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4 傳銷“反殺”案:男子掐死“監工” 誰才是受害人?

雲南省檢察院稱,已指派專人赴楚雄州指導辦案,對被告人是否存在防衛情節等問題進行調查


傳銷“反殺”案:男子掐死“監工” 誰才是受害人?

9月11日,雲南楚雄市開發區德江路,反殺案發生的民居大門緊閉。本版攝影/新京報記者 段睿超

2018年2月10日凌晨,雲南省楚雄市開發區一棟四層民房的二樓衛生間發生了一起命案。

事後,警方查獲這是一個傳銷組織窩點。案發之時的在場者只剩犯罪嫌疑人張世才,據其在法庭上供述,被害人王關平是他的“監工”,先動手掐住他的脖子,他反擊用繩帶勒住王關平的頸部,直至王關平死亡。屍檢報告稱,王關平的死因是“勒頸致機械性窒息死亡”。

案發前19個月,33歲的王關平從湖北黃岡的山區來到楚雄這個傳銷組織,案發前20天,雲南保山的28歲小夥張世才也被騙入此地。

在傳銷組織裡,王關平是“監工”,張世才是“重點監控對象”。現在,前者身份是被害人,後者身份是犯罪嫌疑人。

民居內的兇殺案

雲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地處雲南中部。

2018年1月21日,斜挎著深咖啡色皮包、拖著一個灰白格子相間行李箱的張世才,被一同鄉女子誆騙來到了楚雄市開發區德江路上的一棟四層的民房。

隨後20天中,張世才被威脅、毆打,並被逼著向親友要錢購買該傳銷組織的產品,但他均拒絕。於是傳銷組織將其視為重點管控對象,監控人就是王關平。

據張世才母親轉述,他多次想逃脫,其間被毆打過五六次,“還被一個頭目用菸灰缸多次擊打頭部和肋骨。”

屋子的鄰居、廣告公司老闆施某說,“平時只聽到建築裡有叮叮咚咚的聲音,還以為是房東在裝修。”

臘月二十一,張世才和母親通了電話,母親說:“快過年了,快回來”,張世才只說了一句“兩天就回來”,母親聽到張世才身邊有男男女女的聲音,但並不知道他已經深陷傳銷。

臨近春節,傳銷組織催促張世才向親友要錢購買傳銷商品力度和頻次也開始增大,張世才逃離傳銷組織的想法愈加強烈。

2月10日凌晨,張世才與監工王關平同去衛生間上廁所。張世才向警方供述,在衛生間內,王關平再次要求張世才參與傳銷,並對他進行了言語侮辱和威脅。張世才提出給王關平1萬元,讓王關平放他走,王關平不同意。

事後,張世才向警方供述,在爭執過程中王關平先動手,掐住他的脖子。他開始反擊,從自己所穿的藍色外衣的帽簷處扯下一根藍色帶子,用帶子勒住王關平的頸部,用力拉扯纏繞在王關平頸部帶子的兩端。

張世才的辯護律師在法庭上陳述,“後來張世才將王關平從正面撲倒在地,王關平不放手,仍掐住他脖子。張世才主動提到,‘你放手我也放手’,王關平仍不同意,掐脖子的行為仍然繼續。”

張世才供稱,王關平在地上掙扎,僵持十來分鐘後,掐住他脖子的手放開了,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我就覺得他可能已經死了。”

張世才這才將纏繞在王關平頸部的帶子打結,將衣物塞進他的口中後離開衛生間。“頭腦一片空白。”8月10日,張世才供述。

王關平當場死亡。屍檢報告稱,死因是“勒頸致機械性窒息死亡”。而張世才事後的傷情鑑定顯示,其右頸部皮膚髮紅,面積為2.0釐米×1.5釐米。

離開衛生間後,張世才給自己的父親發了一條短信,說自己不會回家過年,“殺了一個人”。

2月10日凌晨3點多,張世才下了一個滴滴訂單,司機趕到時兩次撥打張世才的電話都被掛斷,司機以為是惡作劇離開了。隨後,張世才通過短信聯繫滴滴司機,請求報警。

滴滴司機把張世才的位置定位,和描述“房子外牆有一個楚雄飛瑪的廣告牌子”,告知了警方。在接到報警後,該市小區民警趕到,抓獲傳銷團伙十人,查獲被害人六人。

誤入傳銷組織的年輕人

張世才的家鄉在清河村,隸屬雲南省保山市昌寧縣大田壩鎮。

張家的房屋是典型的農村民居,白色外牆,房子的邊緣處覆蓋著綠色的琉璃瓦。這是2011年前後,張家父母為了張世才討媳婦,拿出畢生積蓄新蓋的房子,“借賬借了兩個信用社,欠的賬到現在都沒有還完。”

張家全家只有一畝一二分的田,田裡的產出甚至不夠這個四口之家餬口,山地裡還有兩棵茶樹,每年也只能帶來三四千塊錢的收入,張父說,“家裡的主要經濟來源只能靠外出務工。”

張世才出生於1990年,家裡經濟條件不好,他讀完小學便離開學校回家幫忙幹農活,最初,他的主要任務是放豬。待張世才長到十六歲,張父開始帶著他外出打工,“在建築工地上蓋房子。”

張世才的表兄弟說,為了攢錢討媳婦,張世才把煙戒了,“牌也不打了。”但今年28歲的張世才對象仍無著落,在當地農村已經屬於大齡青年。點擊進入下一頁王關平的父親王明方(右一)與王關平的兩個伯父。

後來,張世才認識了家在保山身在楚雄的一個女孩子。“那女孩說自己生病了,讓他去楚雄看她。”張母說,在去楚雄前,張世才剛從江蘇返回家鄉,“在那邊沒賺到錢,打算在昆明幹一段時間,賺點錢回來過年。”

農曆臘月初四這天,張世才在網上買了從昆明到楚雄的車票,“10點40的車,去了就沒再回來。”

張父母再次聽到兒子的消息,是在2月10日這天。當時張世才已經將王關平勒死,“他給他爸發短信說了這個事。”

張父一開始不相信,到派出所查,確定此事已臨近2018年的春節,張家人過了一個沒有年味的年。

隨後,張世才的父母輾轉買到了去楚雄的車票,在看守所裡看到了張世才。“見到他就是哭,說自己被騙了,一直哭。”20分鐘的會見裡,除卻大部分哭的時間,張世才沒有忘記告訴父母打工被拖欠工錢的數目,“這個老闆多少那個老闆多少,說得清楚。”張母事後懊悔,那次會面,她沒問兒子,事發當晚發生了什麼?

被勒死的監工

從案發地雲南楚雄到王關平的老家湖北黃岡市浠水縣朴樹村,最快的路程也要耗去約10個小時。

在王關平家中,現在唯有60歲的老父親王明方和一個精神殘疾的母親。父親王明方說,因為智商不正常,20多年來妻子對家中發生的一切都懵懵懂懂不太瞭解。王關平還有一個妹妹,早些年外出務工時被“騙”進了比自家還要窮的貴州大山,在生了三個孩子後,父親王明方只好認下了這門親事。

王關平16歲時便初中輟學開始外出務工。打工的第一站是武漢,“在工地上做水電工。”他每年的大多數時間都漂在外地,湖北、山東、廣東,一直到最近這次去了雲南。

在堂兄王同勝眼中,王關平沉默寡言,“他不是那種對金錢慾望很強烈的人,雖然窮,但並不會有不切實際的想法。”他記得,堂弟曾對他說過,人的能力都是有限的,他們都不是賺大錢的料,更不可能一夜暴富。

王同勝回憶,為了掌握更多謀生本領,王關平還特意去山東某挖掘機學校學了三個月,“他是有挖掘機證的。”在他的印象中,這個弟弟老實,“性格溫和怕事。”

2009年,王關平在深圳打工,與服裝廠認識的女孩結婚。父親王明方覺得日子也好了起來,“兩個人總往家裡寄錢,有時幾千有時萬把。”這些錢王明方不捨得花,他一邊償還兒子結婚時欠下的債務,一邊把便宜但時髦的家電、傢俱買回家。

唯一讓王明方遺憾的是,兒媳婦的肚子一直沒動靜。王明方也是後來才知道,因為沒錢醫治兒媳婦的病,直到結婚7年,小夫妻才有了孕育下一代生命的能力。

2016年5月,王關平的妻子懷孕,但王關平還是離開家人前往雲南打工。王同勝回憶,那次外出雲南,家人與他的聯繫便開始不順暢起來,當年10月,索性直接失聯,“他當爹了想跟他說都聯繫不上。”

在孩子滿月後,王關平的妻子忍受不了日復一日的等待,回到了位於湖北蘄春縣的孃家,再沒回來。

19個月的失聯,王關平的家人並不瞭解他如何進到傳銷組織。甚至,在警方來電話之前,他們並不知道王關平在外邊做什麼。

2018年2月10日,王明方被楚雄警方告知,兒子王關平被人勒死在當地。王關平如何進入傳銷組織的細節楚雄司法機關並未披露。王明方再見到兒子時,他已躺在了楚雄當地殯儀館的冰櫃裡,“凍成了一個冰坨坨。”

今年3月8日,王關平的骨灰被父親王明方從楚雄帶回。骨灰沒在家中過夜,距家兩公里外的桑場成為王關平最終的容身之所。按照當地風俗,不到60歲死去的人沒資格葬進祖墳。

王明方猜測,自己的兒子在2016年5月那次離家之後,應該就已經被傳銷組織控制,“不然他不會在明知媳婦快要生孩子的情況下還不與家裡聯繫。”

“我們聯繫不上他,他也沒聯繫過我們。”王同勝說,他聽別人說傳銷都是騙熟人,但至少在王關平這裡,沒有一個親朋好友被他騙到雲南做傳銷。

對於媒體報道中,王關平“自稱王老闆”、是“首先動手打人”的傳銷組織監工,王同勝說,“我搞不清楚這些說法的真假,但敢肯定他也是一個傳銷組織的受害者。”

“說他首先挑事兒打別人我不信,他都死了!做過什麼還不是活人想說啥說啥?”王明方說。“我們不要錢,就想讓殺他的人受到應有的懲罰!”

8月10日楚雄州中級法院開庭審理“勒死傳銷看守案”,公訴人認為被告人張世才行為構成故意殺人罪;辯護律師則認為,張世才是在遭受不法侵害的過程中進行正當防衛,導致一人死亡屬於防衛過當。

9月6日,雲南省檢察院發佈消息稱,已指派專人赴楚雄州指導辦案,對被告人是否存在防衛情節等問題進行調查。目前尚未公佈調查結論。

而該起案件中的傳銷頭目李闖、從犯劉桂林,8月17日被楚雄市人民法院以非法拘禁罪,分別判處有期徒刑2年和有期徒刑1年6個月。(新京報記者 段睿超 實習生 李想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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