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6 連環殺手楊新海落網紀實《一》

與楊新海的最後訪談

2004年2月14日,星期六,這天是情人節。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選擇這一天,在漯河市對楊新海執行死刑。

自2000年至2003年的4年時間裡,楊新海在橫跨皖、豫、魯、冀4省的邊界地區,製造了震驚全國的特大系列殺人、搶劫、弓雖.女幹案,共連續作案26起,殺死67人,被人稱之為"殺人狂魔"。

漯河市委、市政府對審理這樣一起特大系列殺人案件,從一開始就十分重視。特別是對這次執行死刑,市裡有關部門作了很嚴密的部署,頭一天就把進入看守所的警車號碼固定下來,並通知了在看守所門口擔負警戒任務的武警部隊:在規定的時間內,除去這些車輛外,其他任何車輛都不準進入。

為了能到達第一現場目擊執行死刑的全過程,我們清晨5點鐘就起床,穿上檢察服,戴上檢徽,來到漯河市檢察院門口等待執行臨場監督任務的市檢察院的同行們,隨他們一起來到看守所。

漯河市看守所坐落在漯河市南郊,位於漯河市幹河陳鄉毛寨村,當地人稱作"南監獄"。看守所共有三進院子,第一進院子大門朝西,第二和第三進院子大門朝南。因前兩進院子正在整修,所以院落裡顯得有些亂。

早上6點50分,我們將警車停在第一進院子裡,徒步進入第二進院子。一道厚厚的鐵門將第二和第三進院子截然分開,第三進院子裡,便是看守所的號房。我們就在第三進院子的鐵門前等候前來宣判的法官。這時,我看見幾十名武警戰士分乘兩輛軍用卡車已等候在第一進院子裡,負責行刑的一隊武警戰士跑步進入第二進院子,立正待命。不多時,公安幹警和法警們也先後乘車到達,偶爾有相熟的人握手寒暄或說上一兩句調侃的話。

這是一個晴天,初春的晨風裹挾著料峭的寒意,將整個看守所吹得乾冷乾冷,一陣寒風吹來,我不禁摸了摸身上略顯單薄的衣服,不由得連打幾個寒戰,但一看到眼前充滿戰鬥氣氛的緊張情景,心裡便被一種亢奮的情緒激盪著,企盼看到那真切地為民除害的一幕。

7點10分,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的法官們到了,隨著他們來的,還有身背照相器材的記者。第三道鐵門徐徐打開,等候在第二進院子裡的公安、檢察人員隨之魚貫進入看守所的第三進院子,約有10名武警戰士在一名少尉警官的帶領下,進入指定位置,鐵門"咣"的一聲又關上了。

看守所的幹警在鐵門後邊的看守所過道里擺放了一張桌子,桌子後面放了兩把椅子,算是佈置了一個臨時法庭。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的法官要在這個10平方米左右的過道內對楊新海履行有關法律程序。

臨時法庭佈置完之後,看守所的幹警從省高級人民法院審判人員手裡接過提票,帶領一名武警中尉和兩名武警戰士到監號裡去提楊新海。

7點23分,隨著嘩啦啦一陣鐐銬摩擦水泥地板的聲響,在過道里等候的數十名公、檢、法幹警的目光齊刷刷地向監禁區惟一的出口看了過去,只見兩名武警戰士架著楊新海的胳膊,將他從號裡押解出來,那名武警中尉和兩名看守所的幹警警惕地跟在後面。

與楊新海的最後訪談二

楊新海的個子並不高,只有160米左右,加之身上戴著很重的鐐銬,他的腰身佝僂下去,和3名高大威武的武警戰士相比,他的個子還不到武警戰士們的胸部。楊新海穿著一身新衣服,據說這衣服還是他被抓獲後公安民警為他買的。楊新海的頭上戴一頂草綠色面子的絨棉帽,帽子上的兩個耳巴子支楞著,一走一忽閃,顯得非常猥瑣。可能由於幾個月的監禁生活,他的面孔顯得有些蒼白,目光裡顯露出一種躲閃不定的畏懼,此刻,用賊眉鼠眼形容他的長相最為恰當。

看著他那狼狽的樣子,真的使人不敢相信:這就是那個揹負67條人命債連續製造了26起驚天大案的魔頭嗎?

楊新海一步一挨地被武警戰士押到法官們面前,剛剛站穩,抬頭看見一名看守所的幹警,強打精神說道:"吳幹事,謝謝你們一個多月對我的照顧,我走了,謝謝你們!"

這時,坐在臨時法庭的審判桌後面的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刑二庭副庭長程慎生宣佈:"楊新海,我們是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的工作人員。你殺人、搶劫、弓雖.女幹、故意傷害一案,被漯河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處死刑,一審宣判之後,你沒有上訴,檢察機關也沒有抗訴,經過我院複核,裁定核准你的死刑。根據我院院長簽發的死刑執行命令,今天上午要對你執行死刑。你聽清楚了嗎?"

當審判人員明確地告訴他即將對他執行死刑的時候,我分明看見他的身體微微顫抖一下,然後,他低著頭回答道:"聽清了。"

"你對你的犯罪事實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沒有。"

隨後,省高級人民法院女書記員走上前去,拿出死刑執行通知書,讓楊新海在送達回證上簽名。他主動要求把紙放在地上籤,書記員把送達回執放在了地上,楊新海蹲下身子,伏在地上,在送達回執上歪歪斜斜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寫完,書記員要他在下面寫上日期,但他忘記了這一天的準確時間。在書記員的提醒下,他寫下了"2004年2月14日"的字樣,並用右手的食指在日期上捺下指印。

接著是驗明正身,也就是拍照臨刑照片。兩名武警戰士架起楊新海走到一堵磚牆邊,讓法院工作人員為他拍了照。拍完照,楊新海剛剛轉過身來,我湊上前去,將微型錄音機送到他的嘴邊,問道:"你有什麼話要對家裡人說嗎?"

楊新海回答:"我已經6年沒回過家了,沒有什麼好說。"

"你有什麼話要對父母說嗎?"

"沒有。"

"你有什麼話要對社會說嗎?"

"我走到今天這一步,是我罪有應得。"

這時,楊新海再次看見了吳幹事,他問道:"吳幹事,副所長沒來嗎?"

吳幹事答道:"他還沒來。"

楊新海說:"請你轉告他,謝謝他一個多月來對我的關照,謝謝你們!"

說完,楊新海再次被帶到法官們面前,接受問話。

"楊新海,你對家人有無遺言?"

"沒有。"

"有無信件、遺物和遺留的債務、債權?"

"沒有。"

法官訊問完畢,讓楊新海在訊問筆錄上簽名,楊新海再次伸出骯髒的手,在訊問筆錄上捺下自己的指印。

與楊新海的最後訪談三

7點40分,楊新海被押上一輛上面坐滿了警察、武警戰士的警車,在浩浩蕩蕩的警車和軍用卡車押解下,拉著殺人惡魔的警車駛離了漯河市看守所,從漯河市南郊橫穿漯河市,一直開到位於漯河市區北部的漯河市中級人民法院。

8點20分,宣判大會開始。省高級人民法院的女書記員任能能首先宣佈法庭紀律。女書記員的聲音並不大,但此刻卻顯得分外莊重有力,足以令所有旁聽席上的人以此自律。

女書記員宣佈完法庭紀律,站起身來,像是對旁聽席又像是對著側幕喊道:"請審判長、審判員入席!"省高級人民法院審判長程慎生和代理審判員陳偉、王豔玲緩步走進法庭。隨著審判長程慎生宣佈"將罪犯楊新海押上來",兩名法警將罪犯楊新海押進了審判法庭。

程慎生審判長直截了當地宣讀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2004)豫刑二復字第5號刑事裁定書暨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院長李道民關於對楊新海執行死刑的命令,然後宣佈:"根據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院長李道民的命令,將故意殺人犯、搶劫犯、弓雖.女干犯楊新海押赴刑場,執行槍決!"

3名武警戰士走進法庭,從法警手中接過楊新海,將他重新押上那輛停在審判法庭後面的警車。

數十輛執行死刑任務的警車已停在1號審判庭的北面待命,負責執行死刑的審判人員、檢察人員、公安幹警、武警官兵迅速登上事先規定好的車輛,長長的車隊緩緩離開漯河市中級人民法院的東大門,往北行進。

由於楊新海殺人過多,一手製造了多起滅門慘案,因怕受害人家屬不能保持冷靜的心態而影響死刑任務的執行,這次沒有大張旗鼓地召開宣判會,長長的行刑車隊也沒有一路拉響警笛,只是在車隊必經的路線上,比平日多了幾名值勤的公安交警。

這時是8點40分,太陽靜靜地掛在樹梢上,陽光透過薄薄的晨霧,友好地灑在人間大地上。漯河市的大街小巷和往常一樣平靜有序,人們都在各自忙著各自的事。有騎自行車上班的,有在街邊打掃衛生和修剪綠化樹的,有在北環城路從事公益勞動的,還有的早晨外出長跑鍛鍊剛剛返回,總之,人們並沒有意識到,今天要對一名殺人惡魔執行死刑。

車隊在這樣祥和的氣氛中行駛了大約13分鐘,來到位於107國道郾城段東側一個叫五里崗的村子後面,這裡是一條東西走向的小柏油馬路,路兩旁各有修路時形成的路溝。在路北邊一段剛剛開挖的路溝旁,行刑車停了下來。幾分鐘後,一聲槍響,楊新海應聲栽倒在那個不太顯眼的壕溝內。隨後,我隨著法院的法醫和臨場監督的檢察官靠上前去,看著他們對進彈口和出彈口進行檢查和拍照。

我看到,執行臨場監督任務的漯河市人民檢察院公訴處副處長、本案公訴人之一的殷鵬年抬手在監督筆錄上寫道:

被執行人:楊新海

槍響時間:2004年2月14日上午8點54分。

執行地點:郾城縣境內五里崗村北小柏油馬路北側路溝內。

執行情況:一彈斃命。

當天中午,中央電視臺新聞30分播發消息:震驚全國、被國家公安部列為"皖、豫、魯、冀特大系列殺人案"的罪犯楊新海,今日上午在河南省漯河市被執行死刑。國內各大媒體、網站也迅速轉載或播發,殺人狂魔楊新海伏法的消息迅速傳遍全國。

偏僻鄉村的畸形兒一

楊新海家住河南省正陽縣汝南埠鎮的張夾行政村楊陶莊村民組,這裡不通客車,從村裡到汝南埠鎮有3公里多的距離,道路凸凹不平。晴天,道路上被大車小輛輾軋得幾乎翻成了筏頭地,普通三輪車也難以行駛,雨天,路上的淤泥幾乎深不見底,人踩上去也拔不出腳來,車輛根本無法通行。這是楊陶莊通往汝南埠鎮的惟一的道路。

在楊陶莊村的200多戶村民中,楊新海家是非常貧困的。他的父親楊俊關和母親楊詹氏住在自己修砌的低矮的茅草房裡,就在這低矮的茅草房裡,楊俊關夫婦生生下了6個子女。近年來,隨著子女們一個個長大成人,先後搬了出去,但老兩口仍然住在這裡。用楊俊關的話說,現在"房子已破得不行,一下雨,就得用塑料布蓋一下"。

茅草房的一頭是楊俊關夫婦的臥室,屋裡除了一張破舊的松木床,再也沒有一件像樣的傢俱,床上的被褥也打上了不少補丁。松木床的旁邊,便是老兩口的廚房,用磚泥混砌的灶臺上,支著一口鐵鍋,每到做飯的時候,整個屋子裡便濃煙滾滾,嗆得人喘不過氣來。茅草房的四壁,半人高以上的地方,都有煙熏火燎的痕跡,尤其是房頂上,黑漆漆的,像是隨時要滴下油來。茅草房的另一頭便是牛槽,老兩口餵養的一頭瘦巴巴的耕牛拴在牛槽後面,白天,楊俊關把耕牛牽出去役使或拴在屋外的樹底下;晚上,把耕牛牽進屋來喂草料,然後,就讓它棲息在牛槽的後面,牛糞牛尿也排洩在這裡。每到天亮的時候,牛槽的後面就成了一道牛尿的河,楊俊關每天都要用土坷垃墊在耕牛的腳下,牛糞、牛尿和土坷垃越積越厚,隔一段時間,楊俊關就要找人對牛圈清理一次。一走進這間人畜混住的房子,既有一股農家煙炊的燻燎味,也有一股濃濃的牛糞、牛尿的臊臭味。這就是楊新海出生的老屋。

楊新海生於1968年7月17日,屬猴。上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下有一弟一妹。楊新海的爺爺是地主成分,他家的成分是富農,在那個唯成分論的年代裡,這些成分的人都是屬於專政對象。因此,在楊新海很小的時候,他家就受到歧視,他還年幼不懂事兒的時候,就時常被村裡同齡人稱為"地主羔子",嘲笑他、羞辱他,使他備感屈辱。儘管兄弟姐妹很多,但他從小就在村裡有一種孤獨感,自覺不自覺地把自己遊離於人群以外,這使他從小養成了孤僻、內向、不愛說話的性格。

偏僻鄉村的畸形兒二

正陽縣屬於河南省駐馬店市,這裡本來就是比較貧困的地區,楊新海的父母孩子多,花銷大,比一般人家顯得更貧困。楊新海雖然兄妹6人,家裡卻沒有一個上學識字的,也正是由於父母生了他們6個兒女,排行老四的楊新海"從小就不受重視"。在楊新海的記憶中,從沒有人給他買過衣服,也沒有人給他買過愛吃的東西,更沒有任何人教他讀書識字。

1976年暑假,楊新海已經8歲,不知為什麼突然有了上學的衝動,向父親鬧著嚷著非要去上學,父親嘆了一口氣說:"哎,你們兄弟姐妹6人全是睜眼瞎,也不是個辦法,小海兒要上學就讓他去上吧。"父親把他領到學校報了名。老師對他進行測試時,發現這個孩子腦瓜特別聰明,於是,沒上過一天學的他直接上了小學二年級。楊新海知道家裡供自己上學不容易,從上學開始就十分用功,學習成績總是名列前茅。

楊新海的身體沒有同齡人發育得快,儘管他到8歲才開始上學,在同班同學裡,年齡算是比較大的了,但他的個子並不高。加之和他與生俱來的地主成分產生的威壓,使他在內心深處產生了嚴重的自卑。在學校裡,他怕別人欺負他,輕易不敢和同學說話,一到學校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書,下課後除去上廁所也不出來玩。由於他一門心思用在學習上,他的學習成績一直是班上最優秀的。

放學回到家,幼年的楊新海常常一個人愣愣地獨處,呆呆地對著一個地方看,對著一種東西看,一看就是老半天,看得時間長了,他好像看出一點門道來,他就模仿著把看到的東西畫下來,一開始畫得不像,畫著畫著就像了。從他開始上學時起就喜歡畫畫,一回到家裡,他總是把自己關在屋裡畫畫、寫字,據村裡人講,"海兒從小特別聰明,喜歡畫畫,畫啥像啥。"

70年代的中國農村,實行的還是公社化行政體制,所有的農村老百姓都稱為公社社員。人民公社下面是生產大隊,生產大隊下面是生產小隊,生產小隊是最基礎的經濟核算單位。生產小隊對社員的勞動計酬方法是按其貢獻大小發給工分,社員憑工分的多少領取口糧和參加年終分紅。為了給家裡多掙工分,減輕父母的生活負擔,楊新海一到週末放學後,就下地割草或者給生產隊放牛,割的草交給生產隊的飼養室掙工分,放牛可以直接記工分。

在村民的眼裡,幼年的楊新海懂事、勤快,老實得很,是個好孩子。他每天默默地去上學,放了學又默默地回家。回到家裡,他不跟別的小孩玩耍,一個人默默地玩,從不和別人多說一句話,也從不惹是生非。據當地派出所的一位民警說:"楊新海小時候連殺個雞都不敢,我們也想不通他怎麼成了嗜血成性的殺人狂。"

偏僻鄉村的畸形兒三

在楊新海的記憶中,有兩件事在他幼小的心靈上留下了很大的陰影。

第一件事大約發生在楊新海上小學的時候。那時,他的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已經結了婚,家裡只剩下父母領著他和一個弟弟一個妹妹,一家5口住在3間破舊的房子裡,周圍是就地取土打的牆,上面是用麥草苫的屋頂。父母住在東間,他和弟弟妹妹住在西間。一天下午,他放學回到家裡,只見3間破舊的草房亂糟糟的,父親和弟弟妹妹都不在家,只有母親獨自坐在院子裡抽泣。他預感到家裡發生了什麼不幸的事,便不聲不響地坐在母親身邊。母親止住哭泣,抬頭看了看他,一把將他攬在懷裡,又大放悲聲地哭起來,邊哭邊抽咽著說:"海兒,你爹他喝藥了!咱們孃兒幾個咋活啊?"

楊新海勸娘不要哭,有話慢慢說。娘擦了擦眼淚告訴他:當天下午,哥哥家的小孩在地裡玩時,偷掐了生產隊的油菜花,被生產隊的幹部抓住了,馬上召開全隊社員大會批鬥哥哥,讓他承認是他有意唆使"地主羔子"破壞生產。哥哥說,那是小孩不懂事造成的,我沒有唆使他。生產隊幹部說哥哥不老實,要對他進行罰款。楊新海的父親楊俊關也被叫去參加批鬥會陪罪,回到家裡一直唉聲嘆氣,趁楊新海的母親不在跟前,氣得喝下農藥要自殺,當母親發現時,父親的口中已經溢出白沫了。母親趕緊叫來哥哥,一家人慌手慌腳拉著父親去醫院搶救,現在,父親是死是活還不得而知。

楊新海本想去看看父親怎麼樣了,但他不知道哥哥們把他拉到了哪個醫院去搶救。他抬頭看了看蒼茫的天色,太陽早已下山,不知何時,夜幕已經籠罩了大地,他突然生出一種世界末日來臨的感覺,那無邊的黑夜好像對他產生了無窮的威壓,使他覺得喘不過氣來。

後來,雖然父親大難不死,但楊新海對這件事很想不通。此時,他已經是一個11歲的小學生,逐漸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自己對外部世界的感知和認識,他認為,小孩掐油菜花兒玩,在農村本來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兒,為什麼到了我們家人的頭上就成了現行搞破壞?地主、富農的後代就永遠壞嗎?因為這麼一點點小事就要挨批鬥,這往後的日子還咋過呀?

還有一件事是楊新海上了高中以後發生的。那時,農村的行政體制已經由人民公社、生產大隊、生產小隊改為了鄉政府、村委會、村民組。隨著行政體制的改革,唯成分論的觀點也越來越淡化,他家也和其他村民一樣,分到了責任田。儘管成分淡化了,但是,多年來在人們頭腦中形成的階級鬥爭意識卻一時無法徹底革除,像他們這樣成分高的家庭仍然在人前感到抬不起頭來。

楊新海剛考上高中那年,他的哥哥需要蓋房,村裡給他哥哥劃了一片宅基地,哥哥歡歡喜喜地購置了蓋房所需的東西,請人看好了黃道吉日,動手蓋起房來。可蓋房工程剛剛開始起步,村裡一家勢力較大的人家看上了這塊"風水寶地",也要在這塊地方蓋房。楊新海的哥哥當然不讓,兩家為此打起了官司。經多次找村委會幹部調解,最終仍不了了之。後來,對方見不能強佔這塊地方,為了不讓楊新海的哥哥蓋成房子,硬是在這塊地上挖了個大坑。

對當時發生的這些事,楊新海無能為力,也不好說什麼,但卻在他的心裡留下了抹不掉的痕跡,用楊新海的話來說,經歷幼年時的種種遭遇,"我感到這個世界上很多事兒太不講理了"。

偏僻鄉村的畸形兒四

楊新海幼年時生活的駐馬店地區屬黃淮海平原地區,土地算是肥沃,人口密集,工商業非常不發達,眾多的人口擁擠在有限的土地上。人民公社化時,這裡的老百姓大部分人家缺糧吃,改革開放以後,老百姓才有糧食吃,有衣服穿,但就是沒有錢花,沒有任何多餘的積蓄,大量的勞動力要麼外出打工,要麼在家閒置,本地沒有任何可以引以為榮的工商企業。黃淮海大平原是中國最適宜進行大農業的地區,但是大量的農村既有人口決定了不能很快地進行農業的規模化經營,大量的人口都依靠有限的一點土地生存,生產效率極其低下,土地成為維繫溫飽的惟一因素,只要這幾億人在土地上,就不算失業,我們國家並沒有把這些人算作失業人口,他們也不享受任何的社會保障。因此,這裡的貧窮和落後狀況就一直不能得到有效、快速的改變。

楊新海的家離縣城只有十五六公里遠,但直到初中畢業他還沒到縣城去過,他所見到的全部世界就是周圍灰褐色的村莊,他所經歷的全部生活就是一天到晚為吃不飽肚子而發愁,他所留下的很多記憶都是暗淡的、沒有任何色彩的灰色記憶。高中時,楊新海愛上了文學,這以後,他的語文成績一直比較好,後來,雖然中途輟學,但他的寫作還是有一定的基礎。楊新海落網後,曾在獄中寫過回憶錄,第一部分的題目是《鄉愁》,這部分主要是記錄他幼年時對家鄉留下的印象,一開頭寫道:"我們村子的西邊,有一條彎彎的小河;小河上邊,有一座橋,那座橋給我留下了屈辱的記憶……"

我們在楊新海家鄉採訪時,有村民告訴我們:楊新海小的時候不僅喜歡畫畫,而且還喜歡文學。我們可以設想,如果他生活在一個條件好一點的家庭,爸爸媽媽會為他萌發的繪畫天賦欣喜不已,會為他剛剛顯露的文學細胞而感到自豪,千方百計培養他,想方設法幫助他,為他提供成為畫家或文學家的機遇和條件。如果這樣,也許今天的他至少不會是一個人人喊誅的殺人犯、遭人唾棄的醜惡化身。罪惡的根源還是貧窮落後和缺乏教育,這些東西像是一塊巨大的土坯,牢牢地壓在楊新海這個剛剛鑽出地面的嫩草芽兒上面,把它壓得彎彎曲曲、七扭八歪。由於這種心理的萌發和膨脹,把他變成了一個畸形兒,形成了和常人不一樣的思考方式和方法,慢慢地嬗變成了一個冷血殺手。

未完待續,下集在主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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