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5 血濃於水?紫金山下,一位老父親的隻言片語令我迷惑

講一個秋天裡的美好故事?這是一個在我旅途中發生的故事,美不美好,我不敢說,但它卻是真實地令我感動。

當夏天成為故事,秋天來到眼前,輕寒正是可人天。老公和女兒都要上班,因病悶在家裡很久的我,獨自報了一個去華東五市的旅行團,出去散散心。

這是一個特價團,團費1480,雙飛五日遊。便宜得很,團費都不夠一趟正常的飛機票價錢,但肯定會有很多額外的消費,這個對於我這個經常外出旅遊的人,是心知肚明的。但以我現在的身體狀況,這種團比純玩團性價比要高很多。

這一團的人,男男女女十幾個人,其中有兩位年近八十的老先生,由一位五十多歲的大姐陪同著,三個人穿著都極樸素,衣服一看就是從拼多多上拼來的。但三個人都還算整潔乾淨,只是兩位老先生的體味不小,你打他們身邊過,都可以隱隱地聞到那種老人特有的味道。大姐管兩位老先生,一個叫爸,一個叫爹。‘爹’的年齡似乎比‘爸’的年齡稍大些。我猜這大約是大姐的父親和公爹。

很不巧,我的飛機座位緊鄰著大姐和兩位老先生。他們在我的左側,大姐坐在他們倆中間,那位爹隔著一個過道和我相鄰。唉,這個味兒啊!在飛機上用餐時,‘爹’很快就把自己的那份吃完了,正好送餐的空乘小姐推著餐車往回走,‘爹’就說:“沒吃飽,再給我一盒唄。” 沒等空乘小姐說話,那個隔著女兒的‘爸’就很生氣地嚷著說:“帶你出門真丟臉,人家是一人一份的,咋就你多吃多佔?姑娘,別理他,他老年痴呆,光吃沒飽。” 女兒很無奈地回看了他爸一眼,又很無奈地看向她的爹,她的爹,只是傻笑著,並不看大姐和那位‘爸’。看他那痴痴的眼神,我倒有些相信那位‘爸’的話,這位‘爹’倒真的是老年痴呆。局面有點尷尬。倒是空乘小姐姐很和藹地解決了問題,她從餐車上拿下一盒盒飯,遞給‘爹’,然後說:“老先生,給您,如果不夠,您吃完了,還有。” ‘爹’接過盒飯,一個盡地點頭說:“謝謝姑娘,謝謝姑娘。”結果,那天這位‘爹’吃了三份盒飯。後來那位‘爸’也又向空乘小姐姐要了二份,只是空乘小姐姐只給了他一份,說:“您先吃著,吃完了我再給您。” 結果‘爸’後要的那一份沒有吃完,蓋上蓋子放進自己的揹包裡了。

血濃於水?紫金山下,一位老父親的隻言片語令我迷惑

我們這種團費的旅行團,當然坐的是夜班飛機了,當天我們飛機降落在‘揚泰’機場時,已是半夜,導遊叫了大巴車接我們。一聽導遊說前邊的那臺大巴車就是接我們的,這位五十多歲的大姐,就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向大巴車,完全不顧她身後的那兩位父親。等我們都來到大巴車前,才知道,原來這大姐是跑來搶座的,她站在前排司機身後的座位前,招呼著她的倆位父親“爸,爹,你倆坐這兒,我坐你倆身後。”呵呵,人家明確了司機身後的兩排座位屬於他們了。通常的旅行團,司機身後的座位是導遊專座,我們這個團也不例外,導遊上車後,看了看兩位老人,又看了看大姐,很無奈地說:“大姐,這是我的座位,這兒方便我給大家講解。” 大姐就急忙解釋說:“啊,啊呀,對不起,對不起,你看我爸和我爹,他倆暈車,你看能不能就讓他倆坐這兒,要不我上後邊兒吧,你在我這座兒講。”導遊很無可奈地笑了笑,說:“就這樣吧,別折騰了,這麼晚了,趕緊到旅館咱們休息吧。”

到了旅館分配房間,兩人一間,大多數人出來旅行,都是一夥夥地,自己基本就配好了房間。我因為是獨自旅行,就和大姐分在了一個房間,她的兩位父親分在一個房間。大姐直接去了她的兩位父親的房間,想來是幫助老人們開燈開電視放洗澡水什麼的。現在賓館的設施,沒出過門的老人們還真的不會用。

晚上大姐回房間時,我倆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兩句閒磕兒,我隨口問:你爹是你公爹吧,能帶公爹出來旅遊,你真是個孝順的兒媳婦啊。大姐聽我這麼說先是一愣,而後就笑了說:你咋說爹是我公爹呢?我說:如果你爸是你公爹,你爹是你親父親,在飛機上你公爹哪會那麼橫你親父親啊,他也不敢啊。大姐就笑說:妹子你分析的倒是有道理,不過爹不是我公爹,他是我養父。我公婆已經去逝很多年了。哦哦哦,原來如此。

在接下來的幾天旅程中,大姐一如既往地給她的兩個父親搶座,到了後來,全團的人和導遊都默認了前面的座位是她們一家三口的,畢竟講孝道是咱中國人的傳統,對講孝道的人照顧,網開一面,是被人們普遍認同的。

大姐很孝順她的兩位父親,在上下臺階,過馬路時,她都一邊一個地攙扶兩位老人。在飯店吃飯時,她也是先照顧兩位老人吃飯,給他們夾他們夠不到的菜。女兒孝順懂事兒,同行的人又照顧他們,本來一家三口應該有一個愉快的旅程。可她們卻並不是那麼地愉快,她的倆位父親並不太和睦,那位‘爸’似乎很看不上那位‘爹’,常在言語上數落那位‘爹’,女兒有時看不過眼兒,就阻止那位‘爸’,不阻止還好,一阻止,那位‘爸’脾氣就更大了。那天在蘇州河上坐搖櫓船,小船搖晃得比較厲害,導遊讓大姐扶好兩位老人,大姐一個人有些招架不住了,就拜託我幫著扶那位看起來年輕些,也機靈些的‘爸’。尊老扶老,是咱中華民族的美德嘛,我愉快地答應下來,但這位‘爸’卻並不愉快,先是憤憤地給他女兒甩臉子,說了一句:“唉,這年頭,連親生的女兒都不行啊,世風日下啊,世風日下啊。”然後就陰沉著臉一言不發了。結果弄得我們一船人都跟著高興不起來,連船孃唱的喜慶小曲兒都沒能稀釋這陰鬱的氣氛。下船時,大姐把他們三人給的賞錢都交給她爸,讓她爸給船孃,這位‘爸’的臉色才開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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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因為我在船上扶他了吧,在接下來的行程裡,這位‘爸’似乎跟我很親近,有一次,他女兒帶著‘爹’去上廁所,他跟我說:“我女兒傻啊,不懂事兒,我才是她的親身父親,你說她不應該什麼都先僅著我嗎?他算什麼啊?隔層肚皮差成山,孩子又不是他生的,他能對她怎麼好?這俗話說‘血濃於水’,我才是對她最好的人,她也應該對我最好才是,你象剛才,她先想到的是她那個爹,把我扔給你,我倒不是說你不好,我是說我在她的心裡的位置,她壓根兒就沒把我當回事兒……”這一大段報怨的話,直到他女兒回來也沒講完。

也許是白天那位‘爸’的抱怨的話,讓大姐聽去了吧,晚上大姐跟我嘮起她的家事。大姐一歲時被父母送給了養父母,至於送人的原因,大姐親父母說是因為當時大姐的養父母當年不能生育,沒有孩子,而大姐的親生父母心地善良,就把自己的女兒送給他們了。這個說法,大姐說她不太相信。做為旁觀者的我,也不太相信。但不管信不信,這也只能是唯一的解釋了,因為大姐說,她的養父母從來沒說過她親父母把她送人的原因。大姐也曾經問過他們,但他們回答的也只是他們抱養她的原因,他們自己不能生育孩子。大姐很小就知道自己是抱養的,原因倒不是養父母對她不好,而是養父母對她實在是太好了,家裡有好吃的僅著大姐,好穿的僅著大姐,總之大姐就被養父母捧成了小公主。大姐八九歲的時候,他親父母不知什麼原因後悔了,來要她回家,那時,大姐已經有了兩個七歲的雙胞胎妹妹,和一個剛出生的弟弟。原來養父母也是同意把她送還給親父母的,但臨走時,親媽的一句話,讓養父母又反悔了,她親媽是這樣說的‘你們都把她給我慣壞了,人家八九歲的孩子都能做飯了,她還啥也不會,回家後我還得現教她。’最終親父母沒能要回她,由此兩家父母也結了怨,不再往來。後來,大姐長大,結婚生子,在大姐三十出頭兒的時候,她丈夫做木材生意發了點小財,於是她們給養父母在縣城裡買了套小樓房,讓兩位老人在城裡怡養天年。她親父母知道了這事兒,於是找來了,先是讓大姐的丈夫也給他們在城裡買套房子,大姐說服了丈夫,給他們買了房子,但房本上卻沒有寫他們的名字,這讓他們很生氣。後來,他們又讓大姐借錢給弟弟家做生意……結果弟弟做生意賠了,這錢也就沒了影兒。當然,這段時間,也是大姐感受到父母親情最濃的階段,大姐說,那段時間,她親父母家做了好吃的,會喊她去吃,弟弟妹妹們對她也是姐長姐短的叫著。再後來,大姐家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財力銳減,但大姐孃家人的需求不減,當然這個孃家人是指大姐的親生父母這面。於是矛盾出現了,大姐和親父母以及弟弟妹妹們的關係開始不太融洽了。隨著大姐丈夫的生意越來越走下坡路,先是大姐的養父母賣掉了城裡的樓房幫襯姑爺,後來大姐丈夫又要賣大姐親父母的樓房,矛盾由此爆發了。到最後大姐的親父母把大姐告上法庭,讓她盡扶養義務。法院判下來,大姐不用盡扶養義務。大姐父母住的樓房的產權也歸大姐一家。但她親父母拒絕搬出來。大姐的丈夫就申請法院強制執行。最終是他們搬了出來,房子賣了,大姐親生父母一家也和大姐家結了仇。從此,兩家不再來往。而大姐丈夫還清了欠賬不久,也因久鬱成疾去世了。大姐說,這段時間是她一生中最艱難的時候。丈夫去世,兒子還在上大學,養父母需要贍養……好在她的養父母一直理解她,支持她,和她一起靠撿廢品把兒子供到大學畢業。

和親生父母再聯繫,是在前年,大姐的親媽得了肺癌,大姐儘自己的所能,拿了五千元錢,又在醫院伺候到母親去世。大姐說,不為別的,只為盡為人女兒的一份責任,這是天倫。親生母親去世後不久,大姐的養母也生病去逝了。這時大姐兒子已經在成都工作了,經濟上不再需要大姐,大姐就和養父搬回了農村老家,大姐本來以為和養父可以就這樣平平靜靜地在鄉下生活下去了。但不久她親生父親卻找來了。原來,她親生父親在老伴兒去逝後,就賣了自己的房子,搬去和兒子住,結果沒住多久,就和兒媳發生了矛盾,被兒媳攆了出來。她親父親沒地方住,想和那兩位女兒住,結果兩位女兒說,家產都給了弟弟,應該弟弟養父親……最後老人走投無路來找大姐了。大姐於是便收留了他。大姐幽幽地和我講述著她家的往事,她平述著這一切,沒有解釋什麼,也沒有埋怨什麼。但從她言語中,她對養父母充滿著感激之情。她說,‘爸’會經常欺負‘爹’,特別是在她不在跟前的時候,所以她一刻也不能離開他們。她說她‘爹’自從‘爸’來了後,就多少有點老年痴呆了,說到這兒的時候,大姐的眼裡溢滿淚水。

大姐講完她家的往事後,我對她的親生父母不禁‘呵呵’了,我說難得你對他們還能這麼好。大姐說;這都是我養父母從小灌輸給我的,我爹和娘從小就總跟我說‘孝敬父母是天倫,人要是連自己的父母都不孝敬,就連畜生都不如。’‘做人要善良,別人有困難,能幫就要盡力幫’……你說我爹孃從小就這麼教我,我要是不管我親父母,我不是連畜生都不如了?其實收留我爸,還是我爹讓我收留的呢,可惜他一片好心,我爸卻不領情,我爸這人啊,唉!這不,我爹前些天查出來得了肝癌,沒有多少日子了,他一輩子沒出來旅過遊,我就尋思帶他出來轉轉,也算是我盡做女兒的一點心意。帶爹出來,爸也要來,我一尋思,都這麼大歲數,我就都領著吧,唉,沒想到爸這個時候了還這樣,唉!

接下來的一天,是去南京叄觀中山陵。到了紫金山腳下,我的腰突然有些不舒服,於是我申請不上去了。這時‘爹’對他女兒說:“妞兒,我走不動,我也不上去了。”於是,大姐兒就託我照顧她爹,她領著‘爸’跟著導遊上山去了。等旅遊團走遠了,‘爹’對我說:“姑娘,咱倆在這兒周邊轉轉啊。”我說:“您老人家不是說走不動了嗎?”‘爹’就說:“啥走不動啊,你還和大爺裝假啊,咱不都是捨不得錢嘛,沒聽導遊說,上山參觀還得買票,一張一百二十元呢。”哦哦哦,原來這老爺子不上山,是因為怕花買票錢啊。我於是順著他說:“啊,大爺你咋這麼聰明,一下子就看出來了。”聽到我的誇獎,老爺子似乎很高興,他接著說:“一看姑娘你就是會過子的人。唉,我姑娘也會過日子啊,可惜命不好。但我姑娘心好,她瞞著我的病,不告訴我,可我知道我沒有幾天日子了,姑娘為了讓我高興,要領我出來旅遊。我說不來,她非得讓我來,說是錢都交好了,不來也不能退了。可我姑娘沒錢啊,這不,能省點錢就省點錢吧,我老頭子死了,倒是沒牽沒掛的了,可我姑娘和我外孫子還得過日子不是?”老爺子絮絮叨叨地說著,我默默地聽著,突然想起大姐‘爸’的那一句‘血濃於水’,什麼是血?什麼是水?誰又是血?誰又是水?我迷亂了。

血濃於水?紫金山下,一位老父親的隻言片語令我迷惑

那天我陪著大姐的爹,在紫金山腳下轉了很久,儘量讓他多看些免費的景色。這是他此生最後一次來外面看世界,卻為了給他女兒省那一百二十塊錢,裝做上不去的樣子。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句話用在這位養父身上,倒是再合適不過了。這時我突然想到,老人的略顯痴呆,大約也是為了不和那位‘爸’有爭執,而裝的吧。因為以我現在對老人的瞭解,他的腦子靈光著呢。

血濃於水?紫金山下,一位老父親的隻言片語令我迷惑

再後一天,晚上的‘宋城千古情’表演,‘爹’故伎重演,說他困了,不想看了,但在我的提示下,他女兒硬是給他買了票,看完,他滿臉的滿足,他說這是他這輩子看過的最好看的節目,比春晚都好看。他知足了。是啊,這是他這輩子看過的唯一實景演出吧。他說著這些的時候,我看見大姐的眼裡有淚光。

回程的時候,我的座位還是和大姐一家挨著,我還是挨著‘爹’,不知是不是心理的原因,我沒再聞到老人身上那股子老人味,也許是老人家人性的光輝掩蓋了異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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