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6 沈正元:谈京剧唱腔

今日推送《谈腔》录自《立言画刊》1939年第27期,作者沈正元。唱腔是传统戏曲音乐的主要组成部分,文章提出了一些具体的看法。

 乐记云:“歌之为言也,长言之也,言之不足而长言之,长言不足,而反复咏叹之。”此为由普通的语言演为歌唱之过程。故歌唱能抒发语言之曲折,能抒出一切情感,忧思、沉郁、悲痛、愤怒、伤怨等情绪,皆能托之于声,易言之则长言之者,乃句有音节,字有吞吐,即所谓“腔”也。

 

 伶人体会剧情,在词句着重处,加之以腔,自能令人生出无限优美的感情,想象的能力,均赖此而传出。故悦耳之处,多在乎腔。凡批评某人唱者,多谈某人长腔如何,短腔如何,小腔如何,唱工之巧拙,于伶人技术之造诣确有关系也。

 

 譬如二黄散板《琼林宴》之“山前山后俱找到,不见妻儿为哪条”之谭腔,前一句之高激,后一句之沉郁,确能传达情绪也。又如二黄原板之“念卑人结发糟糠无踪影,棒打鸳鸯两离分”句,“结发糟糠”四字使腔,及“两离分”三字使腔,亦颇能表现低徊无限之情绪也。此即所谓长腔是也。西皮中长腔尤多,如《斩子》之“见老娘施一礼恭身下拜”等句,系由小生腔窃取。谭氏于“见老娘”三字即大耍其小生腔,故比刘鸿更长,而未知所表现者为何也。兹不举以为例。表现凄凉最甚者,莫如反调之腔,如“未曾开言泪满腮”,“满腮”二字腔,以字形容之,则哀号二字最恰当,其中一节谭氏又窃自秦腔。碰碑反调之“大郎儿”极似大鼓腔。

沈正元:谈京剧唱腔

马连良之《琼林宴》

 

 在西皮原板中,腔调则多简短,表现剧中之情绪,不及三眼板及散板易于讨俏。而在潇洒之中,悠悠而唱,亦多佳腔,如《失街亭》坐帐之“赏罚分明莫要自由”,“将军此去街亭守”,都是严重叮咛的口气,故不宜过于花哨。盖腔生于字,字生于义,不当花而花者,便觉无意识也。

 

 腔调之最巧妙者莫如二六之腔而尤以青衣之腔为最,如《女起解》快二六之“未曾开言心好惨”,“好”字之腔极佳也。慢二六武家坡之“无义儿夫骂几声”,“骂几声”三字之腔幽怨之至。及“拆散父女情”句,“父女情”之腔亦颇幽怨。老生戏亦多以二六讨俏者,如《定军山》之“师爷不信功劳簿上查查”,“查查”二字妙甚。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沈正元:谈京剧唱腔

梅兰芳、萧长华之《女起解》

 谭鑫培演戏专以圆滑取胜,故行腔走调破除旧规,在清世晚年极享一时盛名。而其最特长者,即其腔调变化特多故也。其腔调有由西皮腔转用二黄腔者,有由二黄腔转用于西皮腔者,有借用于青衣腔者,有借用于小生腔者,有脱化于秦腔者,有脱化于大鼓腔者诸如此类,均系独出心裁,别创格致也。例如《捉放曹》“听他言吓得我心惊胆怕”之三眼,“怕”字腔与《黄金台》回龙腔“为国家秉忠心昼夜奔忙”中“忙”字之行腔相类似,而实则一为西皮一为二黄也。又如《南天门》“广华山前”之二六板,末句尾音“我那小姑娘呀!”“呀”字之行腔与《洪羊洞》病房之与八千岁对唱时之快三眼“千岁爷呀”尾腔又相类似,倘照西皮二六板拍法,其行腔均为九板,所不同者亦即一为西皮一为二黄也。

 

 又如《奇冤报》“未曾开言泪满腮”之二黄反调,末句“含冤有三载”,“载”字之腔与西皮原板小生腔第二句又绝然相同,此则又系脱化于小生腔。反西皮一种,在以前殊鲜闻也。迨谭氏演《连营寨》之“点点珠泪往下抛”一段,名之为反西皮,及至与《虹霓关》丫环所唱之“见此情不由人心中暗想”二六板相比较,又多相类处,盖谭氏此段又系脱化于青衣二六也。唯青衣二六婉转柔媚,而老生反西皮则凄凉悲壮,不带丝毫脂粉气,令人不得不惊服谭氏之技矣。又如《庆顶珠》一剧,萧恩与桂英弃家时,萧恩之哭头“啊啊啊啊桂英我的儿啊”,“英”字之腔与“啊”字之行腔,极为凄惨悲哀,按此种腔调与秦腔之《打鱼藏舟》之“哎!不好了!”及《哭长城》之“哎!我那万郎夫啊!”等腔又极雷同,此种哀婉哭腔,实悲剧中最妙哭头也。谭氏融化而用之,不着痕迹,亦可称伶杰也哉。

(《立言画刊》1939年第2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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