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6 藝術的張愛玲

●王一心

藝術的張愛玲

《苦竹》雜誌第一期。

藝術的張愛玲

演唱過《蘇珊娜》的黎莉莉。

藝術的張愛玲

音符在跳舞

《談音樂》是張愛玲寫給胡蘭成創辦的《苦竹》雜誌的,後來她與他的分手,也正演繹了《蘿門湖》的基調——雖然不免悲傷,態度卻又清堅決絕。胡蘭成雖然自詡世上還沒有人像他這樣喜歡張愛玲,但他對她的瞭解由此看來還是不足——如果他仔細讀讀張愛玲的這篇文章,也許就不會有後來對張愛玲的“纏夾不清”了。

“中國的通俗音樂裡,大鼓書我嫌它太像賭氣,名手一口氣貫串奇長的句子,臉不紅,筋不爆,聽眾就專門要看他的臉紅不紅,筋爆不爆。《大西廂》費了大氣力描寫鶯鶯的思春,總覺得是京油子的耍貧嘴。”

大鼓書是過去北方比較常見的一種曲藝形式。大鼓書的服裝、道具、伴奏都很簡單。演員的服裝和說評書、相聲一樣,外罩一件長衫即可,早期演出也不用化妝,後來的女演員(俗稱“女大鼓”)也不畫濃妝,而只略施淡彩、外穿旗袍而已。道具有鼓、梨花板、弦。鼓不大,扁圓形,直徑約25 公分,是用牛皮或其他皮子蒙的;梨花板是一對半月形狀的銅板(有的用竹板);弦是三絃。演出時,將鼓支在幾根竹棍組成的鼓架子上,演員一手擊鼓、一手打板,三絃伴奏。也有的鼓也不用,一人自彈自唱,用腳打板擊節,類似“單絃”的形式。其實東北大鼓書就是由“弦子書”發展而來的。大鼓書、評書等等可以歸入說唱表演藝術一類,張愛玲的小說《茉莉香片》開頭的一段,就像極了說唱藝術的開篇:

我給您沏的這一壺茉莉香片,也許是太苦了一點。我將要說給您聽的一段香港傳奇,恐怕也是一樣的苦——香港是一個華美的但是悲哀的城。您先倒上一杯茶——當心燙!您尖著嘴輕輕吹著它。在茶煙繚繞中,您可以看見香港的公共汽車順著柏油出道徐徐地馳下山來。開車的身後站了一個人,抱著一大捆杜鵑花。人倚在窗口,那枝枝丫丫的杜鵑花便伸到後面的一個玻璃窗外,紅成一片。後面那一個座位上坐著聶傳慶……

張愛玲在她的兩篇散文裡,都提到了“蘇三不要哭”,一是《中國人的宗教》:“中國人雖然考究怎樣死,有些地方卻又很隨便,棺材頭上刻著生動美麗的‘呂布戲貂嬋’,大出喪的音樂隊吹打著‘蘇三不要哭’”;二是在《私語》裡寫她出生的老房子:“在陰暗交界的邊緣,看得見陽光,聽得見電車的鈴與大減價的布店裡一遍又一遍吹打著‘蘇三不要哭’,在那陽光裡只有昏睡。”

“蘇三不要哭”是首外國歌曲,名字叫Susanna,現今通譯為“蘇姍娜”,早年在中國被譯為“蘇三不要哭”,系取歌詞中的一句。這首歌在20 世紀70 年代後期即“文革”結束以來,一度十分流行,而顯然早在三四十年前就已經流行過。

《蘇姍娜》的曲調簡短,音域很窄,節奏又較快,歌詞卻有3 段,而又有一段副歌,這些因素導致這首歌給聽者以明顯的重複印象。歌曲的本身即有許多重複,若再一遍又一遍地播放,那重複就更以乘積的倍數折磨人的耳朵了。

《蘇姍娜》歌詞的內容,是以第一人稱的口吻,敘述一個來自故鄉亞拉巴馬的人,帶著五絃琴,到路易斯安那,到奧爾良,四處尋找心上的姑娘蘇姍娜。他一邊彈著琴,一邊向路人絮絮唸叨著他如何冒著夜大雨上路,如何夢見含淚吃著蕎麥餅的心上人,如何紅日當空心卻冰冷,如何為了愛情願奉生命。歌詞是傷感的,又帶著為情所炙的固執。大出喪時奏它,自然是取它的傷感;布店則是取它的流行。但顯然這首歌在張愛玲聽來,卻都是悲哀,儘管那布店的大減價也許只是促銷的手段而並非生意不好。

除了散文,張愛玲在她的小說中,也不時提到音樂。比如《沉香屑·第一爐香》中的一段:

薇龍一夜也不曾閤眼,才閤眼便恍惚在那裡試衣服,試了一件又一件,毛織品,毛茸茸的像富於挑撥性的爵士樂;厚沉沉的絲絨,像憂鬱的古典化的歌劇主題歌;柔滑的軟緞,像《藍色的多瑙河》,涼陰陰地匝著人,流遍了全身。

《創世紀》中:“……留聲機就放在桌上,非常響亮地唱起了《藍色的多瑙河》。……華爾茲的調子,搖擺著出來了,震震的大聲,驚心動魄,幾乎不能忍受的,感情上的蹂躪。尤其是現在,黃昏的房間,漸漸暗了下來,唱片的華美里有一點淒涼,像是酒闌人散了。……嘹亮無比的音樂只是迴旋,迴旋如意,有一種黑暗的熱鬧,簡直不像人間。”

由奧地利作曲家約翰·施特勞斯創作於1867 年的《藍色的多瑙河》,全稱是《美麗的藍色的多瑙河旁圓舞曲》,最初是一首聲樂舞曲,後抽掉合唱,單以管絃樂器演奏獲得成功。在140 年的漫長歲月裡,逐漸風靡全球,並且長盛不衰,成為最經典的世界名曲之一,贏得了不同國度、不同民族的人民廣泛的喜愛,更被本國人民引以為自豪。

在維也納,《藍色的多瑙河》甚至被譽為“非正式的第二國歌”,顯然其中不僅包含喜愛,還懷有尊敬,這與它的來歷有關。1866 年,普奧戰爭爆發,奧地利在7 月中的薩多瓦戰役中大敗,敵人一度兵臨首都維也納城下。奧兵士氣低落,維也納人也幾乎喪失了信心。曾任維也納男聲合唱協會指揮的約翰·馮·赫貝克深知音樂的力量,他希望用音樂來振奮人心,於是委託約翰·施特勞斯,一首給人以美感與力量的偉大樂曲由此誕生。

張愛玲所說“搖擺著出來”的曲調,那是黎明的腳步,可能因挾帶著的能量太過巨大而顯得不穩;繼而那驚心動魄的“震震的大聲”,那令人“幾乎不能忍受的,感情上的蹂躪”,正是力量的爆發,振聾發聵、摧枯拉朽要衝破一切的力量。

音樂在張愛玲的小說中,從未佔據主要地位,而永遠是作為背景、引子、過場出現的,即使像上面所引的詳細描述,也只出現過一次。由此來看,張愛玲說她不喜歡音樂,並非故意或姑且之言,只是在她的藝術中,音樂總是縈繞左右,無時或缺。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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