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悅來到省城,一路打聽著找到了陽光溪水小區,趕緊給劉剛打了電話。劉剛說:“你就在門口等著,我去接你!”
王悅正在小區門口左顧右盼,一個漂亮女人過來問他:“你是王悅嗎?”王悅一愣,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說:“是我呀。”女人笑笑說:“我是劉剛的妻子。”王悅就跟著她來到她家,不見劉剛的影子,奇怪地問道:“劉剛呢?”女人說:“他出差了。”
劉剛出差了,只有他妻子和女兒在家,王悅怎麼好在他家待著,彆彆扭扭地吃完飯,趕緊告辭出來。他一邊找旅館,心裡一邊罵著:好你個劉剛,連我都躲著,看我怎麼寒磣你!
要說王悅和劉剛的關係,那真是不一般。他倆不光是鄰居,王悅他爸還是劉剛的救命恩人呢。劉剛7歲那年的夏天,他到大坑裡去游泳,被坑底的淤泥陷住了,越掙扎陷得越深,眼看著就會被淹死,幸好王悅他爸從這兒過,跳進坑裡把他給拽出來。劉剛就對王悅他爸說:“叔,你的救命之恩,我一定會報答的!”
王悅家人從沒想過要他報答啥,這還是村裡把土地集中耕種了,王悅騰下手來,想進城打工,無依無靠的怕找不到工作,才求到劉剛。劉剛嘴巴里答應得蠻痛快,誰知道會耍出這麼一手兒。王悅恨得咬牙切齒。
第二天一早,王悅就來到興明中學門外等著。劉剛就是這個學校的老師。等到了7點10分,就見劉剛騎著自行車來了。王悅衝過去攔住了他。劉剛見到他,都傻了,車子一歪,險些掉下來。王悅扶住了車把,冷笑著說道:“喲,劉剛,你這差出得快回得也快呀!”劉剛跳下車來,紅著臉說道:“王悅,實在不好意思。咱們到我辦公室裡說吧。”
王悅說道:“不用啦!你的寶貝辦公室,我可進不起。劉剛,我也算是認識了你這個人,從今以後,就當咱們從沒認識過吧。”說著,他就從背後拎過了布袋,那是他帶給劉剛的特產,也就是村裡出產的花生和紅棗。他把花生和紅棗倒到地上,狠狠地踩了幾腳,又狠狠地瞪了劉剛一眼,揚長而去。
劉剛尷尬地站在那裡,臉都紅到了耳朵根兒。
跟劉剛撒棗斷義,可工作的事兒還得辦,王悅就想到了村裡出來的另一個人,林亦成。白水窪村靠真本事走出來的就兩個人,一個是劉剛,另一個就是林亦成了。劉剛當了老師,林亦成卻是個幹部。王悅家住村東,林亦成家住村西,離得遠了,走動也少,他才沒有直接投奔林亦成。現在劉剛靠不住,他只有再去林亦成那碰碰運氣了。沒費多大工夫,他就找到了林亦成的聯繫方式,趕緊撥過電話去。
林亦成一聽說他到了省城,馬上就給他發了一個位置來。
王悅尋過去,林亦成已經站在門外等他了。見他過來,林亦成小跑過來,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親熱地說:“大悅,你還真記得我!現在上班呢,不能喝酒,晚上咱再喝個痛快。你說吧,找我有啥事?”王悅心裡一熱,心想這才是鄉親!他說了自己想打工的事。林亦成馬上給他聯繫。沒過半個小時,就聯繫到了一個,做巡河工,月薪3500元,包吃包住。王悅立刻答應了。他趕到河湖管理所,找到靳所長,靳所長給他講了工作任務,然後就讓他上工了。
他們的工作,就是巡查清水河,不讓人往裡倒垃圾,也不讓人在裡面游泳,更不讓在河邊燒垃圾。但王悅發現,這幾樣事情根本就沒人做。他們沿著兩岸走走歇歇,就算工作了,倒真是輕省。
這天在岸邊巡查時,他見幾名園林工人正在種植花卉。一看到泥土,他就有了親切感,停下腳步,在那裡看起來。兩個園林工人正在那裡竊竊私語。年輕的說道:“你知道嗎?現下裝修的大工一天要300塊了。一天300,一個月就是9000呢。”年紀稍大的說:“我手笨,怕是學不會。要不然,我早去了,誰還跟這裡掙這三瓜倆棗!”年輕的說:“要是沒啥技術,掙5000也不少了。可我還年輕呢,不能一輩子就掙這麼點兒錢!”
聽了他們的對話,王悅心裡一抖。原來人家都掙5000呢,自己才掙3500。年輕人說裝修的大工一個月能掙9000,更是把自己比到了地下啊。王悅本就是個不服輸的人,打這起,他就長了個心眼兒,逢到休息,就各處去看。
還別說,這看著看著,就讓他給看出門道兒來了。別的技術他沒有,這種地的技術他手拿把攥啊。更巧的是,那河岸上的園林隊也歸河湖管理所管,跟他們是一家。他就找到靳所長,提了自己的想法。靳所長上上下下打量著他:“你真會種地?”王悅說:“我是農村出來的,當然會種地了。”靳所長笑道:“那你何必去找林科長呢!你一託他,我就以為你什麼都不會,這才給你找了個最輕省的活兒。你要是自己找來,我就安排你到園林隊了。園林隊里正缺人手呢!”
靳所長帶著他去試工,果然看到他幹活兒很爽利,當場就答應了,工資也是5000。王悅心裡那叫一個美。
沒過兩天,靳所長忽然來找他了,沉著個臉,沒好氣地說:“你還是回巡查隊吧。”王悅愕然地睜大眼睛:“為啥?”靳所長說,昨天他到政府去開會,正好遇到了林亦成,林亦成就打聽王悅的情況。靳所長就說,王悅主動申請到園林隊裡去了。誰知林亦成一聽這話,就很不高興,說來投奔他的人,哪能再幹農活兒啊,那跟在農村種地有什麼區別。王悅心裡一暖,原來林亦成沒把他忘了,還惦記著他呢。他忙著說:“我去跟他解釋!”
王悅給林亦成打了電話,大聲說:“林哥,我請你喝酒!”
林亦成說:“那你到我家來吧!進了省城,就是到了咱家,哪有在外面吃飯的道理。”
王悅爽快地應了。
那天晚上,他和林亦成喝得都有些多。王悅要回隊裡,林亦成不讓他走,王悅就住在他家。那天晚上,他們說到很晚。
轉眼就到了年底。
王悅回家過年。
農村的年是很隆重的。王悅今年掙到了錢,更是興奮異常,要大辦特辦。他提早就邀請了許多鄉親,臘月二十六的晚上到他家聚聚。鄉親們都爽快地答應了。
臘月二十六這天下午,鄉親們就陸陸續續地來到王悅家。
鄉親們驚異地發現,王悅只在廚房的大鐵鍋裡燉著一鍋肉,卻沒別的菜,倒不知道他要來啥新鮮的。鄉親們說說笑笑,等待著。鍋裡的肉慢慢地熟了,肉香饞人啊。
天漸漸地黑了,桌椅都擺好了,王悅吆喝著幾個年輕人給每個人都盛了一碗肉,又倒了一杯酒。難道就這麼一碗肉一杯酒?這可叫什麼酒席啊。鄉親們都不知道他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也沒人動筷子,都瞪大眼睛,安安靜靜地看著他。
王悅清了清嗓子,大聲說道:“鄉親們,伯伯叔叔兄弟們,你們猜猜,我今年打工掙了多少錢?”鄉親們早就聽說他一個月的工資是5000塊了,然後就算啊,出去了半年,少說也掙了3萬塊啊。王悅伸出3根手指頭,大聲說道:“我攢下了3000塊錢,就是這一餐飯錢!”
鄉親們面面相覷。
王悅從懷裡掏出一個本子,大聲唸了起來。幾月幾號,村裡的誰到城裡去找他,讓他幫著找工作,他帶著人家跑了幾天,終於找到了工作,他因為請假好幾天,被扣了一個月的獎金,還給人家安排住旅館和請吃飯,分別花掉多少錢。幾月幾號,村裡的誰帶孩子去參觀大學名校,也找到他,他又給安排食宿,又帶人家參觀,結果又被扣了獎金。幾月幾號,村裡的誰到城裡去串親戚,抽空找到他喝酒,他一下子被灌多了,兩天都起不來床,又耽誤工作又被扣了獎金……
沒聽他念完,就有人喊道:“王悅,你啥意思?”
王悅大聲說:“我就想告訴鄉親們,往後咱不能這麼辦了!不是為了我一個人,而是為了鄉親們!大夥兒出去打工,是不是想賺錢回來呀?這有事兒沒事兒地就找去,讓人家幹不成工作,成天被扣獎金,跟我似的,辛辛苦苦幹半年才拿回3000塊錢,心裡落忍嗎?我在城裡打了半年工,終於看清了一個理兒:真有本事,咱就自己找工作去,比託人找的還硬氣,掙得還多!咱沒別的技術,還有力氣吧?”
鄉親們都不說話了。他們都曾遇到過同樣的困擾,只是礙於鄉親們的情面,沒有講出來。
王悅又說道:“我也理解了劉剛。他是個老師,每天都得講課,咱去個人人家就招待,沒那工夫啊。我也打聽到了,他為了買房子,貸了不少款呢,每個月都得還貸款,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咱去了就要吃要喝要住,他真承受不起呀。可咱都說他沒人情味兒,當仇人似的看他,弄得他過年都不敢回村了。我想明天就進城,請他回來過年。大夥兒能不能給他個好臉兒?”
鄉親們還沒說話,卻聽到角落裡有啜泣聲。鄉親們循聲看去,卻見林亦成他老爸正捂著臉哭著。王悅忙著過去問道:“大叔,你這是咋的啦?”林老漢哽咽著說:“為了不得罪鄉親們,我那兒子到處拉關係,賠錢賠力賠人情,也違規幫人家塞人找工作,上級剛剛讓他停職檢查了……”
鄉親們一陣唏噓。
鄉親們默默地告辭走了,面前的酒和肉都沒動,卻多出了一些鈔票。王悅收起那些鈔票,騎上電動車,奔著車站趕去。他要把劉剛和林亦成請回來,讓他們好好地過個年……
出自《故事林》雜誌
2018年9月上半月刊
圖|來源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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