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3 另一個北京站|北京城跡③


另一個北京站|北京城跡③

題記:北京站佔地25萬平方米,其中,總建築面積8萬平方米。這棟龐大的建築是1959年國慶十週年的獻禮,從動工到開通運營,僅耗時7個月20天。在當時,幾乎是個奇蹟。

到現在,北京站已有59年曆史,至今運送旅客超過20億人次。對不同人來說,北京站有不同的意義。

“北京城跡”第三期:北京站。


另一個北京站|北京城跡③

忙碌的北京站。圖片來自視覺中國

文|新京報記者衛瀟雨 編輯 | 陳曉舒

校對 | 王心


本文約3738字,閱讀全文約需7分鐘

北京站樓頂的兩座鐘樓,每座有四面鑲嵌著大理石面、重簷黃瓦的大鐘,1959年,它們和北京站一起建成。檢修員張斌今記得自己第一天上班,師傅帶他圍著廣場轉,問他“你看到什麼了?”

“乘客和大鐘。”

“照顧乘客和大鐘就是你的工作。”

每天,北京站旁柳罐衚衕的住戶劉怡伶靠鐘聲計算時間。上世紀80年代劉家舉家搬遷至北京時,車站大鐘準點報時,從1敲到12,再從12敲到1。

年少時,劉怡伶聽著鐘聲起床,每天6點,鐘聲敲到第6下,她就起床、準備上課。等到了晚上7點,鐘聲剛敲一聲她就高興地跑去鄰居家吃飯。當時,爸媽工作忙,她在鄰居家挨個蹭飯,衚衕裡,誰家的大門都敞開著。

在2008年以前,鐘樓的音樂《東方紅》是用音錘敲出來的,音質渾厚、洪亮,為了調試樂曲和鐘聲,通信段撒出去幾十人,以北京站為圓心,圍著周圍10公里轉圈兒聽鐘聲。

到現在,張斌照顧這座大鐘已經超過30年,是大鐘的第二代傳人,他的徒弟已是90後的年輕小夥子。大鐘要求每天兩小時巡查一次,還有每月、每季度、每年的檢修維護,敲鐘時間也改了,聽取了周邊居民意見,嘹亮的鐘聲在深夜傳播的太遠,影響睡眠,改為從早上6點到晚上9點,兩個塔鐘一到整點準會響起《東方紅》。


另一個北京站|北京城跡③

北京鐵道博物館裡收藏的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北京站使用的大鐘指針。圖片來自視覺中國

北京站的商鋪主王忠元每天都能聽得見鐘聲。這個從河南來打工的年輕人聽說過一段流傳於店主間的故事:北京站的一個打工者,從在路邊賣早餐、到承包了站前廣場的小鋪子倒賣板凳和礦泉水,最終於十年前在四環全款買了套大房子,從此在北京立穩腳跟。

王忠元相信,只要足夠努力,同樣的好運氣能在自己身上重演。天橋上的流浪漢劉澤同樣相信,自己能在這裡收穫好運氣,他來北京18年,有14年都在北京站度過,這裡不需要房租,鋪個毯子就能住下。

劉澤從沒餓過肚子,他住過橋洞、住過爛尾樓、住過包夜的網吧,但都沒北京站好。北京站的流浪漢們管垃圾桶叫“寶箱”,每次“開寶箱”,總能找到旅客匆匆忙忙沒吃完的食物,甚至衣服、鞋子、用了半管的牙膏、斷了帶子的雙肩包,這些成了劉澤的全部家當。

垃圾被明碼標價:塑料瓶1角、鋁罐3角、廢紙每斤8毛,有人在垃圾箱裡找到過手錶、手機、金項鍊、金耳環,據說,還有人撿到過一枚含金量很高的亞運會金牌。

在北京站,不同階層的人平等地處於同一區域。儘管,王忠元不歡迎劉澤這樣的年輕人,任何一個店主都不樂意有流浪漢躺在自己的店鋪門口。北京站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是,每個開店的老闆都得盯住自家門口,不準有垃圾、雜物。王忠元坐在紅色的塑料凳上,左手手臂套著“治安執勤”的袖章,和朋友輪班看守鋪子前30多平米的空地。每天,他能勸說幾百個要丟垃圾的人,到了國慶這樣的人流高峰期,這一數字要超過1000人。

共同維護車站環境的還有清潔工。車站西邊一個不足40平米的女廁,同時要有兩位清潔工人打掃,一天三班倒、24小時在崗,為這個女廁服務的員工有6個人,全年無休,每天收集的垃圾能裝滿10個最大號垃圾桶。整個北京站環衛處每天運轉的垃圾超過40噸。

清潔工李南溪在今年新年燙了頭髮,這是一年裡難得的大筆支出,花了三百塊錢,她三天的工資。過去的一整年她都沒有休息。作為外包員工,她的工資按天計算,每天100元,國慶100元,春節也是100元,她一整年能賺36500元。

車站外,一位賓館的拉客先生和快餐店的推銷員形成了競爭與合作的複雜關係,他們佔據了廣場東邊緊貼著車站的出口,每每有人路過,便是一次“鐘點房三小時90元”和“炒菜15元一份”的對決,如果路人腳步放緩、詢問詳情或是看看招牌,快餐店的女推銷員會主動伸手拉他的胳膊。

據稱,這個快餐店一天能賣出去超過500份快餐,旅店在下午四點已經只剩下三個空房間——如果這不是種營銷策略的話。

堵在車站出站口的,是一個老年旅遊團,他們剛結束在北京的六天行程,這個老年旅遊團從祖國最北邊出發,乘坐飛機到廣州,經由長沙、武漢、濟南一路向北返程,最後一站旅遊地定在北京。


另一個北京站|北京城跡③

2018年9月30日,北京火車站迎來“十一”黃金週旅客出行高峰期。圖片來自視覺中國

來北京是老人們共同的願望,旅客趙大爺記得,他第一次來北京是1979年,那年,他20歲。當時的車票還是卡片式,寫明瞭站別、席別,每天,北京站能賣出12萬張車票,這些紙質車票足以裝滿一輛中型卡車。

30多年前,北京火車站沒現在這麼敞亮,趙大爺記得出站時走的是條黑乎乎的甬道,那天剛巧下了雨,鞋子踩在地上能濺起來泥水。

北京站這座佔地25萬平方米的宏偉建築,1959年僅用時7個月零20天建成。剛建成,北京站便成為了當時北京地區最大的交通樞紐,毛主席親自題寫了“北京站”的站名,還現場買了一張火車票——北京到普蘭店,硬座,3.25元。

毛主席視察後兩個小時,第一列旅客列車開出北京站。從此,9月15日成了北京站的建站紀念日。

上一次來到北京的時候,老年團的張阿姨還有一口好牙,最惦記北京的烤鴨。這次出門前,兒子叮囑她,千萬留意火車站的騙子。十多年前,兒子、兒媳來北京看病,剛一出車站就被騙子騙走了3000塊錢,在當年不是個小數目。到現在,車站的騙子少了,僅在2016年,北京站派出所抓獲在逃嫌犯379人,一項紀錄是,一位在逃嫌犯剛掛上網兩天便被抓獲。

民警劉剛說,把一個犯罪嫌疑人混入100人之中,他能在10秒內指認出來。他能數出來不同人在相貌上的細微差距,眉毛形狀、眼睛神態、甚至是走路的姿勢。

小偷們通常有些共同的特點:眼神遊離、揹著結實的包,甚至包括穿旅遊鞋。但這些都是次要的,像頂級作家仰賴語感一樣,民警們有種“小偷感”,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可能露了馬腳。

劉剛走路時習慣性地聳著肩膀,脖子伸直、向儘可能遠處延伸,鞋子踩在地上幾乎沒有聲響。這是一個老警察“捕獵”的姿態。

十年前,他作為地方派出所最優秀的年輕民警被選入北京站派出所工作,第一天上班時就發現,北京站的工作情況複雜太多。春運期間,北京站每天接納超過10萬人,高峰時段這個數字還要翻一倍。

北京站的民警遇到過各種各樣的問題,有人指著自動取款機問為何取不出車票,有人找來警察幫忙背二百多斤的大行李,有人報警說同伴走失,最終發現是醉酒後靠在公共廁所後面睡著了……

民警有個入行規矩:把每根電線杆、每個井蓋都記得清清楚楚。平均,他們每十分鐘收到一個問路消息。同時,他們藏在車站的各個角落——在候車廳吃泡麵、在售票處喝水、在站前廣場戴著耳機,用自己的眼睛構成了一張不可見的“天網”。

另一張不可見的天網在監控室內,2018年春運期間,通過監控視頻提供的消息,警察抓捕了20個網上的逃犯,從發現預警信息到追蹤重點人員,最短時間能夠控制在30秒以內。

一位盜竊嫌疑人曾說,他再也不想來北京站了,來7次、4次都被抓到,沒一次能得手。這位來自四川達州的小偷創造的最快紀錄是,在北京站落地五分鐘便被抓捕。

我們習慣了以分鐘、小時甚至是天來計算時間,但在北京站,時間的計量尺度只有一個:秒。

安檢儀上,一個行李通過的時間是4秒,布料、棉花這樣的有機物是橘黃色至紅粉色,玻璃是藍色或綠色,金屬品則是深淺不同的藍色,顏色配合形狀,要在4秒內判斷是非可以安全放行;旅客通過安全門只要5秒,這一過程會掃描人體9個重點部位;最後一道程序手檢需要最多10秒,旅客站在檢查臺上,要靠手撿員從上向下摸查,曾經有女人將一隻貓藏在後背和揹包的間隙、有學生將違禁品塞進內衣、有包裹了幾十層的管制刀具,都在這個環節被檢查出來。

為了方便彎腰手檢,即便在寒冷的冬天,安檢員也沒法像我們大多數人一樣裹上能把整個人吞沒的大羽絨服。最多的時候,安檢員一天連續工作16個小時,分配到每個人的午飯時間最多是十五分鐘。

整個流程是一套精準不能出錯的系統,不足30秒的安檢手續,僅在2018年春運期間,查獲了超過170000起違禁物品。


另一個北京站|北京城跡③

北京站進站驗票口的乘客們。圖片來自視覺中國

2018年春運期間,北京鐵路警方為旅客尋回了4193件遺失物品,總價值超過100萬元。每天,僅僅是旅客忘在安檢機上的包裹就超過30個,從丟失到將巡迴的包裹交到旅客手上,他們為此創造的最快紀錄是20分鐘。

中國春運,被稱為人類歷史上規模最大的人口遷徙活動。從1979年,春運期間旅客發送量第一次突破1億人次。2006年,春運人數達到了新高點,春運的人數銳增至20億,6年後,突破了30億,相當於全中國的人集體遷移兩次。

因為擔心錯過列車,趙寬提前7個小時到了火車站,佔了三個連座的凳子,能躺著睡一覺。2006年,他春節回家,按照往常的習慣提前一小時趕到火車站,足足在進站口堵了47分鐘,放眼望去全是人。一路擠上候車廳以後被告知,車還有一分鐘發車,已經停止檢票進站。

北京站的工作人員數目繁多,早在還依賴人工售票的年代,僅售票窗口便有120個。為了這些人數繁多的工作人員,食堂的廚師每天要切300斤菜,車站門口的李先生牛肉麵每天賣掉300碗,每年春運期間,北京站城管分局執法一隊的隊員都要用壞至少10個喇叭,高峰期2天就會用壞19個。

北京火車站第十一任站長石玉林的手記裡曾寫到:

(為了服務工作人員)如食堂要增加夜間伙食供應,為加班人員提供夜宵,中午要給下不了崗用餐的售票人員送餐。那時候車站還有託兒所,也要加班,為有子女的女職工晚接早送孩子或需要夜間常託服務……總之,“一切為春運”在這裡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工作。

如果按照步數計量工作人員的辛苦,反扒隊長每天要走30多公里,警察要在天橋來來回回走20多趟,摺合10多公里,列車清洗人員每天要刷8列車、走25公里,四年多走的路相當於繞著赤道走一圈。因為工作強度大,一位民警每天要用掉一盒膏藥。

已經59歲的北京站,至今運送旅客超過20億人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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