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8 陳沖&鄔君梅 如是我聞,戲夢此生

封面故事 | 陳沖&鄔君梅 如是我聞,戲夢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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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沒有想過留下來?

“你,有沒有想過要離開?

時光一去三十載,《末代皇帝》依然是許多人心中的經典影片。MadameFigaro中文版 邀請陳沖與鄔君梅攜手登上四月刊封面,一同致敬經典美學。歲月流逝沉澱下悠然自得的姿態,幻化為典雅的女性魅力,在彼此眉目間緩緩流轉。

封面故事 | 陈冲&邬君梅 如是我闻,戏梦此生

陳沖 銀色亮片刺繡裝飾短袖長裙 Givenchy

黑色水鑽圓形耳環、黑色水鑽手鐲 均為 Alexander McQueen

鄔君梅 銀色水晶裝飾短上衣、黑色飄帶高腰長褲、

黑色緊身長款腰封 均為 Givenchy

「陳沖 愛是勇氣,亦是歸屬」

“80年代的我雖然生活得十分混亂無序,但內心卻是極其認真的。”回溯自己剛開始闖出去的那段日子,陳沖如此說道。

而這樣的感慨,並不是一個憑空冒出來的念頭。最近,她忽然想起了昆德拉一本書裡出現過的句子,心血來潮想找來重讀,於是就去翻地下室的書架。在二十多年沒有光顧過的書架一角,她看到了一堆自己年輕時讀過的書——哲學、心理學和美學——都是非常嚴肅的讀物,而她……竟然已經完全忘記了它們的存在。在好奇心的趨勢下,陳沖打開了Alan Watts的《自然,男人和女人》,看到書裡紅筆、藍筆、黑筆劃過的段落,還有空白邊上密密麻麻的筆記。到這個時候,年輕時的那個自己才一下子浮現在了她的眼前,“她在就要沉溺的時候,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期待從書本里找到某種真諦和歸屬,以安撫靈魂深處的騷動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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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色亮片刺繡裝飾短袖長裙 Givenchy

黑色水鑽圓形耳環、黑色水鑽手鐲

均為 Alexander McQueen

在陳沖眼裡,先不論當演員與否,一個人不管幹什麼,其實渴望的都是愛和歸屬。雖然從貝納爾多·貝託魯奇導演的電影裡走出來,起點的確頗高,但最早在好萊塢的那幾年,陳沖過得也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日子。你甚至無法想象,這樣一張驕傲而美麗的面孔,在遭遇試鏡失敗的時候,會深感羞愧和絕望,以為是自己被全盤否定了——從長相到才華一無是處。

“年輕的時候,我非常沒有安全感,甚至可以說是十分易碎的,覺得被拒絕一次,就會被拒絕一生;如果一個人不懂得你的價值,就意味著沒有人會懂得你的價值。也許做演員比較容易受傷害的地方在於:被否定掉的似乎不是你的履歷,而是你的本身。”好在,先是閱讀這件事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幫她舔舐傷口,而再到後來,丈夫的愛更是讓她覺得安全,也因而變得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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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前不久過世的貝託魯奇導演,陳沖讚不絕口:“他是一個博覽群書又充滿詩意的人,他擁有美麗的情操,身上沒有半點兒庸俗。在拍攝之前,我看了他導演的《巴黎最後的探戈》,我發現他拍性慾的時候,都能讓觀眾感受到一個精神世界、一片靈魂淨土。貝託魯奇的靈魂永遠在伸向上帝——並非宗教意義的上帝,而是一片神秘的、超越自身和現實枷鎖的蒼穹。”《末代皇帝》過後,其實陳沖和他見面並不多,但她印象很深刻的是,有一年她在史泰龍的電影裡演了一個反角。倫敦首映式的那天晚上,貝託魯奇來參加,放映結束後他們聊了一會——只是不痛不癢地閒聊,陳沖作為演員的敏感天性,卻在這個時候準確地捕捉到了一些東西:“他眼睛裡懷有對我演次戲的惋惜,那也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了。

讓她歷歷在目的東西,往往不是什麼宏大的敘事和澎湃的時刻,相反竟是一些在旁人眼裡特別小的瞬間。比起當初《末代皇帝》在歐洲首映時,他們在各國皇宮裡喝香檳慶祝,或是後來在奧斯卡得獎的時候,轉場到羅馬拍攝的那一個月時光,在如今的陳沖心底,依然最是最浪漫和難忘的。說起那段時光,她眼裡充滿了遙遠的迷戀:“夜間我們幾個演員一起走在古老的石街上,穿過一個個長滿爬山虎的拱門,總是有野貓閃亮的眼睛在拐角處;我們一起在貝託魯奇的家裡聚會,背景飄著音樂,也許那是Verdi的歌劇,也許這只是我的想象,因為貝託魯奇出生在Parma,印象裡他和故鄉的聲音似乎合而為一。”也就是因為這部電影,陳沖和鄔君梅成為了一生的好友。

“記得那時我倆經常輪流失戀,愁眉苦臉地安慰對方。不過只要在不失戀的時候,我倆都是名副其實的大笑女郎。我生性內向,此生跟很少幾個人放肆而由衷地大笑,鄔君梅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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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陳沖導演的新作《英格力士》即將問世,被問及想講的究竟是一個怎樣的故事時,她說:“其實在任何電影裡,我都希望能看到人格的力量、道德的勇氣,尤其是在表面看似有些懦弱的人身上。所謂英雄,可以不是戰場上犧牲自己生命的人,也不是拯救人類的角色,而只是一個有信念的理想主義者。

電影最終的呈現,自然會有很多和預想的不一樣的地方,而在陳沖看來,這恰恰是這門藝術最美妙的地方。“電影整個就是一個巨大而又有所控制的事故。它在誕生的過程中,經常會發生各種意外,有的意外造成了它不可複製的好,也有的意外影響了它的發展。在拍攝的過程中,它會有自己的生命,走到它想去的地方。根據取景地的不同,演員交給你的東西不同,甚至是一個群眾演員的一句話,都會改變它最終的面貌。

”我問她,是一個執著的人嗎?她若有所思緩緩地說:

“是否執著得看對什麼事,一個人如果對什麼都執著是沒法活的。當然我本性裡崇尚飛蛾撲火的激情和螳臂當車的勇氣。那化為灰燼的飛蛾、那碾成泥土的螳螂象徵著一種精神和理想。我們的生命裡是否擁有如此值得捐軀的東西?如果有的話我們都是執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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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話題留給愛。十幾歲的時候,陳沖讀詩人裴多菲的“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無比嚮往這種比生命還重要的情懷。這麼多年過去了,生活磨去了她許多稜角,但愛情觀卻基本沒有變,還是一如既往地相信忠貞不渝的愛。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不管迂迴多少次,它永遠都是她所堅持的方向。如她所言:“我同意德國詩人Rilke說的,愛是一個艱鉅的任務,生活中其他的一切,只不過是它的準備工作。

「鄔君梅 好角色是命運甩給我的」

“Make me cry.”

貝納爾多·貝託魯奇跑過來,到飾演文繡的鄔君梅身邊,給鄔君梅手把手導戲時,講過這樣一句。三個單詞不長,卻成了鄔君梅在腦中整理起拍《末代皇帝》的始末種種時,最先冒出來的回憶:

“談不上哪一刻最難忘,我全都記得。

《末代皇帝》之後,鄔君梅順利拿到一張好萊塢的入場券,《喜福會》《天與地》《枕邊書》《宋家皇朝》接踵而來,但唯獨聊起這部電影時,她才用到“對我一生的意義都太大太大”這樣鄭重的形容。就在去年底,這位鄔君梅“生命裡最不可取代的伯樂、世上最偉大的導演之一”離開了世界。而在此前,鄔君梅和他照面並不多:“有一次是導演到美國,我們一起去了派對玩,後來還有一次,是導演工會給他頒獎,那應該就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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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軸再往前推一把,1983年,上海電影製片廠拍攝的《青春萬歲》上映,那是17歲的鄔君梅生平第一次出現在大銀幕上。“冥冥之中,我知道自己是幹這一行的,但還是不斷有波折和掙扎。有戲來了,我喜歡,於是我就去拍。這種一以貫之的簡單,是她身上從來沒有變過的東西之一。提起青春,她最懷念的部分不是光滑水嫩的容貌,也不是取之不竭的精力,而是“那時候的衝動和即興”,原因她也說得如此直白:“我可是水瓶座啊。”

隨後她又補充道:“或許我買東西是衝動的,但這輩子做演員的每個決定,都不是衝動之下做出的。這些角色是生活甩給我的選擇。正如她所說,被貝託魯奇選中時,她壓根不知道導演是誰,更不知道這部電影會在全世界佔有一個什麼樣的地位,只是很興奮能和尊龍、陳沖在一塊拍電影。

“才華橫溢,非常性感。這是鄔君梅脫口而出的對陳沖的兩個註解。

她們初見,其實已是進組正式拍攝了。雖然同是東方女孩,再細一點,同是上海女孩,卻彼此全不相識,是分頭被導演挑定的。“我真不記得第一刻見到她是何時了,彷彿應該是在北影廠。我們一起輾轉各個外景,從青島、大連、北京,再到羅馬……八個月都在一起,就越走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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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色水晶裝飾短上衣、黑色飄帶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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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完《末代皇帝》陳沖就走了,回美國去了,而鄔君梅還在上海讀著書,於是她們開始互相寫信——在那個人們還習慣用筆的純真年代。“我們1987年認識的,從來就沒有一個所謂磨合的過程,也從來就沒有停止過交談。她有照顧我的部分,我也有照顧她的部分,都想要讓對方好。我從夏威夷搬到洛杉磯生活的時候,她也特別照顧我。”

人們總愛把“上海女人”當作一種類型來談論,比如“上海女人精明”、“上海女人厲害”,鄔君梅卻說:“上海女人只是個籠統的標籤,況且世上根本沒有兩個完全相同的女人。我和陳沖,都屬於上海女人裡比較粗線條的那一種。當然,這種粗線條並不等於我們沒有精緻的地方,而是我們都比較直接,說話直接,做事也直接,骨子裡比較美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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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問她,做演員最快樂的時刻有哪些時,她意料之中地細數道:“當你接到一個好片子的時候,當你知道自己有下一個好角色可以發揮的時候,當你在現場完成一場讓自己內心叫好的表演的時候。她獨獨沒有說,坐在電影院裡看見自己拍的最終成片的時候。

“我幾乎不看自己的成片。”她沒有解釋究竟為什麼,只笑笑:“留到以後退休了再看吧,就當作是給自己的一份禮物了。

當然,《末代皇帝》是個例外。她上一次重溫它,是和陳沖一起,在電影拍攝二十週年的紀念日,美國電影協會辦的event上。“我們當時在洛杉磯,看的是導演剪輯版。我和陳沖看著看著,就握住彼此的手,覺得時間過得好快啊,卻又好慢啊,那些情景統統都歷歷在目。每一次看,心也一直都在長大,悟性一直在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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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沖 漸變色連衣裙 Max Mara

鄔君梅 米色長袖開衫 Max Mara

鄔君梅對自己的形容也很有趣:“我這個人,就是時時刻刻都覺得自己很成熟,下一刻又會覺得自己一點都不成熟。”在她心裡,真正的成熟,是一種控制自己情緒的能力,不能一切憑著心境。同時,對成熟的方向,她也看“這是個沒有止境的過程,不斷成熟,不斷推翻自己,等到熟透了,就差不多是去見上帝的時候了。”

提起上海,她半開玩笑道:“上海的空氣都是甜的。”一方面,這裡是她思念的故鄉,一回來就覺得,它還是它。另一方面,它又時常讓鄔君梅覺得很陌生,特別是每次從機場出來,高速公路邊上所有的高樓都是簇新的。1980年代剛離開上海,闖出去的時候,她希望自己的每個經歷都是最濃烈、最激情、最有戲劇張力的,但現在她不再刻意追求跌宕起伏,希望更隨著性子生活,保有一定量的簡單和純真。

當天拍攝臨結束,最後一幕,我問鄔君梅:“什麼樣的女人,在你眼裡是性感的?”

“噥,她呀。”她狡猾地指了指一旁剛換下禮服的陳沖。兩人放鬆地相視一笑,那是多年老友才會投射在彼此身上的欣賞,無人可以取代。

攝影 | 馮海

策劃&造型 | 桂菁鴻 WishGui

採訪&撰文 | 謝寧遠

化妝&髮型 | 王奕忱(陳沖)、Fiona(鄔君梅)

攝影助理 | 澤林

製片 | Joan Shay

時裝助理 | 鴨梨、麗麗、春天

場地鳴謝 | 桂林公園四教廳 設計 | 趙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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