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1 我和爸爸被隔离,随时有生命危险的妈妈打营养针等着我们

我叫施慕颖,武汉人,家中独女。我的妈妈三年前确诊直肠癌晚期,在医院治疗,目前生命只剩下一个月。

我和爸爸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被隔离开来,妈妈孤零零地躺在肿瘤病房无人照料。


原本我们想陪伴妈妈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现在却只能分别在不同的病房挣扎,情况很糟糕。


我和爸爸被隔离,随时有生命危险的妈妈打营养针等着我们

我们一家三口在2018年底的合影。


我的爸爸67岁、妈妈63岁,都退休了。爸爸之前是摄影师、妈妈是出纳。我在国外工作、生活。妈妈好强,家里主事的是她。爸爸爱护妈妈,平时什么事儿都听她的。


其实爸妈之前听说了武汉发现不明原因的肺炎,一直让我别回家过年。2020年1月9日,癌症晚期的妈妈突然感觉自己可能没有多长时间了,问我能不能回来。我赶紧买了10号的机票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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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机票订单。


回国后,医生要求家人必须24小时陪护。一是妈妈不太能起床,排便、洗手都需要有人帮忙;二是妈妈因为病痛,情绪不是很好。护士悄悄告诉我,曾经看到妈妈痛得自己一个人发脾气,可能有自杀倾向。


我在市中心医院南京路总院肿瘤科24小时照料妈妈。爸爸每天中午来给我们送饭,晚上七八点回家。


1月25日中午,我开始发烧,之前两三天觉得嗓子有点痒,有轻微的咳嗽。当时我对这些情况没有太在意,以为是医院空气太干燥了。


25日晚上我睡了一觉,想着说不定就退烧了。没想到没有退烧,第二天我去了发热门诊,也让爸爸去发热门诊做了检查。


医院人很多,但实际上排队等待诊断的病人不是特别多,大约20多个人。只有一位大夫坐诊,等待的时间特别长。我是下午6点去的医院,等做完所有的检查,把检查结果给大夫看完,已经是凌晨3点了。


检查结果显示,我和爸爸有新型肺炎的全部特征,但是没有试剂盒,我们无法被确诊


有了这些症状,我和爸爸就没有办法去医院照顾妈妈了。我们不能明知道自己感染了,还在医院出入,妈妈那儿全是肿瘤科病人和家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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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左)这和我(右)的ct结果。


我和爸爸决定自行隔离。


1月27日到30日,我们隔离在家。家里食物不缺,但我们疏忽了购买酒精、消毒液这些消毒用品。我和爸爸尽量把所有东西分开用,隔着房门说话。但家里空间不大,很多东西共用,比如厕所,根本做不到完全隔离。我怕交叉感染,就一直在托人问有没有医院可以收治我们。


我们在家完全不敢聊妈妈,一聊到妈妈,爸爸就会哭,他特别懊恼自己没办法在这个时候陪在妈妈身边,觉得妈妈太可怜了。我也不敢提,只能每天和妈妈通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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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一个人在病房里忍受病痛折磨。


妈妈说自己一个人能行。没了我们照顾,她独自在医院忍受着癌痛和焦虑,怕麻烦别人,去上厕所也不会叫护士,硬撑着自己去。她和爸爸非常懊悔和自责让我回国,原先他们就担心这个新型肺炎,没想到担心的都变成了现实


几经周折,爸爸和我分别于30号晚上和31号早上被收治进了武汉市第八医院,被安排在了不同楼层的两个病房里。我的病房是七人间,算上我住了三个人,被分别安排在房间的三个角落,爸爸的病房是个四人间,也住了三个人,他和其他两位患者之间隔离一张空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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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的病房。


我的病房里另外两位是老婆婆。一位老婆婆血氧含量只有80左右,需要持续吸氧,另一位婆婆咳嗽咳得很厉害。


入院后,医院给我测量了生命体征,但目前为止没有采取任何治疗手段。爸爸31号告诉我说他从凌晨四点开始发烧,测量体温是39.5度,可能是因为患病人数太多,医护人员都没采取医疗措施,连测量基本生命体征都没有做过,爸爸只能靠自己带的退烧药硬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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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病房里。


虽然在医院里,我还是特别特别害怕。2月1日早上,医生过来跟我们说,八医院只是暂时安置病人的地方,能做的只是,需要吸氧的病人给他们吸吸氧,发烧的病人用退热栓降个温。


药品不足无法开药,做不了核酸检测,也做不了任何治疗。比如一旦出现呼吸困难,他们是没办法抢救的。爸爸那个楼层31号就已经死了三个人了,跟我爸爸同一个病房的老爷爷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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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日的早饭(左)和午饭(右)。早饭是馒头,午饭是鸡蛋、土豆、萝卜和几块鸡肉。


住进医院的第一天,早饭、午饭是饺子,晚上是米饭和一些冬瓜。大夫跟我们说过,这个病其实是需要靠自身的免疫力去跟病毒作斗争,最重要的是要补充营养。但医院的饭菜是无法提供足够的营养的。有的病人有家属可以给他们送饭,但是我们一家三口全在医院里,家里的亲戚我这一辈的都在国外,老一辈的年纪都大了,行动不便,还不在一个区,没有人可以给我们送饭。


既无法得到治疗,也无法被完全隔离和妥善地照料,我甚至有点后悔住进了医院。


2019年12月份,妈妈做了第三轮治疗,因为各项指标不达标,只能停掉。妈妈已经吃不进任何食物,吃了就吐,要靠营养针维持生命。妈妈癌痛严重,整个人都很烦躁和消极。她觉得坚持不下去了,一直在跟医生说不要打营养针了,让自己慢慢虚弱下去,走了算了。

我们问大夫,不打营养针能坚持多久?大夫说每个人体质不一样,一般一个月左右。


爸妈在一起都四十年了,感情很深。妈妈想停掉营养针,爸爸一开始是坚决不肯的。他觉得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这条命给保下来。妈妈跟他说,自己这样实在是太痛苦了,生活质量很低,慢慢地就说通了。在我回国之前,他和妈妈就写了不抢救声明:如果停了营养针后,出现任何需要急救的情况,让大夫不要采取任何急救措施。


他们在视频里告诉我这个决定的时候,我是不能接受的。因为人在,和不在,是有巨大的区别的。等我回到武汉,亲眼看到妈妈疼得有多难受,看到她整个人的痛苦状态后,知道她不是为了自己活着,而是在为我和爸爸坚持地活着的。


我妈妈是非常好强的一个人,就算疼,她也不愿意给人添麻烦,不愿意示弱。

有些病人会呻吟,会找护士,她只会用手紧紧地攥着枕头,眉头皱得很紧,一直忍着。问她是不是很疼。她会点头,但不吭声。除了止疼药外,她每天还得打吗啡。看到这些,我也想帮她减轻一些痛苦,人走了起码不疼了。


2016年11月,妈妈确诊直肠癌晚期,我刚开始在伦敦工作,为避免我担心,家人一直瞒着我。我们一般一周视频一到两次,有时候她会撒谎说自己去温泉休养一两周。问亲戚也没结果,因为妈妈都和亲戚们打好招呼了,我就以为他们真的出去玩了。2017年假期回武汉,我才发现她得病,已经做了手术和一轮放化疗治疗。知道被蒙在鼓里,那时候我很崩溃。


妈妈告诉我,爸爸得知她癌症晚期的消息,有好几天整个人都是懵的,说什么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我妈妈反而比较坚强,说最重要的是怎么治疗,痛苦难过都不重要。他俩的精神状态一直是我妈妈在支撑着。过了一段时间,我爸爸才慢慢接受这个事情,转变心态,比较积极起来。


妈妈病了的这三年,爸爸每天给她送饭,擦洗身体。妈妈是直肠癌,医院给她做了一个造口,造口需要换造口袋,需要清理,这些都是爸爸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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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需要换病房,爸爸等待时累得在一旁睡着了。


我想放弃工作回家陪伴妈妈,妈妈不让。她觉得放弃工作很可惜。我假期回武汉,她也不愿意让我去医院看她。她觉得肿瘤科病人都比较痛苦,走得多,负能量太多。就算我执意去了医院,她都不让我多待。


知道她病了,我们每天都会视频。一开始她会跟我讲很多话,但是后来她病情发展得严重了,癌痛比较厉害,需要吃大剂量的止疼药,她可能有时候不太清醒,讲话的时间就越来越短。我在视频里看到妈妈越来越瘦,治疗让她没有胃口,一直吐。我总是用比较积极的态度跟他们聊天。虽然他们会告诉我做了什么治疗、吃了什么药,但那些难受的反应、平时在医院的状态,他们怕我担心,都不会跟我说得太详细。


妈妈生病前喜欢广场舞、打腰鼓、爱吃美食,还总跟着小伙伴们去各地演出。爸爸比较宅,就爱在家修修照片,看电影。

自从妈妈生病后,他们的爱好就消失了。爸爸一心扑在照顾妈妈这件事上。


这次回家,我想好好陪着妈妈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没想到我和爸爸感染了新型肺炎,妈妈停止打营养针这事就耽搁了。


现在,妈妈还在打着营养针强撑着维持生命,等着我和爸爸去陪她最后一程。


我希望爸爸能尽快送去新型肺炎定点医院安顿好。


至于我自己,有时候想到自己可能会因为新型肺炎死去,会害怕,不敢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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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组图文在今日头条独家发布,严禁转载】以上是施慕颖分享的真实经历。如果你或者你的身边有不得不说的故事,请点击“了解更多”告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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