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2 單田芳逝世:明天,我們聽誰說評書?

這回書得從1934年年12月17日營口市的一個曲藝世家說起。

單田芳逝世:明天,我們聽誰說評書?

話說當年一個娃娃生在天津,外祖父王福義是最早闖關東的那批民間藝人,母親唱大鼓,父親是弦師,小時候他就在後臺扒拉著看——那會兒藝人們演出都不賣票,說完一段書,拿個小笸籮,下去給人斂錢。一段書三分錢。人們口裡喊著“捧場了捧場了”,當時他心裡想,這跟要飯也沒啥區別啊,我可不願幹這個。

話說書中這人物是何許人也?就是那說了60多年評書、陪伴幾代人的單田芳是也!

9月11日,著名評書藝術家單田芳去世,享年84歲。先生生前最後的遺願,是想把《隋唐演藝》等經典再錄一遍。多好聽的書啊,沒機會再聽單老師說了。

單田芳逝世:明天,我們聽誰說評書?

曾有種說法是,每7箇中國人中,就有一個人在聽他的評書,他的聽眾將近2億人,但那個時代,好像又已經過去了,現在的年輕人沒什麼人聽評書了,流行的愛豆中肯定不包括單田芳。

可稍微年長的人,比如我,卻還記得當年跟著爺爺聽評書的潺潺的午後,老舊的電風扇搖一搖,單老師在收音機裡說著秦叔寶程咬金他們的故事,領略古人的快意恩仇,也學到老祖宗們最樸素的做人的道理。

單田芳說自己的評書裡,最喜歡的歷史故事是《隋唐演義》,武俠故事是《白眉大俠》,近代是《亂世梟雄》。

可單老師說書,可不侷限於歷史,上到三皇五帝,下到計劃生育,他都能說,愛說,甚至跑到潮流前面去說。大家都在說三國、隋唐,他說了在三俠五義裡黑白玉堂”;1962年以後,又緊跟形勢說起了《林海雪原》;晚年就連歷史評書也說過。

聽單老師說書,就是聽一段人間往事。

單田芳逝世:明天,我們聽誰說評書?

“凡有井水處,皆聽單田芳。” 幾十年過去,很多傳統表演藝術都失了傳承,沒了去處,其中就包括評書。

這位老爺子,卻這麼把一生放進了評書裡,說評書,寫評書,改編評書,晚年開了微博和大家討論評書,就這麼說了一輩子。

單田芳先生已逝,田連元先生車禍後歸隱,老一輩說書的先生都找不到了,新一輩後繼乏人,單先生一走,很多電臺可能就要取消長書欄目了。

明天,我們聽誰說評書呢?

被逼上梁山的一代說書先生

單田芳說書,那是被逼上梁山的,一開始他可不想說書說一輩子。

當年他生在曲藝世家,用單先生的話手,“自家三親六故,不是說書的,就是唱西河大鼓的”。

單田芳逝世:明天,我們聽誰說評書?

少年單田芳卻無意承襲祖業,覺得在臺上讓人家品頭論足,煩。

他想讀工科或醫學。

但老天卻硬要成全他去說書。

18歲那年,儘管單田芳如願考上東北工學院,卻因病輟學。同時家遭變故後日益貧困,他不得不選擇退學。

艱難的年景裡,一位年輕女性走進了單田芳的生活。她叫單田芳的母親“師姑”,不僅幫著擔負起單家的生活重擔,還漸漸走走近了單田芳。19歲那年,單田芳與比自己大8歲的王全桂正式結婚。

單田芳逝世:明天,我們聽誰說評書?

結婚時,單田芳仍賦閒在家,全靠王全桂演出養家。

老閒著也不是事兒,急於賺錢養家的單田芳在1954年迴歸家族行當,拜在李慶海門下學說評書。1955年進入鞍山曲藝團。

其間單田芳在遼寧大學歷史系(函授)學習,1956年成為遼寧省唯一具有大學文憑的評書藝人。這一下,就奠定了日後單田芳說書、寫書的基礎。

1956年正月,單田芳首次在鞍山市內茶社登臺,說的是他早已爛熟於心的《大明英烈》,掙了四塊二毛錢。

他給家裡人買了一斤豬肉、十個雞蛋、自己還買了一包煙,還剩下三塊來錢。

豈料這一說,就是一輩子。

“人生就一個字,熬”

單田芳說書極善變通,什麼都能說,大概,也是被逼出來的。

從1964年開始,傳統評書一律不許說了,一下砸了一批老說書藝人的飯碗。

單田芳說,“他們說的都是帝王將相、才子佳人,都是老東西,不讓說了怎麼辦?”單田芳就把《地道戰》、《地雷戰》、《野火春風斗古城》,這些當時流行的小說從書店買來,看完背會就開始說,那段時間他說了33部新書。

《烈火金剛》、《鐵道游擊隊》、《野火春風斗古城》都說過,說完了又說蘇聯小說,《一顆銅紐扣》、《紅色保險箱》,甚至連《福爾摩斯探案集》都說過。

可是到“文革”期間,評書徹底取消了。

單田芳自己說過,“全民大鍊鋼鐵,說書的不說了,唱戲的不唱了,都得參加勞動。” 斷掉還不止,“當時我年輕,愛發牢騷,平時就有人給記下了。”

結果呢,“ 全家遣送鞍山遠郊農村,勞動改造。 ”

也就是那段年頭裡,才成就了後來單田芳獨一份二的沙啞漏風的嗓音,因為他曾被繩子勒住了喉嚨,滿嘴的牙都被打掉,後來他一直都戴著假牙。

單田芳逝世:明天,我們聽誰說評書?

一直到“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了,落實政策,平反冤假錯案。聽說這消息的時候,我還在外邊漂著呢,是有朋友告訴我,你那些事兒可以解決了,有說理的地方了。我心想‘平反昭雪’這詞,古書裡邊有,現如今不可能。朋友說不騙你,黨中央給做主了。“

那年他44歲,重返舞臺。

後來單田芳回憶,“那天下著小雨,許多親戚朋友陪我去劇場。當時我心裡很忐忑,十年沒登臺還有人聽我說書嗎?結果,一進劇場,全場觀眾都站了起來,掌聲雷動。書還沒說,我自己先淚流滿面。”

改革開放後,是評書的第二個復興期。正是在1978年,單田芳錄製了他最為膾炙人口的長篇評書《隋唐演義》。

而且,又趕上了廣播電視的好時代。

單田芳逝世:明天,我們聽誰說評書?

那時候錄音的時候,面對麥克,空無一人,說成什麼樣也看不著觀眾反應,單田芳想了一個辦法:錄音棚有面透明的大玻璃,能看到外面的工作人員,錄書的時候他們天天在外頭坐著,單田芳就透過玻璃拿他們當觀眾,他在裡邊說,看外邊他們的表情。抖包袱讓外邊的人樂了,單田芳就心想這包袱抖響了。 後來全國四百多家電臺,都有“單田芳書場”,每天超過一億聽眾。

先生說, 錄廣播電視節目,我出大名了!我要是不說書了,真不知道幹什麼去。

單田芳是從評書裡受到滋養的人,膽小不得將軍做,80年代初期,很多曲藝人還摸不清未來經濟文化的形勢,單田芳卻已經下海,起初評書賣不出去,他就免費將評書送給電臺使用,將評書附帶廣告一起給電視臺。

到了90年代,各大電視臺幾乎都在午間和傍晚設有電視評書節目,很多80後、90後對評書的集體回憶,自是由此而來。

1994 年,單田芳 60 歲,從鞍山市曲藝團退休,來了北京做“北漂”。第二年開了自己的公司——

用他的話說“書錄得更勤快了。“

可說書人的地位,一直在時代盤旋中。

2007年《百家講壇》曾經邀請單田芳講林則徐,引起了不小爭議。有媒體的質疑是:一個說書先生,能登百家講壇嗎?

單田芳逝世:明天,我們聽誰說評書?

可單田芳自己說:我現在看的林則徐相關資料已經有一尺多高了,到時候肯定是講史,而不是編故事了。

這麼多年了,單田芳為評書爭了個活路不夠,還要為評書爭口氣。

我們為什麼這麼愛聽單田芳?

可老百姓為什麼這麼愛聽單田芳?

有種說法是:白眉大俠徐良,隋唐的羅成……這些人他說一遍,別人再說就再沒味道。

六十年裡,新作加傳統評書總共說過了110部,覆蓋面達到全國530多家電臺,收聽人數將近7億,當我們單田芳聽書,聽的到底是什麼?

當然有故事。但你得聽單田芳怎麼講故事的。

單田芳逝世:明天,我們聽誰說評書?

形容人外貌的,說來人“眼角眉梢帶著千層的殺氣,身前背後帶著百步的威風“。

說到救人那得是:“誰誰休的猖狂,,你家誰誰來——也!! ”

稱讚人那叫做——“薑還是老的辣,屁還是驢放的響。“

說劫道必然是——“啊呀~~~~嘚!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這過,你留下買路財!”

說江湖兒女那得說——“刀是什麼樣的刀?金絲大環刀;劍是什麼樣的劍?閉月羞光劍;招是什麼樣的招?天地陰陽招;人是什麼樣的人?飛簷走壁人;情是什麼樣的情?美女愛英雄。”

單田芳的書裡,是故事,是人物,但也是老祖宗千年的文化,一草一木,一人一馬,都有來頭,有出處,所以充滿著民間的味道,所以咱老百姓愛聽。

單田芳的書裡,還有人間的道理。

很多70後80後被啟蒙的三觀,很多都是從先生的評書那裡聽來的。

他書中的的好漢,快意恩仇、仗義熱血,走到哪都是朋友,坐下來就是情義,個個都仗義疏財,人人都義薄雲天。

這背後,是古代的俠義,也是忠孝節義。

秦瓊、程咬金總惦記著家裡的老孃,卻瞧不上王侯將相,這是中國人的精氣神。

聽秦瓊賣馬,知道英雄也有落難的時候,但落難了那也是英雄。

一代代中國人聽先生的書長大的,也就裝進先生書裡那些最樸素也最正氣的三觀。

這是評書對中國人的滋養。

但我們愛聽單田芳,還以為老先生的逗。

先生本質上是段子手,所以同樣的內容,他的句子總是自成一家,特別有趣帶感。

13 年深圳衛視的一檔節目上,單田芳用說評書的方法,說劉德華在瀋陽開演唱會的事。他說自己當時就想啊:“我以後也得下大功夫,讓自己成為像劉德華那樣的演員。”

單田芳逝世:明天,我們聽誰說評書?

先生自己逗,大家也愛拿先生的評書攢段子。

中央電視臺《曲苑雜壇》欄目曾請他錄了400集《薛家將》,在全國播出後產生很大影響。到了1995 年,《曲苑雜壇》上播了一個叫《聰明的劇務》系列小品。主演德江模仿單田芳的風格和嗓音,播了一段天氣預報,那個像啊,好像單老師親自來配音了似的。

單田芳逝世:明天,我們聽誰說評書?

這一弄,單老師又出圈兒了。

從此,評書模仿秀必學單田芳老師。就連《武林客棧》也不忘讓白玉堂來一段——“衝進人群我是坐劈右砍。”

單田芳就這麼成了一個標誌,一個座標,單田芳就是評書,說評書立刻就想到單田芳。

人間再無“下回分解”?

可單先生已經走了。

去世前4天,單田芳最後一次更新了微博,說的還是評書的事。

單田芳逝世:明天,我們聽誰說評書?

在世的時候,單田芳創作一部評書的方式是,他每天4點多鐘就起床,點上一支菸,沏一杯茶,就開始備課。今天要從哪兒講到哪兒,頭怎麼開,尾怎麼收。大概每天10點鐘之前,三段書就錄完了。下午,開始準備明天的書。週而復始,一萬多集的評書就是這麼說出來的。

雖然從事的是傳統曲藝,但先生卻愛趕潮流,喜歡喝花茶看韓劇,尤為欣賞邁克爾·傑克遜。有關邁克爾·傑克遜的謠言被澄清的時候,先生高興,說過去都是造謠的。

可就算是單田芳,也得跟著時代走。

2013 年曾有部電視劇叫《隋唐演義》,劇本是嚴格按照單田芳的同名評書改編的,主演是:王寶強、嚴寬、姜武、張翰他們。單田芳的指導精確到道具——“秦瓊的馬必須是黃驃馬,一般的黃馬不行”。

單田芳逝世:明天,我們聽誰說評書?

《白眉大俠》是單田芳根據清末小說《小五義》、《續小五義》等創作改編的評書,後來也被改編成電視劇,說起來,也算是評書IP改編劇集了。

單田芳逝世:明天,我們聽誰說評書?

這些年裡,單先生既是在謀自己的營生,也是在為評書,測時代的風向,找生存的方向。

可他知道光靠一個自己不行。

評書界的危機早就出現了,現在除了去聽那些原來的錄音,再也聽不到新的評書段子了。

如果單從受眾的廣度來說,評書無疑是有受眾的,但除了單田芳之外,還有不到10個能說評書的人,能說長書的就更少了,原來承載評書的各種文工團、曲藝團在市場經濟下,逐漸被更適應市場的文化團體所取代,今天還活躍的評書演員基本上都在60歲上下。如果單田芳先生這一走,很多電臺可能就不會設立長書頻道了。

更糟糕的是絕了傳承。

評書這門藝術的傳承和其他藝術有所不同,它不是簡單的口傳心授,更沒法批量培訓練習生,過去師父帶徒弟都是要管徒弟吃喝,徒弟跟師父形影不離,目的是一代傳一代,徒弟觀察師父的表情動作,自己領悟。如今呢,這一套行不通了。

說到評書藝術的未來,單田芳認為:“評書市場雖小,關鍵是我們行內人應該不甘落後,讓廣大聽眾瞭解、愛惜評書,這就要靠我們的鑽研,如何跟上時代,挖掘更多老百姓喜歡的東西。我相信評書還會有更繁榮的時候。”

可這件事,單先生自己做不了了,交給下一代了。

單先生在2012年在第七屆中國曲藝牡丹獎頒獎典禮上,獲得了終身成就獎。 其實自打1954年走上評書舞臺,先生是一路說書說過來的,十年浩劫的時段斷掉過一陣,到1979年5月1日單田芳重返書壇,已經年過40,又說了幾十年,直到2007年1月26日,單田芳宣佈收山,結果後來又復出。

這些年他說過的書數不清,有《三俠五義》、《白眉大俠》、《三俠劍》、《童林傳》、《隋唐演義》、《亂世梟雄》 、《水滸外傳》 。說了一輩子書,單先生此生應是無憾了,可先生生前說過:評書是傳統藝術,後繼有沒有人,是個問題。

評書的擁躉依然廣泛特別是一系列互聯網音頻產品崛起後,聽書反而比過去容易了,而是誰來說呢?

沒有互聯網,只有半導體收音機的時代,中午閉上眼,跟隨著單田芳的聲音,就能聽出一個活色生香的世界。現在回想起來,當年先生的評書裡套路不少bug也不少,可先生的書就是好聽啊。

如今呢,那些童年記憶,那些夏天風扇和評書吹過去的昏昏欲睡的午後。彷彿都過去了。

可先生的聲音還在,那驚堂木一拍,你又能被拽回到那個午後去。

人們懷念單田芳,也是懷念一段日子還可以很慢的舊時光。

單田芳逝世:明天,我們聽誰說評書?

據說曾經有一位聽眾給單田芳寫過一封信:“您的‘單’字,按繁體字(單)其中有7個‘口’字。‘田’字又是5個‘口’字組成,再加上您本人一張口,一個人就佔了13張‘口’,難怪別人說不過您。”

可單先生自己說過:“人生就是一個字,熬。”

如今先生已逝,先生的故事不再有下文分解,可評書的故事呢?誰來說“下文分解”,誰來聽“下文分解”呢?

這件事,也只有待下文分解了。

單田芳先生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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