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芬蘭取消了無條件基本收入的實驗。這個實驗從2017年開始實行，為什麼突然突然取消了呢？
要想搞清楚芬蘭的無條件基本收入，得先從芬蘭經濟說起。
2012年起，北歐經濟“模範生”芬蘭陷入衰退。金融危機餘波剛散去，智能手機崛起，短短一兩年時間，芬蘭最大公司諾基亞被打得滿地找牙，這個一度佔全球40%市場的手機霸主被賤賣給微軟，近兩萬芬蘭員工被裁掉。造紙業是芬蘭重要產業，在移動互聯網衝擊下，也陷入困境。芬蘭失業率連年攀升，一度有10% 的年輕人找不到工作。這在南歐國家那裡也許不算什麼，對經濟一向健康的北歐國家來說，就很嚴重了。政府決心改革，以挽救芬蘭經濟困境。改革的重點是福利制度。
北歐國家的高福利舉世聞名。芬蘭從幼兒園到高中的教育基本免費，公立大學的花費也很少，學生能申請到各種補貼。公立醫療基本免費，生小孩的婦女可享受到兩百多天假期，每個小孩從出生到17歲都能領到補貼。此外，還有各種失業補貼，養老補助。高福利的代價是高稅收，芬蘭人將近一半收入都要交給政府，參與“社會分配”。
芬蘭的私營企業很多，政府管制較少，整個國家開放程度很高，社會安定繁榮。芬蘭的經濟一向都很好，放在歐洲那裡也是佼佼者。光景好的時候，高福利帶來的幸福感舉世稱道。一旦經濟出問題，日子就不好過。政府決定緊縮開支，而不是走南歐國家負債的老路。
福利開支佔芬蘭財政支出三成左右，很多福利是悠久的傳統，削減難度很大。比如說芬蘭政府會給懷孕婦女贈送新生兒用品，像禦寒套裝、尿布，洗漱和床上用品，等等。這些政策從1938年代就已經出現，到1949年成為全民福利。這種福利你讓政府怎麼減？事實上，芬蘭大部分福利都是過去幾十年建立起來的。福利易增不易減，這是普世的現象。
政府不會無所作為，他們想到一個辦法。對低收入補貼、失業補貼、養老補貼這類福利，簡化行政手續，改為統一發放。政府提供一種“無條件基本收入”的福利。錢直接打到低收入者賬上，相應福利逐漸取消。這樣避免官僚機構和文牘主義的浪費。芬蘭總理西皮萊說，希望通過改革簡化芬蘭福利系統。
支持者稱，自由經濟學家贊成這種福利方案。弗裡德曼曾發明過一種“負所得稅”的福利方式。即取消公立醫院、學校和社保局這類福利機構，民眾也不繳納養老金和保險。作為兜底福利，政府發一筆錢，民眾自己到私人市場花錢購買。政府劃出一條線來，越窮的人得的補貼越多（即獲得更多“負所得稅”），隨著收入增加，補貼也相應減少。
弗裡德曼的設想，自然不是增加福利，也是意在改革臃腫的福利機構。他的設想從來沒有實現過。還是那句話，福利易增不易減。想從既得利益者口中奪食，比登天還難。芬蘭的“無條件基本收入”實驗，原計劃每月發放800歐元（約人民幣6000元），考慮到財政壓力，改為每月560元（約人民幣4200元）。作為妥協，拿這筆福利的人照樣能享受各種補貼。所謂的削減福利，流於空談。
2017年開始的這場實驗規模很小，政府從上百萬合格人群裡，隨機挑選2000人，看他們領受福利之後的表現。政府的願望除了扶貧，還有刺激就業。傳統失業補貼都看就業狀態的。找到工作之後（哪怕打零工）就不能領失業補貼，很多人乾脆不工作，無條件基本收入則規定，打短工和自由職業者也能照樣領取福利，據說這樣利於鼓勵創業。
作為公開透明的社會實驗，被挑選出來的2000人，自然滿懷熱忱。支持的媒體們分頭採訪，探訪他們這一年是怎樣過的。有人從公司辭職，搞起個人藝術；有人原本是記者，現在投入到自己熱愛的寫作，熱心從事公益。總而言之，這些人大多沒有長期正式工作，而是靠打零工和自由職業謀生——當然，政府給予的無條件基本收入，也是他們的收入來源。
在左派支持者看來，這樣多好，每個人不被生活壓力所迫，能從事自己喜愛的職業，發揮天性和特長。這難道不值得謳歌嗎？最大的遺憾是，政府發的這筆錢太少。在芬蘭，每月生活費用通常要1000歐元以上（約人民幣7500元）。雖然有一些補貼可以拿，政府的560歐元基本收入，還是太少啦。因此，他們呼籲要把這筆收入提升到800歐元。
這場社會實驗恰恰驗證了反對者的預言。在基本收入制度刺激下，很多人辭去公司職位，選擇非正式“打零工”——只有這樣，才能從政府那裡領取福利。很多人工作不是為滿足市場需求，而是為個人興趣愛好。他們不太在乎利潤，因為政府可以彌補收入不足。
這種嬉鬧的“自由創造”真有那麼大價值嗎？芬蘭社會的富足，是由無數兢兢業業的私營企業創造，而不是依靠懶散隨意的藝術家。芬蘭已經失去諾基亞，他們需要的是強大的企業，而不是非正式的“零工經濟”。這也是無條件基本收入制度被反思的主要原因。
前一段時間，芬蘭政府宣佈停止這場社會實驗。支持者稱，實驗週期太短，它的正面效益還沒體現出來呢，怎麼能說停就停呢？在我看來，這場烏托邦實驗沒有擴大，是好事情。人性從來都差不多，繁榮的原因也不復雜。削減福利是很痛苦的事情，哪有什麼享受可言。芬蘭是個很美麗的國家，它理應享受更好的繁榮，不應無謂折騰。
閱讀更多 菁城子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