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 回答:“日本有哪些糟糕之处?”

回答:“日本有哪些糟糕之处?”

作者君↑

答“日本有哪些糟糕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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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讨论任何(现代)日本文化的时候,首先应该想到的日本企业,而不是其他任何东西。

Harootunian提出现代日本的文化是所谓“全体性企业文化”,这个概念对于理解本文大有裨益。日本企业中上下级的关系是被消解的,大家共同寄生于一种合理的结构。Harootunian提出日本人战后这样的表现某种程度上为了解决“异化”这个问题,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乌托邦式”的尝试。但是,就跟很多乌托邦一样,这样的乌托邦行为产生的是一个反乌托邦。个人的异化是被解除了,但同时被解除的,还有“个人”这个概念本身。这个一种倒错的结构,所有人都想取悦那个掌管他们命运的大结构,并消融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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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日本善于引进别国的制度,一旦引进,便立刻接受(并且表现得仿佛它毫无缺点、或者几乎没有缺点一般,后面我们会看到,这是一种推扔锅)。但是要注意,在引进别的制度的时候,已经有一个更大的制度在作用,就是先把这个制度中可能会威胁到日本即将引进来的那个制度的因素给排除掉。日本会小心翼翼地躲过大部分跟变革有关的东西。并且日本很多情况下是在现有制度面临绝对危机时才会引进新制度,白江村之战之后,黑船来袭之后。即使是在那个时代,吉田松阴也认为:孟子很好,但易姓不适合日本,作为记号的天皇必须得保存下来。空洞的天皇以纯粹阳具之姿态,缝合了日本一种不学习的学习的秘密。

注:Harootunian认为,日本的近代合理主义引发了家庭、地域、职场这些地方个人关系的欠缺,并导致了“异化”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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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章有一个比较容易被误读的地方,在于我是不是康德主义者的问题,即,我是不是给日本预设了一个固定框架,然后再去考察的?但,日本人对于制度的执念是我在考察后才发现的一个东西(并且这个东西本质上也是一种偶然的产物,即使它偶然了很久[1]),而不是反过来的。同时,我当然不是说日本没有反制度的人(也不是说日本没有反制度的时刻,虽然它们失败了,并且被一种宏大叙事所掩盖),而是这种人会以被包含的形式排除掉(比如加入日本的某些不被社会的常识所认同的组织,要是被发现的话,是会失去做社会人的资格的,这些人被排除了,同时也被当做被杀的鸡给猴看,起到警告的效果)

日本的万世一系是一个非常偶然的东西,美国难道不能把它废掉吗?难道日本那么多了解中国易姓而王的将军们就一点野心都没有吗?但事实上就是天皇一直在那里,这当然是偶然性(我们只要翻一下历史书,就会发现天皇的家系危机之刻还是有好几次的),也是日本作为岛国的(地理意义上)封闭性导致的。这种传统作为一种偶然一直被延续下去,而不像欧美的大国那样有很多较为大的洗牌。在这里我只能先假设一下,伴随着传统一种传统的思想也一直延续了下去。它换了很多套衣服,但内核(当然这个内核本身也是一种本体层面上的缺乏)奇迹般的完整无缺,这也是对天皇(他也是传统的隐喻)可以做的一种隐喻,天皇换上了西服,剥去了所有的外在权力,但他只要在那里,就拥有一种奇迹般的魔力。(从严格的黑格尔和日本法律的角度说,虽然仅仅是一种纯粹的形式,但他依然体现了这个国家,作为一种突出的阳物,而一旦有孩子大喊国王没穿衣服,一切都可能就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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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如果说日本对待框架的这种态度放在今天和放在过去有什么不同的话(相同的是通过同样多的仪式性实践来维护它),就是资本主义本身的脱领土化让这个态度变得更加稳固了。用那句老话:资本主义改变一切,就是为了保持它本身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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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说日本人那些很明显不太好的地方是怎么不好的,倒不如先谈谈看似好的地方是怎么“糟糕”的。我先讲一个可能大部分人认为绝对不会糟糕的一个东西——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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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看日剧看动漫看日影的朋友都知道,日本喜欢“温柔”这种性格。对于另一半的要求中,“温柔”始终是不可少的。但是这个“温柔”和汉语语境下的“温柔”并不能简单地划上等号。日本的“温柔”隐含着一种作为“常识人”的最低限度。所以,与其说是因为温柔喜欢上对方,倒不如说温柔是喜欢对方的前提条件。温柔是一个平台,在这平台上有各种各样其他的具体特征(身高学历工资)。但是为了让这个平台可以呈现,温柔是作为一种前提条件的。我们来看看日语字典里对于温柔的定义,其中有一条为:他人に対して思いやりがあり、情がこまやかである(体谅/照顾着他人)=(作为一种和社会保持接触的最低要求,不体谅照顾他人的人在社会性上是不合格的)。日剧里经常出现的“大家都是温柔的人”,可以直接翻译为“大家都是有常识的人”或者“大家都是人”。“我喜欢温柔的人”这句话是句空话。因为不温柔的人并不是人。日剧里面经常出现的以下台词相信大家都听过:“虽然看起来很冷漠,但是很温柔啊”,“你别看他看上去那样,其实还是很温柔的”。这句话不仅仅只是夸对方,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的对方,隐含的一层维度是,夸的是无血无肉的制度。我们应该这样翻译这些话:

即使是像他那样的人,也包含在制度里啊。这样的制度真让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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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给我们看“洗白”提供了新的视角,洗白并不是解除反派的负荷,而是解除作为被反派威胁到的制度本身的负荷。温柔的反派,他确保了温柔作为一种绝对普遍性的一致性,即使在看上去和它最没关系的(反制度)反派身上,它也能体现自身。这样的温柔并不是一种性格,而是一种制度,就像我之前说的,是一个平台(是拉克劳所谓的普遍性的空场所,在此正派和反派是站在一起的)。

日本女生普遍会说地喜欢“温柔的男生”,并不是她自己一种主体性的决策(很显然日本的女生很难做任何决策),而是一种相互的被动性的呈现:我想象自己正被看着,我认同于这一凝视。准确地说,我认同于被凝视看着的我。我认同作为制度体现的温柔男生,仅仅只是因为我本人是被这种制度塑造出来的。

这样转到日本人对东条英机(参考NICONICO的黑历史历史人物解说系列)的正面评价上,也就不难理解,在日本人看来,东条英机是温柔的,因为他照顾到了天皇,而东条英机之所以照顾到了天皇,是因为制度上是如此要求的。温柔就是这个制度本身,没有温柔的人,只有温柔的制度。温柔就是这个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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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以继续再转向丸山真男讨论的“无责任的体系”,在军事法庭的审判上,没有一个日本人对(大东亚战争)战争能负责,这与德国的情况完全不同,日本的战犯们的说辞,当然,就是:“我们只是在履行自己的义务而已。”大家真的都是温柔的人啊。

日本人非常喜欢的一句话就是“你这样也太没责任了吧?”或者“请你负起自己的责任”。这两句话是表里一体的,都是为了逃避真正的责任。真正的责任就是对责任的一种重新定义的可能,不仅你要根据你的责任做事,你还要决定你的责任是什么。而在日本,这并不是一个选择(一开始就已经被排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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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在地铁上看过一个母亲,对着自己在婴儿车里的宝宝,不停地做“小声”的手势。当然了,那个婴儿在哭,婴儿能懂什么呢?在母亲不厌其烦的手势面前,婴儿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这件事是好是坏,不是我想要讨论的,我想说明的是,日本人一生下来,就已经处在了大量的仪式(规则)里。鞠躬的角度、点头的正确方式、复杂的邮件、送礼物的讲究、集合活动的潜规则。透过这些繁琐的细节,我们能看出来,COSPLAY在日本的巨大繁荣并不是偶然,倒不如说是把一种潜在的规则变成(驯化成)了显在的享乐。(而且这种潜在的规则通过“放弃”这个行为,本身已经是一种剩余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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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生活在一场大戏里,他在不同的地点和不同的时间需要严格按照固定的规则扮演固定的角色,否则等待他的很有可能就是“排除”,换句话说,“失格”。

只有在人的角度上来考虑,才能知道什么是“失去做人的资格”。所以,严格来说,“失去做人的资格”恰恰表面了“不做人”的不可能,真正的恐怖不是,你不能做人,而是,你必须做人。

在日本的“非人”们,作为敌人,来框定着“做人”的维度,他们作为“败犬”,来表明违背了“常识”(日本的常识这个词是一个极其强大的词)的下场。《人间失格》需要从另一个层面去解读,不是失去了做人的资格,而失去了人间本身,某种程度上,日本是没有人的,只有制度,这个制度完美且无处不在,通过人们繁琐的仪式感显现出来。(黑格尔认为古代天朝只有一个自由的主体(皇帝),从这个程度上来说,日本一个主体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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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泽克接受多拉对于阿尔都塞的全新阐释,他认为:对于精神分析来说,主体出现在意识形态失效之处,主体远不是作为质询结果出现的……主体不仅不会在质询的召唤中完全地识别自身:对质询的抵制就是主体本身。也就是说主体(人)之所以是主体(人),恰恰是因为制度的失败,大他者授予我的身份(老师、母亲、娼妓),总会引起我们的怀疑:我们真的是你说的那个东西吗?这个歇斯底里化的主体就是真正的主体,也是精神分析里最终会出现的那个主体。一个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他会问:为什么我是你说的那个人?

而这个问题,在日本是缺乏的。相比于提问题,日本人更多地喜欢解决问题。但是他们总是在一个固定的框架里解决问题,而不把框架本身视为问题。日本确实会换框架,比如说接受“万国法”,但一旦他们接受了一个框架,他们就会把这个框架视作是完美无缺的(或者它只有一点点构不成问题的小问题),所以这就导致了日本不管换了多少框架,他们实际上什么都没有换。因为他们对于框架的接受方式永远是相同,这个框架在今天的名字就叫“常识”。

这些不同的框架总是被对待框架的相同态度这种象征化的同一给假设(presuppose)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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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说日本人会学习,这句话并没有错,但只有用在这样的语境下在才能成立:日本人不停地学习,就是为了什么都不学。他换了很多框架,就是为了保持他们对待(所有)框架的这种(同一)态度。(仿佛我们的制度是完美的=我们对待制度的态度是不用变化的)

这种对于制度的崇拜(意识形态)可以体现在“出生在日本真是太好了”这样的句子里。同样也可以表现在“出生在日本真是不幸”这样的句子里,重点不是看他们怎么想,而是看他们怎么做(意识形态是一种实践),大部分抱怨日本的日本人只会以一种日本允许的方式抱怨日本。对于制度的批评包含在制度中,制度似乎是可以攻击的(这种幻觉)让制度变得更加稳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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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给别人添麻烦”以及“请负起责任”分别对应着倒错和强迫神经症。不要给别人添麻烦意味着“你只有在给别人带来好处的时候才可以接近别人”的潜台词,难道这句话不能让我们回想起“作为大他者享乐工具”的性倒错的定义吗?这里的别人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处在“大他者”场域的别人,不要给别人添麻烦的另一层意思就是,不要去置疑这个制度,你只有在满足这个制度需求的时候才可以接近它。而“请负起责任”这句话则是让你按照制度去严格办事,只要你按照制度去办,即使你做错了也没有关系,我们在这里再次遇见了“无责任的体系”。既然制度是完美的,那我按照制度(严格地把所有的对象都还原为制度里的对象)去办,就不可能出现问题,如果出现了问题,也不会是我的问题。这两句话(在目前日本人的语境里)是避免接近大他者那个缺失能指(漏洞)的两种方法(或者是大他者完美的两种体现)。

“日本虽然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但是……”这句话也是一个老句式。完美了反映了意识形态所产生的幻想是如何缝合大他者那个缺失的能指(漏洞)的。日本人对于“但是”这两个字的过度喜爱,某种程度上也可以反映,日本人随时随地对于大他者崩溃的那种紧张感,他们总是要给大他者找一个台阶下。总是有这么一个“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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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陷阱是我们往往喜欢把两个国家放到一起来比较,日本人自然也喜欢与外国比,但真正的问题,是它内部的问题。通过把自己和别的国家放在一个地平线上,已经是一种基本的意识形态运作,来忽视自身内部的龟裂,正确的说法,不是“日本虽然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但是……”,而应为“日本虽然有很多很好的地方,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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