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1 粉碎“保密局”特遣行動(1)反特破案

一、小巷飛賊

1948年12月10日,徐州市解放第十天。

晚十時許,寒風呼嘯,行人寥寥,大街上殘缺不全的路燈時亮時暗。市軍管會警衛連班長劉鏡明和兩個戰士金見我、司志遠匆匆行走於第三區的五仙路上。這天晚上,軍管會主任傅秋濤約見一位隱居徐州的辛亥革命時期的同盟會老人,交談甚酣,客人直至九點過後方才告辭。軍管會警衛連根據博秋濤的命令,指派小劉三人負責把客人安全護送至寓所。

小劉三人完成任務行至離馬路交叉口不到三十米的時候,忽見前面那條名喚“麻繩巷”的小巷口探出一個腦袋左右張望。那是一個二十六七歲的青年男子,戴著一頂無簷黑色絨線帽,不知是由於黑帽子的映襯呢,還是原本就生得如此,一張臉看上去煞是蒼白。冷不防看見三個戰士,男子驀地一驚,迅速隱入小巷。劉鏡明警惕性極高,隨即端槍徵手,大喝一聲:“什麼人?不許動!”與此同時,金見我、司志遠也做出了反應,三人迅即散開,以樹木、電線杆為掩護朝巷子進逼。還沒到巷口,那男子就從黑咕隆咚的小巷裡出來了,舉著雙手,嘴裡一迭聲叫著:“別開搶,我是老百姓!”

劉鏡明三人上前對該男子搜身,只有若干零錢。對方自稱是附近的居民,家中養著的一條狗不見了,是出來尋找的。那麼,看見解放軍為何要縮回巷子呢?對方答稱從漆黑一片的巷子深處出來,冷不防波路燈光晃花了眼,看見您三位過來,就下意識地往回一縮。男子強調他沒有拔腿逃跑,只是待在巷口的暗處,待到聽見喝令聲,料想必是解放軍巡邏人員,於是趕緊露面。這種情況在當時時有發生,還曾發生過誤傷事件,因此劉鏡明三人也沒有懷疑。本來,這事兒就過去了,戰士們正急著回去,下半夜還有一班崗要站呢。劉鏡明告誡對方晚上不要到處亂跑,就離開了。三人走了十來米,劉鏡明不經意回頭一看,那男子已經沒了蹤影,不禁感到奇怪——他說是找狗的,剛才遇到時正從巷子裡出來,那麼現在他應該往馬路上走啊,怎麼又回去了?

劉鏡明暗道一聲“不對”,返身到巷口一看,那男子還待在暗處。劉鏡明問你為什麼還不走,不找你的狗啦?男子頓顯慌亂之色,忽然拔腿就往巷子深處逃竄.三個戰士緊追不捨,一邊追,一邊喝令“站住”。麻繩巷是一條很長的衚衕,中間有三道彎.那人似乎熟門熟路,而且奔跑速度驚人,很快就與追趕者拉開了一段距離。劉鏡明鳴槍警告,對方卻越跑越快。拐過第三道彎時,司志遠、金見我想開槍射擊,被劉鏡明阻止,因為他的眼睛已經適應了巷子裡的黑暗,看清前面是一道兩米左右的磚牆——這是一條斷頭巷,這小子逃不了!

誰知,不可思議的一幕就在三個戰士眼前發生了。這個男子竟然像是患了夜盲症一樣,對十來米開外的那堵牆視而不見,不但沒有放慢腳步,反倒突然加速朝前方衝刺。劉鏡明暗忖,這傢伙難道要撞牆自殺?再次大喝:“站住!舉起手來!”劉鏡明是保定人氏,少年時被父母送到草臺班子學過兩年河北梆子,雖然不成器,但那嗓門兒之高亢響亮卻是尋常人沒法兒比的,此刻在靜夜中更是驚人。可是,那男子充耳不聞,只管往前疾奔,到得牆壁前,竟然“噌噌噌”踩著牆面幾步躥了上去!

劉鏡明三人沒有別的選擇,只有開槍射擊。“砰砰砰”三發子彈打出去,牆頭上已經沒了人影。三個戰士雖然年輕,但都是久經戰陣,這麼近距離射擊一個大活人,料想彈無虛發。攀上牆頭一看,外面是另一條與麻繩巷成直角的巷子——珠寶巷,也沒有路燈。三人翻牆下到巷子裡,留下金見我就地守候,劉鏡明、司志遠分頭朝左右搜索過去,一直搜到巷子出口的馬路上,問了幾個過路的行人,都說沒看見有人從這條巷子裡出來過。

三人覺得奇怪,他們開槍之後隨即翻牆而過,就是眨眼的工夫,也沒聽見有奔逃的腳步聲,這主兒怎麼就不見了影兒?想了想,他們認為只有一種可能——躲到這條巷子的哪戶居民家去了。於是就敲開了十來戶居民的家門,查看下來,並無那廝的影蹤。

司志遠說看這小子的身手,顯然練過輕功,而且頗為了得,竟然能夠躥上牆壁,估計這主兒應該是個飛賊。飛賊夜晚在外轉悠,那就只有一個目的——行竊。這廝顯然已經得手,不然他為何要鬼鬼祟祟地在巷子口張望?又為何一見我們就往巷內縮?他縮進巷子一定是為了把已經竊得的贓物暫時隱藏起來。劉鏡明、金見我覺得這個分析有道理,就攀過牆壁返回麻繩巷查看。

徐州解放伊始,治安混亂,這麼晚了老百姓一般都不出門,不但不出門,就是待在家裡聽見外面有動靜也不敢出來看熱鬧。所以,儘管剛才又是吆喝又是開槍的,麻繩巷的居民卻沒有一個開門。劉鏡明三人很快就在距巷口不過七八米處的一個凹進去的牆角里發現了一隻長約尺半,寬約尺餘的皮箱,拎了拎,沉甸甸的頗有些分量。皮箱是鎖著的,沒法打開查看裡面裝著什麼東西,乾脆就拎回市軍管會了。

回去後,三人向警衛連連部報告了情況。連長用刺刀撬開箱鎖,打開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箱內裝有美製左輪手槍兩支、子彈一百二十發,乒乓球大小的炸彈(後查明系美製高爆毒氣彈)一盒共十二顆,兩套解放軍軍官制服,華野、中野標識各一,黃金二十兩、銀洋一百枚,箱蓋的內袋裡還有一個信封,內有黑白照片若干張,照片上的人竟然是徐州市軍管會的幾位主要領導:傅秋濤、方毅,馮平、周林、袁也烈,華誠一,軍管會公安部部長兼徐州市公安局局長唐勁實也在其中。

當天深夜,根據軍管會主任傅秋濤的指令,這個皮箱被原封不動地送到了唐勁實的辦公室。

唐勁實是江蘇無錫人氏,初中尚未讀完就被家裡送往上海“學生意”——成了當時上海灘公共租界有名的“摩登照相館”的學徒。因此,他於照相非常內行,一看那些照片,就斷定是由高級照相師級別的行家用舊照片翻拍,精修底片後沖印出來的,其清晰度與原底片幾無差別。南京解放後查明的事實證明唐局長的判斷完全正確,這些照片是由“軍統”(這時已改組為“國防部保密局”)攝影專家、後出任“軍統”的“三產”三有公司屬下的“亭亭照相館”經理李如澍翻拍的。

唐勁實查看過皮箱裡的東西,聽劉鏡明,司志遠,金見我講述了遭遇飛賊的經過,意識到這是一起重大而又棘手的敵特案件。

1938年2月,唐勁實從上海前往皖南參加新四軍,十餘年間歷任新四軍江北指揮部軍法處副處長.淮北行署保衛處副處長、淮北公安局副局長、華中邊區公安總局局長,是一位經驗豐富的公安保衛工作專家。

1948年12月4日,唐勁實率領四十八名幹部抵達徐州,當天就接管了國民黨徐州市警察局及下屬的二十個警察所;12月10日,也就是案發當日,徐州特別市公安局剛剛掛牌。一天前,市軍管會在中山堂召開金市幹部大會,動員也和公安局一樣剛剛完成接管、掛牌的十八個部局的各級領導幹部立即行動起來,整頓社會秩序,安定民心。唐勁實帶來的四十八名幹部中,有一部分從未接觸過公安工作,而下面的二十個警察所需要各派一名幹部擔任所長,人手就去掉了近一半,此刻面臨著這樣一起大案,如何解決人員問題?原國民黨徐州市警察系統內有中共地下黨員、共青團員,可是根據當時中央組織部“新解放的城市原地下黨員不宜公開身份”的規定,這些同志不能直接出面參與這種案件的偵查。這該怎麼辦呢?

唐勁實稍一考慮,心裡就有了主意。他決定把劉鏡明、司志遠、金見我三個小夥子留下,再抽調兩名舊警察局中具有進步表現屬於地下黨外圍力量的可靠刑警組建一個專案組,從他帶來的幹部中抽調一名熟悉公安工作的同志擔任副組長,組長則由自己擔任。唐局長親任專案組長,除了對該案偵查工作的重視,還有一層原因。按照規定,原徐州警察系統的那些地下黨員、團員的名單隻有他知道,這些同志中有的是具有豐富刑偵經驗的老手,他想從中物色三位另行組織一個專為專案組收集信息的情報小組。鑑於這三位同志的地下身份只有他知曉,所以,他們所獲得的情報也只能問他彙報。這樣,他擔任專案組長顯然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案情緊急,特事特辦。劉鏡明,司志遠、金見我三人當場就讓唐勁實給“扣”下了,唐勁實的老部下,原華中邊區公安總局偵訊科副科長任求誠被從睡夢中喚醒,急急來到局長辦公室,唐勁實當即任命他為專案組副組長。剛向四人道明瞭情況,另兩位留用警察湯銘、林勇天也被小吉普從家裡接來了。任求誠說啥都甭說了,咱這就奔麻繩巷去看看現場吧。

內行和外行就是不一樣,專案組六人冒著嚴寒趕到現場,麻繩巷、珠寶巷一一看下來,任求誠、湯銘、林勇天三位幾乎是同時有了發現。手電光下,珠寶巷正對著麻繩巷巷尾那戶居民家的牆壁上,有三處明顯被蹬踏過的痕跡。如此,飛賊憑空消失的疑團就有了合理的解釋:這廝從麻繩巷巷尾牆頭上一躍而下後,藉著那股衝力,隨即上了對面那戶人家的房頂。劉鏡明三人搜索時,他就在房頂上伏著。任求誠敲開那戶人家借了梯子爬上房頂查看,果然有一長溜瓦片偏離了原來的位置,應該是被人踩踏過。

劉鏡明暗自慶幸,儘管他們讓飛賊鑽了空子,可是,當時如果沒有在原地留下一人把守著,只怕這小子在他們分頭搜索珠寶巷的時候會乘機返回麻繩巷,把那個至關重要的皮箱帶走。

專案組回到市局開了個短會,決定天完後立刻著手調查飛賊其人。

二、三個嫌疑人

只有唐勁實局長一個人知道,查摸飛賊是通過兩條途徑進行的:一條是公開調查的專案組,另一條是他親自向不公開的情報小組成員秦世清、張敬祖、柴國柱佈置的。這三個同志屬於同一個地下黨小組,都有著多年的刑事偵查經驗,其中組長秦世清早在1919年北洋政府時期就已經是刑警了。

國民黨警察局還沿襲著前清衙門捕快的那一套,刑警搞偵查“蝦有蝦路,蟹有蟹路”,各自掌握著耳目、眼線,這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法寶,互相之間從不透露。唐勁實知道這個規矩,所以儘管是把他們叫到一起交代任務的,但沒有指定誰負責,讓他們直接把情報傳遞給自己即可。

這三位確實都有兩下子,專案組還在靠湯銘、林勇天兩人通過他們各自的渠道收集信息時,唐勁實把任求誠叫去,口頭告訴他三條線索—一

秦世清的耳目之一劉大疤說,徐州西郊七里莊有一位前清時做過鏢師的老拳師汪耀先,年輕時習練過輕功,據說帶過幾個徒弟,通過他可以獲得徐州地面上身懷輕功者的情況。

張敬祖的耳目之一小杜稱,金甲街上的“胡勝記旅社”前些日子住進了一個賣膏藥的江湖郎中,來時囊空如洗,連住店錢都是向旅社胡老闆再三求告後才獲准延期支付的,最近幾天手頭忽然闊綽起來,不但付清了房錢,還每天讓旅社伙房給他單獨開小灶,有時還請老闆、賬房、夥計喝酒,而這些開銷憑他賣膏藥的收入是根本負擔不起的。

柴國柱的耳目李小扣密報,南門外的蓮花寺前幾天來了一個掛單和尚,是何方僧人不明,但武功不錯,與出身河南嵩山少林寺的大覺和尚切磋過散手,技高一籌。

12月11日午後,專案組偵查員分三踣分別調查這三條線索。

任求誠,金見我去城西七里莊拜訪老拳師汪耀先。汪耀先這年七十六歲,猶自身板挺拔,精神矍鑠,說話聲音洪亮,離得近些震得入耳鼓“嗡嗡”作響。偵查員未向老拳師透露案情,只是說前來請教關於武術方面的問題。三人聊了片刻,話題被偵查員引到輕功上。老拳師告訴他們,輕功確實是有的,其中的高手飛簷走壁是小菜一碟。他曾經在南京”聖雄鏢局”當過鏢師,鎳局的總鏢頭姜聖雄自己是不走鏢的,不過每趟鏢差出發時,他要給眾人送行,在鏢局大門口向鏢師,趟子手一一敬酒後,必定飛身躍上丈把高的鏢車頂親手插上鏢旗,插好後並不下到地面,而是直接躥至相隔一兩丈開外的另一輛鏢車頂部,直到給最後一輛鏢車插上鏢旗。任求誠問他三兩步躥上類似斷頭巷盡頭那種兩米來高的牆壁算不算輕功高強。老拳師嗤之以鼻,說那點兒高度我年輕時能夠一躍而上,根本不必在牆面上踩一下,那點兒功夫,連我最差的徒弟都及不上,還敢在江湖上混?

接著就聊到了老拳師的徒弟。汪耀先一共收了七個徒弟,都是徐州人,其中四個已經死於抗日戰爭,兩個去了香港,最小的一個在徐州,叫黃奮強。黃奮強原先在“大力煤球廠”做賬房先生,最近局勢緊張,煤球廠老闆在海外有資產,就把煤球廠關了去了上海,隨時準備出國。這樣,小黃就失去了工作,聽說正在做小生意呢。偵查員問這小黃多大年齡了。老搴師說小黃是屬鼠的,壬子年五月初五生,今年應該四十掛零。金見我聽著,心裡一涼。他們昨晚遇到的那個飛賊最多不過三十,跟老拳師這徒弟還差十歲哩。任求誠也有同感,不過轉念一想,那主兒絨線帽子壓得低,現場光線又差,估不準也是有可能的。正想進一步打聽黃奮強家住哪裡,老拳師卻嘆息著說:“小黃跟我學了七年武術,其中三年習練的是輕功。這小夥子品質好,肯吃苦,本來是應該傳承我的本領的,沒想到遭遇了車禍,一條腿瘸了,連走路都是一高一低的。儘管還能打打拳活動活動筋骨,不過輕功卻是廢了……”

任求誠告辭時還是向老奉師要了黃奮強的住址,回城後直接去其住址所在地的第二區第七派出所。第七派出所即是原國民黨徐州市警察局第七警察所,市局昨天剛掛牌,下面派出所的牌子還沒準備好,只在舊警局的木牌上貼了張白紙,寫上“徐州特別市公安局第七派出所”,算是掛牌。全所當時只有一個剛上任的所長小宋是接管幹部,其餘全是原警察所的班底。大家見宋所長向任求誠敬禮,馬上都上前鞠躬。任求誠問了黃奮強的情況,有兩個舊警察熟悉其人,介紹下來跟老拳師所述相符。接著,任求誠、金見我直接登門,果然是瘸子,而且那臉容,嗓音跟金見我昨晚見到的飛賊完全不同。

這樣,這條線索就排除了。不過,偵查員還是跟黃聊了會兒武術、輕功方面的話題。黃奮強告訴偵查員,整個兒徐州,眼下也就汪耀先師徒會輕功。那麼,徒弟們是否把輕功傳授給別人了呢?黃奮強的回答是否定的。因為師父汪耀先沒有開口說起過再傳的話頭,按照江湖規矩,七個弟子誰也不能收徒。

另一路偵查員湯銘、司志遠負責調查入住“胡勝記旅社”後“暴富”的江湖郎中。老闆胡勝介紹,此人姓張名道銘,山東濟南人,七天前來到徐州,憑濟南市公安局第四分局出具的證明辦理了住宿登記。胡老闆這家旅社已經開了二十八年,接待過形形色色的江湖客,本來他對張道銘並不曾留意,你住店,我收錢,你住下後在外面幹什麼都與我無關。不過,也真是湊巧,張道銘是傍晚入住的,胡老闆上樓去作例行查看,下樓梯時不知怎的腳下打飄,一不留神滑了下來傷了腰,疼得站不起來。張道銘和一些旅客聽見動靜部出來查看究竟,見狀他馬上伸手相助,整骨、推拿、按摩,不一會兒的工夫,胡老闆不但能站立了,而且還可走兩步。張道銘又拿出三顆藥丸,囑咐他每日服一顆,睡覺必須仰躺,三天即可完全恢復。胡老闆只服了一顆,當晚仰躺了一夜,次日起來竟然就已痊癒,另外兩顆藥丸也就捨不得吃了,珍藏著備用。

胡老闆知道這個張先生醫術精湛,馬上關照賬房先生抹去他的住宿費,一日三餐免費供應。另外,還向親朋好友大力推薦,又派了個學徒在張道銘設攤表演武術推銷膏藥、藥丸時敲邊鼓,鼓吹張先生醫術梢湛,手到病除。如此打廣告,張道銘想不火都難。只隔了一天,大清早就有人直接奔旅社來請張先生療傷。張道銘接待過那人後出門擺攤,到昨天那個老地方,一看,不禁傻了眼,竟然已有十來個人在那裡排隊等候他”上班”了。之後幾天,張道銘也就不必當衡設攤了,每天都有二三十人直接來旅社請其治病,更有家境富裕者乾脆登門請張先生出診。昨天,張道銘決定停診三日,因為他帶出來的膏藥、藥丸已經用光,必須購買中藥、輔料配製了。不難想象,張道銘的收入肯定頗豐。江湖人講究的是“行得春風有夏雨”,切忌一錘子買賣,他就掏錢請伙房廚師另買酒菜,每天晚餐必請胡老闆、賬房先生、當值茶役一起喝酒。

偵查員聽胡老闆如此這般介紹下來,尋思這個江湖郎中並無可疑之處。當然,還是得當面打打交道的,就讓胡老闆把他們領到了張道銘的房間。這是一個四十歲開外的彪形大漢,跟飛賊的年齡、體形大相徑庭。偵查員查看了他的證明,又檢查了行李,均無問題。這條線索也到此為止了。

林勇天、金見我兩人前往南門外蓮花寺調查那個據說武功不錯的掛單僧人。他們是以香客的名義進廟的,不過,才到鐘樓前,林勇天就遇見了一個熟人——澄衷和尚。澄衷是蓮花寺的監院,執掌接待外來賓客的事務,系寺廟與外界聯繫的紐帶,故古人喻之曰“叢林綱紐”。林勇天原是國民黨徐州市警察局第三刑警組副組長,幾年前為調查一起殺人案件曾到蓮花寺瞭解情況,寺院方面出來接待他的就是監院澄衷和尚。僧人心靜,就打了這麼一次交道,澄衷和尚竟然就把林勇天的模樣牢記在腦子裡了,此刻跟林勇天擦肩而過,似乎連看都沒看,卻馬上回身跟他打招呼。林勇天也就實話實說,聽說貴寺來了個掛單和尚,武功好生了得,我們想了解一下這位師傅的情況。

澄衷和尚把林勇天、金見我請至寺院專門接待貴客的靜室,照客奉上茶水。澄衷告訴偵查員,這個雲遊和尚法名大佐,度牒是山西五臺山寶塔寺發的,說話既有山西口音,又有河南口音,估計是河南、山西交界處人氏。度牒上是不寫年齡的,知客平白無故也不會打聽,看上去,此人應在三十歲上下。大佐是12月2日來蓮花寺的,之前在哪裡澄衷也未詢問。出家人無家,天下寺廟都是家,所以,凡有僧人前來掛單,哪怕半夜三更敲山門,知客也必須接待並安排食宿。

澄衷和尚問明大佐是來掛單的,就將其引見給維那澄暉和尚。維那與知客同列寺廟八大執事,其職權大致相當於寺院的監察官、保衛科長兼工會主席。澄暉查驗了大佐的度牒,問對方有什麼特長,以便量材安置。大佐說他的特長是武術,可能對蓮花寺來讜沒什麼用處。澄暉和尚說這也好,你可以承擔夜巡職事。

蓮花寺地處城郊,在這兵荒馬亂、戰火紛飛的年頭,寺院安全自是十分震要。寺裡有一支夜巡隊伍,由本寺的健壯僧人輪流值夜,領頭的是大覺和尚。大覺和尚曾在少林寺待過幾年,拳術,兵刃都來得,實戰經驗也豐富,聽說新來的僧人大佐擅長武術,就有了切磋的念頭。兩人當著全寺百十僧人的面比試,大覺竟然敗北,而且敗得有點兒慘——大佐的輕身術頗為了得,閃轉騰挪令人眼花繚亂,大覺向其進攻時,一拳打出去,大佐竟然已經閃至對方背後將其撂倒。

兩個偵查員覺得大佐和尚似有作案條件,當下就要求知客安排悄然辨認。澄衷說你們還是佯裝香客,我去叫大佐等人晾曬經卷,你們看看就是了。

金見我見到大佐,心中微微一驚。這大佐和尚無論是年齡、身材還是臉部輪廓,都跟昨晚的飛賊酷似。偵查員就向澄衷瞭解大佐昨晚是否離開過寺院。澄衷問負責夜巡的大覺,大覺卻說不上來。原來蓮花寺的夜巡是分片負責的,七個僧人每人包一塊地盤。大佐昨晚輪值時分工負責後殿,後殿倒是一夜平安,沒有發生什麼情況,但他是否離開過,那就難說了。蓮花寺到城內不過三里地,徐州解放後城門不關不守,像他這種身懷輕功的,來回走一趟也用不了多長時間。

林勇天、金見我商量了一下,決定把大佐帶走。

專案組對大佐進行了訊問,大佐說他昨晚被分派在後殿夜巡,沒有離開過蓮花寺。問他是否有證人,他搖頭,然後聲明“出家人不打誑語”。而昨晚的另兩位目擊者劉鏡明、司志遠對大佐的辨認結論是:年齡、身形確實與飛賊相似,但口音、嗓音不像。

任求誠說先把大佐晾在一旁,去三個人到蓮花寺檢查一下這個和尚的行李,同時向其他僧人瞭解昨晚大佐的情況。林勇天、金見我和劉鏡明奉命前往,檢查了大佐的簡單行李和所住的僧房,並無可疑物品,又向其他僧人瞭解相關情況,也無任何對大佐不利的說法。

三個偵查員返回市局時,已是下午五點。任求誠決定把大佐送看守所暫押,待調查清楚再說,剛剛處理停當,正準備吃晚飯時,唐勁實通知任求誠,他這裡剛獲得一條新情報——前幾天有一個從青島過來的大盜,身懷飛簷走壁絕技,可能涉案。這人今晚會去市內的“遠東戲院”看戲,專案組可前往抓捕。

三、飛賊落網

這條情報是由唐勁實親自掌握的有看中共黨員身份的老刑警張敬祖提供的。張敬祖接受唐局長秘密下達的命令後,立刻蹬著輛破自行車去了天橋。當時徐州的天橋是說書.唱戲藝人集中的地帶,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一天到晚熱鬧異常。張敬祖在那裡轉了半圈,一個四十來歲看上去遊手好閒的男人就進入了他的視線。

此人名叫秦老二,是徐州地面上小有名氣的扒手。他的出名不是因為扒竊技藝,而是“屢敗屢戰”的勇氣,秦老二技藝平平,運氣更差,時不時被抓。不過,由於他所作的案子不大,又多是未遂,所以不管是北洋政府、國民黨政府還是日偽政權,都沒法兒判他刑,只好關幾天釋放了事。抗戰勝利後,全國各地都有一個經濟恢復時期,扒手也紛紛出動。張敬祖當時是舊警察局的反扒刑警,為了掌握徐州地面上扒手的情況,就把秦老二發展為耳目。

看到秦老二那副鬼鬼祟祟的樣子,張敬祖就知道他必是準備趁人多混亂之際順手牽羊。張敬祖不站聲色地遠遠瞅著,反正不管秦老二是否得手,最後都得跟他走。秦老二的手藝太潮,被人發現後眼看要挨一頓老拳,張敬祖上前亮出證件,替秦老二解了圍,並在附近找了個背風角落三言兩語交代了任務。

秦老二扒竊不行,打聽消息還是可以的,因為他人頭熟,朋友多,人家又不提防他。這傢伙不知去哪裡轉了幾圈,三點鐘時竟然已經打聽到一個消息:前幾天青島那邊來了一個姓馬的飛賊,二十七歲,據說是濟南赫赫有名的飛盜“李燕子”李聖五的徒弟,道上綽號“樹上飄”。這個“樹上飄”到徐州後據說還沒下過手,徐州這邊的幾個道上朋友對他很是崇拜,爭相請他吃飯、聽書、看戲、逛窯子。今晚七點,“樹上飄”將應邀前往“遠東戲院”看京劇《定軍山》,一共去四個人,座位在第九排中間。

專案組一干偵查員飯也來不及吃了,去伙房抓些饅頭簡單對付一下,由任求誠率領前往戲院。這時戲院尚未檢票放客,他們是從後門進去的。任求誠出示的是市軍管會的證件,聲稱今天有大首長來看戲,他們是來執行保衛任務的。然後,仔細查看了現場。

“樹上飄”等四人是在六點五十分過後進場的,劉鐿明,司志遠、金見我一看見他,馬上朝現場總指揮任求誠頻使眼色,一致確認這傢伙就是麻繩巷逃脫的那主兒。原以為抓捕行動會有點兒小麻煩,不過具體實施時卻是波瀾不驚,當場順利拿下。

專案組對“樹上飄”的落網寄予著很大的希望,因為當時青島尚未解放,這傢伙從國民黨統治區潛入已經解放的徐州,是否具有敵特嫌疑就值得懷疑。將四人押解市局後,唐勁實局長親自訊問“樹上飄”。

“樹上飄”真名馬盼群,回族,山東煙臺人氏,出身小販家庭。十六歲赴濟南謀生,兩年後拜”李燕子”李聖五為師習練輕功。馬盼群的父親是煙臺的拳術好手,精通查拳,譚腿,因此,馬盼群是有武術底子的。他跟李聖五學了三年,把師父的輕功學得了七八分。抗戰勝利後,馬盼群回到煙臺。他想開一家土特產貿易公司,可是缺乏資金,就把腦筋動到了自己學得的輕功上。對於做飛賊,馬盼群並不陌生,他師父李聖五就是此中高手。李聖五不但偷百姓,還敢偷官家,連日本駐濟南憲兵隊他都敢進去行竊。馬盼群有時也參與,分得贓款後就去吃喝嫖賭,尋歡作樂。

馬盼群在學得李聖五的輕功的同時,也學得了師父的果斷。想好就幹,三個晚上盜竊了煙臺的十三家富戶,竊得的錢財足夠開一家公司了,不料卻讓一個當刑警的鄰居給懷疑上了。幸虧那刑警的母親膽小,生怕因此跟老馬家結下冤仇,悄悄給馬盼群透了底。馬盼群自是大驚,立馬腳底抹油。臨走時給家裡留下一封信,說他有事去濟南了。他前腳剛走,煙臺這邊的刑警後腳就到,看了那封信,還以為這小子真的去了濟南,就組織追緝組奔濟南訪查,白白折騰了一個多月。這時,馬盼群又潛回煙臺,把埋在地下的贓款贓物轉移到青島,變賣後卻不在青島落腳,而是去河北秦皇島開了一家海產乾貨公司。

馬盼群雖然出身小販家庭,但根本不會經商,也就一年時間,就把本錢賠光了。他決定回濟南投奔師父李聖五。離開秦皇島前,他一夜連作三案,竊得若干錢財,一部分作為路費,一部分留作到濟南後的花銷,還有一個碧玉酒壺則作為送給李聖五的禮物。

李聖五這時正和國民黨“保密局”的特務合夥經商,開了一家糧行,人手不夠,就請馬盼群當了襄理。馬盼群做生意獨當一面不行,當副手倒是綽綽有餘,好像也沒動啥腦筋,就把事情幹得妥帖到位,李聖五和“保密局”特務都頗滿意。他打定主意在糧行襄理的位置上幹下去,然後娶妻生子,為老馬家添丁增口。可局勢的變化使他的美夢成了泡影。1948年8月下句,許世友指揮的十四萬大軍兵臨城下,著名的濟南戰役即將拉開帷幕。那個“保密局”特務突然不知去向,連日本憲兵隊部敢偷的李聖五對共產黨卻似老鼠見了描,沒打聲招呼就銷聲匿跡了。馬盼群見勢不妙,尋恩還是滑腳吧,把店裡的事務交代給賬房先生,佯稱去南京,實際上悄悄去了青島。

馬盼群原準備到青島投奔他的一位盟兄,可是到了青島一打聽,那人早在一年前就舉家南遷了。這時,傳來了濟南解放的消息,濟南肯定是回不去了。想來想去,還是往南走吧。徐州有他一個叫許鼎的武林朋友,以前拜過把子,跟李聖五也是熟人,何不去投奔他?主意打定,卻沒有馬上離開。為什麼呢?他想在青島撈一票再走。於是,他早出晚歸四處踩點,物色了三處富商宅第。11月20日,風高月黑之夜,馬盼群果斷下手,連作三案,然後直接去了輪船碼頭,上了開往上海的“隆豐”輪。

馬盼群的計劃是從上海坐火車去徐州,計劃是實現了,可他辛苦一晚上的“勞動成果”卻沒保住——船抵上海,他準備上岸時才發現,裝著贓款贓物的那個旅行包不知何時被人玩了招“狸貓換太子”的把戲!幸虧隨身還有些銀洋和幾兩黃金,所以他尚能夠按照原計劃坐火車去徐州。

不過,馬盼群的運氣正在大幅度滑坡。他是11月29日到達徐州的,許鼎來接站。可是,次日晚上駐守徐州的國民黨軍隊就棄城而逃.12月1日解放軍就進城了。馬盼群尋思還得跑。去哪裡?只有再作計議,因為先得籌措些錢財。

接著,馬盼群就說到了專案組特別關注的話題——那個皮箱的來路。

馬盼群的所謂“籌措”,就是盜竊。因為他除了利用飛簷走壁的特殊技能行竊之外,其他方面沒有任何特長。話說回來,即使有其他特長,也絕無短短几天內暴富的可能性。之前他是住在許鼎家裡的,現在要“籌措錢財”了,就找個藉口住進了許家附近的一家小旅館。然後就是踩點,他選中了大康街上一戶獨門獨院的兩層小樓。

其實他也不是刻意物色的。12月10日那天上午他路過這座小樓時,看見一輛黃包車載著一個打扮時尚的少婦在門口停下,少婦手裡拎著一個精緻的彩色藤編提兜。馬盼群征馬路對面,看不清兜裡裝著什麼。少婦付了車費把黃包車打發走後,掏鑰匙開門,這時,一個女鄰居正好從隔壁門裡出來,與少婦打招呼寒暄,馬盼群聽見少婦說了句“我一個人過日子,買這點兒足夠了”。於是,這個少婦就成了馬盼群在徐州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作案對象。他退掉了小旅館的房間,住進作案地點附近的“逸群旅館”。午後,他佯裝散步,把附近的大街小巷都走了個遍,將地形熟記於心。

當晚,馬盼群先去戲院看了場京劇?四郎探母》,散場後進了戲院附近的一家小麵館,要了二兩酒、一碟牛肉,慢慢吃喝著消磨時間。十點前後,他來到少婦寓所前。這段馬路上的路燈正好壞了,聽聽四下沒有動靜,他便攀牆而入。小樓前是個二十來平方米的小院,用作案工具試了試屋門上的司必靈鎖,裡面是扣上了保險銷的。馬盼群取出醫用膠帶,在底樓客廳的玻璃窗上貼了數條,手掌稍稍按壓,玻璃無聲地碎裂了。打開窗子進去後,他徑直上樓。臥室房門也是司必靈鎖,試了試,都沒扣保險銷,這例省事,他捅開鎖舌進入室內,聽床上的鼻息聲就知道少婦處於熟睡狀態。於是迅速行動,先把衣帽架上那件狐皮大衣及坤包裡的現鈔、鑰匙掏了,又把床頭櫃上的手錶、首飾放進自己的口袋,然後打開一人多高的櫃子門,就發現了裡面那個精緻的小皮箱,拎了拎,沉甸甸的,他當即決定拿走。本來馬盼群還打算把那件狐皮大衣以及櫃子咀掛著的另外兩件裘皮衣服一併竊走,考慮到可能會遇到夜間巡邏隊,就只有“忍痛割愛”。

返回下榻旅館的路線是預先看好了的。離開現場朝右拐,二十米外就是珠寶巷,從珠寶巷攀牆而過就是麻繩巷,出了麻繩巷就是五仙路,穿過五仙路鑽進斜對面的那條小巷子,巷子盡頭就是馬盼群下榻的“逸群旅館”。馬盼群始料不及的是,他如此小心翼翼,還是被劉鏡明等三個戰士發覺了,只好扔下皮箱狼狽逃竄。誠如專案組勘燾現場時的判斷,馬盼群從麻繩巷翻牆來到珠寶巷後,料定那三個軍人會緊迫不捨,隨即藉著從牆上跳下來的慣性幾步助跑又上了對面人家的房頂,僥倖逃脫。

這次行竊,馬盼群雖然不得已丟棄了那個他以為裝滿了金銀財寶的小皮籍,還是有些收穫的,除了現金,竊得的一塊勞力士女表,一條白金項鍊和一枚鑽戒都價值不菲。不過,這離他的“創收”目標尚有差距,因此他還不打算離開徐州,想過幾天另行物色目標。沒想到,還沒等他再次作案,就落入了專案組之手。

訊問結束,任求誠當即叫上三名偵查員,四人按照馬盼群交代的行竊路線走了一圈,又去“逸群旅館”瞭解,得知12月11日晚上馬盼群返回旅館時已是午夜時分了。回到市局,任求誠往大康街的管段派出所打電話詢問這兩天是否有人報過失竊案,得到的回答是否定的。那個少婦失主當即被列為重點嫌疑對象。

唐勁實聽取了專案組的彙報後,指示立刻對那個少婦進行調查。專案組連夜行動,偵查員湯銘,金見我,司志遠前往管段派出所查摸少婦的情況。原國民黨徐州市警察局以及下轄的警察所一般對外來人口不聞不問,所以,新政權接管的這個警察所即現在的派出所,根本沒有關於該少婦的任何記載,甚至連少婦所住的那幢小樓的主人是誰也不清楚。偵查員只好向少婦的鄰居瞭解情況,他們不便直接出面,只好請派出所協助。而派出所只有剛上任的所長金耿是南下幹部,其餘都是留用人員。這種涉及敵特分子的案件容不得半點兒疏忽,偵查

員就跟金所長商量,請金所長親自帶人跑一趟。金所長自無二話,當下叫上留用警察老汪一同前往,不一會兒就帶來了兩個中年婦女,是大康街上的住戶。

可是,問題並未解決。兩人對於少婦的情況瞭解甚少,只知道她是一年多前入住這幢小樓的,連姓什麼都不知道,平時見面倒是客客氣氣,點頭招呼,但也不過是“吃啦”、“買菜啊”之類的客套話。那麼這房子是誰的呢?這個,兩位倒是知道的。這幢小樓的原主人名叫鍾正道,是個南洋華僑,抗戰爆發前一年買下了一處破舊平房,並將其改建成了現在這幢小樓。鍾先生在新房子裡住了不過半年多,抗戰爆發,他就回南洋了,房子託其一個親戚照看。抗戰勝利後,鍾先生回到徐州,把該房產轉讓給了“裕盛米廠”的周老闆。前年,周老闆把房子賣給了南京一位姓曹的糧食商人。去年9月,曹老闆把這個少婦帶了過來,少婦一直住在這裡,曾老闆則隔三差五來徐州這邊住上幾天。

情況彙報給唐勁實後,唐局長說這個案子不能拖延,現在是九點,你們馬上去找“裕盛米廠”周老闆,向他了解那個南京糧商曹老闆是怎麼個角色。他們是房產買賣的上下家,即使之前不認識,之後也互不來往,但肯定是留有地址的,只要有地址就好辦。

裕盛米廠”老闆周大茂向偵查員介紹了曹老闆的情況。曹老闆名叫曹彭順,五十六歲,徐州人氏,少年時去南京米行學生意,後來發跡,在南京糧食行業中小有名氣。曾彭順跟周大茂抗戰前就有生意方面的合作。曹彭順在徐州已經沒有親族了,他做糧食生意,南來北往東跑西顛,每次途經徐州都是周大茂接待。前年冬天,曹彭順路過徐州,在周大茂家住了兩天,喝酒時聊到周大茂從鍾先生手裡買房之事。周大茂言語間頗有悔意,因為他當初買房是想炒一把。他原來估計,抗戰勝利後肯定要搞建設,經濟勢必繁榮,房價肯定會上漲。誰知國共和談破裂,和平建設無望,房價不跌已經是燒高香了。曹彭順聽後說,老弟如若不想把那房子擱在手裡,倒不如原價轉讓給我。周大茂竊喜,次日就請來中人簽署了轉讓文書。

至於曹彭順是何許人,周大茂認為曹老闆跟他一樣,是個老實本分的守法商人。偵查員問那個少婦又是怎麼個情況呢?周大茂一臉茫然,哪個少婦啊?

原來,他把房子轉讓給曹彭順後,就再也沒去看過。曹老闆來徐州,還是經常跟他喝酒談生意,可是從未請他去過那幢小樓。周大茂根本不知道那幢樓裡竟然還金屋藏嬌。

午夜,徐州市軍管會主任傅秋濤簽發了一份密電,報送中共中央社會部李克農部長,請求南京她下黨配合調查糧商曹彭順。

四、女主人遇害

12月12日中午,專案組就收到了由市軍管會轉來的南京地下黨調查到的情況。

曹彭順是南京“盛利糧行”、“大得糧行”的老闆,同時也是“豐順糧行”、“運順糧行”的股東,家住文昌街,娶有兩房太太,生育子女七人。此人歷史上從未參加過任何黨派團體、幫會組織,也未聞其與國民黨黨政軍警特方面有什麼瓜葛,如果要說歷史汙點,那就是抗戰時曾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與有著漢奸背景的大糧商龔峰合夥做過陌次軍糧買賣,抗戰勝利後被國民黨政府關押過一個月,後無罪釋放。曾彭順在私生活方面不太檢點,貪酒好色,雖有兩房太太,仍經常在外尋花問柳,是秦淮河煙花巷的常客,據說去年三月曾掏二十兩黃金為一風塵女子贖身。最近曹彭順不在南京,據可靠消息,他已於半月前前往北方,至今未歸。

專案組懷疑居住在大康街53號的那個少婦很有可能就是曹彭順從南京贖出來的女子。他在半月前離開南京前往北方,這個時間點似乎也值得懷疑。當時國民黨軍隊即將撤離徐州,他會不會是受命前來徐州執行特殊任務?飛賊馬盼群從大康街53號竊得的那個皮箱,估計就是曹彭順從南京帶來藏匿於此的。專案組決定立刻與那個少婦正面接觸。

任求誠帶蓿全組五名偵查員來到大康街。53號門戶緊閉,偵查員叫了半天門,裡面沒動靜。任求誠心裡產生了一絲不祥的預感——難道發生了意外?他讓湯銘去附近找個鎖匠來開鎖。在等候的當兒,偵查員分別詢問了幾戶鄰居。鄰居們都說今天沒看見過該少婦,不過昨天下午兩三點鐘之間,曾有人看見該步婦出門。

這時,鎖匠來了。開門入內,小樓裡空無一人。因為那一絲不祥之感,任求誠要求偵查員仔細查看這座宅子裡是否有什麼異樣跡象或可疑物品。偵查員把鎖匠請到樓上女主人的臥室,將櫥櫃、抽斗的鎖具全部打開一一檢查,並未發現異常。

一行人正準備離開,院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打開了。偵查員司志遠手疾眼快,一個箭步上前把開門的那位扯了進來。那是一個前額微禿、身材臃腫的男子,五十多歲,穿著藏青色的中式對襟棉襖,外面不倫不類地罩著一件黑色駝絨連帽風衣,手裡提著一個小號旅行包。冷不防波扯進來,男子一張臉驚得煞白,張大嘴剛要叫喊什麼,眼前出現了印著市軍管會字樣的漆布封面證件。

來人在樓下客堂接受調查,詢問之下,得知他就是剛被南京地下黨緊急調查過的糧商曾彭順。任求誠心裡一喜,那就不是就地問得清楚的事兒了,去公安局吧,咱們坐下來好好聊。任求誠留下兩人在小樓守株待兔,其餘人帶著曹彭順返回市局。

偵查員先對曹彭順進行了搜查。曹的衣服口袋裡有一個錢包,內裝若干由中共方面發行、可在解放區流通的“東北幣”,一張從開封到徐州的長途汽車票,腰間一條布帶的夾層裡有一些大洋,另外就是香菸、打火機和鑰匙了。那個小號旅行包裡放的是一套換洗的內衣、洗漱用具和一瓶治療高血壓的藥片,內側貼袋裡有一個本子,裡面夾著11月27日以來從南京到徐州、徐州往商丘、商丘到開封,開封到許昌的火車票、汽車票和幾張食宿開支票據,本子上記著自11月27日離開南京以後每天的活動內容,如跟某地某某字號老闆洽談了什麼生意,結果如何,等等,寫得很簡單,相當於備忘錄。

搜查後隨即對曹彭順進行訊問。曹彭順說他是11月27日離開南京的,此行目的是跟河南一些糧商洽談訂購明年的小麥。這是糧食行業的老規矩,每年的最後兩個月訂購麥子,立秋後一個月訂購稻穀。他每年都是這樣做的,那些糧商也都是經常合作的老朋友。離開南京後,他先到徐州,在徐州過了一個晚上,次日即去了商丘。之後一直在河南轉悠,直到今天返回。

然後就要說到那個少婦了。誠如專案組的估計,這個少婦果然是曹彭順從南京秦淮河“俏春院”花二十兩黃金贖出來的一個小有名氣的妓女,名叫陸白麗,二十八歲,江寧人氏。陸白麗自幼父母雙亡,由伯父養大。1937年12月,伯父一家死於“南京大屠殺”。陸白麗當了兩年尼姑,後因無法忍受出家人的清苦生活而還俗,給日偽南京市政府的一個處長當了姨太太。抗戰勝利後,其夫被國民黨畋府以漢奸罪判刑十二年,家產全部抄沒。其夫的原配夫人對陸白麗奪寵原本恨聲不絕,只是懾於丈夫的淫威不敢發作,現在丈夫進了老虎橋監獄,陸白麗就成了砧板上的肉,隨她怎麼處置了。她跟孃家人一商量,竟把陸白麗賣給了妓院。

曹彭順好色,是秦淮河煙花巷的常客。陸白麗成為妓女不久,就被他看上了。相處時間長了,曹彭順竟然發覺自己有點兒離不開這個論年齡可以做他女兒的風塵女子了,就有了為陸白麗贖身的念頭。跟陸白麗一說,陸白麗自是願意。可這畢竟不是做糧食生意,曹彭順可以一口說了算,他得考慮家裡兩房老婆對此的反應。正好這時周大茂要把大康街的那幢小樓出讓,曹彭順就買了下來。為陸白麗贖身後,曹把她送往徐州金屋藏嬌,自己每月去徐州一兩次跟陸白麗幽會。

這次,曹彭順於11月27日傍晚抵達徐州,跟陸白麗過了一夜,次日離開時說好,待他從河南返回後,還要在徐州待三五天。沒想到今天他興沖沖而來,卻被帶進了公安局!

專案組結合之前南京地下黨提供的調查材料分析了曹彭順的口供,認為基本可信。問他知不知道陸白麗去了哪裡,曹也說不清楚。

把曹彭順暫行拘押後,專案組開會分析案情,認為陸白麗涉及敵特案件的可能性比較大,理由有二:一是那個裝著敵特活動器材、經費的皮箱是藏匿於其住所的.二是她在次日發現失竊後不敢向公安局報案,那說明即使皮箱是他人寄存的,她也應該知道里面放的是什麼物品,故而不敢張揚。因此,當務之急是儘快找到陸白麗其人。

可是,一直到天黑,守候在大康衡53號的偵查員也沒有等到女主人歸來。專案組長唐勁實聞報,說時間緊迫,不等她了,立刻尋找陸白麗的下落。專案組就地徵用陸白麗的住所作為臨時辦公點,全組六人加上派出所的三名民警連夜對周邊鄰居進行調查。

調查進行到午夜,偵查員一共走訪了一百三十九名群眾。鄰居們對陸白麗最後的印象是昨天即12月11日午後二時許,當時她肩上挎著一個橘黃色坤包從外面回來。之後,沒有人看見她離開住所,倒是有人徵暮色初降時分看見一個瘦高男子叩其住所大門,男予不慌不忙,叩幾下稍一停頓,然後再叩幾下。陸白麗是否開門就不知道了,那個反映該情況的鄰居正好路過,沒理由停下來等著看往下是怎麼個結果。

這一步沒有走通,眾偵查員議了一陣,認為應該擴大調查範圍。這次調查雖然接觸了一百多人,但是範圍侷限於鄰居,而陸白麗平時恰恰是不怎麼跟鄰居閒聊的,所以鄰居並不能提供有價值的線索,應該把調查範圍擴大到陸白麗的整個兒社交圈。可問題是,據陸白麗的相好曹彭順說,由於他經常叮囑陸白麗少跟外界來往,她應該是沒有自己的社交圈的。專案組認為曹所說的情況與鄰居對陸白麗日常活動狀況的反映基本相符,但也不能排除例外,比如鄰居反映的那個於11日傍晚敲門的瘦高男子。因此,還是有必要澗查陸白麗跟外界究竟有無交往以及跟什麼人交往。

那麼,下一步調查應該從何處切入呢?一番討論後,大家認為以陸白麗的生活習慣和經濟條件,她對時裝、化妝品、髮式以及電影、戲劇肯定不會無動於衷,所以,從這幾個方面切入進行查摸可能會有收穫。最後,專案組決定選擇比較容易調查的理髮店去撞運氣。

12月13日,偵查員分頭前往徐州七家上檔次且擅長女子髮式的理髮店盎訪。林勇天在天橋“頂上福美髮廳”查到了陸白麗的社交情況。

這家理髮店是一個理髮師出身的上海人開的,其推出的女子髮式僅比上海、南京流行的最新款式晚一兩個節拍,所以雖然收費較高,還是受到了像陸白麗那樣的時尚女性的追捧。店裡的每個理髮師都有自己固定的服務對象,為陸白麗做頭髮的師傅姓項。林勇天跟項師傅聊下來,得知陸白麗一般是半月去一次,每次都是和三四個跟她年齡差不多的時尚女子結伴光顧。她們一起來,一起走,一個在吹燙時,其餘幾位就在旁邊喝著店裡免費提供的咖啡聊天。有時她們興之所至要搞個家庭聚會什麼的,就會打電話給“頂上福”,要求項師傅上門服務。所以,項師傅不但知曉她們的姓名,還知道其中兩位太太的住址。

林勇天返回市局向任求誠彙報後,任求誠指派林勇天和金見我一起去向其中一位名叫韋玉玲的女子調查。韋太太三十二歲,其情況跟陸白麗差不多,不過她是資本家郭世文明媒正娶的如夫人。老郭的正室跟其水火不容,兩個女人針尖對麥芒吵得不可開交,老郭為求太平,就在外面租了房子讓韋玉玲單獨居住。韋玉玲告訴偵查員,她跟陸白而是在“頂上福”認識的,之前,她已有另外兩個也是在這種場合結識的女友譚太太,張太太。她們三人跟陸白麗聊下來覺得很投緣,就邀請陸白麗加入了她們的圈子。譚太太、張太太也是貴婦人,不過

不像她和陸白麗那樣屬於偏房,譚太太的先生在北平做生意,張太太則是寡婦。四人每月至少聚會兩次,韋玉玲和張太太做東時喜歡在自己住所烹飪,譚太太、陸白麗刪喜歡在飯館請客。

然後就問到陸白麗跟她們交往時聊些什麼內容。韋太太笑言,女人嘛,聚在一起還不是談吃說穿,談完吃穿就聊化妝品,最後當然還要說說各自的男人。張太太不甘守寡寂寞,結交了一個相好,是個比她大幾歲的西醫,所以也有發言權。至於陸白麗,她說到曹老闆時,總是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不過,大家從未說過各自婚前的情況,互相之間也不打聽。所以,韋、譚、張部不清楚陸白麗以前是怎麼回事。

偵查員問韋太太,陸白麗是否跟其他人——不管男性女性一有來往。韋玉玲說沒有聽說過。問她最近有沒有見過陸白麗,韋太太還是搖頭。林勇天、金見我隨即又去向譚太太,張太太瞭解情況,所述與韋玉玲相同。

午後,唐勁實招呼專案組聚在一起討論案情。老刑警湯銘說了他的看法:“陸白麗不知去向已經超過四十八小時。她去哪裡了?究竟是活著還是死了?不知怎麼的,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總覺得她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前天傍晚有一個不明身份的男子進入陸白麗的住所,他是不是受敵特分子指派前來殺害陸白麗的兇手?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滅口。陸白麗應該清楚被飛賊盜走的那個皮箱的主人究竟是誰,把她殺了,就阻斷了我們追查的渠道——儘管敵特方面不一定吃得準皮箱是否落到了我們手裡。”

湯銘的觀點引起了大家的軀視。唐勁實當即下令:“全體出發,再到現場去看看!”

待續。。。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