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5 别了,我的老宅子

摄影丨旅途


父母搬来县城已4年多,我一次也没有回过老家。这次回去是父亲出殡后的第二天,和姐姐去感谢同族长辈及乡里乡亲在父亲后事上的出力。去了,就免不了看一看我家的老宅子。

老宅子位于黄河防汛大坝东侧的“台”上。上世纪70年代国家要实施黄河南展工程,就在紧挨黄河大堤背河而筑起3到4米高的“房台”,用于安置将要淹没的南展区内村庄的村民。

那时还实行公社体制,公社下面设大队(相当于现在的村),大队下面就设小队(也叫生产队)。我家属于四个生产队中的第一生产队,叫“一队”。房台上的宅基地就是按照生产队的划分南北纵向着来排的,一个队一排一个队一排,共四排,队与队之间留有地排车宽的街道。然后是东西方向十间一行十间一行地排,一个家庭不够十间的,就自由组合,同族亲戚了、脾气合着来的了就组成一个横行。宅基地是按人口来分的,一口人一间,过了二十周岁的男人分两间,过了二十周岁的女人就没有了,女儿早晚是人家的人嘛。我家加上我奶奶是 8口人,大姐正好是20岁,分了7间。我娘愿与她娘家人在一块,就与我一个远房老姥娘家组成横的一排十间。站在防汛大坝上往下瞅,房台上的房子就好像豆腐块似的一块一块地整齐地排列着,好比一个模型里塑制的,千篇一律,没有特色。如没有村碑是分不出村界分不出队域的,就这样一个一个的村村队队、队队村村地紧紧地挤着。

分了宅基地就要盖房。不知为啥父亲非要赶在麦收之前盖起来。晚上他把大队小队负责的请到我家喝了一壶,第二天便开始动工,用了不到几天就上了梁封了顶。刚搬进时心里觉得房子那个宽敞呀,特别是后来通了电,扯上电灯,感觉这世上除了太阳怎么还有这么亮的东西,这房子能盛得下这些玻璃灯泡里发出的一束一束的光柱吗?

别了,我的老宅子

刚搬进时的宽敞,那毕竟是心里觉得。其实房子确实不大,又窄又矮,土坯垒墙,可总算有了立堆之地,这是我家第一次真正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双脚着了地,省却了以前借住亲戚家总有一只脚飘着的感触。记得房子刚筑起的一日晚上,我们一家就用麦秸在地上铺了铺作了临时炕,忘记了吃啥,却只记得屋子里的笑声堆积起来把这屋顶挤破似的。来到天井里,又数着闪闪的星星,观着圆大的月亮,月亮一会儿躲进了云里,一会儿又从云的那端游出。听老人讲月亮上的阴影就是月宫,月宫里住进了人。长大后才知道老人说的月宫里的人其实就是书本里的嫦娥。嫦娥进了月宫,我们在地球上也终于有了“月宫”。

可这“月宫”盖起来又如此艰难。前面我说过,以前我们是借住亲戚家的。一个家庭没有房子,就如同一个无能局长治理单位无方一样的无脸。父亲及家人很努力,努力地想筑起这个争脸面的家。先说用的砖,是父亲和我到黄河坝上拾掇修防汛闸时剩余的砖块。土坯是大姐和她的伙伴光着脚,肩抗手抬地一个一个垛的。大梁是我一个亲戚家盖房时嫌细舍予我家用的。檩条是父亲和我早起拉着地排车走了30多里路赶龙居集买的,买时又捡些便宜的细得不很直溜的。钱是去借去挣去划拉的。我和父亲曾去大王家集市卖萝卜赚钱。到了集市,父亲让我叫卖,我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害羞,只喊出了“萝…”未及喊“卜…”时就没了声,罢了,“卖萝卜了---卖萝卜了---”自己吆喝起来。父亲活着的时候,我也没来得及问他当时为啥令我吆喝,我猜想应该是为我走向社会储备胆量吧。我的孩子几岁时,我曾带她去油田机厂(现在叫装备厂)剧院看冯巩的演出,为了锻炼她的出人头地,也好让她以后的生活能出人头地,曾撵她去求演员签名。可一想起孩子当时的难为情我心里又难受。父亲当年心里咋想已成万古之谜,再也无法解开,但他的用心应是良苦的。

别了,我的老宅子

父亲的良苦用心终于换来了只够盖4间房的材料。4间房子,我奶奶睡一间,两个姐姐睡一间,我弟兄仨和父母睡一大间。以后又在正房的东边盖了2间偏房,叫西屋,放个牲口啥的。我们年龄大了和大人住在一起也不方便,把西屋从中间一隔,这边放牲口,那边晚上睡人。二明家人多房少,二明就和我在牲口棚里睡了两年。直到我参加工作后单位的人也都还知道我家庭的困难。小商就撇清了做媒责任,向我对象介绍着:他家里很穷,房子没窗户没门的,是个穷光蛋,你愿成就成,不愿成就拉倒,你自己得拿定主意,我只是给你们扯个线。小商估计的过于悲观了,窗户是有的,门也有,但穷是真的。

穷也不能无尽。几年以后条件有了改善,泥顶覆盖了灰瓦——一种最便宜的,又在空着的宅基地上盖了3间房。弟兄仨长大后要娶媳妇要分家,房子怎么盖,按现在的叫法是一房一室还是一房二室得早设计好,免得三个兄弟及兄弟媳妇们过活不好时打架争房。四爷爷给出主意,说,将来我父母占1间,我弟兄仨每个家庭占2间,盖的时候要挨着我奶奶住的那一间房子的墙上预留一个门,就是等我奶奶走了以后再打通,2间连起来再给另一家。

1986年等我奶奶真的西去后,预留的那个门一直封着,再也未打通。我弟兄仨都在外娶了媳妇成了家又在外立了业,白废了四爷爷的苦心设计。天井显得有点空了,父母种了菜,养了兔子,养了猪,养了羊,栽上枣树杏树桃树啥的。桃树是母亲从我在县城的家园里移过去的,桃三杏五,三年后桃树结出又大又圆的果子,我带着孩子回老家时就从树上摘下几个尝尝,那个甜呀。有一天父亲也没说什么,拿起斧头就把生长的好好的桃树砍掉。母亲说老家有个风俗:园子里是不能种桃树的,会逃(桃)荒的。

父母在这个宅子里一直住到2010年。我们为了养父母的老,弟兄姊妹几个凑钱在县城购了套楼房,把他们接出了这宅子,又空了一年多,卖给了我家对门,作了杂物室用。

这次回去我见大门已拆,又往南挪了挪建了新大门,天井里的枣树杏树不见了,被风雨侵蚀得伤痕累累的外墙又进行了重新粉饰,房顶的瓦片缝里疯长了一堆一堆的野草,这还是我住了几十年的宅子吗?心里顿生凉意,但我还是敞开大门,走了进去。

刚走进天井,却看见一个光头老人倒背着手,正从西屋走出,向我走来。啊,这不是父亲吗?是父亲。我禁不住喊了一声:

“爹!爹----”

不是爹,不是爹,那不是我爹,我爹死了,已经死了。在这所留给我的只是一种永远思念和无尽回味的老宅子里,我再也听不到我爹高兴时的笑声、悲伤时的哭声和生气时骂孩子们的腔声了,这笑声,这哭声,这骂声正化作了阵阵发霉的气味和颗颗黄灰的尘埃在这老宅子里飘零,飘零。

作者简介:北人南相,东营市垦利区人,现供职于政府机关,闲暇时写点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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