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5 第四章 中央地质部309队

第四章  中央地质部309队

这满屋子酒气想来也是瞒不住,我当即承认:“从家里带了点白酒,还没来得及喝,您要不要尝尝?”

那孙大夫却不言语,绕过我走进病房,提着鼻子细细品味,良久对我说了句奇怪的话:

“渣顶细弟抹秋胆打?”

这句话我听得清清楚楚,按语调应该是发问,但具体什么意思还真没听懂,只觉得别扭,没事你说什么方言啊,我长得像你们村的?

“啊?什么?”

孙大夫眯着眼睛,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尴尬地挠头:“听不懂,您这是……?”

好长一阵沉默,感觉我脸都被盯红了,孙大夫才逐渐恢复一个普通老头的表情,呵呵笑道:“后生,你哪里人呐?”

“我是湖南郴州的,小地方。”我答道:“您呢?刚才您说的什么话啊?听着好奇怪。”

“是我们那的老话,外人听不懂正常。”孙大夫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的拿眼睛四处瞟,最后目光落在床头的小瓶上,若有所思的样子。

“哦,”我想起外公说这酒产自广西,孙大夫闻到酒香突然冒出一句方言,说不定是以为碰到老乡了,“那您是广西人?”

他本来看着那小瓶出神,闻言又转而盯着我,道:“后生你家里是干什么营生的?这酒不是自家酿的吧?”

“我家?我爸妈就是普通的退休职工,酒是邻居送的,怎么了?”现在医生还兼职查户口?

“那你邻居家是干什么的?从哪弄来了这酒?”孙大夫不依不饶起来。

“您问这个干什么。”一个医生也管得太宽了,只顾问个没完,一时我有些不悦。

可转念一想,他对这酒兴趣非常,先是说了句我听不懂的土话,接着又追问酒的来源,跟个好奇宝宝似的,没准知道这酒的特别之处。外公当年只是被醉倒了,其中的玄机恐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了解更多信息倒不如请教这老头。

“这两个地方,有意思……有点意思。”孙大夫像是没听出我的反感,顺势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语,不时颔首。

我有意套话,换了副笑脸试探着说:“老爷子,这酒可厉害,听说修道的喝了能白日飞升,凡人喝了能开天眼看见妖魔鬼怪呢!”

孙大夫听了却没什么反应,悠悠道:“你小年轻怎么也信这些,书都白念了。”

“不是,您不知道,我外公年轻的时候喝过,他就看见了,不信您尝一口?”说着我取来小瓶递到孙大夫眼前。

孙大夫忙摆手摇头:“我就不喝了,到这把年纪,饮酒好似服毒,不喝为妙。再者,也没你说的那么神,顶多是喝醉了眼花而已。”

“哦,也可能吧,酒劲确实大,刚开封时那山洞里就熏倒了好几个人。”我一面把玩小瓶,一面暗暗留意孙大夫的表现,他嘴上虽然对我说的颇为不屑,但眼睛始终不自觉地瞟向小瓶,显然是有所隐瞒的。

没想到,一听我提起酒坛开封时的情景,他立即不加掩饰地露出一脸诧异,道:

“什么山洞?”

这个反应,有门!他可能真的知道什么。

“就是发现这酒的山洞,在深山老林里,大酒坛子有好多呢!”我说。

“当真是山洞里找到的?具体在哪?”不等我开口,孙大夫继续追问:“是不是郴州的宜章县那块?”

宜章是郴州南边的县城,名不见经传,这老头能脱口而出,想必其中另有文章。不过方伯的老丈人是不是在宜章,我却不曾打听,现在只能推测,按照冰灾时京港澳高速拥堵发生的路段,以及方伯几天步行往返两地来看,确实很有这个可能,即便准确位置不在宜章境内,山川绵延,横竖不出郴州,差也差不了多少。

“没错,”眼下我不能露短,看样子孙大夫感兴趣的似乎并不是酒,倒是发现这酒的地方,“就是宜章那块,您怎么知道?”

孙大夫更激动了:“还能找到那个地方吗?”

“那个山洞?有点难,那是片老林子了,无意中发现的,”这也不算说谎,按方伯的叙述确实是这么回事,“要找起来必须是我亲自出马。”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才说是邻居送的,跟我能有个屁关系。

孙大夫听说顿时收敛了心气,不禁笑道:“后生,你也不必周旋,老头子我跟这酒还有你们郴州那个地方有过一段渊源,要是不嫌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烦,倒不妨跟你聊一聊。只是你莫要瞒我,这酒的来历你过后细细说予我听。”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我这点心思确实不够看的。既然老爷子主动要交底,我且听听他怎么说,也许我想知道的都在里面了。

只见孙大夫二郎腿一翘,徐徐道来另一段往事——


第四章  中央地质部309队

时间回到1955年,刚毕业的孙恩虎被一纸调令派遣到湖南长沙一个叫作窑岭的地方,仓促开启了他短暂的军医生涯。

这里有一幢新建的楼房,原本是筹备开办一所“合作干部管理学校”,因为孙恩虎他们的到来就此改变了性质,成了一处临时的军事驻地。每天形形色色的人往来进出,其中既有五大三粗的汉子,也有文弱的书生,偶尔还能看到高鼻梁蓝眼睛的苏联人,但更多的则是荷枪实弹的卫兵。他们大都行色匆匆,鲜与外界交流,在当时特殊的社会背景下,这样一支神秘队伍很快便引起了当地人的议论,纷纷猜测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实际上不光外界老百姓们不明就里,来到驻地两周后,孙恩虎跟他能说上话的一帮人混熟了,他们发现整个驻地上上下下一百几十号人,除了语言不通的毛子外,从戴眼镜的科研人员到炊事班的厨子,竟无不例外都是接到上级密令,由全国各地被急调至这里,对此行的目的和时限要求一概不知,唯一能供他们揣度推测的信息是科研员每天接受毛子的培训,学习各种仪器的使用方法。有几个警卫队里的老兵煞有介事地说,他们是从朝鲜战场上下来的,这回八成是要去台湾了。

这种状态大概维持了一个月,孙恩虎才另有了一些眉目。

科研员里有一个地质学出身的东北青年,名叫汪越生,因为初次南下水土不服,整个人上吐下泻,接连打针吃药折腾几天也不见好转,眼看着人都虚脱了,最后还是靠孙恩虎的一剂草头方子才奇迹般的痊愈,因此汪越生对这个小老弟深为信服,相谈甚是投机。

私下里汪越生告诉孙恩虎,他可以确定这支队伍接下来是要进山里找矿的,虽然具体找什么矿还不清楚,但一定非同小可,因为他们在毛子的培训中接触到了一种叫做“计数管”的仪器,从苏联引进,非常昂贵,可以检测出附近的放射性物质。而且,他还了解到像这样的编制在新疆也有一队,那边有他大学时期的同学,说同样是戒备森严,秘密开展活动。

孙恩虎想不明白,为什么这种地质工作要在暗中进行,难不成反动派还能明目张胆来抢矿山吗,又是哪种矿产资源值得组织这样重视呢?

不过说到底他还是个不足二十岁的小伙,这些问题只够激起一时的兴趣,远不及天南海北的同龄人聚在一块,各自聊些风土人情和人生经历有吸引力,大伙吃着皇粮,既来之则安之,也没有谁再去深究什么。

时间在封闭的驻地里悄然流逝,大约过了半年,他们终于接到了新的命令:即刻成立中央地质部309队,并拆成两个分队分赴广西贺县与湖南宜章进行地质考察,速即启程。

还没来得及交换一个疑惑的眼神,所有人按职责分工重新规划,各自收拾行李细软,稀里糊涂地被装进军用大卡,出发南下。

大约经过一天的车程,孙恩虎所在的队伍辗转来到宜章县城内,在一处废弃的汽车站集结。全体人员先是进行保密宣誓,继而再次整合分派,形成了若干支独立的考察队,每队以科研员为主,配备医疗人员与两名警卫,之后便被安排到当地的几间旅社中入住。

经过一番调动申请,孙恩虎得以换入汪越生的小队,根据指示,考察队白天要以250平方米为单位,对整个目标山林区域进行网格化探索,晚上再将数据绘制成报表提交给苏联专家,过程无论遇到山涧悬崖,还是沼泽荆棘,都要仔仔细细把每一寸土地“篦”一遍,决不允许任何疏漏。

带着光荣而神圣的使命,以及一个医药箱、一个指北针和一个饭盒,孙恩虎跟着考察队一头扎进了湖南南部这片茂密的森林。


第四章  中央地质部309队

那时的大山还处于原始状态,几乎是一个独立封闭的完整生态圈。起初在林子外围偶尔还能遇到进山打猎和捡柴的老乡,后来随着考察的深入,工作推进到人迹罕至的密林腹地,其困难程度开始直线上升。

高大的树冠在半空中连成一片,遮天蔽日,各种灌木植被野蛮生长,今天靠刀劈斧砍勉强开辟出的小径,隔天就会被疯长的绿植所掩盖,在这种环境中作业,连队伍里经过战场历练的战士都倍感吃力,其他队员更是举步维艰。不仅如此,林间还常有野兽蛇虫出没,听说别的分队在一次临近日落时看见过吊睛白额的老虎,万幸警卫员机警,鸣枪吓退了潜伏的猛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之外诸如闷热中暑,手足磨出血泡,毒虫叮咬和跌落擦伤都成了考察队员的家常便饭,不消赘述。

按照既定计划,考察队要在四个月内完成对这片区域的地质普查,然而时间已经过去大半,那宝贝疙瘩一样的仪器始终没有发出什么动静,孙恩虎一度怀疑是不是上头被毛子坑了,买来的都是西贝货。

也难怪他会有这样的想法,如果刚进大山时还有一些兴奋和激动,到现在早就被无尽的山石和丛林消磨完了,只剩下疲倦和压抑,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他们迫切需要一声汪越生口中所描述的脉冲信号声,来刺激一下崩溃边缘的神经。

这天,孙恩虎所在的分队提前出发进了山,因为在早前的搜索中,被派出探路的警卫员冯八斤遭遇了一处断崖,按照进度,他们今天正好会到达断崖边。

作为一只移动的医药箱,孙恩虎自然不必以身涉险,只要绕过断崖或者用警卫员搭好的简易绳梯渡过去就行,相较之下,这样的经历对他而言倒是能给枯燥的工作增加一些趣味。

没想到,当分队真正来到断崖近前,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吃了一惊。在冯八斤的描述中,“多费些气力,顶多两三个小时就能越过的小山沟”,实际竟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大裂谷。

先不论那雾气缭绕,隐匿在黑暗中的谷底纵深几何,目测此处东西跨度足有二十余米,左右顾盼更是绵延不绝,不见尽头。两侧峙立的悬崖如刀劈斧砍般嶙峋陡峭,险象环生,纵是装备精良的大型勘探队一时也难应付,像他们这种规格的小组,断然是无计可施。

几个人不由埋怨起冯八斤不靠谱,批评他犯了冒进的错误,早知是这样的情况,必须向组织上报,重新拟定计划,另外整编队伍进行专项搜索,好在他们现在的进度领先于其他小组,不然一准要误事。

冯八斤却并不服气,说既然是在他们的任务区里,至少有责任探明谷底的环境,多为组织提供有用情报,当即自告奋勇要去爬悬崖。

队中另一名警卫员刘忠是个老兵,一把揪住冯八斤,大骂他二愣子个人英雄主义,恁高的悬崖爬去就是找死。

冯八斤本来身量精瘦,年纪又小,对刘忠总有些忌惮,这会子被提溜起来扔进草丛里,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三两步没站住,差点摔倒。孙恩虎忙伸手扶住他,回头一看,草丛里露出一段碗口粗细的大铁链。

深山老林里有一条铁锁链,这是唱的哪一出?

几人顺藤摸瓜,在草丛里找到了铁链深埋在地里的一端,另一头一直延伸到悬崖边,从岩石缝里垂落下去,链体由熟铁铁环相扣而成,经山间风侵雨蚀锈成了棕褐色,看来已有些年月。

此时汪越生心里已猜到铁链的作用,保险起见,他招呼几人一块过来,就铁链埋进地下的位置打下铲头,示意开挖。

另外三个看人家知识分子都动手挖坑了,当即甩开膀子,你一锹我一镐跟着干起来。

孙恩虎一边用短柄锹刨土,一边琢磨,心说这会不会是日本人爬悬崖时留下的绳索,只要顺着下去就能到达谷底?

他把想法讲出来,却立即遭到刘忠的否定,说但凡大部队行军都会事先规划路线,避开这样的天险,如果是逃到这的散兵,也犯不着费这么大功夫整一条铁索链上下,于情于理说不通。

话音刚落,就听铲下“喀嚓”一声,两尺深的土坑里露出块青石料来,与周围的岩层质地相近,但明显有人工雕琢的痕迹。

汪越生见状笑道:“没错,就是它了!”

见众人不解,汪越生便告诉他们,这里原本有一座铁索桥,也可能是准备搭造一座,他们挖到的青石墩就是用来固定铁索桥的地龙桩,有造桥的必要,看来此地早前往来交通还很频繁,兴许是开了官道之后,行人渐少才荒废了。

冯八斤听说这是铁索桥,立即来了劲头,跑到悬崖边探身去拉铁链,说有了这个要下去就容易多了。

这会到了晌午时候,悬崖间雾气业已消散,头顶阳光直射谷底,原以为深不可测的裂谷,此时看来却也不过在四五十米间,铁链长度接上他们随身配备的绳索,要降到谷底并不像起初所预想的那般艰难。

眼下虽然裂谷的规模已经远远超过他们的任务要求,但今天时间尚早,又恰巧发现了一条几乎可以直达谷底的索链,如果能在其他队伍之前摸清裂谷下的环境,或者干脆一举完成采样检测,无疑可以很大程度加快总的任务进度。

几个人一合计,最后决定刘忠、汪越生留在原地接应,让身手灵活的冯八斤和孙恩虎探谷,此去只需辨明谷底环境,条件允许的情况下采集一些地质样本,无论如何,在傍晚前必须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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