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2 工地裡的“夫妻房”(情感故事)

六點半,太陽像一隻慵懶的母貓早都爬上樹梢了。

我正在工地一趟一趟地搬磚,手機響了,掏出一瞧,是老婆的電話,心裡像怒放的花蕊瀰漫著芬芳。我想,註定這一天能有好心情。我想象著她打電話阻攔我的樣子,叉著腰,像觀賞星星似的轉著圈地朝著空中一通說教。她說我四六不靠不著邊際的搜食狗似的沒正調,還有我腥裡腥外泥湯子般的汗臭味會把室主人的居室弄髒了。她對我說主人黃總可不是個一般人物,是個氣質美如蘭乾淨得要命的女人,地上有根頭髮絲都可能讓她吃不下一頓飯,都可能要到廁所裡哇哇地嘔吐一番。更嫌她狼性多疑,弄不好被她發現,奚落批評一頓不說,到頭來可能還要飯碗不保被掃地出門。我一聽,心就像被嚴霜洗過,很快就涼一半了。我開始耍上臭脾氣,頗有些不耐煩,不但不服氣,而且是相當不服氣,氣哄哄地說,這人恐怕有病,可能還病得不輕。不是有潔癖症吧,讓她到我們工棚瞧瞧,難道呆上一天她還不活了?還得找根繩掛在樹杈上吊死不成?老婆就說,你這個張大勝子兔子嘴黑熊心,那嘴怎麼比臭雞蛋還餿,怎麼說話跟咒人差不多?

我的計劃如期進行。

我下車的地方是涼城的柺子街,是這座城市最著名最繁華的一條街道,號稱十里長街,有一段胳膊肘似的彎路,故而得名。街心有個與涼城的建城史差不多同齡的地標式建築,便是醉芙蓉四星級大酒店,它的法人就是我老婆趙老么的僱主黃總。這個黃總挺有意思,有點死心眼,一根筋,她曾自駕車滿大街四處轉悠找趙老么。

這還得回到一年前的一天黃昏,大街上都燈明瓦亮的了。黃總一個人慢騰騰地步行過街,在一個車來車往的岔路口不幸被一輛小轎車颳倒。小轎車逃逸,倒在地上的黃總滿臉是血。事故發生後,她的身邊立馬聚上不少人,但沒有一個人上前幫她,都站在那看著她呻吟不絕,嘰嘰咕咕看熱鬧,不著邊際瞎議論。趙老么這人蹬著三輪車打那裡路過,忽地一下跳下車,搡開眾人,瞅了瞅,不能把人放在這裡不管哪。說完,兩隻胳膊一抄,一較勁,愣頭愣腦地就把黃總從地上抱起來,輕輕地放在三輪車上,晃著膀子蹬起車向醫院狂奔。黃總無大礙,腿碰傷了,臉擦破點皮,一隻胳膊骨折,算是不幸中的萬幸。趙老么倒是滿臉汗水,一直守護到她單位來人才離開。這人從皮包裡掏出三萬塊錢表達謝意,好人有好報,這點錢不算什麼,回家買件衣服穿或給孩子交學費吧。趙老么一看這麼多錢,一下子愣住了,腿肚子都轉筋了,哆哆嗦嗦硬是沒敢接。末了,只揣走了一百塊錢,權當腳費,算是心意領了。幾天後,我把這件事美滋滋地當著我的那些工友哥們兒說了,本以為這幫傢伙會誇我老婆一頓,哪曾想,他們鼻子都氣歪了,幾乎是一起噴著唾沫星子開罵。一致認為我老婆趙老么純粹是小貓倒上樹傻氣朝天,腦袋讓熊瞎子給舔了,讓狐狸精弄迷糊了,讓驢踢了,再不就是灌水了。給錢不要,那要什麼?那是三萬塊錢呢,夠你幹三年了,不是傻是什麼?我也連帶著讓這幫窮哥們兒瞪著眼珠子給臭訓了一通,說我教育老婆不得法,天生就是受窮的命,這錢沒偷沒搶、蹬三輪車淌汗珠子救人掙來的辛苦錢,是見義勇為、是高尚行為的回報,憑啥不要,該要,這錢比大風颳來的都容易,就是該要。

一年過後,那天,天太熱,夕陽正紅,小蠓蟲像小米糝子直往臉上撲。我們都看見了,一輛奔馳轎車嘎地一聲停在我老婆那幫人身旁,一位女士從車上下來,直奔我老婆趙老么。只有一步之遙,她從背後輕舒長臂,蔥段般嫩白的手指輕輕地拍了一下我老婆的左肩,像一股暖風吹上去。她吐出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的歡歌般的細語。她頭髮盤緊,戴著黑黑的大框金邊墨鏡,透著粉紅的臉上多出一對喜盈盈的笑靨,一對柔軟嬌媚催人入眠的芳唇,一襲米色的連衣裙,溜直頎長的一雙鷺鷥般的美腿。

你怎麼還騎三輪車?

老婆趙老么手裡拎著刮大白通下水的廣告牌,瞪起村姑眼,上上下下掃了她幾眼,明亮亮的目光從上往下照變了她的全身。

姐們兒,不,領導同志,你有什麼活兒要找我?通下水刮大白是我的本行,蹬車扛沙袋子都行,也會洗油煙機發傳單,擦屎刮尿洗洗涮涮伺候人也沒問題。這麼說吧,只要給錢,除了搶劫詐騙做小偷這些違法的勾當外,出力氣的活兒我都能幹。保證合格,包您滿意,不打一百分,也能打九十二,絕對沒問題。

她被我老婆粗糟糟的實在話逗樂了,抿著嘴笑,兩頰汪出一對淺淺的酒窩,很漂亮,很好看!

我沒有什麼活兒要找你,是我不想讓你再騎三輪車滿大街地攬活兒出苦大力了,那太辛苦了。我的下屬都快把涼城翻遍了,就是找不到你,他們真沒用,還不如我,一出來沒幾天就碰見你了,真是緣分。看來我是真的離不開你了,我還真相信這句話:緣分來了擋都擋不住。

她的話攪得殘陽的影子亂竄,鮮活了周圍死悶潮熱的空氣。

她又笑了,牙齒齊刷刷地白,像一排珍珠,只是中間的門牙稍顯大些,這不妨礙她是個美人。她的一句話不要緊,像閃著金屬光澤的磁鐵,這幫人的目光刷地一下被吸了過去。

嗬!有這樣的好事?忽悠人吧?我們不約而同地向她圍攏過去。

她把墨鏡從鼻樑上推了上去,卡在額頭的上方,笑眯眯地說道,老么,這回認識我了吧?

媽呀!我的天老爺,不,我的姑奶奶,黃總,這是幾級大風把你吹到這裡來了?

沒風,我自己就來了。老么,一年多了,我一直在尋你,我發現,找人也是一件苦差事,不過,倒是如願了,總算找到你了,我說嘛,你不會離開我很遠,因為你住在我心裡。

黑色金邊大墨鏡又卡在高鼻樑上,黃總伸出纖纖左手,拉住我老婆帶著汗臭滿是繭花的大手,不由分說,硬是把她拽上座駕。

姐妹們,還有你,張大勝子,幫著我看住車,黃總不會綁架我,我去去就來。老婆回頭嘻哈了數句,怕她的三輪車被人騎跑了。

這黃昏的一幕後來就演變成我老婆趙老么成了黃總的貼身保姆,打掃居室衛生是主要任務,陪她說話嘮嗑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項。

老婆趙老么站在驕陽下,在車流如水的柺子街巷口東張西望找我。瞧見這一幕,我的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還真不是滋味,一陣陣泛酸又苦滋滋地鹹。想想,已經有將近半年的時間沒有見到她了。感覺上倒是覺得她有了城裡人氣質和韻味,起碼在穿戴上要比在家裡強上許多,乾淨利落。我的眼力差,不識貨,揣測她的衣服都是黃總給她買的上檔次的品牌服裝。

我悄悄地繞到她的身後,毫不顧忌街上的行人,像小孩子似的張開兩臂猛地一下子抱住了她的腰,把腦袋頂在她的後背上,轉了好幾個圈圈,閉著眼睛,陶醉地哼哼呀呀叨咕著,想死我了,可想死我了!

我們二人手與手勾連著穿過兩趟街向黃總的別墅走去。

這麼多天不見想瘋了吧?我嬉皮笑臉。

誰想你,你張大勝子別自作多情!

哎,這麼多天,我是古廟裡的旗杆,光棍一條啊。哥們兒,我大老遠來到這裡不該給個獎賞?

還餵你吃飯?幾歲小孩?

嘻嘻,我是野貓進宅,無事不來,這回攆我也不走了。

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什麼地方?醉芙蓉大酒店黃總的超豪華別墅。

你這個人,幾個月不見就想成這樣?

那還有假?能挺住就不來了,傻老婆。我備感委屈地說,心裡忽地漾出一股酸澀。

我老婆變化很大,比原來還白,皮膚細膩光滑,就是說話還是有一股粗糟糟味,但明顯減弱不少,這恐怕是黃總的作用。

我聽趙老么說過,黃總不在家是常事,一個月能在家裡住上三天五天算是往多里說。這麼大的一個房子全部交到了老婆手裡,可見,她對我老婆不是一般的信任。我想,這信任就像贊美,溫暖如春。但是,趙老么是小媳婦拿鑰匙,當家做不了主。這很正常。

我說我要視察一下這個七百多平米的豪宅。

真能裝,你是哪根壟上的洋蔥,裝什麼大瓣蒜?領導啊?還視察,這牛皮吹的瓷實,腮幫子要鼓碎了吧?老婆撲哧一聲笑了。

但她還是做導遊領著我參觀了一圈。我看了個夠,這摸摸,那坐坐,饞得直吧嗒嘴:這下算是開了眼。我還拿著乒乓球拍子模仿張怡寧的動作在案子上瞎比畫兩下,弄得老婆咯咯大笑,說我扛沙袋子搬磚還行,玩乒乓球就像兩隻公雞在草地上不要命地掐架。

這裡有澡池,何不在這裡好好泡一次,想想,都有好幾個月沒進澡堂子了。我故意商量趙老么給行個方便。

趙大管家,我想在這裡洗個澡,好好搓搓汗泥,半年多沒洗了,那泥可能都半指厚了,你給我擦擦後背。

回工地洗去。老婆把脖子一梗,村姑眼狠勁瞪了我一下。

工地不能洗澡,洗完澡我要與你共枕眠呢。

胡言亂語,你張大勝子膽子也忒肥了。真是不知砢磣好看,不知哪頭炕熱,辦完事趕緊回去。老婆用話熱乎乎地膩我。

辦啥事?把你辦了是最大的一件事。就像貓頭鷹抓耗子,這是我分內的事。我是三天不練手生,今天是就熱鍋省柴火。我嘻嘻笑道。

老實人蠱動心,混沁,你這傢伙張嘴就是爛蛆一窩。老婆孩子似的嘎嘎大笑。

我也嘿嘿笑了。別管是不是混沁,能洗上澡與老婆在一起就沒白來一趟。

我鑽進游泳池裡做狗刨,洗澡,弄得稀里嘩啦地響。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好奇地問老婆。

黃總沒男人?

誰知道。老婆搖搖頭。

長得俊還有錢,沒人看上她?光是那對小酒窩,後面的男人就能排成隊。

張大勝子,我嚴重警告你,你以為你是誰啊?派出所查戶口的警察?操心過頭了。趙老么剜了我一眼。

趙老么穿著一條白色的薄如蟬翼的睡衣平躺在那裡,兩隻胳膊枕在腦下,不錯眼珠地看著我。我則痴呆呆地看著她犯傻。在我們目光相撞的那一刻,我發現老婆的眼眸裡有一種異樣的亮光,透著清爽和溫暖,像一束光線逼向我,迷離中帶著渴望。她的臉泛起紅潤,輕輕摸上一把溫乎乎地柔軟。真的,我和老婆這麼多年從沒有這麼對視過。我的心裡開始癢酥酥地難受,周身的血液開始一點一點地奔突瀰漫。我貼近她,過濾一般從她的頭上一直看到腳下,又從腳下看到她的臉上,像警犬一樣嗅來嗅去,就差沒數數她的身上又長出幾根汗毛了。我摸摸她的頭髮,又拍拍她的肥腳,扭扭她的胳膊,又掐掐她的粗腰,親親她的白臉,又吻吻她的嘴巴。從上到下,從下到上,從左到右,從右到左,翻來覆去地看,不放過任何一個部位。我忽然有了一種感覺,這如此熟悉的一切重新擺放在我的身邊,像發現了什麼誘人的東西一般,讓我興奮不已。是的,是老婆身上的點點滴滴激發了我,包括她身上的氣味,這讓我又回到了她曾經每晚給我製造的情調與氛圍裡。我的心一陣陣像過電一樣開始戰慄。我驚異地發現,老婆趙老么原來黑黑的濃髮已生出了幾根白髮,這一下使她顯得蒼老了一些,但她的皮膚卻光滑細膩了,這可能與風吹不著雨淋不著有很大關係。別看我們在同城勞作,但差不多有半年多沒有見面了。我鼻子突然酸了一下,心裡狠狠地罵了一聲自己,都是自己昨天的無能,今天才像個狗熊。

我的心像過電一樣一陣陣麻酥酥地戰慄。

趙老么忽地翻了一下身,把我放倒,我們臉貼著臉,她伸出一隻手輕輕地揉著我的耳垂。她每次都說我的耳垂肥厚,是一種福相,能長命百歲。實際上,從我們結婚的那天起,她就有這個連自己都解釋不清的習慣,如一個特別的符號,又像吸食了什麼東西一樣,讓她上癮,讓她迷戀,我則渾身通透般地舒爽。

你知道,黃總不在家,屋裡就我一個人,悶得慌,一悶就更想你了。你不會在外面惹事到按摩房找小姐吧?我就放心做好保姆了,也就能給你買一臺摩托車了,你不是就喜歡這個玩意兒嘛?我說,老婆,我寧可想死你,也不會對不起你,工地裡有夫妻房就好了,你就能到我那裡團聚了。一句誓言,像我那結實的胸腱一樣硬邦邦地有力。老婆把臉熱乎乎地貼向我,肉嘟嘟的大嘴巴糊住我的嘴巴,吧嗒吧嗒猛勁地嘬我,像堅實的魚吻。亮晶晶的淚水洇向枕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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