨满脸狰狞地向壕沟内撂起土来。

鬼子们也许不愿意冒着越下越大的雨返回驻地,所以他们在战俘身上撂了不到半尺厚的泥土后就撤走了。

鬼子走了以后,身子刚好被突出的一块石头遮挡了一下的我堂爷马玉林推掉头上的泥土,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他看见鬼子已经下到山脚,夏目一郎骑在一匹枣红色的军马上走在众鬼子中间。我堂爷觉得自己这时候向他开一枪,一定会使这个恶魔毙命,为王本来和其他被他打死的人报仇。他转身在身边寻找枪支,然而,鬼子把所有枪支都弄走了。他又到更远一些的地方去寻找,但还是没有找到。他失望之极。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呀!如果没有枪,有一颗手榴弹也好,把它投向敌群,一定会使敌人死伤一大片。然而,手榴弹也没有一个。我堂爷更加失望。当射杀敌首领的愿望不能实现的时候,我堂爷想到壕沟内没有被打死的人也许还活着。当他想到这儿,就快速来到掩埋了战友们的壕沟处,他用双手刨沟内的土,刨了一会儿,一个女兵的躯体露了出来。我堂爷把她拉出来,一看是曾经在团部见过的名叫赵梅的女娃,他们之间虽然没有说过话,但我堂爷对她的印象还是蛮深刻的。此时的赵梅没有一点反应,身体软溜得像面条,我堂爷摸了摸她的鼻息,她竟然还活着。我堂爷把赵梅放到沟内干燥的地方,又去刨活着的人,又一个还有鼻息的战友被刨出来了,刘铁锤也被刨出来了。他又继续刨,最终被埋的战友都露在雨下。我堂爷一个个地摸他们的鼻息,竟然有十几个人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其中包括几个女兵。我堂爷知道这些战友们都被窒息过去了,缓上一阵儿,他们都会活过来。他一会儿喊着刘铁锤的名字,一会儿喊着其他战友的名字。在他的呼喊下,先救出的赵梅苏醒了,她对我堂爷马玉林的救命之恩深表感谢,沾满泥土的乱发掩盖了她的多一半脸庞,但我堂爷能看清她的脸上热泪横流。我堂爷说:你好好歇歇,一会儿就没事了。

过了一会儿,刘铁锤也苏醒了,其他人也陆续苏醒了。刘铁锤泪流满面地问我堂爷:我们还活着吗?我堂爷说:咱们都活着,咱们都活着。战友们望着颜色麻麻的天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堂爷望着他们,激动得热泪盈眶。

雨还在下。大家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互相搀扶着准备向山下走去。在离开日军埋他们的地方后,大家看到自己所到之处有许多尸体。由于天黑,他们已辨不清哪个是战友,哪个是鬼子。我堂爷说:咱们先回安村,等到明天叫一些老乡来安葬了弟兄们。

第二天,我堂爷、刘铁锤、赵梅及另两个女兵,还有几个身体无恙的男兵领着一群老乡来掩埋近五百名阵亡将士的尸体,他们看到山坡及山沟里也有密密麻麻的日军尸体,估计有近五百人的样子。我堂爷觉得战友们虽然都为国捐躯了,但他们是以自己的一条命换了敌人的一条命,所以心里的悲痛少了许多。他号召大家赶快安埋阵亡者的遗体,完毕后立即撤离,因为鬼子也肯定会来处理他们那些死去的人的尸体。大家忙活了一阵后,阵亡将士的尸体安埋完毕,刘铁锤找了一块大石头在上面刻上了“陕军救亡团部分阵亡将士之墓”几个字。他们把营长刘世杰的遗体单独埋在大墓的旁边,王本来的遗体单独埋在刘世杰旁,刘铁锤在一块大石头上面刻上了“刘世杰营长之墓”几个字,在另一块大石头上刻上“王本来连长之墓”。

等到一切安顿好之后,我堂爷说:这么多人死了,咱们不能让他们白死,咱们找大部队去,找到后和他们一块儿收拾乔家村的鬼子。

刘铁锤和赵梅同时说:就是,我们同意。

另几个士兵也说:同意。

我堂爷对老乡说:麻烦你们好好照顾村里养伤的弟兄,他们好了以后,愿意回家去的,就送他们回去吧。

老乡们说:你们是去打鬼子的,放心吧,我们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我堂爷他们于是辞别了老乡,踏上了寻找大部队的路程。大部队驻扎在安村以北的山区里。他们沿着黄河东岸向北走去。一路上,他们看到沿河的许多村子人烟稀少。偶而遇到几个老乡,他们就打问情况。但没有人能说得清他们要找的队伍的所在地。他们于是继续向北走。在一个小山村里,他们看到有十几个鬼子正在抢劫老乡的粮食等东西。我堂爷对大家说:想办法收拾掉这些鬼子,咱们需要他们的枪。

我堂爷他们没有进入村子,而是退到村外一处能藏住人的枯草处。我堂爷看到这个地方有不少藤条,他计上心头,决定利用以前套猎物的办法收拾鬼子,他教大家把石头绾在藤条上,然后藏在隐蔽处等鬼子的到来。十几分钟后,抢到东西的鬼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当鬼子们进入地域之后,我堂爷一声令下,只见绑着石头的藤条被大家用力甩向鬼子。由于这些石头是在大家的强劲之力下闪电般地打向鬼子的,所以鬼子们还没反应过来,一些人就被石头打中应声倒地,没有被打中的准备拿枪还击,但在他们还没端起枪来的时候,就被我堂爷他们拉回来的石头又雨点般地袭过去,所有鬼子顷刻之间被打得不是伤就是死。我堂爷一声呐喊,大家狂风一般冲向鬼子,然后快速夺过他们的枪和刀,给那些没死的补上一刀,使他们毙命。

这是一场漂亮的伏击战。所有人都得到了一支枪、一把刀、几颗手雷。赵梅和另两个女兵更是高兴,她们是我堂爷用双手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心存十二分的感激之情,看到这次伏击鬼子大获全胜,对我堂爷敬重如山。大家在高兴的同时,迅速打扫了战场,背上鬼子抢的粮食等就向村子里走去。到村子里之后,遭抢的老乡们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我堂爷给老乡们说:鬼子抢走的东西我们给大家追回来了。

有个老乡问:那鬼子呢?

刘铁锤说:都被我们收拾了。大家放心地拿回自己家的东西吧。

赵梅又把怎么伏击鬼子的经过学说了一遍。老乡们明白了事情的过程,感动得连声说谢。

我堂爷向老乡们打问要找的部队的下落。老乡们却告诉了他们一个失望的消息,那个部队原来就驻扎在他们村附近,但不久前整个都走了。

我堂爷问:他们到哪儿去了?

老乡说:听说蒋委员长下令调他们去河南一带了。

老乡说的这个情况确实如此。至于具体情况,我堂爷后来才知道,“西安事变”后,蒋介石对杨虎城曾经率领的十七路军耿耿于怀,后来十七路军开拔到中条山对日作战,扩编为三十一军,后来又扩编为第四集团军。这支部队在中条山抗战中多次立下汗马功劳,被誉为“中条山的铁柱子”。尽管如此,蒋介石对这个部队仍然是耿耿于怀,再加上这个部队在“事变”之后一直跟共产党联系紧密。尤其是集团军下属的三十八军里有不少中共人士加入。蒋介石知道后十分恼火,曾多次下令清除中共势力。他给各部队都派有特务,发现共产党,要求把相关人员送到南京来军法处置。但共产党的势力在第四集团军的渗透难以阻止。在这种情况下,蒋介石下令第四集团军的司令孙蔚如将军带兵撤出中条山,南渡黄河移防到洛阳至郑州一线。孙蔚如奉命率部调防,“铁柱子”移走了,中条山的防务从此塌了半边天。

老乡们说听说中条山还驻扎着一支中国军队,人数挺多的。这使我堂爷他们失望的心头又燃气了希望。他们还从老乡跟前听到几次惨烈的战斗,这些战斗其实就是整个中条山战役中著名的“血战永济”、“六六战役”、“望原会战”。我堂爷他们听了老乡讲述的事情后一个个情绪复杂,我堂爷说:咱们尽力去找那支队伍,如果找不见了,咱们就用手里的枪,自己打鬼子。

进入五月之后,中条山一带的景色渐渐美丽起来,青草、绿树、鲜花、丽日、清气令人时时觉得大自然非常美好。在这明媚的春天里,许多人发现了一些异样的情况,昔日少有生意人身影的大小道路上多了生意人的身影,他们多是些给老乡或驻军兜售些针头线脑、油盐酱醋、香烟火柴的小商小贩;除此之外人们还看见一些打扮成学校老师样子的人不时在大家的视线里出现或消失。住在沟沟岔岔里的老乡对这种情况不怎么细想。住在小山村的我堂爷和他的战友们也遇到了这两类人中的几个人。有天黄昏时分,我堂爷和他的战友们遇到了两个小商贩,他们可疑的行踪使我堂爷想起了四连侦察兵们逮住日军探子的事情。他在不能确定这两个人身份的情况下对他们进行了试探性盘问,他就用了一句很平常的话问他们:有烟没有?一个小商贩说:烟大大的有。我堂爷和战友们都从这句话确定了两个小商贩就是日军。于是他们一举拿下了两个日军探子。对他们严厉审问后,大家知道,这些天游荡在山间的小商小贩和教书人都是日军探子,他们的目的是摸清中条山中国军队的布防情况,之后,日军要对中国军队发动新一轮大规模的扫荡。我堂爷他们获知这个重要情报后非常着急,觉得应该把它告诉给老乡们说的那支中国守军。于是他组织十几个人召开了个短会,讨论该怎样把情报汇报给附近的守军。

刘铁锤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他说:日本探子最近这么多,或许那支守军也抓获了不少,日军发动新一轮大规模扫荡的情报他们已经掌握了。再说了,咱们去给人家说这些情况,人家也许不会听咱们的。依我看,咱们还是自己收拾小股日军和他们的探子。

其他人也表达了自己消灭日军的意见。

赵梅在我堂爷没有发表意见的情况下不吭声,她觉得我堂爷提出给山里的中国守军汇报日军发动新一轮大规模扫荡的情报肯定有他的道理。

的确,我堂爷和别人想的不一样,他说:我们还是去给他们说说好,第一,给他们汇报,让他们知道日本人在整个中条山里活动起来了,说明他们发动新一轮扫荡的规模是很大的;第二,我们在去汇报的路上遇到日军或他们的探子了可以相机消灭,如果整天守在一个地方也许见不上多少日本人。

大家听了我堂爷的分析觉得也很有道理,的确,等着日本人送上门来,然后消灭他们,那太有点被动了。大家感到现在需要的是主动出击,能消灭多少日军就消灭多少日军。意见一致后十几个人就立即行动起来,先是弄清楚山里守军的位置。经过多方打听,大家知道了那支中国守军是国军的第五集团军,长官姓曾。大家的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觉得一定得把这些情报送给守军。

于是十几个人连夜向第五集团军方向赶去。走到头遍鸡叫声传来的时候,他们才就地休息了一会儿。天亮之后,他们又继续赶路。为了避免遭遇大股日军,他们走小路。走到一处荒沟时,他们看见一撮日军在小溪边撩水喝。我堂爷决定把十几个人分成两组后消灭这股日军。两组分好后,我堂爷领着赵梅所在的一组摸向日军的前边,刘铁锤领着另一组人摸向日军的后边。等两个组到位后,我堂爷这边先打起来。日军被突然的袭击弄得措手不及,乱了阵脚,但他们还是下意识地向传来枪声的地方还击。刘铁锤那边又给他们后面发弹。日军瞬间就被两边夹击打得死伤遍地。几分钟后,战斗就结束了。大家从这次意外的胜利中缴获了武器,而且还得到了下来继续前行所必须的给养。

大家又继续行路。然而一路上充满了艰辛,不是路不好走,就是时不时地遇到小股日军。对人数较少的日军,他们灵活消灭,对人数较多的,他们隐蔽起来,等日军过去之后才继续行路。在消灭日军期间,他们损失了三个战友,其中包括一个女兵。最终,当他们赶到第五集团军所在地的时候,只剩下了十个人。

第五集团军军部在一个有四五十户人家的村子。我堂爷他们看到第五集团军的防备并不怎么森严,村口有一个排的人防守着,从他们的精神状态看并没有大战当前的紧张感,而是显得松松垮垮的,几个兵凑在一起用石子玩五子棋,看热闹的人哈哈大笑。值班的几个兵站在挡人的木杆两头,有一个嘴里叼着烟边抽边和另几个聊天。

我堂爷他们走到木杆跟前,抽烟的问:干什么的?

我堂爷说:我们是第四集团军留下来的,有重要事情向你们的长官汇报。

抽烟的乜斜了几眼我堂爷之后,叫一个小兵领着他去见他们的长官。

我堂爷他们跟着小兵来到一户农家院子外,几个卫兵分列院子的两边,看起来像模像样的。小兵给一个卫兵小声说了几句,卫兵进到里间通报去了。一会儿之后,那个卫兵出来对我堂爷说:你们中只能进去一个人。我堂爷说:我进去。

我堂爷随卫兵进到院子最里头坐北向南的大房子里之后,看到一位身材壮实、威武的军官面壁而立。卫兵又通报了一下,军官转过了身来。我堂爷这才看到,这个军官相貌很是堂堂,气宇轩昂。我堂爷来此之前从老百姓跟前知道第五集团军的最高长官姓曾,心里想这一定就是曾将军了。我堂爷恭敬地说:曾将军!

被叫做曾将军的说:你怎么知道我?

我堂爷说:老百姓告诉我的。然后他介绍了自己及院子外边的人的身份。

曾将军操着浓重的南方口音说:你有什么事情?

我堂爷说:我们抓到几个日军探子,他们说日本人最近要发动一次规模更大的扫荡,目的是撞开潼关天险之后,进犯陕西。

曾将军说:他们是虚张声势,我们也抓到一些,也是这么说的。

我堂爷说:我们从黄河岸边一路而来,遭遇了好多小股日军,他们有的是全副武装,有的是扮做小商小贩,有的扮做教书先生。从他们嘴里也证实了这个消息。

曾将军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我堂爷本来还想说一些情况,但听到曾将军的逐客令就只好退出房间。来到院门外之后,等他的人焦急地询问情况。我堂爷说:我把咱们遇到的情况说了。刘铁锤问道:长官是啥打算?我堂爷说:不知道,长官没有说。大家听了,一个个都软软塌塌的,像泄了气的皮球。接下来,几个人为后面的去路忧愁起来。刘铁锤说:咱们该到哪儿去?我堂爷无奈地说:先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再说吧!众人于是向村子外边走去。来到距离村子七八里处一个长满青草的山坡时,他们坐下来休息。

从这个山坡远望,第五集团军的军部清晰可见,能看到村子里的士兵,有的在列队训练,有的可能是训练完了在歇息,村口处的横杆那儿照样松松散散的;能看到许多汽车和许多枪炮放置的地方;能看到村里村外住士兵的简易宿舍。总起来说,村子里驻扎的部队人数有好几千,但大家看不出他们对即将出现的日军扫荡有积极应对的准备行动。

大家在山坡处眺望村子里的情况时,抬头向三四里外的一个山头上望去,突然看见了山头平地上有一群人的身影,他们似乎显得很忙碌,不知道在做着什么。

赵梅说:那些人或许是第五集团军的吧?

刘铁锤说:也许是他们的一部分。

其他几个人也对所看到的人影子表达了自己的猜测,但基本上都认定是五军团的人。

我堂爷说:咱们悄悄地过去看看。

众人都同意这个主意。大家于是向远处山头方向摸了过去。等到他们来到距离山头百米远的地方之后,他们被听到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他们听见山头上的那些人正叽里咕噜地说着和曾经抓住的日军探子所说的一样的话。他们立即确定了山头上的人是一支日军队伍。从人数上看有二百多人的样子。他们的四周放着十几个渔网一样的东西,我堂爷他们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干啥用的。但他们坚定地认为这些人就是一帮日军。

刘铁锤问我堂爷:要不要给五军团的人去说?

我堂爷说:肯定得去说!无论曾将军听不听、信不信,咱们都得说。停了一会儿,他对刘铁锤说:是这样,我带人在这里继续盯着日本人,你和一个弟兄去给曾将军报告情况。

刘铁锤和一个男兵领命后就走了。

我堂爷和剩下的人继续监视着日军的情况。过了一会儿,又一个令他们震惊的事情出现了,只见从日军所待的山后面飞过来一架飞机,飞机飞到山顶平地上空之后在那里盘旋起来,它巨大的翅膀把地上的日军扇得东摇西摆,树木更是有被齐腰扇断的危险。飞机在盘旋的时候从它的肚子里掉下一个个人来,他们往下掉的时候身上类似渔网的东西张开了,然后这些人一个个都落在地上,然后他们把身上渔网般的东西卸下来撂在了先前就有的那些渔网上。大家都说不出帮助日本人落地的那些东西叫什么,也不关心它。大家关心的是日本人又增加了五六十人的数字及刘铁锤是否已经到了五军团所在地。

至天擦黑的时候,日军又空降了几次人马,山头平地上的鬼子达到了三百多人的样子。这时候刘铁锤也回来了。他说把敌情已经报告给五军团了,他们正在部署着歼敌行动。大家听了放心了许多。山头日军叽里咕噜的说话声不时传到他们的耳朵里,激起大家要消灭他们的强烈欲望。

我堂爷说:咱们继续观察日军的情况,等五军团行动开始,我们配合他们消灭日军。

大家于是趴在密草里监视着敌人的动静。这时候,山头上已经出现星星灯光,还出现一堆篝火。从火光照射处可以看到,日军正在集合队伍,似乎有行动了。

我堂爷对刘铁锤和赵梅说:根据日军现在的情况,他们可能要夜袭山下的守军了。你们看咱们该怎么办?

刘铁锤说:五军团的人可能已经做好准备,正等着这些鬼子钻进他们的口袋哩。

赵梅说:我看不一定。上午汇报他们山里日军的活动情况,他们也没有啥行动。说不定,他们照样不理睬这次敌情。

刘铁锤说:我离开的时候,五军团长官说他马上布置歼敌行动。

赵梅说:也许那只是说说而已。

我堂爷听了两个人的争论,说:咱们不管他们动不动,我的意见是乘日军刚来山头,立足未稳,先对他们进行一下骚扰,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到来已经被人知道了。再说咱们的武器状况也好着,可以给鬼子一些震慑。

刘铁锤和赵梅听了同声说:可以!

于是我堂爷领着大家向日军所待的地方摸去。到了跟前,他们看见先前集合起来的队伍已经解散,长官可能给他们只训了几句话,并没有乘天黑下山的打算。解散了的鬼子在那些渔网子上密密麻麻地躺着。他们身边的篝火还在燃烧着。火前坐着几个鬼子正说着什么,看装饰他们应该是这帮鬼子的头头。山顶四周隔十几米站一个放哨的鬼子。

摸清了情况之后,我堂爷决定再次发挥他猎人的本事,点射火堆旁的日军首领,其他人射击哨兵。我堂爷先打出第一枪,这一枪竟然产生了神奇的效果,它穿透了两个鬼子头领的身体。其他人对哨兵的射击也是效果明显,有五六个哨兵应枪声而仆倒地上。睡在“渔网”上的鬼子被突然响起的枪声惊得一跃而起。他们的动作异常利索,顷刻之间就进入作战状态。我堂爷感到这帮鬼子显然不同于以往那些鬼子,他们是一支接受过特殊训练的队伍。我堂爷想如果再和他们较量,可能会吃亏,不如迅速撤离。这个决定做出之后,他给刘铁锤说:咱们赶快撤离这个地方。大家于是迅速往原路上撤离而去。

山上的鬼子遭到突袭之后完全没有了睡意,嚎叫着追撵向他们开枪的人。但夜幕笼罩着整个大山,他们哪里能发现向自己开枪的人?他们胡乱地向四面八方打了一阵枪之后就鸣金收兵了。鬼子集合在山顶平地上之后部署着下一步的行动,就是所有人不得再睡觉,保持高度警惕,天亮之后再行动。

山下五军团的人也听到了枪声,一下子紧张起来,觉得我堂爷马玉林两次说的情况真的不能再不注意、不重视了。曾将军下令哨兵要尽守职责,一旦发现敌情要及时报告;同时下令驻地兵将子弹上膛,随时出击。他还安排了一个连的人埋伏在村口等待来犯的敌人。

从日军方面来说,他们坚定地认为刚才的偷袭必定是五军团的人所为,但他们暂时没有到五军团驻地报仇的打算。他们来之前已经掌握了五军团的情况。他们是为后面将要到来的更多人马打前站的,后面将要到来的人马正在日夜兼程地往这边赶来。

我堂爷他们撤离日军所在的山顶之后,按来时的路线急行到一处废窑跟前,在确定没有追兵之后,众人钻进窑里休息起来。好在窑里有一层干草铺在地上,大家席地而躺,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我堂爷他们醒来之后发现日军所待的山顶及山涧路上竟然全是日军。一下子出现这么多日军,他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是和山顶三百多日军一样从天上掉下来的吗?大家想不可能呀!这么多人就是有一百架飞机运送也运不了的。在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日本人向五军团的方向走去。山涧路上的尘土弥散,一股浓浓的硝烟味似乎已经在山涧弥漫开了。大家的心里异常着急,都担心五军团是否有充分的准备?

赵梅说:要不我去给曾将军再汇报一次敌情。

我堂爷看到大敌当前的形势越来越严峻,就毫不犹豫地说:这次一定要叫五军团相信,最好建议他们出兵占据有利位置等待敌人。

赵梅和一个男兵领命而去之后,我堂爷对大家说:看来一场恶战即将开始。咱们现在只剩下八个人,只要咱们杀敌的决心不变,一定会消灭不少敌人的。

其他七个人同声表态道:我们一定狠杀日军。

赵梅到了五军团驻地后把情况说了,曾将军亲率人马向我堂爷所在的位置赶来,当看到山下道路上大批日军的身影,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命令队伍就地埋伏起来。一会儿,日军进入埋伏圈。五军团阵地枪声打响。公路上的日军似乎是抱着决一死战的信念而来,他们对山上打来的密集枪弹并未惧怕,走在前边的几百人尤其对死亡不那么惧惮,他们行动敏捷,三两下就冲出弹区,朝山的侧翼那边突围而去。我堂爷知道这帮日军就是用飞机降到山顶的那些人,他们属于特种部队。

我堂爷对曾将军说:刚才突围出去的就是日军的空降兵,他们接受过特种训练,现在向山那边跑去,我担心是要从侧翼来进攻咱们。将军应该派人立即去堵住他们并把他们消灭在山下。

曾将军接受了我堂爷的建议,立即派一个军官带领二百多人向日军特种部队可能会上来的地方跑步而去。这些人到了之后,果然看到那帮日军气势汹汹地向山顶攻上来。在经过了几次坚决的抵御之后,他们还是被冲上山来的日军打死、打伤、活捉……

我堂爷和曾将军所在的地方一下子遭受到了日军的前后夹击。山下日军看到他们的特种部队已经攻上山头,气势一下子嚣张起来,疯狂地向山上爬来。

我堂爷已经看清形势了,这一仗弄不好就要全军覆没。他对曾将军说:咱们要不分组突围,以保存力量。

曾将军听了没有言语,而是走到了别处。

我堂爷知道曾将军不会采纳他的建议的。但他想不能就这样被日军包了饺子。他趁曾将军不在跟前,就对自己的九个战友说:咱们想办法突围出去,寻找机会也从日军后面袭击他们。九个人听了都说:听你的指挥。刚好,在他们的不远处有一条山沟,他们悄悄溜到了沟内。日军忙于从正面和背后进攻,也无暇顾及这条小沟的情况。在这种情况下,我堂爷他们就迅速钻出沟绕到了日军的背后。他们从后面向日军开火。但日军太多了,他们中的一小部分回转身来向我堂爷这边扑来。大部队仍然向山腰处的五军团进攻。半个多小时后,五军团就被各个击破了。曾将军在丢下一具具士兵的尸体后在一帮人的护卫下向我堂爷他们曾经走过的小沟撤去。

我堂爷这边仍然在顽强抵抗。战败了山腰间五军团的日军中几百人掉转枪口向我堂爷处扑来。他们喊着可能是“抓活的”的话时,一会儿就来到距离我堂爷所在地方的不远处了。

我堂爷对九个战友说:咱们一定不能当了日本人的俘虏。咱们一定要血战到底。

说完他就和在故乡西府出征时一样,手挨枪上刺刀,顿时,他的右手指头鲜血淋淋。

其他人也手挨枪上刺刀,滴血宣誓:驱除日寇……

十个人宣誓完毕之后,他们倾尽心力地向日军奋勇射击、投弹,直到十个人全部中弹倒地。

日军看到十个人全部倒地,于是退回沟内狂欢,庆贺他们的胜利。

庆幸的是我堂爷马玉林受伤处不是关键部位,当他苏醒之后,他看到九位战友全部阵亡,他含泪掩埋了他们的尸骨。

后来,我堂爷马玉林加入了当地游击组织,参加过多次消灭日本人的战斗。抗战胜利后,他回到了关中北部的家。三十多年后,他因病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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