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8 曲陽朱家莊:百年廈架房

曲陽朱家莊:百年廈架房
曲陽朱家莊:百年廈架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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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莊離水庫稍遠,不是搬家村,是老村兒。標誌之一,便是有下架房。4號院是馮德朝家的。這應該是朱家莊最老的一套四合院兒。西房為上房,我士鳳姨說這叫廈架房。不是一般的房簷,房簷超出牆體有一米多寬的木廈子。馮德朝的父親,是我老姥爺的叔伯兄弟,這樣排下來,馮德朝是我孃的“德朝叔”,是我姥爺,他母親就是我大太姥姥。

馮德朝父親兄弟三人,進後院看下架房之前,首先看到三太姥姥的幾間西房。前面這個院兒本來就很小,現在又堆滿了幹蒿草,腳都快落不下了。這幾間房時間短,下面是石頭上面是青磚,沒有六神爺,估計近四十年。門卸了,只剩下木格子窗。

曲陽朱家莊:百年廈架房

我一直記得三太姥姥熱情的樣子,三太姥姥比我姥姥歲數小一些,輩分高。我姥姥叫她三嬸子。姥姥家和她家門對門,她家在姥姥家南面,隔著一條街。我姥姥每次做完飯後,就拿著蒲扇出去坐在大門口的門檻上。我是端起一碗飯,挨著姥姥坐下吃。經常看見三太姥姥也端一碗飯出來,她家愛吃玉米麵疙瘩,山藥乾兒拿糕。這兩樣吃食,我父母那一輩吃得太多了。日子早年過得艱難,後來日子好了,三太姥姥還是愛吃。放了油,玉米麵加上酸菜拌成疙瘩,估計也好吃。我小時候不愛吃,現在倒反而經常吃孃的拌玉米麵疙瘩,每次得吃兩碗。

三太姥姥說話聲兒大,早早就耳聾,喊的山響,愛笑,大板牙露出來。她也經常到我姥姥院兒裡來,總是忙忙叨叨地,幹不完的活兒,說不完的話。按照我姥姥的說法,三太姥姥心眼少,不會算計,不像別的女人那麼精明。她每天笑得哈哈的,一說起話吐沫星子噴出來,自己抹一把,接著說。冬天經常插著手,雙手插進棉襖袖子裡。我到現在站在西大洋水庫邊,也會不由自主插著手,我是越來越像她們了。她不是曲陽人,她的口音是唐縣音兒,是唐縣北屯村的孃家。頭髮總是半長,兩邊飛著炸開,衣裳穿得也剌乎。我很小的時候,她穿著冬天的大棉褲,褲腳繫著繩子,棉褲肥大,走路扇風。她心善,啥事總是惦記著我姥姥,一天來回不知道跑多少趟。她的女兒們,我該叫姑姥姥,也跟她一樣性格。她不善於收拾家,女兒們長大了才把家收拾得乾淨多了。隔幾年不見,她的牙越來越少了,見了我就說,你看我這牙,吃不了什麼了。晚年頭髮更稀疏,依然飛飛著。跟她相比,我姥姥總是早早收拾得利利索索,但話不多,也不喊,搖著個蒲扇,坐在門檻上就大半天,是個安靜的人兒。三太姥姥也叫我“娜娜”,好像還是昨天的事。現在,姥姥家和對面她的家,兩座院子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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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陽朱家莊:百年廈架房

到後院的門洞很深,青磚更青了。門洞裡北邊還有一間小房。本來就是裝雜物的。一扇似乎是火燒過得木頭們,幾個格擋,只有一扇,橫著開。火燒了門,就像記憶塗黑了時間。

走進去,一座完整的四合院,只是東房門朝東開了。院子裡落葉厚厚的,幾棵樹還茂盛著。

大太姥姥一直在廈架房上房裡注著,西房是廈架房。從她死後,這裡就沒有人住了,大概也十來年了。這座房,應該是朱家莊最古老的房子。我娘67歲,她說她記事就有。81歲的二姥爺耳朵聾了,心裡很清楚,大聲問他這個房子多少年了,他說出了一個信號:這是他老爺爺“告子”的時候蓋的。“告子”就是結婚後分家另過。我們一起計算了半天,也有點推不明白,大概110年以上。

建築專家解釋:出廈一般位於房屋的陽面。分為封閉式出廈和開放式出廈倆種。出廈的高度一般和房屋的淨高相等。說的簡單點就是沿屋簷以內但又在牆體以外的部位,就叫“出廈”。一般經濟條件稍富裕的人家有“出廈”。

村人叫的廈子,是陽面開放式出廈,兩邊有兩間封閉式出廈,正面有一個入戶門,北邊有一個邊門。房前四根立柱支撐著廈子,也支撐著整個房頂,這套院子房頂是石灰和煤渣打成的平頂。現在柱子也灰白了,像頭髮灰白的老人。房子下半截外面是青磚,裡面是土坯,上半部分裡外全是土坯。土坯露在外面,廈子保護著土坯。土坯裡的麥瓤都露出來了,土坯還是黃色,真正是黃土朝天。有的地方土坯乾裂,但看起來房子主體還很堅固。這是一座真正土木結構的房子。那半截青磚是裝飾性的。

我想起小時候看見姥爺打土坯的場景。忘了是不是在這些院兒裡,還是村西大土崖下。村西土崖,我跟姥爺去刨土,大鎬輪起來,打在土崖上,刨下土來。有時候土崖裡會有一個圓形的土蛋蛋,像個土元寶似的。裝滿一小車,我坐在土上,姥爺把我一起拉回來。或者就拉到附近託坯的院場。託坯是累人的活兒。託坯主要是為了蓋房子,也可以盤炕。需要很多人幫忙,託好了坯要曬乾,才能一塊一塊壘起來蓋房。我姥爺是個特別倔強的爹,他有一次打了我娘一巴掌,我娘幾年不跟他說話,氣的他到房頂去罵街,我娘就是一句話不說。這樣一個倔強的爹,無形中造就了女兒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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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架房中間的兩扇木頭笨門鎖著,門檻門墩門框門板齊全。這些詞也好久沒有提過了。兩邊的兩間比中間凸出來一部分,跟廈子形成整體。外牆上有窗戶。北邊耳房還有一個進戶木門。士鳳姨說,你沒進去過啊,裡面一進去是個中堂,兩邊有好幾個小屋,屋裡黑得不行,光不好。我印象不深了。這個木架房裡住的大太姥姥,是一個特別仔細的細高個兒老太太。她也總是插著手,站在街邊。有點近視眼,看人總是眯著。沒有三太姥姥那麼愛說,是個心裡有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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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院兒,西房廈架房大概有百年,南房和北房大概六十年。六神爺在北房屋裡門東邊。六神爺神龕門上也有斜格子,沒有福字,神龕上面沒有瓦頂。裡面洞洞裡塞了紅布子。這個雞下蛋兒的地方,有時也是女人們藏東西的地方。我恍惚記得我姥姥也會在那裡塞鋼鏰、毛票啥的,當然肯定是雞不下蛋的時候。

家宅六神在中國歷史上有淵源。《禮記》記載“祭五祀”,東漢鄭玄註釋為“門、井、戶、灶、中溜”五種。東漢班固《白虎通義》記載:“五祀者,何謂也?謂門、戶、井、灶、中溜。”這就是後來的門神戶尉、井神、灶神、土神的開端,再加上廁神,就是道教中的家宅六神。所謂的“家宅六神”,就是保佑家宅的六位神仙:灶王爺、土地神、門神、戶尉、井泉童子和三姑夫人。祭祀六神確切記載到了宋代就有了。周密《武林舊事》載:“至除夕,則比屋以五色紙錢酒果,以迎送六神於門。”

家宅六神,每年都要換畫像,貼在神龕裡,逢年過節祭拜。娘說起來,她小時候,大年初一天不亮,就被奶奶叫起來拜神。不僅拜六神爺,還要拜老祖宗的牌位,到大門去拜關老爺、門神、財神,到灶堂前拜灶王神。奶奶領著她,她就磕頭拜,一一拜過後,天才慢慢亮起來。

我娘這一年,神神叨叨地,大概是早先她奶奶留給她的記憶。她一會兒說,上工裡時候,多老高興啊,結婚以後就沒開心過。一會兒又說,真想退到兩年前啊,還有娘,好好伺候著她。一會兒又說,俺光想找一個娘去伺候著,俺認個乾媽去。八歲的兜兜說:大姨姥姥,你別傷心了,沒有媽了再給你找一個媽媽去!

什麼是死,什麼是永遠,什麼是生,什麼是當下、未來、過去,其實這些最簡單的事兒,我們一直也不清楚。

這座百年廈架房,看見了多少生老病死,婚喪嫁娶?它不說話。六神爺的神龕空了,也不說話。土坯曾經被多少男人們熱火朝天地托出來,現在也不說話。

院子裡的樹葉堆積得這麼厚,就像一代一代人的靈魂,在大地上凋零。那些笑聲和身影,都在幹樹葉裡凝結。你輕輕一踏。就能聽見,看見。

2019.2.8 21:41於曲陽朱家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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