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虛擬偶像如雨後春筍湧現的現在，初音未來為何仍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圍繞她的UGC創作生態為何能經久不衰？在日本之外，初音未來如何破圈不同地域做本土運營，又為何堅持與不同文化層做跨界聯動？
整理 | 任彤瑤
採訪 | 黎佳瑜 任彤瑤
十二年前，日本的CRYPTON FUTURE MEDIA公司開發出VOCALOID聲庫軟件，創造了永恆的16歲歌姬初音未來。這位有著青藍色雙馬尾、聲音頗具未來感的虛擬少女，掀起了一股席捲日本乃至全球的潮流風暴，創造出獨一無二的虛擬歌手文化，至今仍發揮著深遠影響。
11月15日，日本CRYPTON FUTURE MEDIA公司社長、“初音未來之父”伊藤博之先生借2019初音未來中國巡演之機，到中國傳媒大學進行學術交流，並接受了三聲的採訪。
在虛擬偶像如雨後春筍湧現的現在，初音未來為何仍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圍繞她的UGC創作生態為何能經久不衰？在日本之外，初音未來如何破圈不同地域做本土運營，又為何堅持與不同文化層做跨界聯動？以下將伊藤博之的演講互動與專訪內容整理成問答。
CRYPTON FUTURE MEDIA公司社長伊藤博之
01 | 誕生：作為「樂器」的初音未來
三聲：初音未來是如何誕生的？
伊藤博之：最初，初音未來是作為人的歌聲的虛擬樂器軟件開發的。在這個軟件問世之時，給軟件賦予了角色形象，初音未來作為角色也為眾人所知。
CRYPTON從設立起25年之間，一直專注於聲音，圍繞著聲音展開事業。既有製作聲音以及音樂內容的業務，也有開發聲音關聯技術的研究開發業務。所謂virtual Instruments，直譯的話就是「虛擬樂器」，是一個安裝在電腦上可以重現樂器聲音的軟件。我們想，和樂器一樣，人的歌聲也應該能被變成虛擬樂器吧？由此，在2007年8月，我們採用了雅馬哈開發的VOCALOID技術，收錄了在動畫中活躍的聲優藤田咲的聲音進行開發，併為這個聲音設計了虛擬形象，初音未來就誕生了。
三聲：關於初音未來的形象設計是如何考慮的呢？
伊藤博之：最初我們沒有想將初音未來包裝成偶像，只是在想，什麼東西和技術結合能做出一個好產品。想法逐漸成型後，就開始考慮要如何做虛擬歌手，開始考慮受眾需要怎樣的東西。
最初設計形象時考慮到，如果太接近一般的日漫形象，可能會讓音樂創作者敬而遠之。因此初音的形象雖然可愛，但不像市面上的卡通形象，她比較有金屬未來感。明確需求後就開始在網上尋找畫師，最後我們找到了KEI這位畫師，可愛帶著未來感的繪畫風格非常符合。作為聲音合成軟件，初音未來的形象設計中也融入了聲音合成軟件的元素。
三聲：現在無論在日本還是在中國，市面上有越來越多的虛擬形象。相對而言，初音未來的競爭優勢是什麼？
伊藤博之：首先聲音合成技術以前就有很多公司在研究，並不是新的東西。並且，電腦音樂也不是新的技術領域。但普通的2個技術領域，將其融合後合成虛擬人聲樂器，在雅馬哈的VOCALOID之前卻幾乎沒有人觸及。更不要說在此基礎上還為虛擬人聲賦予加入角色，這個嘗試CRYPTON是第一家。
和歌聲合成技術相比，角色的賦予看起來像是附加品，但實際上角色的賦予有很大的意義。從創作者的某個創作衍生，再由其他創作者創作，使創作有了連鎖反應。
其次是時機。事實上初音未來是我們公司開發的第三個虛擬角色。在初音之前，2006年我們還開發了MEIKO和KAITO兩個形象，中間隔了一年半才開發了初音。
初音的出現碰到了一個合適的時間節點。2008年，像NIKONIKO、YOUTUBE這類視頻投稿網站開始興起。視頻讓初音未來除了歌聲之外，還多了很多視覺上的東西可以傳達，初音的插畫和MV，增強了人們對初音的印象。以此為契機,有更多創作者參與進來，出現了更多種類的初音相關作品，對促進這個虛擬形象的發展是很大的動力。
日本初音未來創作者社區PIAPRO
02 | 流行：UGC創作的連鎖反應
三聲：圍繞初音未來有非常活躍的UGC內容生態，她對於內容創作者的吸引力源於哪些方面？為什麼目前只有初音能夠有如此活躍的UGC生態？
伊藤博之：我覺得有兩個因素，一個是版權，一個是平臺。
在版權方面，初音未來的形象著作權歸屬CRYPTON，為了更加鼓勵創作者創作，我們為初音未來的官方插畫賦予了Creative Commons BY-NC License。由此，大家可以在非商用前提下使用初音未來的插畫。
隨著創作越來越多，為了處理一般作者所創作的初音未來作品的權利問題，也為了促進作者間的合作，我們開發了投稿平臺「PIAPRO」。
這些都促進了初音未來在世界廣為傳播。內容的權利所有者大方地開放權利，使得內容被使用的頻率增高，連帶了作品本身的知名度也隨著提高了。也就是說，數字作品是越被使用其價值越高的。我們一直非常重視創作者生態，不斷通過改進技術，創造更加良好的投稿環境，設置投稿網站和獎項來鼓勵創作。
三聲：CRYPTON還會通過哪些方式去加速，或者說活躍以初音未來為中心的UGC生態呢？
伊藤博之：除了從版權和平臺方面為創作提供便利，為了讓粉絲創作的音樂作品可以更廣傳播，甚至讓粉絲可以從創作中獲得經濟效益，我們建立了名為CARROTKARENT的發行公司，這是專門為VOCAOLOID作者創作的作品做的一個廠牌。
隨著創作者投稿和觀眾增多，喜歡創作者塑造的初音形象的粉絲也越來越多。同時大家還會喜歡創作出來這個作品的作家，自然地都會想要一些這位作者做的商品化的東西。因此CRYPTON開始與創作者達成合作，開始逐漸推進初音未來相關的商品。
粉絲得到了滿足；創作者因為經濟效益的鼓勵，可以做持續的創作；而CRYPTON作為運營商也得到了收入，可以持續運營。這是一個三方都比較可以得利的狀態。所以我們不只是提供平臺，商業化也在促進，這樣才能形成良性循環，發展越來越好。
為了這些UGC歌曲和插畫，有平臺與渠道讓更多粉絲知道，我們還辦了官方活動。比方說是魔法未來、EXPO這些。每年夏天在大阪和東京兩個城市，都會舉行名為MAGICAL MIRAI的巡迴演唱會。在MAGICAL MIRAI上，不僅是本公司初音未來等角色在演唱會上登場，在這基礎上還舉辦企畫展示。在企畫展上，會展示作家的作品以及音樂軟件。還有很多和企業一起策劃的創作體驗性展臺、互動環節等等，讓大家察覺到初音未來背後的音樂創作者和插畫創作者的存在，使來到現場的各位也產生想要創作作品參與其中的想法。在世界範圍，從2014年開始開展名為「MIKU EXPO」的世界巡迴演出，現在也在繼續之中。
2019初音未來中國巡演現場
03 | 本土化：初音未來在中國
三聲：如今初音未來在海外市場也有非常大的影響力。在開闢海外市場過程中，遇到最大的困難是什麼？
伊藤博之： 第一個是技術難題。現在有許多海外個人和公司聯繫我們，想在某個國家辦初音的演唱會，我們也特別感謝。但因為虛擬角色的演唱會跟真人不太一樣，會有很多技術上的需求，沒辦法很簡單的去到很多國家。這稍微有點侷限，以後是需要有突破的。
還有一點是文化與審美的差異。對初音未來可能大部分還是會有「可愛」這種印象。喜歡可愛的文化，在亞洲比較流行，比如說在日本和中國這些地方比較好展開。但到了歐美的話，大家喜歡的風格會不太一樣。比方說，如果去南美那邊，當地作者繪製的初音未來形象，他們畫的可能比如說膚色什麼的，就會更偏他們當地的審美。在東方迷你裙是可愛的，而在西方則有可能因物化女性的嫌疑遭致反感。各個國家的喜好確實不一樣。因此比較難的地方就是，如何讓初音的風格，在不同地域因應當地文化作改變。
三聲：面對不同地區的用戶，初音未來要怎樣跨越語言、文化這類差異所帶來的障礙？針對中國有沒有一些本土化的經營策略？
伊藤博之：每個地區的粉絲喜好會反映到他們的創作上，我們不是強行把日本的初音形象強加在各地，而是做出適合當地的形象。
初音比較強勢的是，雖然她有公式形象，但具體的形象是隨創作者而千變萬化的，粉絲們也習慣了她的形象變化。在各地巡演中，我們會盡量找當地作者來繪製主視覺圖，曲目安排上有也幾首歌用當地語言演唱。我們也儘量和當地人、當地的運營者與作者一起來開發初音的商品，讓它們更符合本地粉絲的喜好。
2019初音未來中國巡演城市插畫
在中國，我們推出了中國版的初音未來創作平臺——「POPPRO」，也會舉辦活動表彰這一年活躍的音樂創作者和插畫創作者等。今年在未來有你的副展示會舞臺上我們也舉辦了表彰儀式來鼓勵中國粉絲的創作活動。
在中國售賣的商品，我們經常會找中國創作者來創作插畫。包括這一次未來有你的主視覺推圖作者也是中國人，是畫得很細緻的一個舞者的形象。去年在中國的巡迴演出，我們在舞臺上設置有多個LED屏幕，根據歌曲會在屏幕上顯示歌詞，也有好幾首初音未來用中文演唱的歌曲。同時我們今年也跟去年一樣，做了一個歌曲徵集比賽，比賽的優勝曲會在巡迴舞臺上表演。今年徵集到的優勝曲，風格和往年不太一樣，是比較的帥氣曲子，這也讓我感覺比較新穎有趣。
三聲：中國的初音未來粉絲有什麼特點？
伊藤博之：中國粉絲當中有很多繪畫水平很高的人，很多都畫得非常精細細膩。我們經常在自己的投稿網站，還有Pixiv網站上聯繫一些畫得很不錯的畫師，希望他們可以幫忙接一些案子，很多時候聊著聊著就發現對方原來是中國人，這給我很深印象。還有很多寫音樂的中國粉絲也有許多水平很高。
三聲：CRYPTON從很早就開始嘗試打開初音的中國市場，中國市場的重要性是什麼？
伊藤博之：第一點確實人口比較多。第二點我覺得很重要的是，中國粉絲的創作能力很高，讓我感覺到很多可能性。在我們向外展開的過程裡，不光只有賣商品這種很簡單的做法，我們其實非常想傳播一箇中心思想：並不是一些特別主流的，或者官方創作出來的東西才是好的，UCC創作的價值也很高，每個人都可以作為創作者參與其中。中國有很多能力很高、可能性很多的作者，因此我覺得中國市場也非常重要。
三聲：在中國市場現在遇到最大的難點是什麼？
伊藤博之：初音未來進入中國是在5年前。期間我們每年都做演唱會，巡迴城市的數量也在慢慢增長，今年已經到了4個城市。在做的當中肯定有很多困難，但整體的方向還有感覺在一點一點是順利的。
現在中國的代理、SCLA我覺得是很專業的，也一直在支持初音未來的發展。但我們畢竟是一家日本公司，對中國本身的市場情況，還有很多特別專業的商業情況，可能並不是最瞭解的。但在支持創作者、擴大創業者的影響力上，我們有多年經驗。
比起成就一個有名的虛擬歌手，我們更希望能傳播創作者的作品，幫助更多創作者去實現他們的價值。因此我們希望能和SCLA在各自擅長的領域上互補，把今後發展做得更好。
04 | 前景：初音未來的跨界未來
三聲：更年輕的消費者正在成為消費的主力。比如說95後也好，00後也好。粉絲之間的代際交替會對初音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公司在策略上會做一些調整嗎？
伊藤博之：初音未來至今已經運營12年了，從發佈開始就喜歡初音未來的粉絲，年紀也已經漲了12歲。在做內容做決策運營的業界裡，粉絲大都會隨著作品一起年齡增長，一起老去。但現在初音未來的粉絲年齡層還是非常豐富，並不是說只有這一部分，一直往上漲的感覺。
反過來說，初音也不會為了某一個單獨的年齡層去做整體上的調整。初音未來有很多面，有不同的創作者，為她創造出不同特色的作品。粉絲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挑選不同作品，不同的初音未來形象。我覺得這就是初音最大的特點。可以成就初音未來的就是，10年之後可能還有非常多不同年齡層的人喜歡她。
初音未來×鼓童跨界合作
三聲：除了演唱會，初音未來也做了很多跨界的聯動，甚至和日本傳統藝術有合作？
伊藤博之：我們為了提高初音未來的價值，進行了許多跨界聯動。包括動畫、遊戲、快銷品、時裝、藝人等，我們也和日本各個地方市區有合作，北海道每年都會有和Snow Miku相關的活動企劃。甚至包括一些研究室關於AR、VR的研究應用，也會用到初音未來。
初音未來的出發點是一個樂器。比如鋼琴，可以演奏各種樂曲。作為樂器是可以有各種各樣的表現形式的，不應該給樂器強加性格或規定侷限。
在與傳統藝能的跨界合作上我們也有所考慮。御宅文化是一種特別的存在，很多御宅只關心自己喜歡的東西。我們希望通過跨界合作，鼓勵他們打破自己的侷限性。和歌劇、歌舞伎、浮世繪等不同領域文化合作，既吸引新的受眾群體，又能幫助消除粉絲的固有偏見。
當然，單純將兩種事物合併，只會創造出不明所以的東西來，所以我們會先找到要跨界合作的事物與初音未來之間共同點，進行恰當的關聯。在考慮合作時，我們是首先要找到合適的共同點，再考慮開展合作。
初音其實是個未完成品，她的設定只有短短几句，通過大家進行創作填補，才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像VR、AR 這類技術，在以前很新鮮遙遠，現在大家都已經可以嘗試了。作為技術者，這是我們可以期待的部分。進入5G時代，信息傳播會變得更快、更實時，比如初音演唱會的技術也會受影響。今後我們也會不停進化，不斷嘗試修正錯誤、更新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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