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3 大夢春秋072|慶封是不是齊國曆史上最無恥的人?

在魯人叔孫豹眼中,慶封一無是處。

公元前546年春天時,慶封曾到魯國聘問,坐著一輛極其華美的車子。仲孫羯(孟氏宗主)看到了,讚歎道:慶封的車子可真漂亮!叔孫豹不以為然:車子漂亮有什麼用?古人說過,華衣美服若穿在不相稱的人身上,那人必得惡果!

叔孫豹設便宴招待慶封,慶封表現得極不恭敬。叔孫豹有意損他,席間賦《相鼠》之詩,慶封竟然茫無所知。

《相鼠》收錄於《詩經·鄘風》,嘲諷那些寡廉鮮恥之徒連老鼠都不如,語言極辛辣:

相鼠有皮,人而無儀。

人而無儀,不死何為?

相鼠有齒,人而無止。

人而無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體,人而無禮。

人而無禮,胡不遄死?

在宴席上賦這樣的詩,無異於破口大罵,慶封竟然聽不出來。

大夢春秋072|慶封是不是齊國曆史上最無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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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經·相鼠》書影

這樣的人把持朝政,晏嬰的痛苦和無奈可想而知。

當然,名為執政,慶封的心思卻絲毫不在政事上,他把政事交給兒子慶捨去處理,自己終日忙於飲酒行獵,尋歡作樂。後來乾脆帶著財物和一眾妻妾搬到了盧蒲嫳家裡,搞起了換妻的勾當。此地樂,不思蜀,慶封在盧蒲嫳家中只知飲酒淫亂,一住便是數日,齊國的大夫們只能到盧蒲嫳家裡去朝見他,雖有怨恨,卻也不敢發作。

只是這怨恨越積越重,漸漸越過了慶封所能控制的程度。

朦朧沉醉中的慶封對此一無所知,繼續在隻手遮天的幻象中頤指氣使。

為了徹底清除崔杼之黨,慶封下令凡逃亡在外者,若能告發崔杼餘黨,則將功抵罪,允准返國。盧蒲嫳的兄長盧蒲癸曾是齊莊公姜光手下忠心耿耿的勇士,崔杼殺姜光時,盧蒲癸逃亡到了晉國,後來又奔至魯國,此番借了慶封這道命令,回到齊國,做了慶封之子慶舍的家臣。慶舍非常喜歡盧蒲癸,不顧慶氏與盧蒲氏同出於姜姓,把女兒嫁給了盧蒲癸。盧蒲癸則更進一步,又向慶舍舉薦了同樣因姜光之死逃亡在莒的勇士王何。慶舍召回王何,讓他和盧蒲癸做自己的近侍之臣,執戈衛護於左右。

慶舍不會想到,盧蒲癸回來,目的只有一個:滅慶氏。因為在盧蒲癸看來,崔、慶二氏蛇鼠一窩,都難逃弒殺齊莊公姜光之罪。如今崔氏已滅,盧蒲癸只需滅掉慶氏即可。

事實上,盧蒲癸的弟弟盧蒲嫳早已在暗中做著相同的事業。慶封滅崔氏,與盧蒲嫳的挑撥離間不無關係。而盧蒲癸能夠回到齊國,同樣是盧蒲嫳的功勞。

此時已是公元前545年秋天,山雨欲來。

盧蒲嫳再次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當時,諸大夫在公朝辦事,由朝廷提供膳食,即所謂“公膳”。按照規定,每日的公膳中應有兩隻雞,結果管伙食的人偷偷換成了鴨子,負責送飯的人一看規矩亂了,也從中揩油,把鴨肉剝走,只端上了骨頭湯。大夫欒灶和高蠆(二人皆是齊惠公姜元之孫)見此情景,以為執政慶封故意剋扣公膳,頓時破口大罵。慶封聽聞自己被罵,找來盧蒲嫳,問他該怎麼辦,盧蒲嫳又是毫不掩飾地說,把他們殺了就行了。

僅僅因為這件小事,就要殺了兩位卿大夫,盧蒲嫳顯然要把慶封往溝裡帶。

慶封覺得盧蒲嫳所言有理,就派大夫析歸父(慶封黨徒)去找晏嬰,邀晏嬰與自己共謀欒灶和高蠆。晏嬰拒絕了:我手下那些人起不了什麼作用的,就不參加了,不過我會保守秘密,不把此事說出去,你若不信,我們可以盟誓。析歸父道:您都這麼說了,又何必盟誓呢!

大夢春秋072|慶封是不是齊國曆史上最無恥的人?

春秋時代,侯馬盟書

析歸父又奉慶封之命去拉攏其他人,比如北郭佐,但同樣沒能如願。

只是慶封如此行事,太過粗心大意,即便晏嬰為自保而不說,誰能保證其他人不說出去?若說是析歸父有意或無意地洩露出去,也並非沒有可能。

總之,不管是誰洩露的,慶封的陰謀都已經傳了出去。

傳到田須無耳中時,這個在政治上頗有野心的人立即意識到,齊國將再度迎來一場殺戮,而他所關心的,是自己能從中得到什麼。他把這個問題拋給自己的兒子田無宇,兒子答道:我們可以從莊街上得到慶氏的一百車木頭。

莊街是齊都臨淄的一條大道,它象徵著權勢;而木材乃建築屋宇之材料,象徵人才。

田無宇以隱喻的方式,委婉地告訴父親,此番大亂,慶氏必敗,而田氏可從中漁利,既得人又得勢。

田須無輕輕說道:謹慎一點兒,別讓那一百車木頭丟了。

田須無只是在等待,另一邊,盧蒲癸和王何已經按捺不住,準備動手了。

盧蒲癸和王何一直在找機會,欲圖將慶氏一網打盡。如今,慶封欲殺欒灶與高蠆的陰謀幾乎盡人皆知,而且無人肯助之,實乃天賜良機。於是,盧蒲癸與王何驟然加快行動步伐,暗暗拉攏田氏、鮑氏、高氏、欒氏等族,聯手謀滅慶氏,幾大家族均表同意。

公元前545年十月,慶封到萊地(在今山東省昌邑縣東南)打獵,點名讓田無宇跟從。田無宇不能不去,不去就會引起慶封的懷疑,可是去了就會有危險,一旦臨淄城中攻打慶氏的行動發起,田無宇就將面臨殺身之禍。田無宇忐忑不安地去了,而他老爹田須無已經想出了一個把兒子拖出險地的辦法。十月十七日,田須無派人趕赴萊地,向慶封請求,允准田無宇回家,因為田無宇的母親病了,恐不久於人世。慶封使人占卜,將龜甲拿給田無宇看,後者捧著龜甲大放悲聲:唉,老母就要死了!

這個編造的消息和田無宇的的眼淚打動了慶封。

聽聞田無宇已走,慶嗣(慶封族人)急忙去見慶封:禍事就要來了,你趕快返回國都,現在還來得及!慶封不聽。他或許以為,有慶舍在家坐鎮,出不了什麼亂子;況且,誰有膽子與慶氏作對?

田無宇離開萊地,渡河之後,立即令人毀了渡船和橋樑。這就意味著,即便慶封反悔來追,也不可能追上了。

慶封不曾料想,自己外出行獵給了盧蒲癸與王何發起攻擊的最佳時機,他們要先殺慶舍。

發起行動之前,要先佔卜,預測吉凶。彷彿是為了試探慶舍是否已有戒心,盧蒲癸與王何占卜之後,拿著龜甲去找慶舍:有人準備去攻打仇人,你給看看,是否吉兆?慶舍看了看龜甲上的裂紋,說道:吉兆,會見血的。

顯然,對於即將到來的災難,慶舍一無所知。

兩人聽後,心中竊喜。

盧蒲癸終日忙於謀劃討伐慶氏,形跡可疑,早已引起了他老婆盧蒲姜的懷疑。兩人結婚雖然不足一年,但畢竟生活在一起,就算同床異夢,盧蒲癸也不可能把什麼都瞞得死死的。

那女人問道:你有什麼事瞞著我吧?

盧蒲癸支支吾吾不想說。

那女人又道:你要是不告訴我,就成功不了。

話說到這裡,盧蒲癸明白,那女人恐怕已經知道了什麼,再瞞下去也沒多大意義,乾脆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按照這個計劃,盧蒲癸將和鮑氏、高氏等族一起,在舉行嘗祭(一種祭祀禮儀)的太公廟裡,殺死慶舍,繼而滅掉慶氏——那一天,是公元前545年十一月七日。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盧蒲姜聽了這個以自己老爹為攻擊目標的行動計劃,不僅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訝和憤怒之情,反而為這個計劃增加了一個更為周密的環節。她對盧蒲癸說:我父親這個人很奇怪,嘗祭那種場合,請他去,他肯定不去,阻止他去,他卻偏要去;我這就去勸阻他。

大夢春秋072|慶封是不是齊國曆史上最無恥的人?

山東臨淄齊國故城遺址區,桓公臺

盧蒲癸答應了。

對盧蒲癸而言,這是一個危險的決定,因為盧蒲姜說服父親前往參加嘗祭的方法是阻止他去,而阻止他的辦法是告訴他實情——有人要殺了他。萬一盧蒲姜是在耍弄花樣呢?或者,如果慶舍聽了勸阻,果真不去參加嘗祭,又該如何?

隨後發生的一切證明,盧蒲姜是站在自己丈夫這一邊的,她要犧牲自己的老爹。當她告訴慶舍不要前去太公廟,否則必遭不測時,後者立即決定前往,並且反問道:誰有那個膽量?

盧蒲姜以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冷酷,把自己的父親推上了死路。

十一月七日,太公廟中,在田氏、鮑氏、欒氏、高氏等族的配合下,盧蒲癸與王何殺死了慶舍。

當慶封費盡周折回到臨淄,已是十一月十九日。雖然慶封率領族兵攻入了城中,但大局已定,他已不可能挽回敗勢,只能率領族人逃奔魯國。

為了取悅魯國,慶封把自己那華美無比、光可鑑人的車子獻給了魯國新任執政季孫宿。在叔孫豹所設的便宴上,慶封又刻意把自己表現成一個知禮之人,餐前遍祭諸神,可惜他搞錯了,便宴不當遍祭,這讓叔孫豹十分不悅,令樂師誦了一首《茅鴟》(逸詩),譏其不敬。當然,慶封還是沒聽懂。

不久,齊國派使臣前來,責備魯國收留慶封。魯國不敢再留,慶封只好離開魯國,一路向南,逃亡到了遙遠的吳國。吳王餘祭將朱方賜予慶封,還把女兒嫁給了他。此後慶封聚族居於朱方,財富日積,甚至超過在齊時。

慶封在塵世間又過了些逍遙日子,直到七年後,楚人伐吳,破朱方,慶封舉族被誅,情形至為慘烈。

(《大夢春秋》072,待續。文圖原創,盜用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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