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娥，姓謝，江西豫章人，一販運商客之女，八歲喪母，後嫁給歷陽一位俠士段居負，居負勇武重義，廣交豪俊。小娥父親經商積攢鉅額財富，商場中卻低調內斂，常同女婿段氏一道坐船經商，闖蕩江湖。小娥十四歲，到了出嫁的年紀，父親與丈夫生意途中，不幸遭強盜戕害，金錢財物也全被搶走。小娥自己也傷了胸部斷了腳，漂浮水中，被路過的商船救起，經過幾天救治，方得以活命。面對家破人亡，小娥無奈四處流浪乞討，輾轉來到上元縣，投靠在沙果寺尼姑庵淨悟之處。
起初父親死後不久，小娥便夢見父親對自己說：“殺我者，車中猴，門東草。”幾天過後，又夢見丈夫對自己說：“殺我者，禾中走，一日夫。”小娥無法解出謎底，便常寫下這兩句話，廣求博學多才之士破譯，但一年多的時間，竟無人能解出其中真意（常書此語，廣求智者辨之，歷年不能得）。
唐憲宗元和八年（813）春，我辭去江西從事之職，坐船東下，在建業停留，登遊瓦官寺亭閣。有位名喚齊物的僧人，崇尚賢德，喜歡鑽研，和我交好，告訴我：“有位寡婦謝小娥，曾來寺裡，給小僧看一個十二個字的謎語，小僧未有解出。”於是我請師傅寫於紙上，然後憑欄比劃，凝思默想。沒多大功夫便領悟其中之意，因此吩咐寺裡小沙彌速傳謝小娥，詢問事情經過。小娥嗚咽良久，才開口道：“我父親與丈夫，都是被盜賊所殺。之後父親託夢告我，殺他的人是車中猴，門東草，丈夫也託夢於我，言稱殺他的人，是禾中走，一日夫。年歲長久，始終無人能解其中深意。”
我點頭答道：“若是如此，我就知道得很清楚了。殺你父親的是申蘭，殺你丈夫的是申春。車’字上下各去一筆，是‘申’字，又申屬猴，故說‘車中猴’；‘草’下有‘門’，‘門’中有‘東’，正是‘蘭’字。‘禾中走’，意思是穿田而過，也就是‘申’字；“一日夫”是指‘夫’字上加一筆，下又有‘日’字，便是‘春’字。這就很清楚了，殺你父親的是申蘭，殺你丈夫的是申春。”小娥痛哭再拜，將申蘭、申春四字寫在衣服裡，發誓要尋訪到兩個兇手，殺了他們，為親人報仇。小娥又問我姓名、官職，流淚離開。
從此小娥女扮男裝，江湖上到處做工，一年後行至江西潯陽，看見一家竹屋上帖有招工啟示。小娥上門應召，打聽主人正是申蘭。申蘭將小娥帶回，小娥“心憤貌順”，在申蘭左右悉心伺候，深受寵愛，府內錢財出入，無不是小娥委受辦理。兩年時間，申蘭竟不知小娥是女子。從前謝家的金銀財寶、錦帛綢鍛、衣物、器具，都被搶來放在蘭家，每每拿起舊物，小娥都禁不住暗暗哭泣很久。申蘭與申春是堂兄弟，申春一家住在江北的獨樹浦，與申蘭交往密切融洽。兩人一同出門幾個月，每次都搶奪大量錢財歸來，常留下小娥和申蘭的妻子蘭氏看守家門，無論吃穿都給小娥很多。
某天，申春拿攜帶鯉魚和酒來到申蘭家，小娥暗自嘆道：“李公（作者）深切的體會和神妙的判斷，都極為符合夢裡所言。無疑是天意啟發了他（使得謎語解出），我報仇雪恨的願望將要實現了。”當晚申蘭、申春宴請群賊，他們個個開懷暢飲。當群賊離去，申春早已爛醉如泥，臥在內室，申蘭也酣睡庭前。小娥先把申春鎖在內室，再抽出短刀砍掉申蘭的腦袋，後大呼鄰里左右，拿住屋內的申春。申蘭死在庭院，官府查獲贓物數千萬，當初申氏兄弟幾十名同夥，也被小娥“暗記其名，悉擒就戮”。
當時潯陽太守張公，非常讚賞小娥的志氣與行為，將這些事寫在旌表之上，小娥方免去一死。時值元和十二年夏，為親人復仇後，小娥回到家鄉，拜見親戚朋友，當地豪門大戶爭向小娥求婚，她表白心跡不嫁，不久剪掉長髮，穿粗布衣服，求道牛頭山，拜精通戒律的尼姑為師。小娥“志堅行苦，霜春雨薪，不倦筋力”。元和十三年四月，她在泗州開元寺受足戒，竟以小娥作自己的法號，意在不忘根本。
當年夏，我打道長安，途經泗濱，到善義寺拜見大德尼之時，見有數十位新來、拿著戒律的尼姑，個個剃髮披裟，舉止威儀端莊，服侍在大師左右。其中一尼姑問大師：“這位大人莫非是洪州李判官二十三郎？”大師點頭：“正是。”然後娓娓道來：“使我得以報仇雪恨，為親人雪恥伸冤，正出於李判官的大恩大德啊。”回顧左右，悲泣不已。我沒認出她是誰，詢問她究竟為何，大師對道：“我名叫小娥，數年前還是要飯的寡婦，判官當時為我點出申蘭、申春兩個兇賊的名字，難道您不記得了？”
我說：“開始沒想起，現在已經知道。”小娥哭泣，將如何記下申蘭、申春的名字，苦心籌劃報仇的艱苦過程都告訴了我。“不多久，我當報答您的恩德。”小娥歷盡艱辛、報仇雪恨並非徒勞無功的。哎呀！我能辯出兩個兇手的姓名，小娥竟又能為夫父報仇伸冤，很明顯，這是神靈的啟示。她容貌忠厚，言語卻十分深刻，聰明敏捷，性情正直而具有傑出的才能，煉指跛足，誓求得到永世不變的真理（厚貌深辭，聰敏端特，煉指跛足，誓求真如）。自從削髮為尼，她不穿綢鍛，不吃鹽酪，非佛教戒律禪理不說。
數天後，小娥向我辭歸牛頭山，蕩扁舟泛流淮河，雲遊南方，從此再也沒見過她。君子有言：“抱定志願．發奮不捨，為父親、丈夫報仇雪恨，這是‘節氣’；為報仇，做傭工與他人雜居而未被識破女子之身，這是‘貞操’。女子所行，貞節具全，才是聖女。像小娥的行為，足以告誡那些違背道德，違反倫常之人，足以顯示天下貞夫孝婦的氣節。”我已詳講前面的事，以幾個啞謎，和鬼神託夢所說的話契合，是為符合民心。知道善事不記，非《春秋》之義，所以作傳以讚揚小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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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譯自李公佐《謝小娥傳》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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