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8 故事:我們的城市能吃,能走,能交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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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我們的城市能吃,能走,能交配!| 科幻小說

“另一個世界”主題周的最後一天,就讓萬象峰年老師帶你走進一個神奇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裡,小小的人種居住在恐龍身上,文明在城市的脊背上不斷遷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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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我們的城市能吃,能走,能交配!| 科幻小說

| 萬象峰年 | 未來局簽約科幻作家,有豐富的科幻行業新人培育經驗。擅長多種風格,以混合現實、奇觀、情感而著稱。代表作品包括《後冰川時代紀事》《三界》《點亮時間的人》等。《後冰川時代紀事》獲得2007年銀河獎讀者選擇獎;《三界》獲得第二屆華語科幻星雲獎最佳中篇科幻小說獎銀獎; 獲得2019年引力獎。

城市,城市

(全文約15000字,預計閱讀時間37分鐘)

“智者,大地是一隻浮游在海上的恐龍麼?”

“是的,就如同我們的城市曾經是一隻只行走在大地上的恐龍。”

——《城市之書·對話卷》

一 城市

我在明亮的陽光裡醒來,眼前是陌生的屋頂,用新鮮的茅草搭蓋而成,散發出香甜的氣味。我忐忑地坐起身,看見陽光從窗子灑進來,照著乾淨的屋子。窗子上掛著一串松子做的風鈴,發出細脆的聲音。旁邊有一張桌子,上面放著一隻花托做的水杯和一面琥珀鏡子,女孩才用的東西。這不是我的屋子,沒有牆上的木弓,沒有門後的斑蟊刺,唯一熟悉的東西是那雙巨蜻蜓的翅,被整齊地擺放在床邊的地上。

摔下去那一瞬的情景閃過眼前,我打了個冷顫。

“哥!”我叫了一聲,希望那個高大的可以依賴的身影會出現在眼前。過了一會兒,跑進來一個女孩,輕盈得像一朵雲彩。我不認識她,我記得我的城市裡沒有這麼美麗的女孩,但此時我已經無法在意女孩的相貌,我突然意識到這不是我的城市!

“這是哪兒?!”我驚慌地問,同時試圖站起來,卻失去平衡摔倒了。

她扶我回床上,責怪道:“你還沒有恢復,不許亂動。”說著,她遞過來一籃漿果,“這裡是我們的城市,我們在平原上發現了你,你昏迷了兩天,現在一定餓壞了吧?”

我這才感覺到飢餓使我幾乎沒有力氣說話了,便抓過籃子狼吞虎嚥地往口中塞著漿果。當我抬頭時才發現那個女孩正在看著我,我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抹了抹嘴角的汁液。我這才仔細地觀察她:和我差不多的年紀,像夏夜的星星一樣明亮的眼睛,緋紅的臉頰上塗抹著藍綠草淡淡的顏色,輕揚的髮梢彷彿帶著草原上的風,草葉編織的衣裳勾勒出誘人的輪廓。我從來不敢這樣看一個女孩,感覺像犯了錯似的垂下眼睛。

她“哧”地笑了,搶過已經空了的籃子。“我叫鳶。”

我知道有一種花叫鳶,美麗得像天邊的雲彩。“我叫米列。”我小聲說。

“看樣子你是從你的城市摔下來的,幸好你摔在一片軟泥上,而且我們及時發現了你。要知道在危險的平原上到處都是野獸,隨時有可能喪命。奇怪的是你身邊還有一雙巨蜻蜓的翅。”

我記起了那天的情景:我用巨蜻蜓的翅製作了一架滑翔翼,那是我自己設計的。我趁著父母和哥哥忙碌的當兒偷偷跑到尖角上試飛。那天風很大,大地在腳下搖搖晃晃的,滑翔翼沒能夠飛起來,我像一塊石頭墜了下去,最後只看見城市灰色的身軀唰唰閃過……

“我早說過他是個沒用的傢伙!”一個少年倚在門邊大聲說,“沒有人會傻到想用一雙翅膀飛起來,你根本不該救這個蠢貨回來。”男孩的皮膚黝黑,目光鋒利,讓我有些生怯。

“閉嘴!加亞,他和我們一樣是個孩子。如果你總是不能和別人相處,最好離他遠點兒!”

加亞“哼”了一聲,把玩起手裡的一枚骨刀。“我可不是孩子!我只是擔心你,說不定他是個騙子,那雙巨蜻蜓的翅就憑他根本不可能弄到手。”

當然,只有我哥哥才能,那是哥哥的成人日的戰利品,他送給我的生日禮物。不像瘦弱和膽小的我,哥哥是部落裡最優秀的獵手,可以獨自打倒任何一隻強悍的昆蟲。“我哥哥可以用弓箭射落飛翔的巨蜻蜓!”我鼓足勇氣大聲說。

加亞驚得往後跳了一步,忿忿地走了。

“米列,別在意他,他是部落裡最不安分的一分子。”鳶安慰道,“他們說你沒事,只是需要休養。我就住在不遠的屋子裡,你隨時可以來找我。”

鳶安慰我幾句後走了。我呆呆地坐著,彷彿只是一覺醒來,我就和我的城市分開了,成了另一個城市的不速之客,這全是因為我一時的魯莽。既然鳶能夠發現我,說明兩個城市離得還不遠,但是這並不能給我一絲安慰,兩個城市誰也不會停下來等待任何一方,兩個特定的城市相遇的機會很小,也許在交配地還可以見面,但……我沒敢再想下去。

我試著站起來活動了一下手腳,感覺身體恢復了一些。我走出門,穿過街道往城市的中央走去。兩旁的房子是木頭和乾草搭蓋的,輕便透氣。人們四處忙碌,女人們在晾曬漿果和草莓,編織衣裳,男人們在削制弓箭,用獨角仙搬運木材,和諧的聲音與醉人的醇香瀰漫在屋前屋後。這一切讓我想起了我的城市,也是這樣一個美好的地方。

我爬上城市的背脊,平原上的風帶來潮溼的泥土味道,從這裡可以望見腳下一片片白色的屋頂,燈塔聳立在城市的中央。城市龐大的身軀在平原上行走,發出低沉的隆隆響聲,大地在緩緩起伏,遠方的山脈和森林就像盤臥在天邊的巨蟒。

再見了,族人,再見了,哥哥,再見了,我的城市。

二 綠洲

日子過得很悠閒,在鳶的幫助下我慢慢地從傷心中平復過來。我時常趴在屋頂上,看著大地移向城市的後方,在我的記憶中,這就是世界運行的方式。

風很溫和,屋簷下的松子風鈴碰撞出輕輕的聲響。鳶坐在屋子前編織著一件衣服,我已經坐在旁邊的草垛上看了她一整個早上。她的手引著草葉來往穿梭,像溪水一樣流暢,像呼吸一樣勻和,這樣優雅的動作我只在母親那裡看到過。

“你總是這麼安靜嗎?”她忽然笑著對我說。

我跳下草垛,吞吞吐吐地解釋:“我來謝謝你救了我,前些天我太傷心了,就……”

她把編好的衣服貼在我身前,“這是給你的,換上吧。”

我一時說不上話來,只好順從地脫掉身上滿是灰土的衣服,換上新的,周身圍繞著一股溫暖的感覺。

“嗯,還算合適。”鳶滿意地歪著頭,“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了,一切會好起來的。”

“謝謝……”我努力表現得不像個孩子,“真漂亮……”我稱讚道,舌頭卻像打了結,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我想,我可以幫上一些忙的。”

“現在還用不著,你要好好休養。”

“我已經完全恢復了。”這時我想起了加亞的話,我絕不能讓鳶認為我是個沒用的傢伙!“我還有兩歲就成年了,我可以採集食物,我可以在危險的平原上跋涉,我還可以打獵……”我看著自己瘦弱的手臂說話也沒有了底氣,我還記得第一次面對天牛時自己嚇得渾身顫慄的樣子。

“我們的城市快要到達下一個綠洲了,到時候會有很多事情要忙的。”

一年中的這個時候是採集食物的季節,人們會驅著城市在一片片食物充足的綠洲之間遷徙,為即將到來的漫長旅途做準備。綠洲之間的距離長短不一,有時找到下一個綠洲只要走幾天,有時要走上幾十天。這些綠洲的方位全由年紀較大的長輩記憶,有的綠洲消失了,就把它從記憶的地圖中刪除,在遷徙的過程中又會有新的綠洲被發現,再把它添加到記憶裡,祖祖輩輩流傳下去。遷徙的路線每年都要改換,因為僅僅依賴幾個固定的綠洲是很不保險的。每當一片綠洲出現在地平線上,整個部落的精神都會為之一振。

一個濃霧瀰漫的清晨,初升的太陽把霧氣染成了彩色,號角聲就在這彩色的霧氣中傳來,這是司號手發出到達綠洲的訊號。安靜的雲霧深處頓時熱鬧起來,先是出現了幾個人頭,然後是攢動的胳膊和身體……司號手吹兩聲長號,城市在一陣搖晃中臥下。等到太陽驅散了霧氣,一片廣闊的草地展開在眼前,上面生長著茂盛的灌木,每一個人都知道,那裡豐富的野果和獵物將讓他們在接下來的幾天裡不得空閒。

年輕人叫喊著把繩梯扔下去。婦女和孩子揹著揹簍魚貫爬下城市,去採摘草莓和漿果。稍做準備,年輕的男子和學習打獵的男孩們就揹著弓箭,拿著短刺,打著呼哨滑到地面去了。

突然我被一個身影撞倒在地上,我抬頭看見加亞嫉妒的目光,他瞟了一眼我的衣服,消失在人群中。

鳶讓我跟她採集野果,我跟著她穿行在齊肩高的草叢中,這時我認出了幾片灌木,這是我的城市去年曾經停留過的綠洲。我想起了一件事,對鳶說:“跟我來。”便拉著她的手奔跑起來。

草木在我們的兩旁刷刷閃過,編織成迷人的顏色,我聽見我倆急促的呼吸和四隻腳撲撲落地的聲音。我知道我不能停,一旦停下來我就沒有勇氣再抓住鳶的手。

我一直跑,鳶叫道:“米列快停下,我們跑得太遠了!”

“到了,就是這兒。”我喘著氣,看著眼前的一叢灌木。一共是六棵,排列成三角形,我驚喜地發現它們已經結出了紫色的漿果。

我爬上去摘了一個扔給鳶,“你嚐嚐。”

鳶咬了一口,笑道:“你真調皮,這只是普通的漿果呀。”

“不,呃,是的,這是普通的漿果,但是我種的,去年我的城市經過這裡,這是我種的漿果!”我得意地說。

“種的?”

“就是把種子埋在土裡,讓它長出灌木,結出果實。”

“呵呵,你不用去種,灌木也會自己長出來,結出漿果的。”

“那不一樣,你不種,野生的灌木自己生長,你種下它們,它們就會在你想要的地方、以你想要的密度生長,它們是為你而生長的!”我騎在樹上雙手比劃著。

“為我生長?”

“是的,就像這樣——”我跳下來,要來鳶吃剩的漿果籽,在地上挖了個坑,仔細地把它們埋好,“現在我為鳶種下漿果的種子,明年它們就會為鳶結出紫色的漿果了。”

“嘻嘻,真有意思,好了,玩夠了該幹活了,我們就先把你種的漿果採回去吧。”

我只好失望地點點頭。和在別人眼裡一樣,我在鳶的眼裡只是一個小孩,總是想象著自己的行為具有非同一般的意義。可是我又能做什麼呢?如果我像哥哥那樣強壯和勇敢,一定可以做出了不起的事情來。

忙碌了一個早上,到了休息時間,城市下方的空地上已經堆滿了成堆的草莓、漿果還有別的一些野果,準備由吊籃運上去。幾支狩獵隊已經獵獲了一批蝗蟲和螻蛄,正在用繩子往上拉。這時人群中傳來一陣騷動,是加亞的狩獵隊抬回了一隻蜥蜴。我必須承認,他幾乎和哥哥一樣優秀。

我和鳶並排躺在草地上,我聞得到她身上淡淡的芳香,我看見她的鬢角上沾了細小的露珠,閃閃發亮。我就這樣一動不動地躺著,靜靜地享受這美好的感覺。現在我已經擺脫了離開家人的悲傷,每個地方都有不同的幸福可以慰藉,就像這個季節裡的鳶,隱沒在夢裡的點點綠色的草葉,輕柔的風,以及頭頂薄如蟬翼的天空。

只是不知道這樣的美好能有多久。

一支箭擲過來插在旁邊的泥土裡,加亞挑釁地站在面前。“難道你打算摘一輩子漿果?米列,你這個沒用的傢伙,來讓鳶看看你是怎麼在蝗蟲面前瑟瑟發抖的!”

“你就不能離他遠點兒!”鳶喊道,“你儘可以沉迷於你那些殺戮的玩意兒,但是不要來為難米列。”

“你為什麼總護著這個小子?他不能保護你,只會給你增添累贅,在危難的時候躲到你身後。”

我按捺不住憤怒,“噌”地撲上去,加亞輕易地就抓住我的領口把我扔到一邊,然後扔給我弓箭和短刺,說:“試試你的身手吧。”

鳶氣呼呼地擋在我前面,我衝上前去。不,我不是沒用的傢伙!我撿起武器,不顧鳶的阻攔跑進了草叢。

當我真正站在一隻蝗蟲面前,心臟不由得急劇跳動起來。它的身長足有我的一半,渾身披著綠色的斑紋,嚇人的後腿上豎著鋒利的刺,那些刺顏色鮮豔卻是致命的。我知道,一個經驗老到的獵手不會從蝗蟲的後方或正前方出擊,這會被它強有力的後腿踢傷或是被正面撞倒,獵手會選擇從前側把短刺刺入它頭頸後的薄弱處,然後迅速滾向一邊,但這時很容易被它蹬跳時腿上的尖刺劃傷,這也是整個捕獵過程中最危險的一個環節。

我握著短刺靠近蝗蟲,恐懼在我的四肢蔓延,變成顫慄,我能感覺到它警惕的目光。我深吸一口氣撲上去——刺入——滾向一旁。蝗蟲彈向前去衝倒了一片草。我爬起來,感覺手臂隱隱作痛,低頭看,發現手臂被劃了一道口子。蝗蟲倒在草叢裡蹬著腿,我忍著疼痛射了幾箭,它終於不再動彈了。

當我把蝗蟲拖回去時,加亞終於閉上了嘴。但我的勇氣沒有贏得鳶的欣賞,她責備我的莽撞,給我包紮了傷口。我休息了幾天,在後面的幾個綠洲又加入了勞動大軍,但鳶不讓我再參與狩獵活動。

採集食物的季節很快過去了,城市開始了長途遷徙。這時的城市不再需要指揮,它會憑著血液中的本能向交配地進發。陸地上的成年城市,不論身處什麼地方,彷彿都受到了無形的指引,一同向那個祖祖輩輩記憶中的地點會彙集。

三 遷徙

小時候我總是靜靜地在油燈旁看父親勞作。就在這種安詳中,父親對我講述了城市殘酷的生存方式。我們居住的城市都是雄性的城市,因為雌性城市很容易被“鬼城”襲擊,存活率不高,所以她們都成群居住在交配地。由於雄性城市的數量要遠多於雌性城市,因此,每個雄性城市成年後都要為爭奪交配權而戰。

這對城市來說是繁衍的本能,對於一個部落來說卻是延續下去的關鍵。如果一個部落的城市在衰老之前還沒有繁衍出至少一個可供移居的後代,等待這個部落的將是滅絕的命運。如果城市死亡,對於它的居民來說無疑是滅頂之災。

那時候我害怕地抓著父親的手,不敢想象這個事實。父親抱過我說,米列,每個部落的生存都是不易的,就像你將要走過的一生,每一步都值得驕傲。我哭鬧著說我不要待在城市裡了,我要到地上去,這樣就不用打仗了。父親說我們無從選擇,這是人類和城市形成的共生關係——如果沒有城市,人類將無法在廣闊的大地上遷徙、採集食物,將無法抵禦野獸的侵襲,終日生活在危險和恐懼之中;同樣,那些沒有人類供養的城市也將在自然界的競爭中處於劣勢而被淘汰。

於是我不說話了,安靜地躺在父親的胸膛上,聽他一一講述那些或辛酸或激動的城市傳奇。

傍晚時,城市停在一片松樹林旁進食,遠處的大山和平原已經沉入了金色的霞光中,街道上顯得寧靜安詳。一串噼噼啪啪的腳步聲傳來,我追上去,看到一個小孩在玩一個玩具。那個奇特的玩具形似三葉草,用手在長柄上一搓就能旋轉著飛起來。

我叫住那個小孩:“你叫什麼名字?”

“小諾。”

“呵,小諾,這個東西是什麼?”

“木蜻蜓,爺爺給我做的。”小孩得意地說,又把那個東西放飛到空中,木蜻蜓懸浮在夕陽裡閃著金輝。

“木蜻蜓,這名字真有意思。我猜,如果它做得足夠大就可以帶著你飛起來。”

小諾用一雙亮閃閃的眼睛盯著我說:“嗯呀,爺爺也是這麼說的。”

“你爺爺?”

“他是城市的工匠,會做好多好玩的東西!人們都叫他老穆勒。”

我拍著他的頭給他一個漿果,“小諾,告訴哥哥你爺爺住在哪裡好嗎?”

“我想想……那得三個漿果。”

我按照小諾說的方位找到城市的第七根肋骨,果然看到一個奇怪的房子,屋頂上有一架風車,還有一塊琥珀鏡子把陽光反射到屋子裡。我走進屋子,藉著昏暗的光線看見裡面堆滿了各種稀奇古怪的零件,卻看不見人。

“咳,你好……”我四處張望,小心地繞開四散的零件,但還是踢到了一個東西,那東西叮叮咣咣地動起來。

一個腦袋從桌子上的零件堆裡冒出來。

我連忙打招呼:“你好,我是米列,小諾告訴我找到這裡的……”

“怎麼,小諾又弄壞別人的玩具啦?我老穆勒一把老骨頭了還得給你們做玩具,真是一幫淘氣的小東西!”

“你會做滑翔翼嗎?”

老穆勒抬起頭來,揉了揉眼睛,似乎好一會兒才看明白。“嗯,你是那個新來的傢伙吧?”

“是的,我叫米列,你能幫忙做一架滑翔翼嗎?呃,就是用蜻蜓翅做成一架可以滑翔的工具。”

老穆勒點點頭,“唔,唔,不錯的年輕人,有點兒我老穆勒的想象力,但是光靠想象力是不夠的,我計算過,一雙蜻蜓翅是承受不了一個人的重量的。”他重新把頭埋進桌子,“除非是巨蜻蜓的翅。”

“真的!這是真的巨蜻蜓翅……”老穆勒扒在巨蜻蜓翅上兩眼放光,“看看這精妙無比的結構,輕透的薄膜,簡直是自然界完美的設計!”他搓著手說,“這活兒我接下來了,我需要周詳地設計操縱系統,還要找一種輕而堅韌的木材做翼身,同時我還有其他的工作,這得需要一段時間。我說,小子——”他不由分說把我摁到椅子上,“天底下可沒有白吃的午餐,在這期間你得擔當我的助手,協助我做一些工作。”

“我做你的助手,只要你能幫我做成滑翔翼,讓那些嘲笑我的人閉嘴。”

老穆勒彈了一下我的腦袋,“嘲笑有什麼要緊的?也有很多人嘲笑我老穆勒只是‘一個會變戲法的小丑’,哼,讓他們嘲笑去吧,自然界的規律是不會因此而改變的。嗬嗬,讓你看看‘小丑’的道具。”

老穆勒從櫃子裡翻出幾件東西。一個球形的東西滾到地上炸開了,從裡面四射出許多樹籽。“那是播種球,不過還沒有人認識到種植的重要。”他展開一個傘狀的東西,那東西的內側貼滿了亮閃閃的甲蟲的殼片,“這是用來聚集陽光的……”

我看得入了迷,我從來不敢想象那些異想天開的點子也能變成現實,這一切只需要一個神奇的頭腦。也許,有一天我也可以做到。

城市依然一天天在平原上跋涉,離交配地越來越近了,人們已經開始為即將到來的戰爭做準備。鳶每天忙著編織箭袋和製作弓箭,加亞在成年人的帶領下練習射箭。

我的心中隱隱有一股不安在滋生,這種感覺隨著交配地的迫近而變得越來越強烈,到底是什麼?我的頭腦卻在逃避。

老穆勒吩咐我每天晚上到他那裡幫忙。夜幕降臨,我來到老穆勒的屋子,這時城市中央的燈塔燃起了明亮的火焰,老穆勒拉動幾根繩子,調節鏡子的角度把燈塔的光亮反射進屋子裡。老穆勒為這次的戰爭設計了幾種武器,我的工作是幫忙加工這些武器的一部分零件。老穆勒一般讓我打鑿比較粗糙的拋車的部件,這種拋車有著長長的拋臂,用來把燃燒的油果或飛錨拋擲到很遠的地方。有時候他也會讓我打磨精細的重弩的關節,這種重弩可以同時把十幾根箭發射到弓箭所不及的地方。

星光伴著燈塔的光亮灑進屋子裡,小諾在一旁睡著了,老穆勒沒有像往常那樣抱他回他的屋子,而是給他蓋上了一張毯子。我在一盞油燈上把松脂熔化,塗在零件的接觸面上。我不敢想象,這一件件精美的機械日後將會成為攻擊另一個部落的武器。

我說:“有時我想,人們為什麼要進行這樣殘酷的戰爭?為了生存,難道生存就一定要打仗嗎?世世代代,卻沒有人想到過別的解決辦法,難道戰爭真的是唯一的途徑嗎?”

“你要知道,這就是生存的準則,我們沒有辦法逃避,也沒有辦法改變。看開些,你只當它是一場遊戲好了,到了我這把年紀你就會知道,遊戲這個詞是多麼實在。”

“可是,可是一些部落的延續總要以另一些部落的毀滅為代價……不過我明白,這關係到整個部落的生存,我們不能逃避,我總想像哥哥那樣強壯,這樣就能為部落做些什麼。”

“小子,不要以為強壯就代表強大,力量總是很有限的。無窮的是智慧,用智慧去駕馭力量,你就會發現頭腦比力氣有用得多。”

回去的路上,我還在思考老穆勒的話,當想到智慧的時候忽然覺得自己不那麼自卑了,也許這正是我可以運用的東西。

不知不覺我已經走到了城市的背脊上,今晚沒有月光,只有燈塔的光把附近的屋頂映成昏黃的一片。夜風帶著涼意吹過,我打了一個激靈,發現遠處的夜色中顯出微微的幾點火光。啊,那是其他奔赴交配地的城市,原本分散在廣闊大地上的城市已經越離越近,這暗示著離交配地也越來越近了。

睡夢中,我感覺到城市緩緩的起伏,像母親的呼吸,而那沉沉的腳步聲,又分明像不安的心跳。

四 交配地——戰爭

交配地是一個寬闊的谷地,背靠山脈和森林,遠處山峰層疊,森林連綿不絕,從海岸吹來的潮溼氣流使這裡變得溫暖而溼潤。我們的城市到達的時候,這裡已經聚集了上千個城市,遍佈在大地上的城市只有每年的這個時候才匯聚到一起,如同湧動的山巒,蔚為壯觀。雌性城市沒有雄性城市那樣的尖角,體型也較小。我看到幾百只雌性城市從森林裡走出來,站在谷地外觀望。

城市裡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平和,人們的臉上掛著緊張的神情,行色匆匆。有幾次我看到鳶坐在屋頂上不安地望著遠方,我想上去安慰,卻看見加亞也在不遠處看著她。加亞發現了我,冷冷地走開了。

“你害怕戰爭嗎?”我問鳶。

鳶恐懼地點點頭,“它充滿強大的力量。”

“這種力量不應該用在同類的身上。不過,我倒希望自己變得強大起來。”

“強大……就像一頭獅子那樣難以安撫,我討厭那樣的感覺。”

“就像加亞?”

“嗯。”

我心裡暗自高興,但還是問道:“不過是像我這樣又有什麼用呢?我連保護你的能力都沒有。”

鳶像是被什麼擊中了似的,驚叫道:“別說了!你的想法讓我覺得可怕。”

鳶的態度一直讓我奇怪,她阻止我去狩獵和參加成人訓練,喜歡把我當成一個弱小的孩子看護著,這讓加亞屢次找到嘲笑我的把柄。

我只好把話題扯開:“我想,也許有一天我們能夠找到別的解決途徑,這樣就不會有戰爭了。”

鳶搖搖頭,“你那套我不相信,沒有戰爭我們就不能繁衍城市,我知道這是不能逃避的事,即使我討厭它。”

我撐著腮幫不說話了,我已經習慣了別人把我的想法不當回事,但鳶這麼想多少讓我有些失落。

戰爭終於還是到來了,我們的城市要和另外幾個城市爭奪一隻雌城。憑藉老穆勒的武器,我們輕鬆地戰勝了前面的兩個對手,這是與我們交戰的第三個城市。

這天我和鳶坐在屋頂上,看著組裝好的重武器由獨角仙拉著運往城市的各個高處,街道上穿梭著運輸的隊伍和揹負弓箭的戰士,空氣中瀰漫著松節油刺鼻的氣味。

雙方城市進入陣地後,戰鬥開始了。號角響起,兩個城市同時向對方衝過去,腳下搖晃起來,陣地上揚起滿天的塵土,老司號負責指揮我們的城市周旋進退。在相隔一段距離的時候,我們的城市剎住腳步橫了過來,一時間重弩齊射,無數的箭支像蝗群呼嘯著飛向對面。對方的城市立刻發起還擊,可是他們的弓箭射程夠不上我們的城市,於是他們暫時退了回去。

過了一會兒,對方的城市開始調整步伐,由平緩的地面向我們加速衝過來。我們的城市迅速調整方位,同時重弩手調整射角,重新佈置起第一道防線。輪盤牽動著繩索上弦,又一波弩箭飛出。可是對方的城市速度很快,奮不顧身地衝過了第一道防線。拋車手把浸了松節油的油果點燃,敵城進入第二道防線的射程時,我方準備好的拋車一齊發射,巨大的拋臂甩向空中,把裹著火焰的油果拋向對方的城市。對方的城市中立刻炸開了幾團火焰,幾片房屋著起火來。對方顯然沒有料到我們會有這樣的武器,一時竟不敢前進,拖著濃煙逃開了。

就在我們以為對方要撤退的時候,對方卻來了個急轉彎,又從我們的側面全速衝過來。人們突然意識到眼前的情況,突襲警報的號角響起來。突襲是一種很冒險的戰術,城市很可能會耗盡體力無法撤退,顯然對方是想做拼命一搏。我方的重弩和拋車一時來不及調整,我們的城市也處在不利的迎角上,等我方的城市剛剛掉開身位,敵城的尖角已經抵了過來,一時間叫喊聲響成一片。鳶的肩膀顫抖著,緊緊抓住我的手。敵城巨大的重量衝壓過來,腳下的地面猛然一陣顫慄,我們的城市險些站立不住,它被刺中了肩胛,發出痛苦的吼聲。

“快跑!”鳶拉著我的手跳下屋頂,沿著街道跑去。

擋箭牌豎起來了,雙方進入弓箭戰,拖著火焰的箭支在空中交錯。我和鳶躲在一堆茅草後面大口地喘著氣。透過茅草,我遠遠地看見對方的城市上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個身影矯健地躍上尖角,拉弓放箭。

哥哥!我突然意識到,那是我的城市!

我不顧一切地衝過去。“我是米列!”我揮舞著雙手喊道,可是沒有人注意到我,箭支如雨點落下來,我躲在一塊擋箭牌後面。不一會兒我的周圍就著了火,我忘記了危險和恐懼,只是哭喊著,卻無能為力。

不知過了多久,交戰雙方開始撤退了,兩個城市向陣地兩頭退去。“哥——”我站出來用盡力氣喊了一聲。哥哥看到了我,呆住了。那個身影越走越遠,漸漸退出了視線……

夜裡,我躺在床上輾轉難眠,一直隱藏在心裡的擔憂現在變得清晰了:交戰的分組是按地域分配的,為的是確保每個地域都有城市獲得繁衍的機會,我們是來自同一個地域的兩個城市,在戰場上相遇的可能性自然大得多。這就是我不敢面對的擔憂,現在卻真的變成了事實!

哥哥的眼睛不斷浮現在我的腦海中。我恨自己親手製作的武器竟用來攻擊自己的城市,我恨那個老頭子,我也深知老穆勒發明的武器的威力,明天我的城市不可能贏的,我必須做些什麼,為了我的族人和城市。

“米列,你要像個男子漢!”我對自己說。

趁著夜色我溜到外面,今夜偏偏有明亮的月光,燈塔煌煌地照著,我希望沒有人發現我的動靜。城市在白天的戰鬥中受了傷,發出駭人的呻吟。我悄悄摸到拋車前,把拋臂的木栓取下來揣在衣服裡,不一會兒我的衣服裡就揣了十幾個木栓,一切還算順利,這些武器是不可能在明天之內恢復戰鬥了。

突然,我的頭被重重砸了一下,昏了過去……

我感覺自己被扔進一間屋子,是加亞的聲音:“哼!我就知道這傢伙是那個城市的奸細,白天我就注意到他了……”

不知過了多久,昏昏沉沉中我感覺城市在震動,有很多人大聲喊叫著。

“哥哥……快跑……”我喃喃念著。

當屋門被打開的時候,第二天的戰鬥已經結束了,是小諾告訴鳶把我放了出來。鳶說我的城市被打敗了,他們用飛錨拉倒了城市的燈塔,燈塔的松節油洩漏出來燒燬了半個城市。

“聽說你的城市傷得很重,也許撐不了多久了,對不起……”鳶黯然地說。

整個部落都在飲酒慶祝,我卻蜷在床上傷心地哭起來,就算鳶在一旁勸慰也沒有用。我在自己的城市遇到危難的時候竟無能為力,我的城市,我的族人,哥哥……他們都怎麼樣了?為什麼兩個互不相害的城市會變成敵人?為什麼兩群素無仇恨的人要互相殺戮?

鳶離開了,我獨自哭了很久已經沒有力氣。我聽見老穆勒在外面問:“我可以進來嗎?”我沒有說話。過了許久,他蒼老的聲音響起來,“對不起孩子,那不是一個遊戲……”

我打開門時老穆勒已經不在了,一架滑翔翼放在門外。

隨後,人們發現城市的傷勢已經不能夠支撐下面的戰鬥了,我們的城市只得退出爭奪,等待來年的機會。

五 交配季

戰爭結束後,一些戰敗的城市陸續離開了,大多數城市留了下來,勝利的城市將取得交配權。

交配季到來了。

在交配季裡,雄性城市和爭奪到手的雌性城市結合,雌性城市會在谷地的邊緣產下卵,人們則保護這些卵不被小動物盜取。卵孵化出來後,母城把雌性的幼城帶入森林,雄性幼城則由父城帶走,養育成新一批可供居住的城市。

我們的城市在戰鬥中被尖角刺傷,正好可以在交配季裡休養。

交配季是一年裡各個城市間交往最密切的時候,戰爭的對立在這時候消失得無影無蹤,各個部落在這個季節裡開展交易活動。城市間連起了懸橋,人們揹著各種各樣的貨物在城市間來往,交換物品。這時,城市的街道上到處都是陌生的面孔和新奇的東西,有角梳,有蜥皮,有水晶石,有可以吹奏出美妙旋律的風笛,有各色花草提煉成的胭脂……

我在老穆勒那裡打了一天工,賺到了一隻迴旋鏢,又用迴旋鏢換了一小包胭脂,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送給了鳶。我喜歡這樣的日子,人與人之間友好而親密,我甚至還和加亞打了招呼。

這時候也是消息流通最頻繁的時候,人們互相交換綠洲的信息,打聽新的製作工藝,交流狩獵的經驗……我到處打聽我的城市和族人的消息,卻一無所獲,看來他們沒有留在交配地。但是,有一條消息引起了我的興趣,一些城市裡有人流傳在北方的山腳下發現了巨龍的骨架,還有人抬回了一枚一人多高的巨龍牙齒。

我決定到北方的山腳去查探一下,沒有告訴鳶和任何人。我選了一個天氣晴好的日子,背了弓箭、短刺,獨自出發了。

我繞過一座座城市,向陌生人打探著消息。爬出谷地就進入了北方的森林,森林的樹木高大得嚇人,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高大的樹木,比城市的燈塔還高上十幾倍,樹冠都在高不見頂的天上,樹幹像城市的腿一樣粗。在森林的邊緣樹木還不是很茂盛,陽光稀稀落落地照在林中的空地上。森林裡涼快而安靜,空地上橫著倒下的樹幹,像巨人的手臂,上面長著苔蘚和藤蔓,張牙舞爪地彷彿要把我纏進去。樹林深處不知什麼動物發出奇怪的響聲。

我意識到森林裡並不安全,捏緊了弓箭,放輕了腳步繼續前進。

我在一處陡峭的山腳邊發現了那些骨架,看樣子是一些古代巨龍的遺骸,原本埋在山上的地層裡,前一段的雨水衝散了土層,使一部分山體坍塌了,這些骸骨就散露出來。我驚訝地發現這些骸骨和城市的骨骼驚人地相似,但是體型比城市的小,背部沒有城市的寬大,似乎是現在城市的祖先。那時的城市竟是多種多樣的,我看到一個頭頂上長著長冠的頭骨,一個披著長長棘刺的脊柱,還有一些沒見過的牙齒和趾爪。一些奇怪的想法在我的腦海裡閃過。

這時我感覺身後傳來一陣響動,猛地回頭,我看見一隻一人高的螳螂正移動腳步向我靠近。我本能地把木弓擋在前面,木弓立即被螳螂的刀臂劈了去。我滾向一旁,揮舞起短刺,螳螂張開刀臂尋找機會。我很清楚它只是在尋找一個最佳的攻擊角度,如果它出擊,我連任何反抗的餘地也沒有。這時它身體前傾,刀臂緊收到胸前。我明白它要出擊了,忙絕望地閉上眼睛。

只聽見一聲弓響,螳螂翻倒在地,它受了傷落荒而逃。我抬起頭,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哥!”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哥哥有力的手臂緊緊把我抱住。

“那麼,你離開了城市?”我很吃驚。

“是的,城市快不行了,我不想就這樣等死。”

“族人們呢?”

“他們大多不願離開城市,我領了部落裡的幾個年輕人走了出來。”

“可是,還從來沒有人能離開城市活下來。”

“總得有人試一試,只要我們能夠活下來,就證明人可以不需要城市生存下去,我們也就不用為城市而打仗了。”

“哥,我跟你走!”

哥哥抓住我的肩膀,“不,這很危險,你要在現在的城市裡好好地活下去。米列,你長大了,你會是哥哥的驕傲。”哥哥再次擁抱了我一下,轉身走了。

“哥!”我衝著他的背影叫道,“告訴你,去年我種的漿果結出果實了!”

哥哥黝黑的臉龐上一雙明亮的眼睛朝我笑了笑,他的身影很快在我的淚眼中模糊了。

六 鬼城

交配季並不是無憂無慮的日子,鬼城會在這時候出沒。那些可怕的龐然大物徘徊在谷地邊緣,時時窺探著失去警惕的城市。眾多的城市聚集在一起就像一大盤美餐,只需要一點耐心和技巧就可以到口。

一個微風的下午,人和城市都懨懨欲睡,城市臥在地上打盹兒,谷地上只有幾個細小的人影在緩緩移動。這時城市群的一側傳出一陣騷動,所有的城市立刻警覺起來。一隻鬼城出現在谷地上,堂而皇之地檢視它的獵物。這隻鬼城比一般的巨大許多,它似乎認為自己有能力從城市群中取走它的食物,所以不慌不忙。所有城市都站起來了,尖角朝外擠成一圈,不安地嘶鳴著。

鬼城發現了我們的城市,一個受傷的城市對它來說無疑是送上門的美味。城市和老司號同時察覺到了危險,城市搖晃著向群體的中央跑去,老司號也吹響了號角。這時,鬼城突然加速貼著城市群包抄過來,它沉重的身軀竟使得地面隆隆震動起來。鬼城搶先把我們的城市和群體分隔開了,老司號只得指揮城市向谷地外跑去。鬼城這時不著急了,一個城市離開群體就失去了抵抗,何況還是一隻受傷的城市,它不慌不忙地跟了上來。

眼看災難就要降臨,女人和孩子們嚇得躲到屋子裡,男人們拿起武器準備殊死一搏。加亞帶領他的手下拿著武器跑到城市的頭部,準備迎擊鬼城。一個主意在我的頭腦裡閃出,我跑回屋子取下老穆勒做的滑翔翼。

我大聲對加亞說:“我有個主意!我知道一條路徑,讓城市跟著我,我飛到天上就可以指引方向!”

加亞驚愕地看著我,“你瘋了!沒有人能飛起來,你會沒命的!”

“我行的!相信我!用拋車點燃前面的灌木叢,快!”我生平第一次如此堅定地喊道。

加亞被我的氣勢鎮住了,只低低地說了聲:“你這個瘋子……”

拋車把燃燒的油果拋向灌木叢,灌木叢燃了起來。我揹著滑翔翼爬上尖角,又一次,城市在搖晃,大地在搖晃,意外發生那天的感覺再一次襲來,我全身顫抖幾乎無法呼吸。

米列,你不能退縮!你行的!我對自己打氣。城市經過灌木叢的一刻我縱身一跳,睜開眼睛時看見地面正在離我而去。

我飛起來了!

加亞仰著頭驚呆了,我大聲喊:“快!告訴老司號,讓城市跟著我!”

上升氣流託著我飛向高空,城市、谷地、森林都在我下面變小了。我看見了發現骸骨的那個山腳,控制滑翔翼向另一個方向飛去。這時我著急地看到城市仍然沒有轉向跟上來,難道加亞不相信我?過了一會兒,城市終於跟過來了,我在上面引導著它繞過山腳的森林。下面的地面上,受了傷的城市一顛一簸地奔跑著,鬼城則慢悠悠地等著獵物耗盡體力。我繼續控制滑翔翼轉向,終於,城市沿著一個半圓繞到了山腳後面。正如我所料,落在後面的鬼城發現獵物逃跑的路線是一個半圓,立刻抄近路從山腳切過去,當鬼城沉重的身軀跑過山腳的滑坡帶,鬆動的山體坍塌了,岩石和泥土隆隆傾瀉而下,鬼城被埋在一片煙塵下,再也沒有起來。

七 城市

我回到城市,得知加亞為了取得城市的控制權打傷了老司號,但是已經沒有人在意這個了,重要的是我們打敗了鬼城,這簡直是一個奇蹟。整個部落歡呼起來,人們呼喊著我和加亞的名字把我們擁在中間。有那麼一瞬,我透過人群看見了鳶失落的眼睛。

然而緊接而來的打擊使人們沉默了,城市原來就負了傷,又在奔跑中耗盡了體力,已經奄奄一息了。

第二天,城市停止了呼吸,人們賴以生存的家園轟然倒塌了,整個部落籠罩在悲傷和絕望的烏雲中。人們紛紛開始揮霍最後的日子,儲藏的食物被搬出來肆意取食,人們徹夜飲宴狂歡,成桶的酒傾倒出來在街道上流淌,沒有人理會醉倒在街上的人,甚至新生的嬰兒也被母親縊死。當那個面色發紫的嬰兒被人們發現的時候,鳶衝出人群嘔吐起來,她一整天地跪在房間的角落裡抽泣,我和加亞一點兒也幫不上忙。

眼看整個部落陷入崩潰,我提出了一個建議:我們應該離開城市去尋找生路。

人們彷彿沒有聽懂我的話,愕然地看著我。

“我們不能待在這裡等死,走出去才有機會生存。”

人群沉默了很久,有人說道:“我們不可能離開城市生存下來的,我們沒有能力抵抗危險的動物,再說,我們根本沒有辦法在平原上遷徙、尋找食物。與其在地面上飢渴勞頓地死去或成為食物,還不如留在這裡死得安然。”

“我們可以種植植物收穫糧食,我的試驗已經成功了,我們還可以飼養昆蟲作為食物,就像我們飼養獨角仙那樣。只要我們團結起來,就可以戰勝任何敵人!”

人群中響起一陣低語,有人叫道:“別聽他的,他是個騙子!奸細!我們的人太少,力量太小了,我們還是回去喝酒吧!把一切煩惱都忘掉!喝——”

“不!我哥哥他們已經在地面上生存下來了!一旦我們成功,就會有更多的人加入我們。而且——”我看見了人群中的老穆勒,鼓足勇氣繼續說道,“雖然我們的力量有限,但是我們擁有智慧,用智慧去駕馭力量,我們就可以做到任何事情,就像打敗鬼城那樣!”

老司號拄著柺杖走出來,“我們不會離開我們的城市,它是我們的家,它是我們每一個人的歸宿。”

這時老穆勒朝我點了點頭,是的,是時候了,是時候告訴人們了,我堅定地說道:“不,城市不是我們的宿命!我在山腳看到過那些巨龍的骸骨,那些是城市的祖先,從前的它們有很多種類,但是它們沒有能適應環境的變遷而滅亡了,只有現在的城市和鬼城倖存了下來。城市進化得更加龐大,背部變得更加寬闊,你們有沒有想過這是為什麼?城市為了求得生存而進化得更適宜我們居住,是城市在適應我們,城市有了我們的協助才得以在這個並不適於它們的時代勉強延續,但是早晚有一天,城市會在這個時代中滅絕的!的確,城市提供給我們更優越的生存方式,但是這種優越也限制了我們的發展,在我們進化的道路上埋伏下危機。如果我們不能擺脫和城市的共生關係,終有一天我們會和城市同遭厄運。我們不能再依附於城市了,我們應該在城市之外尋找一種新的生存方式,一種獨立的生存方式,現在正是我們的機會!

“再也沒有強加於我們身上的戰爭,再也沒有失去家園的憂慮,我們會創造自己的城市,完全新的意義上的城市!”我鼓起勇氣一口氣說完,忐忑地等待著人們的反應。這番話是老穆勒教給我的,我已經在心中演練了無數遍,能否說服人們我心裡也沒有底。老穆勒說過,人們最大的障礙不是苟且偷安,不是對於危險的種種顧慮,而是人們的思想深處無法改變自祖先以來延續了無數世代的生存方式。

“他說得沒錯。”加亞從人群中走出來,“我才不會留在這個鬼地方等死,我要離開城市,不想等死的就跟我來!”

加亞的幾個手下站了出來,人群中一陣騷動過後,十幾個年輕人也站了出來。

一共二十三個人,我們將由加亞帶領離開城市,踏上未知的土地去尋找新的生活,也許正像老穆勒說的,有一天我們將賦予城市新的含義。

“鳶,你真的不跟我們走嗎?”我傷心地說。

鳶的眼睛像一朵帶雨的雲彩,“我……我不能丟下族人。米列,你會成功的,原諒我一直把你當成孩子,你已經長大了呀……”

我回過頭去不忍心再看她。

老穆勒放開小諾,“米列,我把小諾交給你了,我這把老骨頭再經不起折騰了,你替我照顧好小諾,好小子,我知道你能行的!”他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們的隊伍像一串小小的火把在森林中穿行,跌跌撞撞卻顛撲不滅。

“跟上!蠢貨!”加亞在前面喊道。

我把小諾扶起來,他從地上抓起木蜻蜓,連同一把泥土緊緊地攥在手裡。

小諾擦去眼淚跟上隊伍的腳步,他一隻手緊緊地抓著我的手,一隻手緊緊地抓著木蜻蜓。

在 52TOYS 近期啟動的 中,《城市,城市》被未來事務管理局選出,授權給參賽者用作創作靈感。(瞭解戳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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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我們的城市能吃,能走,能交配!| 科幻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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