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健
我有個朋友叫馬群,今年30來歲,靠開殘疾人助動車拉客過活,一天辛苦下來,也能掙好幾十元錢。馬群從小就沒了母親,他結過婚,後來離了,沒有孩子,前年春上父親又病故了,只剩下他一個人。他朋友不多,我能成為他的朋友,是因為他覺得我為人坦誠,交往中從未有過憐憫的意思。
中國象棋是我和馬群的共同愛好,而馬群下棋又有一個特別的地方,那就是他愛下殘局。馬群家裡有一副象棋,只有24顆棋子,兵、卒、車、馬、炮不全。有時同馬群下棋,不是從頭開始,而是從棋譜上找一個殘局擺上,然後我們倆一紅一黑對殺下去。這差不多是在研究殘局。馬群家裡藏有100多本象棋方面的書籍,其中居然還有幾本線裝的古譜,不知從哪裡搞來的。
前些日子,我出差去北京,買到一套輯錄古今象棋棋譜的叢書,送給了馬群。馬群如獲至寶,一定要請我喝酒。幾杯酒下肚,馬群止不住話就多起來。他說自己以前是搞個體運輸的貨車司機,5年前一次去蘇南運貨,傍晚的時候,下著濛濛細雨,馬群沒敢開快車。不料對面一輛吉普在拐彎處強行超車,馬群避讓不及,迎頭撞到了一起。等他醒來後,知道自己的左腿沒了,吉普司機的命沒了。雖說肇事責任完全在對方,馬群也獲得了應有的賠償,但他幾乎失去了對生活的信心,整天找人喝酒賭錢。結婚不久的妻子怎麼勸說都無濟於事,最後不哭了,也就到了非離婚不可的地步。老父親幾次差點被他氣昏過去,馬群當時也答應痛改前非,可就是改不了。父親臨終前,對他說:“這兩年我話說了幾大籮你都聽不進去,現在我要走了,再也不會說你了。你喜歡下棋,我就送你一副象棋。這副象棋就是你的鏡子,你要好好照看照看自己。”
父親去了,對馬群是很大的刺激,比妻子離他而去刺激更大。馬群其實是很愛他妻子的,但既然殘成這樣了,馬群覺得不該再拖累她,索性自暴自棄,讓她離開的時候不要有一點留戀。當然馬群現在很後悔,如果那幾年能像現在這樣挺直腰桿,他是不會讓她離開的。
馬群打開了父親送給他的這副象棋,發現這竟是一盒殘缺不全的棋。他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家裡,悶頭想了好幾天,終於領悟到了父親的用心良苦。“父親不是在說我也正如一副殘棋麼?殘棋仍然有殘棋的作用,殘棋可以下殘局。我這樣的殘疾人,可以做殘疾人所能做的事情。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一副棋缺失了幾顆棋子,不等於就此玩完,將帥仍在;一個人殘疾了,志氣仍在。有了這份志氣,我就不信活不出一個人樣來。”馬群用幾乎所有的存款買了輛殘疾人助動車,不但能自食其力,兩年下來還有了不少積餘。
馬群長這麼大沒去過北京,一直很嚮往,今年早就合計好要到北京看殘奧會。他託我在網上訂購了4場比賽的門票,包括田徑、場地自行車、輪椅籃球和游泳。他感到遺憾的是沒有搞到開幕式的門票,他說如果能買到,哪怕是最貴的2600元一張的,他也要。不為別的,馬群認為,這是在我們中國開的體育盛會,也是展示殘疾人精神力量的最好舞臺。馬群還突發奇想:“要是殘奧會有象棋比賽,沒準我還能去拿塊獎牌呢。”
一個人的命運,也許會在某個時間突然拐彎;一個人在困境中的振作,也許需要從某件事情上獲得頓悟,因此也就需要別人耐心的期待和不懈的關愛。畢竟,從絕望中挺直脊樑,那是一個何其艱難、痛苦的過程,每一個戰勝自我、超越夢想的殘疾人——他們的樂觀和堅強,都值得我們報以尊敬的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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