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6 王发刚:“神鬼”铸成的罪恶(法制纪实文学)

“神鬼”铸成的罪恶(法制纪实文学)

  王发刚

  “薛文家媳妇被吴半仙糟蹋了!”消息传出,犹如平地一声雷,在纯朴而刚步入现代文明的尚村,掀起了巨波狂澜。

  “狗日的不务正业,难逃法网!”本来对男盗女娼就深恶痛绝的庄稼人愤恨地咒骂着、议论着......

  两个月后,吴半仙因强奸罪锒铛入狱,得到了应有的惩罚。然而人们无论如何没有料到,在威严的公捕大会上,受害人薛文竟也被依法拘留了......

  (一)

  1989年春节快要到了,八百里秦川呈现出一派辞旧迎新的繁忙景象。位于大荔、渭南两地交界处的尚村,村锣鼓队已开始了节日剧目的排演,鼓乐喧天,热闹非凡。人们来去匆匆地置买年货,打酒割肉,裁剪新衣,打扫院落......只有座落在村东头的薛文家,却像这十冬腊月的天气一样,冷冷清清,毫无生机。

  原来,薛文的妻子徐彩凤患有慢性气管炎,久治不愈。如今又旧病复发了。

  这时,只见徐彩凤坐在炕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秀气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气喘嘘嘘地对丈夫说:“人家都忙着过年,咱可咋办呀?”

  薛文懊丧地蹲在靠墙的小木凳上,两手托腮,双眉紧锁,唉声叹气。他今年虽然只有26岁,但由于生活的拖累,显得好像比实际年龄老10多岁。听到妻子的话,他抬了抬无神的大眼,没好气地答道:“只怪咱倒霉,几年来为你的病,钱没少花,路没少跑,大小医院都住遍了,可病情就是不见减轻,有啥办法?”

  徐彩凤愧疚地看着丈夫,两眼含着泪伤心地说:“都怪我!连累了你和孩子啊!”

  薛文见妻子难过,心一下子软了。站起来劝慰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人家吃肉喝酒过年,咱坐着睡着也照样过年。富了富过,穷则穷过呗,老天爷总不能把咱扔在年这边。”

  徐彩凤再也忍不住内心的酸痛,抽泣着哭出声来:“不,再不能这样混日子了。我的病医院怕治不好了!前几天,我找人算过卦,说咱这片新庄基地过去是墓地。屋子怕有恶鬼压宅,非请神驱鬼辟邪不可......”

  薛文本来对神仙鬼魂之事是信非信,但妻子的话却像一排巨浪在他焦虑不安的心中推波助澜。他沉思着,当初打宅基墙时挖出的腐木朽棺和累累白骨不时在眼前浮现......对照眼前,自从盖了这座新房,家境急转直下,经济拮据,妻子久病不愈......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对妻子的话信以为真,欣然应允道:“那就请神仙来治一治吧。”

  2月6日一大早,薛文鬼使神差地请来了本村神汉——吴半仙。

  这吴半仙真名叫吴天贵,39岁,身体瘦小,由于小时一场大病,落下个嘴歪眼斜的残疾。他虽貌不惊人,肚里坏点子可不少,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至今连个老婆也没讨上。农村实行承包责任制后,打破了吴天贵不劳而食的美梦。他便跑到南山里跟一个巫婆学会了捉邪弄鬼、看阴阳风水的歪门邪道,以此到处招摇撞骗,谋求生计。

  谁料,运不逢时。吴天贵初出茅庐第一次给人跳神看病,就把邻村一妇女刘某给治死了。为此,他因宣传迷信、贻误治疗、伤害人命而被法院依法判处有期徒刑3年。

  刑满释放后,吴天贵心有余悸,但恶习不改。明里有所收敛,暗里仍在伺机蠢蠢欲动。有人居然送了他个绰号叫“吴半仙”。他竟乐得受得,处于飘飘然然之中。

  早晨,他见薛文急急火火来请自己,心里暗自高兴,委婉地推托磨蹭了一阵子。后来,薛文答应“后果自负”,他才跟了过来。吴半仙走进薛文家,一番烟茶享用之后,背着手在屋前房后来回察看,头摇的像个拨浪鼓。

  薛文见状忙问道:“咋回事儿?”

  吴半仙唉声叹气:“唉,天机不可泄露啊!”一句便把话封死了。

  等重新回到屋里,吴半仙仍这儿瞧瞧,那儿看看地打量了好一阵子,然后才装模作样地坐下来给病人诊脉、看病。其实,他的脑海里时刻都在琢磨着算计和应付薛文两口子的对策。当他触摸着徐彩凤那白嫩的胳膊,看到徐彩凤那散发着青春气息的俏脸时,不由得眼睛发青手发颤,神魂颠倒飘荡起来。一股邪恶的淫火和占有欲在他的心头猛烈燃烧......他用火辣辣的独眼偷偷观察着徐彩凤的表情。可那女人却像什么也没有觉察到,仍旧用乞怜的目光望着他......

  蓦然,一个利用驱鬼辟邪,趁机骗奸的诡计在吴半仙脑海中形成了。他赶忙稳了稳神装出一副十分惊恐的样子,扭头对薛文说:“不好,你妻子是被吊死鬼缠身,绳勒着脖子,出气咋能顺畅......”

  一席话,吓得薛文张口结舌,诚惶诚恐地急忙乞求吴半仙:“多亏大仙慧眼识破真象,还求施展神力,尽快帮忙解脱。”

  徐彩凤眼含热泪,同样可怜巴巴地看着吴半仙,喘着粗气着急地问:“能驱吗?驱走恶鬼,你就是我家救苦救命的活菩萨。我全家今生今世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为你树碑立传,孝敬你一辈子......”

  吴半仙眼看时机已经成熟,一双斜眼来回转动着,忽而摆出一付悲天怜人的样子:“唉,善哉,善哉!慈悲为怀,普渡众生,广施仁义,救苦救难乃吾神之本。”继而又摆出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谁叫咱们是乡里乡亲呢?你们放心,你家的事就是我家的事,能办的要办,不能办的也要办。我豁出去了,今晚等到夜深人静,星光出齐之后,你们准备好香辣、蜡、纸、钱,摆上香案,我来作法,请神仙下凡捉鬼降妖。”

  薛文和妻子连连答应:“行,行,一切照办。”

  吴半仙嘴上装作满不在乎地谦让着:“小事,小事一桩。”心中却为自己的如意算盘暗自庆幸。他翻翻斜眼,色迷迷地盯着感恩不尽的徐彩凤,又看了一眼洗耳恭听的薛文,不由得得意忘形地“哈哈”笑出声来......

  (二)

  夜。万籁俱寂,黑暗挟裹着寒冷的西北风,展开它那黑天鹅绒般的无形翅膀,笼罩了大自然美丽的轮廓,只有星星在天空一闪一闪地眨着明亮的眼睛,俯视着大地。辛勤了一天的尚村人已在夜梦里香甜地睡熟了,而魔鬼却借着黑暗的掩护,偷偷露出了狰狞的面目。薛文家:装扮得像一座寺庙,门窗紧闭,香案上供着钟馗之类的神主牌位,摆着肉、酒、果、菜之类的供品,挂着用烧纸剪成的黄纸条儿。正中的粗瓷碗里盛着黄沙,沙上遍插点燃的香。青烟袅袅,雾气腾腾。一边一根蜡烛像两只萤火虫似的闪着淡淡的红光,照得屋里若明若暗,阴森恐怖。

  吴半仙头缠红布赤裸着用烧酒擦过的上身,光着脚丫子,左手握着一颗木把小铜铃,右手执一根用柳木削成的“宝”剑,站在屋子中央,伺机作法。

  薛文忙碌已毕,擦了擦头上的热汗,俯首虔诚地垂手站在一旁,用询问的目光注视吴半仙等待他下一步的安排。

  吴半仙滴溜溜地转动着斜眼,点头表示满意。然后板起面孔威吓薛文道:“今夜,请钟馗大师下凡捉鬼,你妻病魔缠身,阴虚之人在此无妨,可你堂堂男儿,阳气太盛,恐冲撞神灵,泄露天机,务须外出回避。”

  “是,是。”薛文唯恐神仙怪罪,不敢执拗,诚惶诚恐连连答应着退到门外。

  等薛文前脚出门,吴半仙后脚便关起房门作起法来,但见他焚烧完香表纸钱,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斜眼微闭,盘膝而坐,半天没有动静。忽然,他浑身一阵颤抖,尖叫一身跳起来,眼睛半睁半闭。嘴里不断吹着气,一会儿“呜哩哇啦”念念有词,一会儿伊伊呀呀吱吱尖声嘶叫,似鬼哭狼嚎。整个人就像喝醉了烧酒,又像打摆子似地在房间里狂跳乱舞,左手的铜铃摇得“叮当”乱响,右手的“宝”剑一会儿指天,一会儿画地,一会儿刺东,一会儿打西。然而,他那就像猎狗一样机警的耳朵无时无刻不在倾听着门外的动静。

  大约过了一袋盐的功夫,吴半仙确信薛文已远远避开。突然一声大喊:“恶鬼那里逃!”忽地一下子窜到彩凤的身边,贪婪地紧盯着她说:“恶鬼已被赶得无处躲藏,逃进了你的体内,大神要你脱光衣服,以便驱赶。”

  徐彩凤早已被吴半仙装神弄鬼的情形吓得目瞪口呆。当稍稍缓过气弄明白了“神”的旨意时,羞得无地自容。可是吴半仙那口口声声的嚎叫却一直在她耳边回响:“这是神的旨意,千万不可违背。”她的心理防线终于被这“神圣”的旨意摧垮了。从炕上爬起来,羞愧交加地一件件脱下衣裤。

  吴半仙独眼圆睁,如狼似虎地盯着女人白嫩、光滑的肉体。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欲火,“叭”地扔掉了手中的铜铃和“宝”剑,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压在了徐彩凤身上,狂热地在她脸上、身上亲吻着......

  徐彩凤此时终于明白过来了,可是已经晚了。面对这衣冠禽兽,她不甘受辱,拳打脚蹬,奋力反抗、躲避,但由于久病体弱,力不从心。她想喊、想叫,却又怕坏了名声,缺乏呼救的勇气,终于颤抖着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吴半仙欲火已泄,爬起来,穿好衣服,再次走到门口树起耳朵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思前想后,不免有些害怕。他走过去指着低头抽泣的徐彩凤,软中带硬地威胁道:“今天的事,天作合,神安排,只有你知我知罢了,你要是张扬出去,我一个光棍,啥都不怕,可你受得了吗?”

  徐彩凤痛心疾首,掩面哭泣。

  (三)

  薛文满怀希望回到家里,但身上立即像被泼了一桶冷水,从头冷到脚。他看到妻子满面泪水,衣冠不整的样子,看到吴半仙惊慌失措的神情,看到屋里散乱的一切,心中的梦幻一下子全破灭了。受骗和羞辱使他两目喷火,暴怒得像一头受伤的雄狮,伸手操起一把铁锨,紧紧堵住了房门,瞪着发红的眼睛,一步步向吴半仙逼去......

  吴半仙吓得丢了魂儿,惊恐地逃避着,退缩着:“别,别这样......”原来想好的对策一下子全没了影儿,恨不得地上有一道缝马上钻进去。

  一直垂首低泣的徐彩凤,这时从哀痛中忽然惊醒过来,见状手忙脚乱地一骨碌翻身下炕,爬在地上紧紧抱住丈夫的腿,泪流满面地哭求到:“你千万别犯傻,张扬出去咱咋活人?杀了人可要抵命的呀?”

  薛文举到头顶的铁锨停在半空中不动了,妻子的话如雷轰顶。他的脑海里剧烈地活动着、变化着。借钱还债,杀人偿命,这个古往今来的肤浅道理,使他深感后怕。他想到去公安局报案,但又顾虑重重,怕闹得满城风雨遭人耻笑。那么,难道真的就这样放过这个恶棍吗?不!他不甘心,也绝不会受此奇耻大辱而轻易善罢甘休。突然,他想到了钱,当今社会上不是流行罚款吗?再说眼前家里缺钱,妻子的病又是多么急需等钱来治啊......对,就罚狗日的款。他主意已定,手提铁锨指着吴半仙骂道:“老子绝饶不了你,你看今天的事是公了还是私了?”

  吴半仙在薛文举起铁锨的一刹那间,脑子轰 地一下,牙一咬,眼一闭。心想:“完了。”可是等了半天,却不见铁锨落下。他下意识地晃了晃身体,摸了摸脖颈上的脑袋,感觉到一切无恙,便像只受惊的野兔,时刻在观察猎人的动向一样,偷眼注视着薛文的问话。他心里更明白此事若真闹到“老爷”大堂上,绝对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于是忙不迭声地回答:“私了,私了。”

  “私了,好,老子依你,限你10天送来1000元罚款,咱们之间屁事没有。如果再耍猾头骗老子或把事情张扬出去,小心你的狗命,滚!”薛文说完,忽地拉开房门,闪开个道儿。

  吴半仙像拾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点头哈腰地连声应道:“是,是。照办!”慌如丧家之犬般逃出门去。

  (四)

  连日来,薛文呆在家里焦急盼望着吴半仙来送钱。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影子。他愈来愈感到自己再次上当受骗了。后悔、恼恨、愤怒像潮水般一股脑儿涌上心头。他再也不愿忍受了,立即找来大哥薛魁、母亲和大嫂一起商量对策。

  母亲听完事情的经过,一下子就把儿子骂了个狗血喷头:“你就不是娘生父母养的,熊包、窝囊废、龟孙子、真没出息,连自己的媳妇都保护不了,还算啥男子汉?要是我,非打断他狗日的腿不可。”

  大哥也火上烧油,暴怒地吼道:“操他妈,行他犯法就不行咱犯法吗?有了事我担着,抄狗日的家,只要不把他打死,屁事都没有。”

  事情到了这步田地,薛文头脑膨胀得像要爆炸了,什么都顾不上了,想到的只是报复,拼命地报复......

  3月的一天,薛文与妻子徐彩凤伙同大哥薛魁、母亲、大嫂一行5人,闯进吴半仙家,见东西就摔,见财物就毁。

  吴半仙吓得爬在炕角,浑身像筛糠一样直打哆嗦。薛文上前一把把他拉下抗,拖至门外巷道。喊一声:“打!”5人奋力而上,拳如雨点,脚似飞蝗向吴半仙的头上,腰间,腿部直泄而下。

  吴半仙跪在地上连哭带喊:“饶命,我再不敢了......”但谁也不听。

  这时围观群众达百余人,有人上前劝阻。薛文手持菜刀,狂妄叫喊:“谁上前就劈了谁。”

  公安机关闻讯赶来,才制止了事态的发展。吴半仙已昏死过去,血肉模糊地被送进医院。他全身40多处受伤,小腿骨断裂,住院两月有余。出院后,终因犯宣传迷信、强奸妇女罪,受到了法律的严厉制裁。

  薛文也因聚众斗殴、毁坏他人财物、致人伤残,被依法逮捕。在公捕大会上,他聋拉着头,脸青一阵、白一阵,突然惊叫一声:“我好后悔呀!”

  妻子徐彩凤和母亲、哥哥、嫂子站在台下人群中,心痛万分,泪流满面。但爱莫能助,悔恨不已......

  这场面,多么令人深思,教训何等沉痛啊!

  (原载《广东法制》1990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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