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0 車站的特別旅客

車站的特別旅客

1928年的初冬,風呼嘯在沙瓦的街頭。地上的雪像浪花一樣被捲了起來,在街邊女人的破披肩上蓋了一層,又一層。路口是一堆昨天的燒過的黑炭,已經滅了,餘熱依稀存在,幾個乞丐在市長家的僕人剛剛倒過炭爐後撲了上來,蜷縮在一塊把炭放進了胸口。電線杆上的喇叭倒是洪亮異常,它口中的“喜訊”看來是人們今年取暖的唯一燃料了。

“塔斯社12月一日訊:最高蘇維埃第九次全國代表大會於12月11日在瓦沙召開,朱嘉施維利同志當選大會主席團主席……”

沙瓦車站,一個帝國時代的古董,在這一刻伴隨著冬日裡烏雲縫隙射出的一絲日光反射在鐘塔的壁上,顯出血色的紅暈。荷槍實彈的軍人早已將車站戒嚴,站臺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寒風劃過戰士的面龐,卻沒有人眨一下眼。

“把勃朗施坦帶出來!”一個上尉軍銜的軍官高聲喝到。

街邊的吉姆車裡探出了一個花白頭髮的老者。他目光炯炯,像天邊的蒼鷹一樣敏銳,更如同普落米修斯帶來的烈火一樣洞徹了人間;粗糙的大手,滄桑的皸裂但絕不掩飾住壯年的力量。蓬亂的捲髮,只更增添了他的鬥志昂揚,他從車裡出來昂首的那一刻,上尉的臉嚯的變了色。

“我自己會走。”他只是禮貌的對兩邊的戰士說。他整理了一下皮毛,抖了抖妮子大衣上的雪,下意識的捋了一下鬍子。

“您好!”上尉敬了個軍禮。“勃朗施坦,哦,不,我此時還是以同志稱呼您吧!我是此次負責押送您的班長。希望您能配合我!”又敬了個禮。

老者熟練的劃了根火柴,點上了一個有點破的老菸斗:“這重要嗎?什麼稱呼,隨你選。”一團煙霧跟著最後一個字一併吐了出來。濃烈的菸草味讓上尉下意識退後了幾步。

他開始蹲了下來,警惕的注視著四周,眼球準了兩圈。過了兩三分鐘後,才坐到了站臺沿上。

“您真榮幸,都這樣了,還有位同志要來看您。”

“他在哪?”老者的臉色一動不動,抬了一下眼皮,依舊騰雲駕霧著。

“廖瓦。”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你還需要一瓶伏特加吧。”

老者接過了酒卻還是沒有轉身。

“我不會原諒你的。在鬥爭的最後關頭,你倒戈了!”怨氣藉著烈酒從喉嚨中悶了出來。

“你是堅持真理的,我不否認,可是你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浪漫主義者!你那些於闊的想法不會有人懂得!”那個聲音對橫加的指責似乎並不服氣。

“對,那又怎樣,我在真理的懸崖角徘徊,黑著燈也能找到前進的方向;而你你卻安逸的躺在過去的功勞簿上,華麗的水晶宮也沒法指引你走出怪圈。你還配得上先鋒隊員的稱號嗎?”咚,咚,咚,老者彎下腰狠狠地把菸斗敲在站臺邊上。他的嘴角揚起一絲輕蔑。

“我不否認你的睿智,可以比得上十個伊里奇!可是你的高傲與自大讓我們無可忍受!你的眼裡可曾有過‘同志’這個詞麼!”那個聲音激動了道。

“哼”這一聲輕蔑的滑出老者的口,“蛻化者的嚎吠。搖擺不定的蠍子”不湊近的話誰能聽得到這似北極熊般的低吼。他拿起酒瓶狠灌了一口,然後搖了起來。掄了兩圈左右,肩輕輕的帶了一下,酒瓶飛了出去,撞碎在鐵軌上。他滿意的用依地語吹了個口哨。靜靜的又劃了一根火柴,誰也不理會。

平靜了幾秒,“我們還是聊聊過去吧。”那個聲音冷靜了下來。“記得嗎,當時,在倫敦,你演講的神采飛揚,我當時就坐在主席臺的最邊上。看著大家的掌聲都朝著你,你的位置,成為了‘主席臺’,我羨慕得很。”

談到過去的輝煌,老者冷峻的面龐還是沒有鬆動。右手握著緊緊攥著菸斗。他思考了一會,說:“你有什麼條件,開出來吧。別拿過去的革命友情矇蔽我。”

“朱嘉施維利同志希望你能公開檢討!”這一句,那個聲音憋了好久。

“你從來就沒有真正懂過我,不熟悉的人誰會知道我們曾經有過那麼親密的戰友情。”老者甩了甩銀色的捲髮,喃喃自語。“走吧,我們是不是該走了?”他反問上尉。

“如果您可以的話,隨時出發。”

“好。”老者弄滅了菸斗,努力挺了挺略陀的腰,順著梯子爬向車廂門。皮靴子‘吭吭’作響,在踏上梯子的那一刻,他好像要做出個演講的動作,但是,終究只是把手懸空了九十度。

“勃朗施坦!你就這麼走了?就像當年離開迪娜耶夫斯卡婭那樣悄無聲息?”後面,那個聲音高亢著。老者突然停頓了一下,但是這很短,比前幾次都短。最後他也沒有回身,鑽進了車廂。

“他會去哪兒?”那個聲音問上尉。

“阿拉木圖,同志。”上尉用格魯吉亞語回答道。

嘶鳴的汽笛響了,比以往的都要長。

那個聲音孤零零的望著遠去的列車,他就站在原地。一陣狂風霎時包裹住了他,停下後,火車早已無影無蹤。正要往回走,但似乎遺落了什麼。他撿起了一張用新墨水寫的卡片,那是熟悉的筆跡:

“以革命的名義想想過去——弗拉基米爾.伊里奇.列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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