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剛過完五十歲生日的那個月，曾經的山東首富邵仲毅破產了。
邵仲毅是山東省重點工業企業晨曦集團的董事長。公司位於山東省莒縣，以石油化工、糧油加工、國際貿易、文化旅遊為四大主營業務。
7月16日，晨曦集團以其不能清償到期債務，明顯缺乏清償能力為由向莒縣人民法院申請破產重整。法院查明：山東晨曦集團有限公司成立於1999年12月1日，現已資不抵債，不能清償到期債務。
根據莒縣人民法院今年7月20日至7月26日作出的一系列裁定，晨曦集團及關聯的17家公司、下屬海右石化集團及關聯的兩家公司——共計21家公司的破產重組申請已被受理。
2016年，邵仲毅以190億元身家登上當年胡潤富豪榜山東首富的位置。“當時我們也很吃驚，莒縣出了一個山東首富。”莒縣一名政府工作人員告訴記者。而晨曦集團申請破產，距離邵仲毅成為山東首富僅過去不到900天。
8月8日，記者嘗試聯繫了邵仲毅。邵仲毅僅回覆表示感謝關心，未回應破產相關問題。記者聯繫的晨曦集團另一名胡姓高管未回覆。
突如其來的破產
莒縣下轄于山東日照市，位於山東省東南部，縣城內多見以全羊菜餚為招牌的飯館。初級商業形態在當地以抱團的方式聚攏，例如晨曦植物油公司前的馬路兩側聚集著大大小小的汽配汽修店面。據當地人說，夏天是這裡的旅遊旺季。
長久以來，邵仲毅的晨曦集團是地方上人盡皆知的明星企業。
莒縣南郊，自邵仲毅投資10億元興建的景區麗正園起始，沿西南方向至晨曦集團所在地劉官莊鎮，這一段長約五公里的206國道被命名為“晨曦路”。沿著206國道繼續南下，即至晨曦集團下屬承擔石油化工業務的山東海右石化集團。
在莒縣，向當地人提起晨曦集團，人們幾乎都知道這家莒縣本地出身老闆邵仲毅經營的企業“最近破產了”。一位出租車司機敲了敲自己架在中控臺上的手機：“在今日頭條上看到的，晨曦破產的事推送了好幾天，全世界都知道了。”一位穿著莒縣當地另一知名企業浮來春集團工作服的公交車司機說，邵仲毅是人大代表，晨曦破產當地都知道，但工人沒有受影響。
在莒縣官方的表述中，晨曦集團尤其是海右集團是工業拉動增長的骨幹企業，其對當地的重要性自納稅數據可見一斑。據莒縣政府官網，晨曦集團2011年上繳國家各種稅金41.144億元，平均每個工作日上繳稅金達1000餘萬元;2014年上半年上交國家各種稅金達47.25億元。
“對我們來說也很突然，我們是看到法院網上公告才知道晨曦破產了。”8月6日，莒縣經濟和信息化局(以下簡稱“經信局”)一名負責人告訴記者。該名負責人說，經信局的科室工作人員隨即在7月28日前後赴企業瞭解情況，得知企業仍在正常生產經營。
相較申請破產重組給外界帶來的震動，記者在8月5日和6日兩天走訪位於劉官莊鎮的晨曦集團總部發現，集團內部似乎還遵循著原有的秩序，佐證了莒縣經信局關於集團仍在正常運轉的說法。上午7點半以後，陸續有員工走進大門，在大廳左側的指紋考勤機上打卡。不時有印著海右石化字樣、可載50-60人不等的大巴在此停靠，接上身穿淺灰色工作服的員工前往10公里外的海右公司上班。一名已在海右工作八年的員工告訴記者，早上的大巴共有六班，繞著莒縣各個停靠點接送住在這一帶及周邊村子的員工。
被問及是否擔心公司破產重組會帶來工作變動時，記者隨機採訪的所有員工都給出了否定答案。按照莒縣人民法院的公告，晨曦集團及關聯企業的破產重組目前處於債權人向債務人管理人申報債券階段。“債還沒算完，還是上班的。”晨曦集團的門衛說。一名員工告訴記者：“(集團)總有其他大企業接手的，(公司)這麼多人在。”還有員工表示，晨曦申請破產後因為審計工作增加，他們比以前更忙了，公司的領導也多忙於開會，很少來公司。
晨曦集團辦公樓外牆張貼的一項告示顯示，公司向員工發放工齡津貼、夜班津貼、助學禮金、婚假禮金等名目的補助，其中工齡津貼指員工工齡滿一年後每月可享受津貼100元，此後每年遞增百元，至1000元封頂;助學禮金指職工子女應屆考取一本院校可一次性獲得資助3000元，二本院校為2000元。一名員工證實了這些津貼的存在：“工齡增加、孩子考上大學都給錢。”
在海右集團門口，因園區屬於生產場所，記者未獲準進入。
與海右集團就206國道相隔的正對面，是一家海右石化加油站，站內掛著“寧為價格解釋一陣子不為質量道歉一輩子”的橫幅。據穿著海右集團灰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員說，這是目前唯一一家海右加油站。站內有95號汽油和柴油加油機各兩臺，95號汽油售價每升7.05元，柴油已停售，工作人員解釋說是賣完未補充，在售時的價格比中石化每升便宜六毛錢。
這家海右加油站的斜對面即是一家中石化加油站。被問及銷量時，工作人員坦言“對面就是中石化，你說呢”。他告訴記者，這家加油站基本只供應內部加油;海右賴以賺錢的當然不是加油站，而是園區內生產的成品油。
低調邵仲毅
作為晨曦集團董事長的邵仲毅媒體曝光極為有限。光明網一段2013年的兩會採訪視頻中，邵仲毅說一口被莒縣人稱為偏“硬”、帶著鄉音的普通話，謹慎地挑選詞句。
在公司總部，有員工告訴記者，這裡一般很少能碰到邵仲毅。
晨曦集團的佈置透露出一絲瞭解邵仲毅其人的線索。集團東南角一塊刻著“晨曦”二字的一人高集團石背面，鐫刻著兩句《東方紅》歌詞。進入集團大廳，正中是一尊紅木質地的毛澤東立像。大廳右側牆上掛著巨幅毛澤東畫像。晨曦集團官網一篇2013年的報道中，邵仲毅提到自己創業最艱難的時候受到了毛澤東長征精神的鼓勵。
據齊魯晚報2010年的報道，邵仲毅的起家之路始於1994年，當年26歲的他憑湊來的5000元錢接手了一家只有14人的鄉鎮企業沂蒙塑料廠。早年邵仲毅與下屬開著廠裡的一輛舊桑塔納四處尋找原料供應商，經常連夜趕路，後備箱裡裝著煎餅，餓時以涼水就煎餅充飢。
富有商業頭腦的邵仲毅用了六年的時間，把一家作坊式的吹塑，做成了一個大型塑料加企業，並取得了自營進出口權。2003年莒縣國有企業改革中，邵仲毅兼併了當地即將倒閉的莒縣化肥廠。據晨曦集團官網的報道，邵仲毅是在家人和廠裡職工的反對聲中，揹著經濟壓力兼併化肥廠並接納原廠全部職工，還投資進行技術改造。隨後他陸續兼併機械廠、植物油廠等五家地方國企，山東晨曦集團的雛形初現。
2005年，晨曦集團開始涉足石化;2006年，獲批商務部頒發的燃料油進口資質;2013年，取得成品油批發經營資質;2016年，獲得國家發改委與商務部批覆的320萬噸/年原油非國營貿易進口使用資質，成為國內13家擁有自營原油進口資質的民營企業之一。
與此同時，晨曦集團的業務多元化拓展至貿易與文旅業務。晨曦集團的營收由2003年的3億元躍升至2013年的762億元。
2012年前後，晨曦集團在邵仲毅的指揮下進入了一段急速擴張期。公開資料顯示，2012年晨曦集團投資37億元用於莒縣縣域十大項目建設;在西雙版納、陝西、江蘇、青島、臨沂等地投資了30多億元的建設項目。邵仲毅2013年年初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預計兩三年內這些項目能夠全部建成投產，“屆時等於再造一個晨曦集團，使銷售收入過千億，上繳稅金突破200億，躋身全國企業500強”。
關於這些項目後續未再見到相關報道。而過廣過急的投資被認為是給晨曦集團埋下了隱患。
破產迷霧
據莒縣人民法院發佈的公告，查明晨曦集團現已資不抵債，不能清償到期債務。法院方面未接受採訪。
在這樁破產案中，晨曦集團具體的破產事由、以及目前的進展仍在迷霧中。
記者走訪的晨曦集團屬地劉官莊鎮政府、莒縣經信辦和莒縣金融工作辦公室(以下簡稱“金融辦”)均表示，並未參與晨曦集團破產重組事宜。金融辦一名工作人員猜測，或是該破產重組案涉及等級較高。前述經信辦負責人告訴記者，他們希望瞭解晨曦集團破產案當下的進展，但“我們現在也瞭解不到情況”。
莒縣市場監督管理局一名領導通過下屬回覆記者：晨曦重組期間運行比較穩定，官方不太希望過多渲染，以免干擾重組。
而在此次破產重組申請被受理的企業中，記者走訪發現其中不止一家疑似此前已停止運營。
位於206國道沿線的兩家相鄰企業莒縣弘潤建築安裝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弘潤建築”)與山東永飛國際貿易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永飛國貿”)皆是晨曦集團申請破產重組中的關聯企業。弘潤建築公司內可見設施閒置，一些還在廠房工作的人員表示他們與晨曦集團沒有關係。
永飛國貿公司辦公樓背向國道的入口處掛著“聚化網”的招牌，公開資料顯示聚化網是一家化工原料現貨交易平臺，由與晨曦集團無關的日聚電子商務有限公司開發運營。此外樓內沒有辦公跡象，經理室中一名否認自己與永飛有關的男子告訴記者，永飛國貿“前年就沒人了”，弘潤建築的場地也已出租給其他單位。
記者撥打了國家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中永飛國貿年報留下的聯繫電話，接線方表示自己對於永飛國貿經營情況不清楚，隨即掛斷。
據晨曦集團官網，集團的貿易業務主要涵蓋大豆、燃料油、原油、石化產品的進口加工等業務，其中大豆貿易是主體;貿易業務2016年實現銷售收入261億元。另據莒縣政府官網，晨曦集團旗下的晨曦化工與永飛國貿在2013年前十個月累計進口43.4億美元，佔全縣進口總量的95%以上。
晨曦集團究竟為何破產，記者未能在莒縣當地找到直接答案。
8月7日，莒縣人民政府新聞科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目前晨曦集團破產重組案以莒縣人民法院發佈的公告內容為準，暫無更多內容可公開;至於是否已成立破產小組，該工作人員回覆“應該有”。這名工作人員表示，希望給晨曦集團提供一個平穩寬鬆的重組環境，不方便接受採訪。
記者嘗試聯繫了邵仲毅與晨曦集團一名胡姓高管。邵仲毅僅回覆表示感謝關心，未回應破產相關問題;胡姓高管沒有回覆。
對於晨曦集團的破產，一種較為廣泛的猜測是資金鍊斷裂。
“晨曦集團特別是海右石化，在我們當地石化產業算是一個龍頭，產業鏈條一直是在升級的。生產經營沒什麼問題，有可能就是缺錢。”上述經信局負責人告訴記者。
經信局去年12月發佈的一項《2017年三季度規模以上工業經濟運行情況分析》顯示：“海右石化消防手續推進緩慢，目前僅氣分、焦化、硫磺回收等部分裝置開車，前兩個月整改投入較大，公司累計虧損1.7億元。”而今年6月經信辦發佈的今年1-4月份經濟運行情況則顯示，進入4月份以來，海右石化等重點骨幹企業生產逐步趨於穩定，帶動全縣工業生產實現快速增長。
此外，海右工業園去年被列入日照市“1+1+2”化工園區框架，成為山東省22個化工園區之一。北京三聚環保新材料股份有限公司和山東海右石化集團共同投資建設的100萬噸/年延遲焦化裝置及配套項目入選莒縣22個重點工業項目，已於去年5月開工。
資金緊張問題是晨曦的痼疾。2014年8月，晨曦集團的資金流動性緊張爆發，莒縣政府官方的口徑是受貿易融資風險影響。隨後當地政府迅速介入，採取財政資金“過橋”、發放銀團貸款、加快企業瘦身、優化治理結構等系列措施。當月晨曦集團成功發行20億元短期融資券，由上海浦東發展銀行主承銷。此後在2015年晨曦集團還陸續傳出文化資產擬借殼上市、擬將子公司推向新三板、啟動30億元公司債發行的消息，但未見下文。
另一方面，自2014年8月晨曦集團資金問題爆發至去年下半年，縣級與省市級領導曾多次赴晨曦集團調研企業融資風險化解工作，主要基調仍是推動加強企業、政府、銀行的合作。
今年7月29日，也即晨曦集團和海右集團申請破產重組後，莒縣縣委副書記、縣長費立志還曾赴海右石化集團督導調研，提出要加快項目建設。
記者就晨曦集團是否欠債詢問了莒縣當地部分銀行。莒縣農商銀行方面表示晨曦破產重組一事的具體情況還在瞭解和調查中，暫不接受採訪;建行莒縣分行方面確認晨曦集團是銀行客戶，但關於晨曦破產重組案是否關涉銀行貸款的具體信息未予透露。
而記者查詢中國裁判文書網發現，晨曦集團和海右集團此前曾因資金問題陷入法律糾紛。民生金融租賃股份有限公司、交銀金融租賃有限責任公司、農銀金融租賃有限公司曾以訴訟形式向晨曦集團和海右集團追討欠債
浙江省杭州市中院2016年11月的一份判決書顯示，民生金融租賃股份有限公司向法院申請財產保全，要求凍結被申請人海右石化、山東晨曦、邵仲毅、吳海軍(海右石化法人)銀行存款7726餘萬元或查封、扣押其相應等值財產，法院裁定予以執行。2017年12月，杭州中院判定海右石化向民生金融支付全部未付租金6411餘萬元，並支付逾期付款違約金1314餘萬元，山東晨曦集團有限公司、邵仲毅、吳海軍承擔連帶保證責任。
2016年11月，交銀金融租賃有限責任公司將海右石化、山東晨曦等單位起訴到法院，請求法院判令海右石化返還租賃物、設備，並支付按全部未付租金數額計算的損失暫計為人民幣2.97億元及利息。
此外，據第一財經報道，農銀金融租賃有限公司在2016年亦曾以訴訟形式向晨曦集團和海右集團追討欠債。農銀金融租賃稱其與海右石化簽訂了融資租賃合同，由山東晨曦提供擔保保證，截至2016年9月20日，海右石化應付租金超過1億元，罰息1300萬元，共計超過1.15億元。
文|朱玥怡 趙毅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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