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阿幹鎮,七里河區東南部。
早在北宋元豐六年(1083年),這裡即置阿幹堡。後金世宗大定二十二年(1182年),
升為阿幹縣,元初仍為阿幹縣,又為司侯司。元世祖至元七年(1270年)廢縣、司併入蘭州。明為蘭州阿幹裡。明洪武年間(1268年至1398年)開採煤炭,隨即製陶、冶鐵、鐵器加工業相繼發展,商貿興起。阿幹鎮為遠近馳名的集鎮。
阿幹鎮還有另外一個名字——炭花坪。
相傳,在明代正式開採這裡的煤炭之前,位於古絲綢之路上的阿幹鎮與很多地方一樣,迎接著南來北往的客商。有位客商途經阿幹鎮砂子溝,在半山處休息時,用幾塊黑石頭壘個土灶拾柴生火取暖,燒著燒著,這幾塊石頭也著了起來。自此,發現了阿幹鎮的煤炭。後來,人們把發現煤炭的地方就叫做炭花坪。
曾經,由於地質斷裂形成,炭花坪有煤層暴露。因此,在炭花坪挖洞開採煤炭,自然是阿幹鎮最早的煤洞。然而,歷經多年之後,由於山體缺乏支撐,形成了巨大的山體滑坡,將炭花坪掩埋。就這樣,炭花坪不復存在,變成了沒有揭秘的傳說。但如今砂子溝的煤炭,亦是阿幹鎮煤炭質量最好的地方之一。
比這更為久遠的歷史是:早在新石器時代(公元前3100年~公元前2300年),阿幹鎮就有先民生息。在今阿幹鎮中街西1公里,西溝北坡臺地上,東西長200米、南北寬20米的範圍內。
1974年農民耕作時,人們在那裡發現了彩陶罐,經鑑定,屬於馬家窯晚期。1976年進行了普查,發現該地保護情況尚好,地面陶片較多,斷崖處有暴露的文化層和灰坑。採集到的標本有彩陶片、細泥紅陶片、細泥灰陶和夾砂粗陶。還有零星獸骨、石器等,屬馬家窯、半山兩種類型。
這就是坐落於阿幹鎮的“古城坪遺址”。據說,它與被掩埋的炭花坪之間的距離不足500米。
有這樣的一個故事在阿幹鎮廣為流傳:阿幹鎮原名瓦缸寨。清朝康熙年間陝甘分治,左宗棠督甘期間,因朝廷權力之爭,皇宮一位阿哥為了逃避宮廷之亂遇害,帶著自己護衛來到瓦缸寨,為了紀念皇子,把瓦缸寨更名為阿哥寨,後由於歷史變遷,當地百姓土語叫白,就成了現在的阿幹鎮。
一個“哥哥”,就這樣出現在了蘭州城的歷史中,但我要說的是,這個傳說並沒有任何文獻的記載,也只能是個傳說。在蘭州有一句這樣的諺語:“先有炭花坪,後有古城坪”;“先有炭花坪,後有蘭州城”。這諺語把我推向一個比清代更為悠遠的歷史空間,讓我想到了一個鮮卑單于的深情呼喚。
阿幹西,我心悲,
阿幹欲歸馬不歸。
為我謂馬何太苦?
我阿幹為阿幹西。
阿幹身苦寒,
辭我大棘住白蘭。
我見落日不見阿幹,
嗟嗟!人生能有幾阿幹?!
這首歌被稱為《阿幹之歌》,是鮮卑單于慕容廆(音:偉)為自己的哥哥寫的,它拉近了東北與西北的距離,讓我在血液中的那份親情感動裡,把蘭州的歷史一頁頁地翻開。
王先謙(1842-1917),清末學者,湖南長沙人。字益吾,因宅名葵園,學人稱為葵園先生。曾有史學家、經學家、訓詁學家、實業家等稱號。是著名的湘紳領袖、學界泰斗。曾任國子監祭酒、江蘇學政,湖南嶽麓書院、城南書院山長。他在合校本《水經注·卷二》中,有段關於阿幹、關於蘭州的記述:
“阿步幹,鮮卑語也。慕容廆思其兄吐谷渾,因作阿幹之歌,蓋胡俗稱其兄曰阿步幹。阿幹者阿步幹之省也。今蘭州阿幹峪、阿幹河、阿干城、阿幹堡,金人置阿幹縣,皆以《阿幹之歌》得名。”又說:“阿幹水至今利民,曰溥惠渠。又有沃幹嶺,亦阿幹之轉音。”
在這裡,人們不難看到《阿幹之歌》曾在蘭州地區廣泛流傳。阿幹水就是阿幹河,為黃河南岸溝谷支流,古稱阿幹河。源於榆中縣南部馬口卸山北麓。彙集榆中縣馬口卸山與興隆山之間馬坡、銀山兩鄉山區水流向西北流入七里河區,始稱柴溝河、阿幹河。經鐵冶、阿幹鎮,匯琅峪溝、鐵冶溝、西溝、爛泥溝、大溝、石佛溝等溝壑水流,叫水磨溝;經峴口子、東果園、清水營、侯家峪、花寨子、二十里鋪、崖頭、後五泉、八里窯、五里鋪、沈家坡等村落,匯黃蒿溝、沙溝、黃家溝、後五泉等溝壑和山泉水流,再北流經沈家坡、孫家臺、蘭州市工人文化宮、北園,至白雲觀西入黃河,這段俗稱雷壇河。
蘭州人民對這條河非常熟悉。阿幹河全長44.6公里,流域面積256平方公里,年徑流可達987萬立方米。合校本《水經注·卷二》中說“利民”是因為,過去的蘭州城,雖處黃河之濱,但可取水的途徑較少,在阿幹河引水渠開鑿之前,“黃河岸峻,東西兩川田畝,水不能上”、“獨城西南為阿幹河,發源自天都山者,為利頻廣”。至於人們把這條河叫做溥惠渠還有著這樣一段故事:
據《蘭州水利志》載,七里河區八里鎮有個古老的引水渠叫溥惠渠,是蘭州最早的水利工程,初修建於明成化年間,沿阿幹河東西兩側鑿渠架槽修成引水渠,西渠繞助峰山(華林山)麓西流至西園,灌溉上、下西園農田;東渠繞龍尾山麓東流,灌溉今蘭州解放門、北園及酒泉路南端以西,包括今上下溝、雙城門、王馬巷、甘家巷等地區,還引此渠水穿城而過,作為蘭州城市用水的一個補充水源。但東渠多砂礫、西渠多冢穴,經常“崩壞而鹹洩”,每至春夏旱季則“涓滴不入”,“不沾勺水”。
正德十四年(公元1519年)皋蘭知縣湖南慈利人丁璇,籌款撥料,還得到肅王世子的贊助。製作木槽,“布之東西二渠”,克服了“渠崩洩塌”之虞。從此渠水暢通,給蘭州人民帶來生活灌溉之利,因而被彭澤命名為“溥惠渠”。
彭澤在《溥惠渠記》中稱:阿幹河水引入蘭州後,“為利頗廣,環郡城之東西南北,為圃者什九,為田者什一,幾百傾之灌溉,附郭之戍卒居民,壅飧飲食,鹹仰給焉”。“凡官民蔬圃暨藝業者無不沾其利,然阿幹河之利固若此,而黃河之利尤大焉。”彭澤逝世後,就葬在上西園,緊臨這條溥惠渠。此渠至解放初期仍發揮著灌溉作用。(張正軍《尋找消失的溥惠渠》,蘭州晚報2013.05.02 )
“哥哥”在這裡城池、地名,而且還是河流與蘭州人民的幸福。現在,讓我們回到慕容廆的《阿幹之歌》,回到1000多年前的北方遼闊草原,尋找那個距我們分明有些遙遠的人或者民族——吐谷渾。
公元283年,遼河流域的慕容鮮卑首領慕容涉歸去世,他有兩個兒子,老大是小老婆生的,叫慕容吐谷渾;老二是大老婆生的,叫慕容若洛廆(簡稱慕容廆)。慕容涉歸在臨死前,把自己的部落分成兩部分,主體部落由老二若洛廆統領,老大吐谷渾則分得了1700戶。小老婆生的孩子在這裡就受到了“歧視”,但對於吐谷渾來說,這才是個開始。
某年春天,慕容廆正率部眾召開會議,會然部卒來報,兩兄弟的馬在河邊喝水的時候互相打了起來,慕容廆的馬大概吃了虧,就很生氣,派人對他哥哥說:“父親臨死前已經讓我們分家了,你為什麼不走遠點,害得我們的馬互相打架。”
吐谷渾聽了也很生氣,對弟弟說:“春天來了,馬在一起吃草喝水,互相打架有什麼稀奇的呢?可是馬打架,你卻遷怒於人,太不講理了。你不是叫我離你遠點嗎?那好,我馬上就走,一定離你十萬八千里!”
聽哥哥這麼一說,慕容廆有些後悔,派族中的長老以及長史七那樓去向吐谷渾道歉。
吐谷渾說:“父親生前曾占卜過,說他的兩個兒子以後都會大顯於天下,我是庶出,不敢和嫡子爭雄。現在,我們兄弟倆因為馬打架的事情鬧得不愉快,也許是天意讓我離開獨自發展。現在你們既然留我,那麼就看看上天的意思。請你們諸位把馬往東邊趕,如果馬朝東走,我就隨你們回去。”
七那樓等人把馬往東趕,可馬走了沒有幾百步,突然就發出長長的悲鳴聲,然後掉頭又朝西跑。馬是識途的,東邊才是它的“家”,但七那樓等人卻遇到了“意外”,他們一共試了十幾次,馬都不肯向東而去,都會掉頭西跑。
七那樓等人被折騰得實在沒有力氣了,只好無奈地跪下來對吐谷渾說:“單于,看來真的是天意啊!”
吐谷渾對七那樓等人說:“上天告訴我,我們兄弟倆的子孫都能昌盛於天下,若洛廆的子孫在一百年內就會名盛一時,而我的後代則要到我的玄孫子那一輩才會聞名天下!”隨後,帶領自己的部落一路向西、向西,再向西。(《晉書·吐谷渾傳》)
這就是在今天仍然被流傳的吐谷渾部落西遷的傳說誘因。在哥哥離去的背景裡,是弟弟深情的追憶與呼喚。歌中所說“辭我大棘住白蘭”,一東一西,即是吐谷渾西遷的里程。
大棘,古城名。又名棘城。故址在今遼寧義縣西北。公元294年鮮卑慕容廆徙此,建前燕國後即以此為都城,至公元342年始遷都龍城(今遼寧朝陽)。
白蘭,在今天的青海南部,在吐谷渾部落到來之前,當地生活著的是以遊牧為生白蘭羌人。其地因白蘭羌人而得名。
人生能有幾阿幹?在鮮卑語裡,阿幹就是阿哥的意思。在弟弟的聲聲呼喚裡,哥哥一直向西。哥哥先是率領部眾先到了陰山,不久西移甘隴,渡過洮水,進入今天的甘肅西南和青海東南部。由此,吐谷渾由一個人的名字——慕容吐谷渾,漸變成了一個部落、政權民族的名稱。
吐谷渾率部西遷到枹罕(今甘肅臨夏),後經擴展,統治了今青海、甘南和四川西北地區的羌、氐部落,建立了自己的王國。至其孫葉延,始以祖名為族名、國號。南朝稱之為河南國;鄰族稱之為阿柴虜或野虜;唐後期稱之為退渾 、吐渾。
一段歷史就這樣停留在了阿幹鎮,在“先有炭花坪,後有蘭州城”民諺裡,蘭州城也便有了一個讓人倍感溫暖的名字——哥哥!而當翻開史書,人們就會發現,這個名字要比蘭州更早。
公元前121年,霍去病率軍西征匈奴,在蘭州西設令居塞駐軍,為漢開闢河西四郡打通了道路,但那時的蘭州不過一個小小的“兵站”。公元前86年,漢朝在今蘭州始置金城縣,據說是當年修城時,挖出了金子,所以,就叫了“金城”這個名字,時屬天水郡管轄。
583年,改金城郡為蘭州,置總管府。因城南有皋蘭山,故名蘭州。這是歷史上最早出現的“蘭州”之名,但很顯然地,它要比吐谷渾率部西遷及建立吐谷渾王國的時間(公元313年)晚得多。我們沒有理由不相信,自公元前86年有“金城”之名,至吐谷渾率部西遷,至583年“蘭州”出現,在長達五六百年的時光裡,人們至少有200多年是將“金城”與“阿幹”混雜在一起並稱今天所說的“蘭州”。
地名就這樣與歷史不可分割地吻合在了一起,蘭州——哥哥、哥哥——蘭州!我在阿幹鎮就這樣將蘭州一次次地呼喚,在弟弟深情的歌聲裡、在哥哥西行的馬蹄間,湧在我心頭的不僅是親情的溫暖,更有對地域的愛戀。未完待續(文/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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