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隨著中國鐵路的快速發展
越來越多的新速度、新高度
不斷在華夏大地上被創造
而與此同時
另一個工業革命的產物——蒸汽機車
卻逐漸淡出了歷史舞臺
——此文寫於2015年1月
2005年底，中國鐵路幹線上的最後一臺蒸汽機車在集通鐵路退役，自此蒸汽機車運行於國鐵已成為一種“傳說”，蒸汽機車也就成為了稀罕之物，如今也只有在某些廠礦企業還有為數不多的蒸汽機車在運行著。
2014年的最後一天，K970次列車載著我奔向北方——遼寧阜新，為了拍攝還存在的蒸汽機車。
雖然此行比計劃的時間晚了一個月，而且行程也縮短了近一半，但依舊是快樂的在路上。回頭看看，這麼多年來，從小到大的那麼多的愛好，只有踢足球和看火車堅持了下來，而兒時那蒸汽機車噴著白煙怒吼的場景是依然回映在腦中。
制訂了幾套方案，最終發現還是轉道瀋陽，回程先抵濟南方便些。
我似乎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乘火車出行了！途經濟南東站（現在改為大明湖站），我的下鋪上來一對母女，頓時車廂裡就充滿了歡笑。小女孩看起來也就四五歲的樣子，還在上幼兒園中班。
小孩兒總是閒不住，一會在床鋪上打滾，一會兒滿車廂跑，又是上躥又是下跳的，她媽媽一個勁地說，沒點兒淑女樣兒。小孩兒嘛，貪玩是天性！
好不容易小朋友玩累了，坐下來開始給我們講白蛇傳，白蛇化成人形，白素貞如何遇到許仙，如何同法海鬥法，如何被壓雷峰塔，還說了一些我沒怎麼聽過的名字，估計是電視《新白娘子傳奇》裡面的人物，講的情節和電視劇差不多。
我在逗小女孩說，白素貞是蛇修煉成的妖，是蛇妖，你是什麼啊？小女孩說，我是人啊，你是什麼？她又反問我。我是人妖，我的話剛一說完，引起大人們的一陣鬨堂大笑，顯然小女孩不明就裡，一幅納悶不解的樣子，突然說，我知道了，叔叔是人修煉成的妖，所以是人妖。我衝她笑笑，BINGO，聰明！哈哈……
列車由濟南東站經聯絡線直接北上進入老津浦線，我們也在德州站送走了給整個車廂帶來歡笑的小朋友。
一夜無話，2014-2015的跨年夜，就這樣在夾雜著各種腳臭味和體味的鼾聲中度過了。
2015，新的一年的凌晨4點半到達了瀋陽站。天還未亮，車站依舊燈火通明，跟隨著人潮湧出了出站口，在售票處買上了去往阜新的K7562次的車票。售票廳空蕩蕩的，三三兩兩的乘客或盤在地上睡覺休息，或對著列車時刻表研究著去往的方向。站前的廣場上也沒有熙熙攘攘，只有幾輛維持治安的警車在無精打采地閃著紅藍燈。我看了看夜色中的瀋陽站，裹緊了衝鋒衣的領子，向著不遠處的一家美式快餐店走去。
轉眼將近三個小時過去了，整個瀋陽城也在晨曦中醒來，街道上也漸漸車來車往。在郵局寄出了一張明信片，轉身發現這兒還是“奉天郵便所”的舊址。奉天是瀋陽的舊稱。
一路欣賞著瀋陽的街景，提前來到瀋陽站候車大廳，看到等待k7562次列車的乘客，心裡頓時涼了半截，這將又是一場拼體力、拼耐力的乘車過程，幸好只有三個小時。
等車的乘客把A10-11和B10-11四個檢票口已擠得是水洩不通。不得已車站方面又開了一個側門將一部分乘客分流，然而卻是同一站臺上車，看著站臺上烏泱烏泱的人們湧向列車的車門，每個人都拼命地往車門方向擠著。
列車是始發列車，但已嚴重超員，我被擠在車門邊兩節車廂的連接處已是不能再動彈。站臺上還有沒上車的旅客，急得列車員一個勁地喊，往裡邊串，往裡邊串，人上不來，車開不了！開始不懂什麼串啊，後來仔細一想，哦，這是讓門口的乘客往車廂裡邊走！
車廂裡面人也是擠得滿滿的了，哪兒也串不了啊！列車員只好頂住最後一名乘客，使勁往門裡推！哐！車門關上了！一小姑娘，拿著車票，看著車廂裡的人，無奈地說著：我有座啊！
好吧，姑娘，你就任命吧！過道上已經沒有立足之地了，如果頭頂行李架上沒有放滿行李的話，我想行李架上也會爬滿人的。那將會是從網上看到的印度人搭火車的景像。
最讓人頭疼的是中途有急切的尿意，列車上的廁所雖然近在咫尺，卻猶如遠隔天涯。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而是廁所就在眼前，觸手可及，而你卻擠不過去！
滿員的綠皮列車，一路晃晃蕩蕩，歷經三個小時，把我放在了阜新車站。站臺看起來很老了，依舊是早先的低站臺和鐵製的雨棚，很懷舊，像小時候見到的車站一樣，如果不是還散發著新鮮氣息的站房，很容易讓人產生幻覺，彷彿時光逆流。
阜新是沿線的一個大站，下車的人不少，站臺瞬間擠滿了下車的旅客，轉眼又從出站口消失，我也跟著人流洪峰湧出了出站口，一路低著頭，無聲地拒絕著門前那些掮客們。
阜新站前廣場上有一尊不鏽鋼制塑像，是一位競走運動員比賽中的造型，據說阜新是全國聞名的競走之鄉，從這兒走出過許多全國冠軍和世界冠軍。阜新的另一聞名之處在於它的煤炭產業，這兒的露天煤礦開採歷史悠久，有曾經號稱是全國最大的露天煤礦，但經過幾十年的挖掘，資源已經枯竭，原來的露天礦坑也在近幾年被改造成了礦山公園，供遊人參觀，而阜新也被國家確定為資源枯竭轉型城市，然而轉型並不算成功。
想見到蒸汽機車，得乘公交車到運輸部那兒的站場去。
問了路才上得車，順便問司機師傅，到不到運輸部。司機大哥挺熱情，來了句：來照蒸汽機車啊，那玩意有啥好照的。車廂里人挺多，我就站在司機大哥身後，然後聽這位司機大哥說，最近來這兒照相的老多了，還有好些個外國人。看樣子，他對這方面挺熟的，我趕緊問在哪能最方便地看到蒸汽機車。司機大哥說，鐵道道口前面有一站，下來就能看見。
離得還真不遠，我估摸著離我上車的地兒也就一二公里多點。下車就是鐵道平交道口了，沒多久道口的鈴聲“叮噹叮噹”地響了起來，護欄也擋住了路口，從道口值班塔樓上下來一位大叔，手拿一黃一紅兩面小旗。
看我扛著相機，便問我從哪兒來的？我告訴他是從山東來的。這位大叔微微一笑，還是小老鄉啊，呵呵。就這樣，在這位老鄉的照顧下，我在這兒拍了很多的機車照片。
在等待蒸汽機車的時間裡，看看這個城市的容貌。海州礦運輸部所在的地方，應該算是老城區了吧，樓房不算新，道路不算寬，生活倒是挺便利。
這兒和其他的許多二三線以下城市一樣，大街上三輪摩的隨處可見，電動的、機動的，駕駛員和乘客被罩在一個鐵皮客艙裡，令我驚訝的是這兒的三輪摩的居然是有暖氣的！司機座位旁有根菸囪從車頂伸出，在寒冷的冬季徐徐冒著白煙，車兩旁的車窗玻璃上貼著“內有暖氣”或“暖氣開放”。湊巧有一輛小三輪摩的停在我的身旁，透過車窗發現，司機旁居然有一個鑄鐵的小暖爐，摩的是可以燒鍋爐的！
終於，在樓房的拐角處，看到了沖天而起的白色煙霧，猶如見到心儀的情人，怦然心動。伴著陣陣粗獷悠長的汽笛聲，氣勢磅礴的蒸汽火車穿越迷霧蜿蜒而來。
海州礦曾經有18臺蒸汽機車，而最近幾年又有機車相繼“退休”，和站場的工作人員聊天的時候得知，目前阜新海洲礦的蒸汽機車在十臺左右，而現在經濟狀況不景氣，每天只有四五臺在正常工作，其餘在庫房備用或是檢修。
這裡的蒸汽機車基本上都是上世紀80年代生產的，至今都已超期服役。為了避免“帶病上路”隔三差五就要進廠修理。由於蒸汽火車的配件已不再生產，所以維修和換件已經成為目前的最大的難題。這些上游蒸汽機車大多都是在超期服役，相比機車運行成本，蒸汽機車本身的配件難尋，不得不拆東牆補西牆，才是導致越來越多蒸汽機車報廢的原因。
據瞭解，退役的蒸汽機車有的將回爐鍊鋼，有的將走進博物館。很多國內業內人士認為，蒸汽機車應該被當做文物來看待，因為它們是一個時代的標誌。
天漸漸暗了下來，運行的機車們也陸續進入段內整備，在這兒加煤上水，為夜間的工作做著準備。我也由站場轉移到了段內。
沿鐵路行進中，機車，上煤塔在夕陽下的剪影特別美麗。當來到段內的時候發現已經有四五個人在拍攝，心裡很是激動，終於遇見同行了，趕緊過去打個招呼，頓時就懵了，厚厚的棉帽裡裹著的是一張藍眼睛、高鼻樑、眼窩深陷的外國友人。我一句“嗨！”引來一長串嘰哩呱啦的聽不懂的外語，不知道是英語，還是德語，也可能是法語，或者是西班牙語……反正是以我的語言天賦儲備，是沒救了。
聽不懂，但可以比劃啊，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腦袋，擺擺手，最後雙手一攤。這些外國友人還算識相，衝我眨眨眼，點點頭，忙自個兒去了。我想這些他們應該是明白了，我真聽不懂啊！
一大早被鬧鐘叫醒，這回沒有了賴床，趕緊收拾妥當，再次奔向了運輸部的站場，已經有四五輛機車在準備交接班了。今兒個又是豐收的一天。
轉站三個地方，站場、機務段和五龍礦，收穫頗豐。
傍晚時分，告別道口的老鄉值班員和阜新的車迷朋友，踏上了回家和列車。
列車迎著夕陽，披著晚霞，漸漸鑽進無盡的黑暗裡。
列車上的廣播已在提醒大家，晚餐的時間到了，餐車已經準備好了豐盛的飯菜。而餐車的工作人員也適時地推著賣盒飯的餐車出現在車廂裡。
因為一整天沒有正經吃東西了，太餓了，20元一盒的盒飯轉瞬間就下肚了。其間鄰鋪的一位大媽在我狼吞虎嚥，大快朵頤的時候過來問盒飯多少錢，我比劃出兩個手指，口中含混不清地答道，20。大媽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意味深長地說了句，真黑啊！而我是真餓啊，否則誰還會吃這麼貴的飯啊！
吃飽喝足，坐在列車過道的摺疊椅上，看著列車行駛在黝黑的夜色裡，偶爾點點燈光劃過，那是一處村莊或是一座農家小屋。
車廂裡漸漸響起了鼾聲，我也趕在臥鋪列車熄燈前，爬上了位於三層的床鋪。這是半封閉式的床鋪，感覺不透氣，很壓抑。也許是太累了，轉眼間，呼吸就沉入海底，進入了夢鄉。
真的是做夢了，夢到自己在懸崖邊，身子猛的一彈，就從懸崖上摔了下去。頓時驚醒，原來是列車開進一個小站，因司機剎車而導致車廂劇烈晃動。
醒了就再也難以入睡，還有兩個小時才到目的地，乾脆看書。坐這麼長的時間居然才發現這車廂的床鋪上還有閱讀燈。就著那微弱而昏暗的燈光，一氣看完了野夫的《1980年代的愛情》。最近確實有點喜歡讀野夫的作品，從《鄉關何處》到《身邊的江湖》再到這本《1980年代的愛情》，野夫確實是個會講故事的人，是個講故事的高手，其駕馭文字的能力確實相當了得，也許他自己本身就是個傳奇。
而我等到了暮年，回想起這些經歷，也會不會是個傳奇呢？
後記：
一年半後，2016年9月阜新最後一臺蒸汽機車落火封存，又一個城市在現存蒸汽機車版圖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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