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2 我被賣進大戶人家照顧病少爺,當晚得知個消息:我是藥引子


我被賣進大戶人家照顧病少爺,當晚得知個消息:我是藥引子

1

一夜之間,京城的佈告欄就被貼滿了。

日上三竿時,陸天晟帶了幾個侍衛上街,遠遠便瞧見那佈告欄前圍滿了人,熙熙攘攘,議論紛紛。

他搖了搖扇子走上去,還未走近便聽得有人在高聲喊話。

“韓家有令!若有見過此畫中女子者,速速報來!若有抓回送到韓家府門前者,賞白銀三百兩!”

陸天晟聞言,“嘖嘖”兩聲。

侍衛在他身邊低聲道:“聽聞這個女人,原本是韓家的奴僕,昨夜逃了出來,現在韓家便四處搜捕了。”

先帝駕崩時,膝下長子北平王十九,可嫡子卻不過十三,懦弱無能。

那時朝堂動盪,韓丞相便仗著權勢將年幼的嫡子扶上帝位,韓家在京城可謂是名望盛極,一手遮天,如今為了一個奴僕,還是個女人,如此大動干戈,倒令人有些詫異。

“這女人偷了韓傢什麼東西麼?”他似笑非笑地問了一句,目光瞥過去,望見了那幅被貼在佈告欄中的畫卷。

姑娘有一雙清澈的眼眸,雖算不上絕色,也是眉目清秀若遠黛。她在畫中就那樣抿著唇笑,不像是個奴僕,更像是個大家閨秀。

“不曉得。”侍衛回答道,“只是聽說,是韓家少爺非要尋到,說若是尋不到……”頓了頓,微微寒顫,“便要將韓家的所有下人通通殺光。”

陸天晟笑了笑,走開去了。

不遠處的閣樓上,立著一個年輕男子,他的臉色蒼白如紙,稜角分明卻俊美無比。深幽的黑眸緊緊盯著佈告欄,沒有移動半分。

陸天晟在京城中繞了半圈,又回到了自家府邸。侍女恭敬地喚著“將軍”,迎上前來,接過他的佩劍,又恭敬退下。

他屏退了所有的侍衛,獨自一人去了府邸後院。

太陽有些耀眼,湖面波光粼粼,彷彿泛著金。初秋時節,庭院裡一棵新栽的木蘭開了花,在隱天蔽日的花朵下,坐著一個纖瘦的身影。

他走到她面前,而她仍舊發怔,呆呆地望著湖面,不知在想什麼。陸天晟隨手摘下一朵木蘭,簪在她髮間,她才驀然回過神來,抬眸望著他。

阿泱有一張比畫中更美的面龐,更清澈透底的眼眸。只是如此,她青絲凌亂,那眸中滿是驚懼與倉皇。

“為什麼從韓家逃出來?”他微微一笑問道。

她沒有言語,彷彿聽不懂他的話。

陸天晟用摺扇挑起她的下頷,那本是風流薄情的鳳眸含了笑意,多了幾分溫柔的意味,“你和韓家少爺是什麼關係?你若說出來,我或許還能保你。”

可阿泱呆怔搖了搖頭,好像說不出話來似的。

“那我便把你送回去。”陸天晟意興闌珊地收回摺扇,唇角彎起一抹笑意。

“雖然本將軍倒不太在意那幾百兩銀子,不過關於韓家少爺的事情……倒是有幾分興趣。”說著,他轉身便走,卻被忽然扯住了衣角。

“別……”她艱難吐出一個字來,聲音有些乾澀,“求求你,別……”

“那你便說出來。”他頓住腳步,回身望著她。

暮春的暖風吹來,木蘭紛紛揚揚飄下似雪的花瓣。在那樣的寂靜中,阿泱閉上眼,在那樣輕柔的風中忽然落下淚來。

“他是個瘋子。”

2

陸天晟確實曾聽聞,韓家少爺自年幼時便患有失心瘋,不想竟是真的。

阿泱垂下眸,靜靜地道了一句:“我不想再做傷人害己的事情了,所以我逃出來。可是他不放過我,若是被他找到,我一定會死。”

他沒有言語。她的眉眼清澈瀲灩,不似做奴僕的人,可如今的倉皇與悲涼卻溢滿了眼眸,到底還是黯然失色。

只是,他還未來得及多問幾句,就聽得府外忽然傳來吵鬧之聲,緊接著便是侍衛跑來通報:“將軍,韓家派人來搜,屬下攔不住……”

話音未落,庭院外便傳來了腳步聲。

一群人簇擁著年輕男人不緊不慢走近,紫繡金絲的鞋履,華貴的深藍錦袍,袖口上細細繡了幾片金葉。

陸天晟望向男人,只一眼,便微微怔住了。

這是他此生見過最蒼白的臉龐,瘦削而稜角分明,緊抿的薄唇毫無血色,卻偏偏在死氣沉沉中帶了一絲俊美。

阿泱瞬間失了神色,撲通一聲跪下,深深將額貼在泥土裡,顫聲道了一句。

“少爺……”

韓瀟根本沒有看她,只是望著陸天晟,開口時聲音冷若寒霜,“陸將軍私藏韓家奴僕,可否給個說法?”

陸天晟淡淡笑了笑道:“也沒有什麼,不過是看著她可憐,便收留下了,並不知曉是貴府奴僕。”

“既然如此,還請陸將軍借位。”

“且慢。”陸天晟伸出手,一把摺扇攔住他的去路,“不過一個奴僕罷了,韓家何必如此不安?”微微一頓,“未經許可,擅闖將軍府,若是本將軍通報上去,韓少爺可是要領罪的。”

韓瀟看了他一眼,蒼白的臉上仍舊看不出任何感情,“你想幹什麼?”

“如今本將軍府上正好缺個近身使喚的婢女。”陸天晟溫和一笑,“本將軍願花三百兩銀子將白姑娘買下。”

那一瞬,韓瀟額前的青筋跳了跳,冷漠道:“陸將軍若是缺婢女,韓家明日便送上十位婢女,以表今日擅闖之歉意。”頓了頓,眸中陰冷,“唯獨她不行。”

陸天晟自知無法,退後一步。

韓瀟從他身旁經過,錦袍衣裾揚起木蘭的花瓣,他的腳步停在阿泱面前。

她跪在地上,渾身不住地顫抖。可仍是被他抬起下頷,冷冷打量著。

“阿泱。”韓瀟開口喚了她的名字,“我應該同你說過,別想逃走。”說著,他硬生生將她從地上拽起,拖著她便往回走。

她試圖掙扎了一下,卻不想忽然一個力道狠狠推了她一把,腳下踉蹌幾步,便跌進了一旁的池塘中。

韓瀟在池塘邊冷淡瞧著,等到她自己狼狽上了岸,才轉身吩咐手下,“把她帶回去。”

幾名侍衛架著阿泱就強行拖走,陸天晟上前一步,卻沒能開口說什麼,只是望著渾身溼透的她被帶走,看到她眼底的淚盈盈如星,最後一次哀求他。

“陸將軍……”

話音未落,侍衛一個手刀劈下去,阿泱便昏了過去。

木蘭花紛紛揚揚落下,風中帶了甜暖的香氣。韓瀟將她打橫抱起,臉色愈發蒼白了幾分,卻沒有言語。侍衛都不敢作聲,紛紛退開去。

陸天晟在遠處瞧著,不知為何,側臉看去,韓瀟垂眸望著懷中姑娘的模樣,竟深情如水。

3

阿泱醒來時,昏昏沉沉有些分不清白晝黑夜。

窗外是陰沉的天。秋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打散了一地的枯木落葉,透過紗窗,冷風吹來,帶著嗚咽的寒意。

可當屋子的門被推開,看見韓瀟走進來時,她便頓時驚醒過來,瑟縮了一下,卻沒有地方可躲。

韓瀟換了常服,墨髮散落肩頭,襯得他俊美的臉龐愈發蒼白如紙。他靜靜望著她,良久,才開了口:“讓我花費這麼多時間精力去尋你一個人,你開心嗎?”

阿泱拼命搖頭,淚水卻先順著臉頰滑落。

“哭什麼?”他捏起她的下巴,“本公子虧待過你嗎?你在韓家做奴這麼多年,不是本公子護著你,你還能活到今天?”

她顫了顫,斷斷續續道:“少爺……我知道錯了……”

“知道錯了?”他俯下身,吐息拂過她的耳畔,聲音低沉而沙啞。

“你生是韓家的人,死是韓家的鬼。簽下賣身契,你以為你還能逃嗎?”微微一頓,“更何況,本公子喜歡你。”

阿泱怔了怔,那一瞬他的唇已覆了上來,冰涼得令人寒顫。

他的舌滑入口中,瘋狂吮咬著,彷彿要將她的呼吸都奪去。

甜腥的味道漸漸在舌尖蔓延開來,她掙扎了一下,卻不想被他扣住手腕,直接推倒在榻上。

還未來得及驚呼出聲便被再次封住了唇。漸漸灼熱起來的雙手毫不留情地撕開她的衣衫,白皙的脖頸上露出了點點青紫的痕跡。

韓瀟忽然頓住了動作,指尖輕輕摩挲過那些陳舊的吻痕,都是他咬破的傷。可若不吮她的血,他的病便會發作。

他自少年時便被人下了蠱,名曰噬心蠱,一旦發作便噬心生不如死。這麼多年來,韓老丞相和夫人尋醫問藥,卻都無果而終,唯獨依靠她的血,才得以稍微抑制。

他凝視著她的脖頸,低下頭,落下一個纏綿深長的吻。

“少爺……”她到底是絕望地哭出聲來,“您若是這樣做了……老爺和夫人……不會放過我的……”

“別怕。”他低低道:“他們都知曉你是我的解藥,早已對你我之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可那又怎樣?她終究不過是個低賤的奴僕罷了。

韓瀟的指尖撫過她的側腰,微微一個力道便讓她嚶嚀出聲。

他順勢低下頭,細細密密的吻落在她的脖頸上、肩上,溫柔而壓抑。

阿泱說不出話來,腦海中紛紛亂亂的,卻是想起那一年,自己初入韓家府,少年坐在輪椅上,手中折了一枝花,卻被他一瓣一瓣扯碎。

她怔怔站在那兒望著,少年忽然回過頭來,蒼白的臉色俊美無雙,陽光落在他狹長眼眸上,竟有一絲落寞的意味。

韓丞相的公子,喜怒無常,他的孤僻是京城裡出了名的。可偏偏就是這樣的人,指明瞭要她來服侍他。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發病,咬住她的手死死不鬆開,她疼得哭出聲來,卻也沒有把手抽回來。

直到他累得睡著,昏沉中仍緊緊握著她的手,低聲喚著:“阿泱、阿泱……”

一夜燈燭落淚,不知何處的風吹來,搖曳了火光。如碎玉般的雨聲泠泠,敲響了窗欞。

阿泱醒來時,身旁早已沒了他的身影,可錦被卻嚴嚴實實地蓋在她身上。窗外天邊破曉,熹微的日光扯碎了暗沉的夜空。

她掙扎著爬起,倒了一杯冷茶,胡亂喝了下去。

苦茶過喉的那一瞬,她捂住嘴哽咽出聲,無聲地喚了一句“哥哥”。

4

那之後,韓瀟一連兩個多月沒有來找過阿泱。

哪怕噬心蠱發作,也不過是讓其他奴僕來取她的血。

那些奴僕不長眼,刀子劃開,深深淺淺的傷口留在她的手臂上。有時候,阿泱望著傷痕發怔,卻更希望他不要再來找她。

卑微的念想,只是為了從今往後不要再傷害誰。事到如今,她很想放棄,可她不能,也不被允許。

深秋月明之夜,韓家府中靜悄悄的。秋風帶了夜的涼意,窗邊點了一盞燈,阿泱昏昏欲睡。

忽然有什麼東西打在紗窗上,發出不輕不重的聲響。

她猛然驚醒,推開窗戶,只見一個人影立在她的窗簷下,一身黑衣蒙面,看不清容貌。

阿泱剛要開口說些什麼,卻聽得那人先開了口:“別說話,東西給我。”

從桌案的暗格中取出一卷薄冊,將要遞過去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樹枝斷裂的聲響,清脆又清晰。

黑衣人伸出的手僵硬一瞬,低聲道了一句:“你且先留著,日後我再來取。”說完,便縱身躍上牆頭,消失了身影。

阿泱關了窗戶,慢慢回到榻邊,蜷縮起身體,閉上了眼。

迷糊中,似乎有人來到她的身旁,替她蓋好錦被。那人的指尖是冰涼的,冷得她不禁微微一顫,呢喃了一句什麼。

可就在那一瞬,脖頸忽然被人死死掐住,幾乎無法呼吸。

她驀地睜開眼,韓瀟蒼白卻俊美的臉龐在近在咫尺,卻彷彿惡鬼般,眸中寒冷如霜。

“少……爺……”她掙扎出聲,他的手指漸漸鎖緊,恨不得將她掐死。

可韓瀟到底還是鬆開了手,退後一步,跌坐在榻邊。蒼白如紙的臉色愈發駭人,他閉上眼,彷彿倦怠極了。

她拼命咳嗽著,聽得他低低開了口:“你方才見的人是誰?”

“您會告訴老爺嗎?”阿泱緩過氣來,聲音仍有些乾澀。

他慢慢抬起眸,看了她良久,“你若是告訴我,我便不告訴父親。”

屋中寂靜,她到底是扯開唇角笑了笑,輕聲道:“他是阿泱喜歡的人。”

“……”

微弱的燭火搖曳,說什麼終究是無力。韓瀟的臉色變得愈發蒼白,過了良久,他慢慢站起身,卻突然捂住心口,冷汗涔涔而下。

“少爺!”她驚起。

他搖了搖手,示意她不要過來。踉蹌幾步走到門前,沒能拉開門,只是沿著門滑坐下來,噬心的疼痛在血脈中流淌,一點點啃噬著神經。

汗水模糊了他的視線,在失去意識的那一瞬,有柔軟輕輕覆上了他的唇。

鮮血如甘泉般緩緩渡入,韓瀟睜開眼,朦朧的燈影下映出她的眉眼,溫柔而遙不可及。她的唇角有血滲出,原來是咬破了唇再將血渡給他。

心臟驟然縮緊漸漸弱了,直到再也感覺不到疼痛。阿泱想要離開,卻不想腰間驀地一緊,竟被他擁入懷中。

她微微一顫,忘了掙扎。他的懷抱有些冷,卻能感覺到那一次次的心跳,真實而有力。

韓瀟低下頭,吮上她的耳垂,沙啞著聲音一遍一遍重複。

“阿泱,我喜歡你。”

5

冬至那日,下了第一場雪。

清晨瀲灩的晨光柔軟劃過天邊,留下一道豔麗的朝陽。白雪覆蓋後的韓家府,不似平日那般威嚴肅穆,倒多了幾分純淨。

京城裡頗有名望的幾家仕宦公子相約出門踏雪尋梅。馬車一路上搖搖晃晃,韓瀟在車中煩躁無比,蒼白著臉色將一把摺扇捏得咔咔作響。

“瀟兒,你與他們走得近些,將來父親也好為你挑選夫人。如今你這般孤僻,就算旁人想來同韓家交好,也都不敢了。”

他閉上眼,到底是狠狠將摺扇丟開。馬車漸漸行地遠離了京城,最後停在東山腳下,掀開帷幔望去,銀裝素裹一片雪白。

公子們都下了馬車,卻沒人敢邀請他,只留下兩個侍衛陪在一旁。

雪漸漸下得大了,彷彿聽得見簌簌落雪的聲音。他在馬車中漸漸有些睏倦,將要睡著之際,忽然聽得冷箭飛過的呼嘯聲,緊接著便是一聲悶響。

韓瀟驀地睜開眼,拉開帷幔,只見一個侍衛已倒在地上,胸口插了一支箭,鮮血汩汩往外流,染紅了白雪。

紛紛揚揚的大雪中,他往遠處望去,彷彿有個黑影在對面山間一閃而過,轉瞬便不見了。

“回府。”他冷了臉色,對剩下的那個侍衛道。

回府的一路上,萬幸沒有被人襲擊。

韓瀟快步走進府中,白雪在鞋履之下被蹂躪成泥。府中竟一個奴僕都不見了蹤影,他的心沉了下來。

後院中,跪了一地的奴僕。侍衛長一看見他,便迎了上來,低聲對他道:“少爺,老爺說丟了一件相當重要的物事,定然是府中人偷的,讓屬下在此處審問。”

他的目光掃了一眼,跪著的奴僕中卻沒有她的身影,眸中閃過透骨寒意,“阿泱呢?”

“回少爺,”侍衛長遲疑一瞬,還是道:“阿泱姑娘在雜房,老爺親自審問。”

鵝毛大雪中,一個纖瘦的身影被綁在木柱上,皮鞭一下下抽打在她身上,單薄的衣衫上滲出了血。

韓丞相坐在不遠處,披著華貴的白狐裘,婢女戰戰兢兢奉茶之後又敬上果品,皮鞭撕裂空氣的聲音在寂靜中聽起來愈發動魄驚心。

雪依舊在下著,阿泱的嘴唇已經凍得青紫,彷彿陷入了昏迷,連鞭子抽在身上都失去了知覺。

“父親。”他皺眉走上去,韓丞相卻搖了搖手,冷哼一聲:“有人看到,這賤奴半夜不知與何人相見,那東西定然是她偷走了。”

“丟了什麼東西?”韓瀟淡漠地瞥了一眼過去,“讓父親這樣大費周章。”

韓丞相出人意料地沒有言語,沉默良久,卻也只是道:“不是什麼要緊的東西,你別問就是了。”頓了頓,起身,“罷了,停下吧,如今這個樣子也問不出什麼來。”

“瀟兒,”韓丞相轉過身來,將手搭在他肩上,“從今往後,不要與這個賤奴有瓜葛了。你若是噬心蠱發作,父親便讓人來取走她的血,你不要再見她。”

入夜後的雪下得更大,風聲嗚咽,滿世間飛舞作亂的雪瓣模糊了視線。

雜房中點了一盞燈,火光微弱,忽明忽暗,伴隨著屋外的風雪彷彿隨時都會被吹滅。

韓瀟垂眸望著榻上的人,輕輕地將沾了藥的指尖塗抹在她的傷處,而她仍閉著眼,沉沉睡著。

雜房的門被推開,侍衛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低聲靠在他耳畔道:“少爺,查出來了,老爺說丟失的那個重要東西,是一份奏章。”

“奏章?”他的動作微微一頓。

“正是。屬下去查,似乎是陸天晟將軍上奏給陛下的,上面列舉了老爺的叛國通敵的罪狀。

“可如今這奏章被老爺壓下了,藏在府中。”頓了頓,“可這份奏章不久前卻消失了。”

更深寒意重。

他坐在暗影裡,桌案上攤開著密信與畫卷,將一個人勾勒得清清楚楚。

畫卷上的姑娘不過十四五歲,清澈的眉眼笑靨如花。寒燈襯得他的臉色愈發蒼白,可他不過伸出手來,指尖拂過那姑娘的臉龐。

許多年前,官盛一時的兵部尚書白家,因不願與韓丞相同謀,被汙衊十五條罪狀,一朝一夕間便誅殺了全家。

卻有傳聞道,白家有一大少爺與小女兒,在那場變亂中失去了蹤跡。

指尖摩挲著畫卷,良久,韓瀟低低一嘆,終究不過蒼白地笑了笑。

“阿泱,你到底還是不願放過我。”

6

見到白越,是在二月的冬末。

那天下了一場大雪,京城外的消息傳來。

西北戎族犯境,聖上命韓丞相率兵討伐,得勝而歸後,韓丞相卻在返京途中造反,一連攻下十多個郡縣,揚言要廢帝,擁立年長的北平王為皇。

可朝廷似乎早有準備,立刻命大司馬將軍陸天晟出兵,半個月後便攻破了韓丞相所在郡縣,將所有叛黨一同擒獲。

皇帝下詔圍封了韓家府,重兵把守,任何人不得進出,只待韓丞相被押解回京,一同發落定罪。

與此同時,一份奏章被呈了上去。

奏章上清清楚楚列出一條條韓丞相的罪狀,叛國通敵不說,更是與宦官勾結弄權,聖上龍顏震怒,還未待韓丞相返京,便令人將韓家府中眾人統統下獄審問。

奴僕紛紛都逃了,韓家府中冷冷清清,空蕩蕩竟連一個下人也見不著,禁衛軍將韓家府密密匝匝圍了個結實。白越提劍而入,身後跟著數十名貼身侍衛。

最後他是在暖閣中找到韓瀟的。

外頭下著大雪,暖閣中燻了爐火,他坐在榻旁,靜靜望著榻上沉睡的女子,縱然臉色蒼白,卻也擋不住眉間深情。

阿泱似是病了,夢中低低呢喃著什麼,白狐裘裹在她身上,而她仍舊凍得發抖。

“韓公子。”白越將劍抵在韓瀟的脖頸上,“好久不見了。”

他沒有言語,目光落在阿泱的臉龐上,許久,才緩緩開了口:“當年聖上下令誅殺白家全族,你帶著阿泱一同逃了出來?”

“正是。”白越冷冷一笑,“後來我在陸將軍手下做了個副官,畢竟我本也是武家出身,自然能得到他的青睞。”頓了頓,“而阿泱,我便讓她入了韓家府,做韓家的奴僕。”

“為何要如此?”冰涼的劍刃緊貼著脖頸,可他面不改色,淡淡問道。

“若不是如此,她怎麼可能在你的飯食中下蠱?又怎能讓你生不如死?”白越微微勾起唇角。

“韓丞相汙衊罪狀,滅了白家,奪走了兵權,卻也害得我與阿泱走投無路。”

稍微停頓一瞬,將冷劍又逼近了幾分,“你可知曉那種恨?我恨著韓家,阿泱也是那樣恨著你。”

鋒利的劍刃將他的脖頸擦出了血痕,可他到底還是沒有說什麼。

“我如今在陸將軍手下,任他的直屬侍衛長。阿泱早已將那份韓丞相壓下的奏章偷了出來,那夜與我相見,卻不想被你瞧見,因此沒能送出來。

“冬至之日你出遊踏雪,放冷箭的人也是我,只可惜沒能一箭射中你的馬車,不然你如今便早已不在此處了。”

“原來那夜……她相見的人,是你。”韓瀟扯開唇角,笑了笑,聲音涼如秋雨。

“給我下蠱的人是阿泱,這我早已知曉,可那又如何呢?只要我一天不死,她也不能殺了我。”

“她是不忍心殺了你。”白越的目光寒冷下去,“可是我不會。”頓了頓,“來人,把韓公子帶走,下獄問罪!”

幾個侍衛上前便要架著他走,可誰知榻上的人卻忽然轉醒,掙扎著喚了一聲:“哥哥……”

“阿泱!”白越快步上前,緊緊握住她的手,低聲安慰道:“別怕,都結束了,爹孃的仇都報了,從今往後,你便不用再做韓家的奴僕了,跟哥哥回去吧。”

她怔怔地望著眼前的人,又望向不遠處的韓瀟,終於是明白了什麼,臉色漸漸蒼白下去,動了動唇,卻沒能說出話來。

“一定……要殺了他嗎?”良久,她輕輕開口問道。

“是。”白越回答得斬釘截鐵,“韓家的人都得死。”

“那這孩子生來,便要沒有爹了。”阿泱靜靜垂下眸,彷彿只是說著風輕雲淡的一件事情,眼睫上的淚微微一顫,便滑落了臉龐。

霎時的寂靜,屋中落針可聞。

“阿泱……”白越不可置信地望著她,連聲音都有些顫抖。

她沒有言語,抬起眸來,韓瀟蒼白卻俊美的臉龐映入眼簾,那早已刻在心底的模樣,彷彿一顆硃砂,微微動一動,便疼得萬劫不復。

得不到,也觸不到。

“哥哥,”半晌,她終於開了口,聲音輕輕的,“你幫我救救他,好不好?”

7

那一日,白越離開了韓家府,上奏道不如待韓丞相返京後一同發落,聖上同意了,便派重兵把守韓家府。

院子裡的茶花凋零了。一整朵白色的花從枝頭跌落,彷彿身首異處,盛放時絕美,死時也凌冽。

阿泱站在樹下,拾起一朵茶花,到底有些心疼,用袖口擦去了泥土,再小心翼翼地放進袖中。

有腳步聲傳來,還未回身,便被人從身後抱住。纏綿的吻落在她的脖頸上,還帶了一絲無望的愛意。

“阿泱。”韓瀟低低開口喚她的名字,聲音卻沙啞,“不要站在這裡,著了風寒。”

“無妨。”她輕輕道,“我想透透氣。”微微一頓,“韓丞相約莫很快便會返京了,到時候要抓,也是我們一起被抓。”

“你不該留下。”他的聲音更低,“你懷了我的孩子,便會被當做韓家的人,一起殺掉。”

“我不怕。”她抬起眸來看了他一眼,蝶翅似的眼睫扇動一下,竟是輕輕笑了,“要死一起死。”

“你這樣恨我,為何還要同我一起死。”他閉上眼,將臉埋在她的肩窩,“你給我下了蠱,又用自己的血來救我,這麼多年,你究竟是愛我還是恨我,我都分不清了。”

“從前怎樣,都過去了。”她環住他的腰,“至少如今我什麼也不用怕了,哥哥也不用再利用我來為白家報仇了。”

他沒有言語,低低嘆了一口氣。

“你說,會是個小公子還是小女兒?”她忽然這樣問他。

韓瀟怔了怔,她卻垂眸一笑,似萬千星辰。他就那樣望著她,沒有言語,臉色一分分蒼白下去,良久,才沙啞道:“不知曉,或許是個公子吧。”

是啊,如果一切都能這樣下去,也該會幸福的。

他曾經還是韓家府少爺時,其實可以逃,帶著她一起逃,浪跡天涯,去哪裡都好,只要和她在一起。

可是如今不行了,他是罪人,是生是死全然不知,又怎能再說一句愛她之言?

彷彿煙消雲散,所有的一切都過去了。她不是白家的小女兒,更不是為了報仇而來,只是一個孤身被賣到韓家的奴僕,他喜歡她,然後就要和她在一起。

她沒有忍心殺了他,因為她也喜歡他。這樣就夠了,他的這一生,還求什麼呢?

夢被打碎時總是猝不及防。那夜下了一場雨,初春的第一場雨,天氣終於開始回暖,萬物復甦。

阿泱坐在小窗邊繡著絲帕,屋門被推開,韓瀟身上染了雨水的清寒,他的衣角溼透了,身影落拓。

一碗溫熱的甜粥放在她面前,他望著她的臉龐,低聲道:“別繡了,喝完就睡吧。”

她微微一怔,笑起來時眉眼清澈瀲灩,彷彿又回到了許多年前,那個心無城府的白家小女兒白泱,千嬌百寵長大,只一眼,便再也忘不了了。

半碗甜粥過喉,溫熱卻變得灼熱,撕裂著腹部,一點點絞痛開來。

“韓瀟……”她掩著小腹,艱難地望著他,卻已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聽到他痛苦又沙啞的聲音。

“阿泱,你必須得走,父親很快就要返京被定罪,你若不走,便會和我死在一起。”

“這個孩子不能留,他會絆住你,也會讓我死不瞑目。”

“阿泱,不要怪我。”

他捏起她的下頷,將剩下的甜粥全部灌入她口。湯是甜的,可心卻是苦澀的,一線灼燒著破碎的靈魂。

她絕望掙扎著,死死掐住他的手。

湯碗落地,碎裂開來。韓瀟終於鬆開了她,踉蹌後退幾步,臉色蒼白如紙。

可他到底想要上前將她抱在懷中,抬手替她理一理凌亂的散發。

“別碰我!”

她淒厲地尖叫著,蜷縮成很小、很小的一團。

彷彿許多年前,那一場變亂,白家府邸被大火灼燒,火光映紅了半邊的夜空,亮如白晝。她獨自一人聽見屋外傳來可怕的喊聲、殺聲,淚水滑下臉龐。

哥哥白越闖進來,一把將她抱起,奪門而逃。哥哥受了傷,卻從沒有放棄過她,緊緊將她護在懷中。

在這個世間,唯一對她好的人,從開始,到最後,也只有哥哥一個人了。

8

一夜之間,京城的佈告欄就被貼滿了。

人群熙熙攘攘,圍著佈告欄議論紛紛。

佈告欄上什麼字也沒有,只有一幅畫卷。畫卷上有一個眉目清秀的女子,抿著唇笑,一雙眼眸清澈瀲灩。

貼著畫卷的佈告欄下,坐著一個衣衫襤褸的人,低著頭,看不清容貌。歲月侵蝕了他的臉龐,曾經的墨髮也染了霜,只是那曾經蒼白的臉色從未變過。

人們都不認得這個似乎來自外鄉的人,只是以為他是來京城尋親的,因此看過那幅畫卷之後,便紛紛散去了。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認出來了,驚異地喊道:“這畫裡的人,不是十五年前那個韓家的奴僕嗎?”

一些長久留在京城的人便慢慢回憶起來了。

是啊,十五年前,也是這麼一個景象,京城的佈告欄一夜之間便被貼滿了,街市上到處迴盪著韓家侍衛高喊著“若抓到此人,賞白銀三百兩”的話語。

那時,韓家仍是權貴之家,韓家公子仍是孤僻冷傲的丞相之子,可是這麼多年過去,如今韓家公子不知所蹤,也沒有人再記得當年的事情了。

不遠處的閣樓裡,一位老者開始慢慢講述起十五年前的那場動盪,茶客們紛紛聚來傾聽。

那會兒約莫是韓丞相造反的第三個月吧。

先帝忽然駕崩,英年早逝,因無子嗣,故而朝臣一致決心擁立北平王為帝。

可是北平王登基不過半個月,竟中毒而死。朝堂混亂,西戎趁機率大軍壓境而來,輕而易舉便攻破了大姜,建立了大魏。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那些從牢獄裡放出來的人裡,也有韓家公子。

韓家公子之所以沒有被處斬,是因為當時有朝臣上奏,說聖上以仁慈為政,韓公子無罪,不如發配邊疆充軍,可也有不少人反對,認為韓丞相造反,理當誅九族。

聖上遲疑,便將奏章壓下,待日後再發落決定。

那個韓家的奴僕呢?是怎麼回事?有些茶客便忍不住問起了。

老者嘆了一口氣,“說來話長,那韓家的奴僕名喚阿泱,本是大姜兵部尚書白家的小女兒,韓府被抄家後,阿泱就跟著她的兄長一同離開了京城。

“至於那位韓家公子,他出獄後,四處向人打聽阿泱的下落,好不容易打聽到了消息,他不顧一切就離開了京城,追出去。“正好西戎的軍隊北上,已逼近京城。一路上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韓家公子在京城外一個緊鄰東山的小鎮裡找到了阿泱。

“那時是夜裡,西戎的軍隊攻了進來,四處都是殺喊之聲,苦了那些無辜的百姓,就這樣喪命於寒刀之下。

“韓家公子想要帶著阿泱逃,卻被西戎軍追上,他們逃到東山上,身後便是懸崖,眼前是手持兵刃的西戎軍。”

“那後來呢?”茶客們都揪緊了心,大氣不敢出。

“後來啊……”老者喝了一口茶,緩緩開口道:“後來阿泱和韓家公子一起跌進山崖裡了。”

“那不是都死了?”茶客驚道。

“山崖之下是山澗,水流湍急,掉進去沒有誰能活下來,因此西戎軍沒有去搜尋。可誰知,韓家公子沒有死,阿泱卻不見了。

“他沿著山澗一路去尋,也沒有尋到阿泱,只尋到一條鏈子,那是阿泱剛入韓家為奴僕的時候,他給阿泱的,因為只有戴上那個東西,她才是他的人。

“韓家公子四處流浪,就拿著那張畫卷,問可否有人見過這個姑娘?當然是沒有了,阿泱早就不在這個世間了。

“可是他不信,他不信阿泱死了。從那以後,但凡見過他的人,都說他是一個瘋子,為一個已經死了的人瘋了。”

“你看。”老者朝茶樓下望了一眼,“韓家公子又回到京城了,在找他的阿泱呢。”

翌日,有人發現,貼了畫卷的佈告欄下躺著一個人,靜靜閉著眼,永遠睡去了。歲月滄桑,卻掩飾不住曾經俊美的容貌。

他的手心裡有一條破碎的手鍊,至死緊緊握著。

9

韓瀟彷彿做了一個夢。

在夢中,他回到了許多年前,大約是自己十四歲的時候。

那時,他還沒有被下蠱,還是丞相府裡意氣風發的少年。雖然性情仍舊有些孤僻,卻也是老爺和夫人的掌上明珠。

他們要給他定親,討論了好幾個月,最終定下了兵部尚書白家的小女兒。

兵部尚書手握兵權,若能與他家小女兒成親,那這丞相之位便更加穩當,日後要造反起兵,擁立北平王為帝,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了。

可父親怎麼想,他不想管,也懶得管,只是他將來的夫人,究竟是什麼個樣子,他還從未見過,便要定親了?

韓丞相安慰他,:“是一個小美人,你儘管放心好了。”

他發了脾氣,摔了瓷瓶,“什麼美人?美人又怎樣,我不喜歡,憑什麼要和她訂婚?把畫像拿來,若我不喜歡,便不要與她定親。”

畫卷送來了,畫像上的小姑娘,笑得明媚動人。她有一雙清澈的眼眸,彷彿一汪湖水,望見了,便一生也忘不掉。

他望著那幅畫卷怔了好半天,才問韓丞相:“這便是我將來的夫人?”

韓丞相笑眯眯的,回答說:“可不是。”

他沉下臉來,把畫卷收起來,轉身就走了。

這樣美的姑娘,會喜歡他嗎?他知曉自己的孤性情在京城是傳遍了的,可到了這麼一日,他卻忽然希望自己能溫柔起來,不要嚇壞了她。

她喜歡他嗎?她會不願意嗎?若是不喜歡他,那他該怎麼辦?

這樣心悸的時候沒有維持太久,朝堂動盪,一場政變,世間便再也沒有了她的蹤跡。

有時,他覺得那樣也挺好,至少她擺脫了他,不用與他成親了。

可是世事總與願違,他沒有想到在第二年的暮春,他又見到了她。

那時節,庭院裡的紫藤花開得隱天蔽日,他爬上假山時不慎摔折了一條腿,坐在輪椅上,冷著臉將花朵一瓣一瓣扯碎。

似乎有人在望著他。

他驀地回過頭去,看見了畫卷中的姑娘。她還是從前的模樣,眉眼清澈乾淨,卻含了一絲悲傷。

那一瞬,他的心竟不由自主地劇烈跳動起來。

他又見到她了!他又見到她了……

哪怕,她已不再是白家的小女兒,而是韓家的奴僕,哪怕她是為了報仇而來,哪怕她給他下了蠱,哪怕……她其實根本便不認識他。

可是,這一切都已經足夠了。

相見多歡喜,此生足矣。

就像那日被逼到東山山崖上,西戎軍一支冷箭飛來,她護在他身前,箭深深沒入她的肩膀。

他抱著她,聽見她氣若游絲,“我想回家……我想回韓家府……”

“好。”他閉上眼,“我帶你回家。”

西戎軍步步緊逼,他抱著她縱身躍下懸崖,可卻不想被樹枝掛住,樹枝承受不住兩人的壓力,將要折斷。

她望見山崖下的山澗,忽然輕聲道:“韓瀟,我怕。”

“別怕。”他死死攥著她的袖子,“我不會鬆手的,便是死,我們也要死在一起。”

“為什麼?”她像是哭了,一顆淚順著她的鼻樑滑落,“你不恨我嗎?我給你下了蠱,又害死了你的父親……”

“阿泱,”他打斷她的話,“我愛你。”

這三個字多麼可怕,幾乎要奪走她的生命。哪怕世間灰飛煙滅,她也蕩然無存。腳下的山崖,望不見底,深得可怕,摔下去必然是粉身碎骨。

樹枝發出“咔擦”一聲響,已經快要折斷一半了。

“別怕。”他只說了兩個字,可她的心卻忽然安定下來。彷彿一種將要解脫的虛浮,那樣輕鬆,又那樣不捨。

“我也愛你。”

那是她看他的最後一眼,彷彿要將這個人刻在生命中。

衣袖撕拉一聲裂開了,她墜落山崖的那一瞬,真是怕極了,眼淚簌簌落下,可還是笑了起來。

“不要忘了我。”

京城外的東山腳下,有一片芳草冢。

冢上有一塊墓碑,碑上沒有名字,沒有碑銘,只刻了寥寥兩個字。

“韓奴。”(作品名:《婢女阿泱》,作者:北奚 。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點擊屏幕右上【關注】按鈕,第一時間向你推薦故事精彩後續。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