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2 青林表妹(現代故事)

為什麼都要進入我的夢中,非讓回憶拉扯著傷痛。

回憶,是一壺青梅煮的酒埋藏了二十來年,現在品味依然酸楚依然上頭。

青林是我表妹,屬相上我倆相差一歲實際她只比我小了五個月,說是表妹其實我和她並沒有一點血緣關係。我剛出生不久,親生父親就病逝了,迫於生活,母親無奈的帶著我們姊妹四個從一個軍墾農場轉嫁到湖北襄樊,一個優美古樸的村莊——官莊集。

命運,像行進中的車軲轆,雖然有能回卻改變不了規則。和繼父生活了幾年還沒給我留下多少記憶,他又坐牢去了。接下來的日子,娘幾個不斷的要面對當地鄉親鄰里的歧視與壓迫,一家之主的爺爺或許是怕母親會再次的改嫁,不但沒有給我們應有的呵護,反而變相的慫恿還沒有成家的幾個叔叔姑姑處處為難,雖然何老太【爺爺的母親】和奶奶偶爾偷偷的體貼,可也阻擋不住爺爺的犟脾氣,再加上,家大口薄也幫襯不了多少。悽風苦雨中,未滿十六歲的大哥忍受著無盡的屈辱獨擋了一面,一點微薄的溫暖也沒能維持下去,繼父沒走多久,五月的一天哥哥也去世了,中午,他就坐在家中灶臺邊燒火做飯,猛然暈了過去再也沒有醒來,撇下了母親,我,還有兩個姐姐相依為命。天塌了是什麼感覺我不知道,那個時候懵懵懂懂的,我只知道一家人每天沒有幹過眼淚。

時代與背景是枝雙生花,在大的氣候下更是孿生的畸形胎。改革開放沒幾年,人們剛能吃個半飽,思想就開始遮遮掩掩左右逢源,薄情寡義損人利己,我的記憶就從這個時候點點滴滴的拾起。

和年輕的大叔,小叔,小姑不一樣,二姑善良。二姑在離官莊集十幾里路的何咀村住,一個成產西瓜的地方,幸福的四口之家,有表哥青山和表妹青林兩孩子。她每次從婆家回來都要帶著青林來我家看看,盡力所能及的力量幫助我們這種殘缺而又另類的家庭,青林就像一隻小麻雀嘰嘰喳喳鬧著和我玩。漸漸地我對她的印象越來越深,對環境對生活,恐懼到冰點的心,被她活波可愛的性格慢慢地融化了。

在那個階段我很瘦,隔壁的鄰居常常笑我:“那麼細的脖子挑著那麼大的腦袋。”雖然他們的說笑和比劃有些誇張,也的確是實話。那些日子我整天昏昏噩噩的,一天到晚的感覺,就是想吃,什麼都行只要能吃。“記得有一次,二姐逮了一隻麻雀放在火上烤熟了,焦酥酥油瀝瀝的,遞到我的嘴邊,好香好香啊,我拼命地咬了一口,沒感覺到麻雀肉是什麼味道,卻先感覺到了屁股火辣辣的。”醒來才知道是個夢,睡在二姐的腳頭把她的腳趾頭當成麻雀肉了。說真的那個年頭從來就沒有吃飽過,家庭沒勞力莊稼無投資年年春荒無口糧。漸漸地二姑成了我的盼頭,因為二姑一來青林就會跟來。青林每次總能換著方的讓我感到意外,不是趁著我不注意遞給我一片紅薯幹;就是神秘的讓我閉上眼睛張開嘴巴,然後半顆糖就滾進了我的舌頭,她嘴裡留著另外半顆然後拉著我的手都喜滋滋的,我倆一蹦一跳的去盪鞦韆。不管什麼時候只要母親洗衣服她都要幫著洗,而且專挑我的洗,其實她什麼都不會結果就是幫倒忙。

在青林的身上我找到了依賴,雖然比我小我總感覺她是姐姐。在一個不懂什麼是血緣關係親與疏的年齡,她和母親!姐姐!一樣至親至愛!轉眼都到了上學得年齡,我和青林因地緣的不同各自在所屬的學校上學,雖然她不能在外婆家長時間住,每逢星期天都能準時來玩,特別是每年的夏天她總是和表哥青山一起坐著人家趕集的車,給外婆家帶來成袋子的西瓜,其中那個最大,而且是黃沙瓤子的一定是給我的。

時間跨到我們上小學二年級了,又是一個暑假的尾期。農曆七月七的這天中午,我和男同學江波小印忙著在家門前滿地打鞠【一種小玻璃球】,一不小心褲襠崩岔開了,青林像個母親拿著針線追著我要補褲襠,非要當著同學的面,羞的我臉紅了半天。爺爺院子裡有兩顆歪脖子棗樹,俗話說七月七棗子甜死人,我窺視了很久都沒敢下手,我知道爺爺的脾氣。沒想到江波和小印趁青林在給我補褲襠的機會,一人一磚塊,棗子就像斷了線的珠子啪啪的落了一地。我的心猛地一咯噔,誘惑壓住了恐懼我和他們一起鬨,同時翻過籬笆進了院子爭搶著棗子。“誰叫你們打棗子的啊,好大的膽子。”爺爺人還沒從屋裡走出來,聲音就震得人渾身發抖。我們仨嚇得都不敢動了,爺爺指著我大聲吼著:“是你嗎?棗子還沒熟,吃了就不怕拉肚啊,等紅了再吃晚了嗎。”

“不……不是我。”話還沒出口我人先哭起來。

“不是你能有誰,你不叫他們打他們敢啊?”爺爺用根竹竿棍子輕輕地敲了我一下頭算是懲罰。

“姥爺,是我打的,我叫他們進來撿的。”不知什麼時候青林站在我的身邊手裡還拿著塊小磚頭,裝得挺像。爺爺白了一眼青林,沒好氣地進屋裡午休去了,棗子留給了我們算是對我的補償,我知道他很疼青林就像何老太和奶奶疼我一樣。

晚飯依然是芝麻葉面條,為了省糧麵條裡能照的出人影。中午的冤屈還在我心裡悸動,正捧著碗漫不經心的數著碗裡有幾根麵條,青林端著一粗瓷大碗的餃子來了,非要和我換著吃。我很願意,做夢都想吃回餃子,可我不好意思。她說她喜歡吃芝麻葉的麵條,拗著奪過了我的碗。我不知道,她怎麼也會給我那種感覺,“——何老太和奶奶隔三差五,不是偷偷端來一碗飯就是舀來一瓢面.......。”

端著餃子我想分給母親姐姐一點,可她們都說不喜歡吃餃子就喜歡吃芝麻葉面條,我將信將疑狼吞虎嚥的就把餃子給報銷了,甚至沒留下一丁點兒湯。當時就不明白她們怎麼都喜歡吃芝麻葉,我怎麼見了芝麻葉就反胃呢?

時至今日我才理解,那一碗雞蛋韭菜餡的餃子,讓我體會出了五味的人生——到現在我還喜歡吃千家的餃子,品嚐千家的味,卻沒有哪一次能讓我忘掉那一碗餃子的餘香!

轉眼我十一歲了,生活的歷練讓內心裡的感覺比起同齡的孩子更成熟了一點。見到青林我開始慢慢地感到害羞,靦腆,更是心跳加快。這些是因為我偷聽到二姑和母親的一次閒談,知道青林表妹將來要成為我的媳婦,這是兩個母親為我們私定的終身。當時我不明白媳婦的概念是什麼,隱隱約約,我知道一點,睡覺要和媳婦睡在一起,這是我從電視裡看到的。

青林還是那樣的天真無邪,每每和我在一起,還和很小的時候一個樣,不是讓我揹著就是要騎在我的脖子上,玩騎馬打仗。我總有意無意的躲著,不為別的,就為了我能在小夥伴們面前抬得起頭,免的他們見到青林就說我;“羞羞,帶花兜兜,見到女娃走不動路。”

其實我很想和青林呆在一起,我變了,變得習慣聞她身上那淡淡的女人味道,我們都長高了,長大了。她也變了,她變得很好看,很好看,好看的我想學著電視上的男女一樣和她親個嘴。

那個小屁孩的年齡,怎麼會有一些烏七八糟的想法?或許有了那個時代孩子們的想法,才奠定出了現今社會道德的低下,都是潮流若得禍。

從躲貓貓,過家家,做飯飯,到打仗,這些都是青林每次來了必要和我玩的遊戲,想逃也逃不了。躲貓貓都是我找她藏,機靈鬼一個,每次藏的地方都讓我好找,有時候實在是找不到她了,我就放癩不找了她準能出來哄我重來。我就搞不懂一個女孩子,不去和女孩或是大姐二姐呆在一起,非要纏著我玩。當然了,除了母親和姐姐就是她對我最好了,每次我都沒得有由拒絕她。

五月的一個星期天,天很熱,家裡沒人,我一個人在家裡趴在窗臺子上做作業。青林來了,一身的翠綠,頭戴荷葉冠,身披荷葉裳,腰圍荷葉裙。我感到好奇女孩子怎麼也弄這:“妹啊!誰給你弄的?”

“你先說好看嗎?我再告訴你。”她眼睛直直地看著我很詭異。

“好看!”我一把抓過荷葉帽子扣在我的頭上手舞足蹈扮個鬼臉。

她咯咯地笑著:“喔……喔……象個大殭屍,莫給我弄亂了,二姐給我弄得,她們還在寨河裡弄荷花呢。”

“咩…給你,你還去玩,莫打攪我做作業。”

“大笨蛋,我星期天的作業星期六的下午就做完了,你現在還在做。就不去,我要跟你玩。”

“邊去,作業做不完你給我做啊?”

她又咯咯地笑起來,按著我的鋼筆,“你和我玩個遊戲我就給你做。”

“真的啊?”她和我是一個年級,成績比我好得多,我手早就寫疼了求之不得。

“真的。”他眨眨眼睛。

我連忙放下鋼筆注視著她,她咬咬嘴唇:“我們學電視上玩娶媳婦遊戲吧,我當你媳婦,你娶我入洞房。”我聽後嚇了一哆嗦,半響沒說話。

“怕什麼啊?我早晚是你的媳婦,我媽說的,我哥和同學們也玩過。”

“怎麼,你媽也給你說我倆的事了啊?”她眼睛睜地老大點點頭。

就在那兩間土坯老房子裡,我倆象做賊似的把門頂住,玩起了娶媳婦的遊戲。兩個人的世界嘗試著人間最古老的幸福,陽光透過那小小的水泥窗折射出最基本的人性,折射著最爛漫的童真。一切都因模仿而模仿,玩著玩著我們超越了模仿,超越了那根線。

也許是遊戲玩過了,青林沒好意思幫我做作業,出去的時候臉很紅,我的臉也燒了老半天。

走後的那個星期天她沒有來,我很想她,那種想,超越了以前所有的想,我不知道那種想是不是“愛”在童年的萌芽期。

時間象靜止了一樣,太陽從東邊溜出到西邊溜走怎麼就那麼難。掰著手指頭數著,等待著,希望能夠看到她的身影。終於熬到了一個早上,何咀村趕集的人帶來了口信,說青林“不在了。”我不知道“不在了”是什麼意思,看到一大家子人一聽說“不在了”都在哭喊,我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何老太八十多歲了需要奶奶照看她們走不了,只能在家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抹著,剩餘的人都各自找方法奔向了何咀。母親和大姐靠步行急匆匆先前走了,我和二姐揹著畫大嘴名義也曠了課,她不知道從哪裡借來了一輛自行車,沒有腳踏板只有兩截鐵桿子,前軲轆外胎還豁了個口露出了內胎,用膠篾皮綁著。就這樣的行頭,二姐只會用套腿的方法【因屁股夠不上車座,只能用腿在自行車前槓低下蹬腳踏的騎車方式】,卻載著我超越到一大家子前頭到達。

剛到二姑的家門口,二姐就大哭起來,我心裡只是酸還沒有掉下眼淚,大腦裡的回憶還歷歷在目好像剛剛發生。一陣炮竹過後青煙嫋嫋升起慢慢地散開,一群人抬著什麼消失在青煙中匆匆走向河邊。

“她今天過生日我讓你上街上買點肉,給她買點喜歡吃的東西,你個畜生買什麼麻繩和鐵釘啊?”話音剛落很響一個耳光隨即而來。順著聲音我看見二姑夫跪在正門口面對著青林的爺爺。

“爹,爹,是我……我錯了,她就是那天跳到水裡拉那個被水淹到的小娃子,回來才發燒。昨天還是溫燒,診所的醫生說沒的事打幾針就好了,我咋曉得她今天過生日的時候就走了啊,馬上就要種苗子了我到街上順便買點麻繩,是準備搓個牛耕繩的,釘也是準備釘板車拉糞的,我咋知道這些都是為她準備的啊?【釘子麻繩為棺材所用】”二姑夫啕嚎大哭,懊惱的啪啪抽著自己的耳光。

一切我都明白了,青林,她走了,也是在五月裡,在她生日裡,離開我們永遠地走了,一大家子人陸陸續續的趕到和我一樣都沒能夠看到她最後一眼。

好久,大人們的哭聲停了,我的憂傷卻襲上心頭。從有記憶認識她的那天起,回憶我們相處的每一天,她都是那麼的善良,可愛,熱情和善解人意,捉迷藏的淘氣,過家家的眼神都能讓我心如刀絞,以至於雙手扶著土院牆上扎滿了仙人掌都感覺不到痛癢。我的眼淚象下著的雨,瞬間流溼了我的襯衣卻不哭不出聲來。

表妹走了就這樣的走了,就連走也是因善良若的禍,二姑一家和所有的親都戚埋怨她當時不該去救那個小孩,更迷信的以為是被水鬼借身投了胎,甚至讓表哥青山從此改名叫“破軍”以此免災性。

算良是無辜的,善良是執著的,試問一下有誰能夠讓真正的善良變了本性?

如果時光能夠穿越,我會把表妹帶到這個時代重來。那個時代的農民貧窮愚昧,他們根本不懂有些小毛病會拖成大災禍,也許青林就是小小的感冒高燒引起的休克,也許是患有腦膜炎拖成了巧合,總之如果在這個時代她是怎麼也走不了的。

表妹一直在和我捉迷藏,有時候她躲在天上的雲中,有時候她就躲在我的夢裡,卻讓我二十來年從未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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