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2 新蔡刘园村建村不到七十年,家家姓刘,人人会吹唢呐

新蔡刘园村建村不到七十年,家家姓刘,人人会吹唢呐

刘登丰


刘园:唢呐村的另一种乡音

寻觅飘逝的音符

抚摸着城市高高低低的建筑物,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犹如天籁之乐,穿过时空长长的隧洞,弥漫在京城的上空,似梦想中亲切亘久的淮北平原一样,在我的耳边久久的挥之不去。

  身后是家的方向,从那个方向,洒落着我的多少欢乐与失望。此后的日子里,每每思维最为清晰的时候,一声悠扬地,似乎扯着丝丝哀怨的唢呐声,在我毫不预感的时候,远远地飘了来,呜呜咽咽地萦绕在耳畔,将心扯的丝丝缕缕,令我颤栗不已。而当这个时候,刘园这个再平常不过又再小不过的村庄,还有唢呐艺人刘登丰老人以及他的子孙们,就如打麦场上一只饱经风霜的石轱辘,鲜活地出现在我的眼前,这种印象,经过时光的打磨,愈加清晰和不可忘却。

因为我的老家就在那一带,从2002年3月中旬桃花盛开的一天开始,这种印象在我的记忆中已经很久了。每当想起时,我总是感慨生活的艰难和人世的沧桑。记得2003年3月份又去了一次后的整整三年间,我的心里经常在告诉自己,应该去刘园了,可至今也没有让这个心声和愿望落地!于是, 心中就隐隐多了一丝歉疚和不安,似淡淡的乡愁和缱绻的思乡之情,从记忆的深处悠悠地浮了上来,为了这个唢呐村,为了我的采访计划,也为了另外一种释放;这时候,我禁不住慨叹,声声唢呐,是故乡土地上的精灵,早已融合到我的生命当中去了,因为那个神奇的东西包含有太多太多的乡音、乡情。

2006年的春节终于来到了眼前。早在节前我就思谋着,就要回老家了,就要去刘园了,就要把我的唢呐村的故事延续下去了。可就在我节后初三夹在回家探亲的人流中坐火车先期赶到信阳亲戚家时,因为雪天的突然降临和京城事务的安排,以及交通的极其困难,使我不得不即刻回头于初六赶回了北京,这个时候,我的豫南早已是银装素裹,而我的心里也更是千里雪飘,遗憾萦怀。我的又一次计划落空了!

然而,另一个让我始料不及的消息传来了,终年75岁的刘登丰的老伴方少芝已经于去年的11月份在新蔡县城大儿子家住时突发脑溢血去世了!这个曾孕育了刘园和唢呐村的伟大母亲,这个如刘园悠远的曲牌中一个不可或缺的辉煌音符和重要音节就这样突然断裂了,使我对刘园这一历史乐章的记录也突然地看到了一道在也连接不上的空谷!在我的这个图片专题里不会再有方大娘的身影了,也不会再有我所要力求表现的图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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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在她的一生中,丈夫和儿孙们于唢呐声中送走了多少亡灵,现在,是不是她在另一条路上行走的时候,听到了丈夫和儿孙们为她奏出的带着从未有过的浓浓的亲情安魂曲!唢呐声声里,这可能是她最大的幸福了,可谁又能从中醒悟到点什么呢。

是的,人死如灯灭。我却突然想到,时间就是生命,生命就是历史,历史就是时间;时间在生命的终结时停顿了,生命在历史的断裂里泯没了,历史在时间的停顿下断裂了!而唯一没有终结、没有停顿、没有断裂的就只有唢呐了,就只有唢呐里喷射而出的乡野之声了!这,或许就是我的脑海里突然感受到的、我魂牵梦绕的唢呐村里如电光雷火般冲荡过来的另一种乡音吧!

唢呐村,风雨中根深叶茂

涧头,位于河南省驻马店市新蔡县东部,是很不起眼的一个小乡镇,南临洪河故道,东接安徽临泉。龙头山之灵气,洪河水之膏泽,在这片热土上孕育了一代又一代唢呐之家。远近闻名的唢呐村刘园在涧头街的南头,只有11户的刘园就象一只小小的鸡仔依偎在母鸡涧头街的腹前。

过去,这里多的是日子、粮食、牲蓄和农活,少的是高超的艺术享受,唢呐,给这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单调苦躁的生活带来了无穷的乐趣,在这里,婚嫁和丧葬是人生当中的大喜和大悲,婚嫁,有唢呐助兴,那欢快的曲调将人生的大喜推向了极致。丧葬,请唢呐致哀,那呜呜咽咽如泣似诉的哀声熨平了人们心中痛苦的皱纹。慢慢地,唢呐在这块黄土地上已扎下了不朽的根基。

最初的唢呐是流传于波斯、阿拉伯一带的乐器,就连唢呐这个名称,也是古代波斯诺Surnā的音译。唢呐大约在公元三世纪在中国出现,新疆拜城克孜尔石窟第38窟中的伎乐壁画已有吹奏唢呐形象。在700多年前的金、元时代,传到我国中原地区。到了明代,古籍中始有唢呐的记载:明代正德年间(1506~1521)唢呐已在我国普遍应用。明代武将戚继光(1527~1587)曾把唢呐用于军乐之中。在他《纪效新书•武备志》中说:“凡掌号笛。”即是吹唢呐。较详细的记载见于明王圻编《三才图会》(1607年刊): 唢呐,其制如喇叭,七孔;首尾以铜为之,管则用木。不知起于何代,当军中之乐也。今民间多用之。”

清朝道光年间,自然灾害和兵荒马乱,使刘金河家中一贫如洗 。其父带着全家4口人,从北乡逃荒卖艺吹唢呐来到新蔡。每逢富裕人家红白喜丧之事,便前去吹奏混一顿荤汤残肴;平时则挨家吹奏讨饭糊口。刘金河、刘金声兄弟二人随父讨饭中学会唢呐。这便是刘家唢呐第二代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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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豫、皖、鲁三省交界地区出现了刘金声、黄金声、韩金声三个唢呐流派高手,号称“北方唢呐三声”,一时间名号当当响。其中的刘金声便是现在刘园村的“宿将”“掌门人”刘登丰的大爷爷。

解放前,刘金声和弟弟刘金河及其儿子刘永宽,也就是刘登丰的父亲以吹唢呐为生,从北方流浪、落脚到河南的新蔡。解放后他们在新蔡县城以卖镆维持生计,刘登丰的母亲曾抚养过八个孤儿,也都是亲戚家的后代。因为四十年代后期,由刘登丰的爷爷刘金河在涧头村南花了48块钢洋买下了48亩薄地,在1950年,“民主补课”时全家从城里迁到了所买土地上居住,后来在第二次土改时被定为中农。刘金声本人无后,曾在路上收养一杨性弃婴,再传艺给杨,杨后来也就改姓为刘。此后的刘家代代相传,形成了刘园村,如今已是五代了。

刘登丰算是刘家唢呐的第四代。他的的盛名不低于先辈,不但在过去的信阳地区剧团呆过,在后来的驻马店市以及省里的比赛中和儿子们一起仍老当益壮,多次得奖,就连我国著名的唢呐演奏家郝玉岐演奏的古老曲牌《凡乙调》也是从刘登丰那里学来加工的刘家祖传唢呐曲谱。刘登丰有六个儿子、一个闺女,都是唢呐班里的好手。在他的七个子女中又数三儿子刘振中最为出色。2002年和2003年的初春两次到刘园村我都是住在他家,每次几天的相处中,我们的话题始终没有离开过小村的生活以及刘家唢呐的故事。

清光绪22年(1896——1974年),刘永宽在新蔡城关哇哇坠地,从此跟唢呐结下不解之缘。父亲刘金河那婉转动听的唢呐声,在他幼小的心灵上,深深地打下了烙印,6岁便爱上“老奔”(艺人对吹唢呐的称谓)这一行。在父亲的精心传授下,“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勤学苦练的永宽便有了长足进步。成年之后,他博采众长,将单一的唢呐演奏首次加进笙、竹笛和打击乐器,极大地丰富了唢呐演奏的表现力。这位刘园唢呐第三代传人,由于技艺高超,被当地群众誉为“唢呐大王”之美称。

1932年刘园唢呐世家第四代传人刘登丰问世,9岁跟父亲刘永宽学习唢呐。1950年随父从新蔡城关迁到涧头刘园村落户。加之,刘金河二子刘永轩、其孙刘登云和刘金声养子刘永发(现名杨志荣)及孙子杨春富等,都继承了祖传唢呐技艺,在群众中有广泛的影响,刘园唢呐村的称谓便在方园百里的群众中逐渐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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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登丰全面继承了祖传唢呐、闷子、把纂、三眼吼等绝技,并把单吐、双吐、连音等技巧用于演奏之中,将戏曲中生、旦、净、末、丑唱腔,摹拟得惟妙惟肖,深得广大群众的喜爱。刘登丰之子第五代唢呐传人刘振斌(原县豫剧团唢呐、双簧管演奏员,现为县文化馆馆员)、刘振明、刘振中(现为县豫剧团唢呐、笙演奏员)、刘振东、刘振军、刘振伟和女儿刘小香,在他精心培养下,都成为新蔡县唢呐班中的后起之秀。刘园唢呐艺人不但具有高超的演技,而且常常自制各种乐器。刘振斌在县文化馆不仅整理出了家传的许多古老唢呐曲牌,还专门制作唢呐、方笙等乐器,很远的人也来找他定做乐器。

刘家唢呐不仅将技艺传授给本族子孙,而且在社会上广招门徒。影响远及安徽的临泉、阜阳等地。时世更迭,岁月轮换,刘园唢呐迄今已发展门徒近千人,刘园村现在不到80口人,所有的五、六岁儿童一直延续着老辈的规矩,在上学前即开始接触唢呐,象这样经过多年的磨练,才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就在我首次住进唢呐村的第一个早晨,我尚在睡梦中,突然被一阵阵的或悠扬或稚嫩的唢呐声惊扰。当我走出小院,望相村头时,就发现有十余个大小不一的孩子,或蹲在田埂,或依在树旁,或站在平房的顶部,三三两两的正起劲的吹着他们刘家祖传的宝贝。这时的天光已经大亮,早春的地气随着湿漉漉的露水升腾起一层乳白色的薄雾,象纱一般轻轻地悬浮在田野的阡陌间和远处的另外的村庄边。那唢呐声就象历史的一种回声悠远而亲近。只见,在我的正前方,有三、四个男女儿童站在两棵正在盛开的桃树边,鼓腮劲吹,透过逆光的树影,有几缕炊烟正在隐隐约约的村庄背景下飘荡开来。

好一幅“童子唢呐吹春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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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没有什么答案比这更令人信服的了。刘振东的儿子刘海2001年参军,在新疆南疆军区政治部文工团当上了唢呐独奏演奏员,接着,刘振中的儿子刘长号2003年参军,也在四川七七一六○部队任军乐队唢呐、单簧管演奏员,实现着他们的先辈们不曾有过的人生和技艺的辉煌。

连名字都与唢呐息息相关,可见唢呐已经生生地牵扯着刘家人灵魂与神经!

现在的刘园村几乎每家就是一个唢呐班,还可以相互随时搭配,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喜怒哀乐都已经融入到周围的民间的乡情。他们常年活跃在豫、皖一带,游走乡里,点缀生活,成为当地的一道亮丽的民俗风景线。

小村的唢呐,曲儿小,腔儿大。时儿清脆,时儿高亢,时儿粗犷,时儿悠扬。如小溪叮咚,如高山流瀑……吹奏出小村人几多悲欢.。

声声唢呐伴着小村人走过春夏秋冬,抑扬顿挫的唢呐在小村人心底久久回响。小村唢呐是一种文化底蕴,它更会永远深藏在小村人心底。

人生长河有唢呐相伴,也是一种幸福

在中原地区,唢呐班又被称做“响器班”、“吹喇叭的”或者叫“鼓乐班”、“国乐班”,足可见唢呐的民间风情的浓郁和民间基础的深厚,以及被称为“国乐”的至尊。

当地俗称吹奏唢呐的艺人为“吹手”。旧社会学“吹手”的人很少,一般非因生活所迫不学“吹手”。由于受封建礼教的影响,人们把“吹手”和“戏子”视为低贱的职业,列人“三教九流”中的“下九流”,贬称为“鬼子”、“毛客”。按封建宗法思想的理解,家里出了“吹手”、“戏子”是家门之辱,活着不准上坟祭祖,死了不得葬入祖茔,就连“吹手”的婚事也是无人问津。在红白喜事上,“吹手”吹奏时也被用芦席或帷幕遮挡起来;吃饭时,一般都是“廊下另设一席”。所以,唢呐难登大雅之堂。只是解放后,“吹手”、“戏子”才得以“枯木逢春”,重获新生。解放前的“刘、黄、韩唢呐三声”尽管名声在外,但儿女亲事却不敢多想,为了“亲上加亲”,也为了讨生活,更为了无奈,他们三家其实到后来相互之间几乎都成了亲戚,这样的习惯甚至一直延续到现在。

对于刘家人的相互关系,我至今还是有点懵懵懂懂。只是根据我的采访机械式的记录,才知道刘登丰的老婆是其大儿媳方玉芝的姑母;其女婿黄新兵的母亲又是刘登丰的亲姐姐;五儿媳黄鹤琴与黄新兵是堂兄妹;四儿媳余玉芬与丈夫刘振东是姨表亲,叫刘登丰为舅,叫方少芝为姨;刘登丰与老婆方少芝又是姨表兄妹;而黄新兵的曾祖父就是黄金声,余玉芬的曾外祖父就是韩金声。

这不能不说是唢呐村的一大奇特现象。他们在唢呐的熏陶和关联下,其家庭形态也在紧紧地围绕着唢呐来展开、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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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园唢呐之所以一代一代流传下来,固然与刘家唢呐传人分不开,但是,唢呐与当地的民俗民风紧密相连,二者相辅相成,相得益彰,不能不说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除婚嫁、生子、建宅、乔迁、剃毛头等喜庆外,当下凡新春开市、新业开张、新船下水启航、新科得中、升官进爵、破土动工等,均举行不同形式的喜庆活动,这些活动都离不开唢呐。

民间红白喜事天天有,刘家唢呐实在忙。 特别是每年后半年婚嫁旺季,往往一天要顾两个事,早晨为某家送埋,上午又为某家娶亲,两头的事情都不能误。所以,人们请“响器”(俗叫“写响器,’)都必须提前约定,为了靠得实还预先付给“吹手”定钱。而且现在都把“吹手”待为“上宾”,不但周到地安排他们吃喝住宿,还不时地敬烟献茶,事毕了不仅付给报酬,还要以烟、酒相谢。这已成为不可缺少的乡俗礼仪。为了多跑些地方,多挣钱,刘园家家都已经把自行车换成了三轮摩托车。但遇上雨雪天,他们可就受苦了,不但要起的早,回来的也会晚,路上抛了锚,那就更惨了。

  唢呐吹奏起来其音响特点是,声音洪亮,音域宽广,音色苍劲,韵味深长,情趣浑厚,近听不噪,远听清晰,雅俗共赏,老幼皆好,最能体现村人的豪迈直爽、憨厚粗犷的性格,最能拨动庄稼汉磊落坦白、率真简洁的心弦,哪里有唢呐吹奏,哪里就有一圈人静心细听。一些身怀绝技的唢呐艺人吹得高兴了,口衔两杆唢呐同时吹奏,听得人们一个个击节叫好。在欣赏的同时,还要对“吹手”们谁的“梢子硬(指音亮、调准、有韵味、有功夫)”、谁的曲儿多评论一番,像追名歌星一样,追捧“吹手”。唢呐吹起来,一吹就是大半晌,直吹得天旋地转,斗换星移,使听者心旌摇摇,情思悠悠,吹走了所有的晦气,迎来了吉祥如意;吹走了人之间的隔膜与恩怨,迎来了人世间的和谐与美满。

尽管大都是粗脚笨手的庄稼人,甚至不懂得“简谱”和“五线谱”,但是他们到了关键时刻可以男女老幼齐上阵,吹奏的唢呐曲子却悦耳动听,感人肺腑。因为他们贴近群众、贴近生活,所以,唢呐一响,吹的什么声,奏的什么调,连十来岁的娃娃也能说出个道道来。

刘园唢呐班历经六代口传下来的唢呐曲牌分别是《凡乙调》、《二簧帽》、《铙子戏》等。旧时艺人都是靠长辈口传心授工尺谱学习曲牌,因不会记谱大多数原始古曲牌都已失传。直到新中国建立,刘园唢呐班第五代传人学会简谱,才将上述曲牌完整地记录下来,并收录于《中国民族民间器乐曲集成.河南新蔡县卷》。长期的艺术实践,刘园唢呐艺人不仅继承传统艺术,而且不断推陈出新。刘园唢呐班第三代传人刘永宽和第四代传人刘登丰还将新蔡民歌改编成唢呐曲,如《十二个月调情》、《小放牛》、《送郎》、《路引子》(此曲用铙子戏音乐素材改编而成)。他们至今仍保留的独奏曲、二重奏、吹打乐还有《云里游》、《小开门》、《打钉缸》、《打哑牌》、《迎春曲》、《百鸟朝凤》、《一枝花》等,影响深远,甚受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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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唢呐的每个曲牌都有鲜明的音乐形象,有的欢天喜地,有的情悲意哀,有的委婉动听,有的高亢激昂,有的幽默诙谐,有的感情奔放,仅凭唤呐吹奏的曲牌,就可以推断现在过的什么事,进行的是何种礼节了。流传在当地的这些古老的唢呐曲牌,吹了一年又一年,吹了一代又一代,经过艺人们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汲取其他曲牌精华,博采众长,不断地进行再创作、再完善,使其更加完备。现在,他们又在唢呐曲牌中引人了现代歌曲,使唢呐曲调更富有生活气息和时代感。

当地人自幼听惯了唢呐声,每当唢呐响动都会牵动人们内心的不同情感。因为,人成年行婚嫁吹唢呐,人寿终搞丧葬吹唢呐,唢呐总是与人生的喜忧哀乐、悲欢离合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所以,人们对唢呐怀有深厚的感情。

关于唢呐,著名诗人流沙河是这样描述的:“唢呐,极易使那些在乡村生活过的人心里面泛起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痛切伤感。我固执地以为唢呐是一件伤情之物,它会让你想起一些悠远的乡村场景。

唢呐放远了看,有点像瘦高个子的女人。她身着喇叭形状的铜黄色裙裾,但下摆的开口有点夸张。静泊在云台(乡间专供响匠乐师搁放乐器的桌子)上的唢呐,娴静、端庄,暗含一丝隐隐的忧郁,怎么看都觉得这像是从某幅古典仕女肖像画中走出来的一样。唢呐在不吹奏的时候通常会被响匠乐师们斜挂在堂屋的板壁上,就像一朵头朝下的喇叭花,在悄无声息的开放着,显得孤单而怀旧。我常常想正是由于这种淡淡的寂寞,才逼出唢呐在吹奏时有了吹遏行云的高亢声音,才给乡村的火红日子披上了一件音乐的外套吧。”

诚则如斯!少小时的经历,使我常常在梦里与唢呐的节奏同行,与行进中的节律一起起伏,与它正直、开怀的心胸一起呼吸。

在淮北大平原上,刘园唢呐总是走在乡村腊月的深处。一翻进腊月的门坎,乡亲们就会把操持了大半年的农具收拾起来,把忙碌了大半年的心情释放出来。当然他们还喜欢在这个农闲的季节里安排许多喜庆的日子,瞅个黄道的良辰吉日,请来刘家的响器班子,吹吹打打娶媳妇嫁姑娘。李家的女子在唢呐声里变成了王家的媳妇,张家新起的房子在唢呐声里也撒下最后一片瓦,唢呐始终在吹手们揸开的五指上涌动着千年不谢的憧憬,把旧日子同遗落的音符一起扔在了乡野的轻风里。这样的日子,在一个村庄或者另一个村庄,每天都会发生些类似的事情。即使人们忘了舒展脸上的笑容,还有唢呐在欢快地歌唱着乡村里的美好日子啊。

唢呐的呜咽同样催人泪下。周围村庄里死了人,重要的哀乐都是离不开刘家唢呐班的。当这种幽咽的曲调从唢呐里飘荡出来的时候,就会把悲伤的人们对逝者的一些回忆,在时间的隧道里越拉越长……如泣如抒。就连丧鼓在这样的时候,也会茫然失语,任唢呐忧伤的乐曲飘散在乡村的天空。唢呐声声里,哀伤是无法逃脱的,而这些被唢呐送走的逝者,若干年后还依然潜伏在亲友们心灵的某个角落里,只要一听到唢呐的声音,冷不丁又会冒出来,让你的心一阵紧抽。唢呐是怎样的一个揪心的东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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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乡村,一个人的一生,从出世到死亡都是浸泡在唢呐的音乐里,并同它一起压韵。听到唢呐的声音,就会想到这些,滂沱之势便压在了我的心上。有一种眼鼻酸疼想哭的感觉。

在这里,唢呐声是两种人生境界的宣扬:一个新生命、新家庭的诞生、崛起;一个生命的泯灭、消失。而这一切,在诚实朴素的乡下人看来,也是应该轰轰烈烈一番的。

有时候,遇到富人或有头有脸的人家办事,那就热闹大了。他们要请上两桌唢呐。两班人马,俨然两军对垒。你想,他们都是有名有姓的响器班子,在方圆十里八乡面前,谁能丢了面子。要么一鸣惊人,要么精益求精,没有认输的。听着听着,那声音好像张开了翅膀,飞到了海上,飞到了山上,飞到了云朵上。每当此时,吹鼓手们都要以艺比试,你吹《喜洋洋》,我吹《欢庆胜利》,你吹《百鸟朝凤》,我吹《庆丰收》……你来我往,各不相让,各个班子都要拿出自己的拿手绝活,都想把对方的气势压下去。此时此刻,看热闹的人会挤在一起,对两帮吹鼓手品头论足,看谁肚里的货多,看谁吹得圆润、熟练。作为主家,逢上这个场面,则格外高兴,忙着给看热闹的人们敬烟递茶。等到唢呐班对比结束,因为在比赛的时候无形中增加了现场的喜庆气氛,合了主人家的意思,胜利的一方要受到主家的特别奖赏,有的主家还要自己制作一面样子很不正规的锦旗,要自家刚刚上学的孩子用练毛笔字的墨汁和快秃了的毛笔歪歪扭扭地胡乱写上“奖给某某某唢呐班”等字样,也做着授奖的样子把锦旗交到胜利者手上,于是,在回家的路上,响器班的人就会扛起挑了锦旗的很长很长的一根竹竿,又一脸满足的笑意,说说笑笑地招摇过市,显摆回家。他们说,这样好,人家一看就知道谁输谁赢了,全等于给自己做了广告。

我在老四刘振东家里,就看到了这样的一面锦旗!除了上面说的情状,受授双方也都写颠倒了,看着那怪模怪样的旗子真是令人啼笑皆非。然而,老四刘振东的妻子愚玉芬非要让他拿着锦旗拍张高兴的照片,也好给儿子寄到部队去,要让儿子看看他爹那个傻样!待拍照完后,屋子里和院子里已是一片笑声。

我深深地被这笑声感染了,谁能说这不是一种最轻松也最明净的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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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园唢呐,一朵乡间俚俗中开不败的花

唢呐是遗失在民间的一段嘹亮无比的金质嗓音。它的喉管干净、曲折,如九曲黄河穿过针眼。它纤细的身体通向粗糙的,...全挥洒开去吧,前世积存的泪水……而唢呐的炽烈不容置疑,仿佛绝诀的命定!在婚宴上,在丧期里,在丰收之夜酒盏中月亮.中,也在乡亲们相聚的集会和节日的激情里!.

我第二次走进刘园是2003年的3月,刚刚喝过“剃毛头”人家的酒的当天晚上。突然的大雪使天黑的很快,也让我吃了不少苦头。

到了刘园村时,天已经黑透多时了。老三刘振中正站村口飕飕的冷风中等待我的到来。我的已经被风吹得麻木、生疼的脸上不知不觉中感到有东西在爬动。我顾不上他的拉扯和阻拦,直接跑到街上,买来礼物,和老三一起来到了老人刘登丰家里。那年,刘登丰刚刚过了古稀之年,他的老伴也慌忙把热好的饭菜端到了我的面前。

就是这些乡亲们相那一马平川的大平原一样,却能吹出唢呐的回肠荡气;就是这些质朴无华的庄稼人,却能鼓足生活的所有勇气,把浑身的气息调整的恰到好处,一股清气放飞了响遏云朵的自然情怀。他们就是那样鼓起腮帮,将一杆唢呐举向天空;几节细细的竹管,一排整齐的洞眼,十根手指有节奏地排成序列,起起落落,竹管里流出音阶不一的乐符,悠扬的音域淹没了村庄的喧闹,至爱的乡亲已站在屋檐下,仰视收留苦难的天,聆听飘过屋顶的倾诉;声音屏息,我分明已在沉醉中听到了呼吸的脉搏—— 刻骨的震颤拨动了我的心弦:又听唢呐响起,浮想是蝴蝶振动的翅膀。

高雅的蝌蚪不会在五线谱上为之喝彩,唢呐平民的心境注定拴住了庄稼人的心。它在历史的长河里沉淀,跟黄灿灿的麦穗、喜洋洋的笑脸一道,印证着村落的更迭与繁衍;它的歌声陪伴着庄稼人的笑声一起经历日月星辰的轮回,如村庄上空的炊烟,是乡下永恒的风景。

走不出的是常常短短的音区,跨不过的是高高低低的乐阶,在唢呐浑厚、淳朴的吟唱中,村庄兴奋地睁开了第三只眼睛。

想来,唢呐“当是军中之乐也”的推测,大概是因为其演奏时声音比较洪亮。无论是独奏,还是与打击乐组成各种不同的“吹打乐”,这煽情的唢呐,总是那样的招人喜欢。唢呐,在中国的民间音乐中,占有重要的地位。说起唢呐,我想大多数人会想起唢呐独奏曲“百鸟朝凤”。

“百鸟朝凤”的一开头,唢呐所具呼唤和招徕的特点,便清清楚楚地显示了出来。整首曲子中,热情欢快的旋律和众多不同的鸟鸣声交织在一起,表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再细细品味,似乎还能嗅出民间喜庆、逗乐的热闹气氛和浓郁的乡土气息。这味儿,似乎像是一幅杨柳青风格的年画:众多的小伙子、大姑娘;黄口小儿、白发老人,乡亲之间大呼小叫,斟茶、劝酒、递烟……呵呵,这份民间的乡土气息,倒也不是笔墨所能简单地勾勒得出来的。

所以,老三刘振中说,他最喜欢吹的就是《百鸟朝凤》。

新蔡刘园村建村不到七十年,家家姓刘,人人会吹唢呐


我们这个黄皮肤的古老民族,比较内向,追求含蓄美、追求喜笑怒骂不形于色的修养。但是,人就是人,七情六欲是天性。我们忍受过奇耻大辱的苦难,也喜尝过扬眉吐气的欢乐。我们饱经过忍饥受饿的痛苦,也开始享有富裕起来的幸福。再是内向,也包容、掩藏不住那些情感。古老的唢呐派上了用场,吹出丰富的情、深厚的爱,更吹起民族的自信、奋斗的勇气、执着的追求。

一首宋词打制成的金黄呐碗接连一段豪放的藤蔓,曲儿再小,腔儿也大。黄土高原,就是他遗落再中国北方最雄浑粗犷的一句。太阳下面唯一不凋谢的喇叭花,舒展一生喜庆的歌喉,婚丧嫁娶是它吹的最出色的四个段落。最是那雄浑的迎亲队伍,吹打鲜艳的天空,颤悠悠的声音颠醉轿上的新娘。乐声袅娜过后,似有春风蔓过,整个乡间的脸上绽开了鲜花,这土生土张的声音,放射状的性格,养育这粗犷的民风。被十指按响的中国气脉,声音,阳光般的手指,抚平所有的沧桑。

听说,老二刘振明收了个女孩子做徒弟,还买来了架子鼓,队伍壮大了,还把古老的唢呐加进了现代的音乐元素,我来到了他家。老二说,这在行内已不是什么稀罕事了,许多唢呐班都用上了电子琴、大喇叭,甚至吉他和功放机等。

时代在发展,响器班子也在更新,还有的统一了着装。声音丰富了,颜色丰富了,可我听不出当年的味道了。

回望刘园,记得有人说,乐器也分南北。北人吹唢呐,唢呐是在天上跑的,吹的时候头往上扬,扭脖耸肩,直抒胸臆,造成把曲调送上去的动势。所以唢呐声可以跨过平川,飞越重山,滚过黄土地黑土地红土地,极具辐射力和穿透力。南人吹箫,箫是游走的,吹的时候要静如处子,低头眯眼,缓吐长音,隐隐约约,如倾如诉,似有似无,余音绕梁而三日不绝,那是有一种底蕴。南人不适合吹唢呐,住得密,一吹难免噪邻聒舍,反显得轻薄、浮躁。北人也不适合吹箫,北人吹箫干脆没声,别人以为你跟他一样是沉默的大多数。

当初,神农垦荒于黄土高原,一镐头下去,刨出一金灿灿的东西,拿起一吹,是唢呐。

《圣经》说,人的嘴皮子,既能说好,又能说坏,《拉封丹寓言》也说,人的嘴,既能吹冷,又能吹热。唢呐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它既能吹悲,又能吹乐,刚刚在一家吹过丧葬,反过头又跑另一家去吹嫁娶,中华民族是一个多忌讳的民族,偏偏在这里又不忌讳了。

民间的声音总是嘹亮的,而且有着极远的回音,在田野上唤醒沉睡的亡魂,在城市的广场上吹开一朵硕大的红艳艳的民间之花。

刘园的唢呐是盛开在我思想的魂灵里和有血有肉的牵挂里的花,抚摩到她的质感是在一次次地走近她之后,而面对她我只能想到,我们该如何去浇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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