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6 你可記得,古浪山區求學的艱難

這篇無名作者的文字,寫出了幾代山區求學人的記憶幾代人的淚。強烈推薦。

老侯人實在,就如請來的山裡廚子。左一盤肉,右一盤肉,直把個磨石溝村端地是肉香騰騰。老侯站在邊上,一個勁謙讓滿桌的賓朋,“吃,吃,往飽裡吃,咱山裡再沒啥可吃的、就是個肉麼。”自己連筷子都來不及動一下。可他笑得比誰都生動,沒辦法,兒子娶媳婦,由不得。

“就是個肉麼。”車過團莊學校,又想起老侯的那一句話來,覺得有時候生活也真夠幽默的。

曾幾何日時,盯著碗裡零星的幾朵油花,把飯缸子翻了一遍又一遍,愣是沒找出所謂肉飯裡的一丁點肉來。把肉和做肉的人罵了千遍萬遍。以夢為馬,莫負韶華,站在清冷的傍晚,狠狠立了人生第一個志向:肉,等著!總會有個徹底了斷的。

你可記得,古浪山區求學的艱難

三十年前,村級初中坼遷合併,大批學生一下子湧進鄉鎮中學,讓毫無準備的學校一時無所適從,就像一對忽然接受孩子出生的小夫妻,首尾難顧,漏洞百出。期間,我也成為了浩浩蕩蕩求學隊伍中的一員,揹著鋪蓋卷,翻越千山萬水,來到人生的第一個驛站——團莊中學。老師居然有女的,居然說一口流利的聽不懂的語言。山裡孩子的世界被猛然打開,滿眼都是驚奇和新鮮。新鮮的還有白楊椽子紮成的木床,歌曲“小小竹排江中流”中的那種。只可惜作木筏可以,作床真是勉為其難了,單簿的褥子搭上去,只可眼觀,不可實用,身子擱上去,一晚上硌得渾身生疼。有親朋好友的送些草墊,蠻不錯,苦了我們這些舉目無親的孩子。有一年,去的晚了,只剩椽頭處巴掌寬一綹,嚴重畸形的椽梢在背部高高突兀,又在臀部深深下陷,睡上去幾乎保持著半起立的姿勢,當年鬼子折磨地下黨貫用的那種刑式。再看平展的椽根部位,羨慕的要死,幸福近在咫尺。

上一級的老鄉卻不以為然,說你們已經很不錯了,我們那陣哪有床呀,全是地鋪,順著牆根墊些麥草,一圈兒席地而臥,由於是教室改造的,潮溼的歷害。沒幾天,好多人渾身出疹子,蠻嚇人的,一學期沒完,都溜得差不多了。想想他們的遭遇,覺得自己夠幸運了,急忙咽回去一肚子怨屈,幸福感陡然猛增:人呀,還是得知足。

你可記得,古浪山區求學的艱難

團莊三年,最不能忘記的是飲食。一日三餐,早晨、中午饅頭,都是由自已從家背的。十幾裡山路不拒絕腳步,弓背彎腰走在漫長的山間小路上,走了朝暉走夕陽,走了盛夏走寒冬,直到把懵懂少年走成了多愁善感的青年。個子沒長高,一直覺得跟那段歲月不無關係——掙掉了。最重要的還是營養,幾口開水,一口乾饃,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哪能補足?饃,還不能隨心所欲吃飽,背的少,得有計劃,滿打滿算一週。青春敏感期,挺有自尊,覺得一個無所事事的勞力,吃閒飯,挺難為情,那是個讀書可有可無的年代,讀書人並非吃香,於是悄悄將母親加進去的饅頭取出來,用飢餓的折磨來彌補隱隱的歉意。

路過石窯子,南牆根諞謊的閒人齊刷刷將目光投過來,一陣無所適從。有人故意取笑,高聲打趣說:“又是一幫送飯的、不回家娶媳婦去。還念哪門子的書呀?大晃晃的!”更加無地自容了。

山裡孩子讀書晚,要經歷爬山背饃的苦楚,要留級到能承受這般生活壓力時方可去外地求學,所以塊頭都比較大,人家如此調侃也有道理。但恰恰戳到我們軟肋了,加快腳步,逃也似走過,一路上,大家再沒出聲。

夏天還不錯,無論是泡還是怎樣,饅頭都能被輕鬆攝入。最怕的是冬天,地凍天寒,饅頭成了個冰疙瘩。咬,咬不動;掰,掰不開。順著邊緣慢慢唆,化一點,唆一點,等唆完了,嘴唇凍得沒了知覺。有人想個法子,在底部挖個小坑,倒進開水融化,然後用勺子掏,化一陣掏一陣,掏一陣,化一陣,速度大有長進。

你可記得,古浪山區求學的艱難

與饅頭凍得一樣冰冷的還有我們。教室改制的宿舍空間偌大,冷風積滿一屋子,與屋外的溫度並無二致。外面結冰,裡面照樣冰花滿屋,破損的窗戶寒風呼呼,露出被子外的兩隻耳朵都沒了知覺。也有人想出法子,傍晚在河灘讀書時找來光滑乾淨的石頭,在教室的鐵爐上烘烤,晚自習一下,抱了暖暖的石頭往宿舍跑,一進宿舍,立刻與暖石和衣而睡,只有如此,才能睡倒凍僵的身體。後來,效仿的人一多,爭爭搶搶中,反而誰都做不成了。

還是要說說飲食,尤其學校提供的那一頓,因為年輕,身體對食物的嚮往才是刻骨銘心的。

無論多少年過去了,只要鼻孔裡捎進哪怕一丁點兒那種熟悉的味道,神經立刻會敏感起來。若是夜裡,會身不由已置於奔跑搶食的境地。那是一種黏黏 的、蒼白而毫無內容的氣息,將生面倒進開水裡煮,而後平白無故放進一些菜葉,升騰的霧氣中便會散發出那種激發人好奇慾望的氣味,是飯嗎?會是一種怎樣的飯食呢?但它確實是飯,並且是供給幾百人食用的湯飯。一個胖胖的男人叉腿騎在鍋沿上,用一把鐵鍁使勁攪拌,朦朧的霧氣氤氳了他那張毫無表情的臉,長長的隊伍不敢有絲毫造次,因為稍有不敬,他會將盛滿湯飯的勺子在空中毫不猶豫拐一個彎,徑直奔向別人的飯缸,留下發懵的你在那裡獨獨地尷尬而驚慌。

你可記得,古浪山區求學的艱難

若是夏天,湯麵上總會漂浮一些不知好歹的飛蟲,用筷頭一下一下地蘸,起初,尚能蘸盡,到後來是越蘸越蘸多,只好躲到光線昏暗處,眼不見心不煩。最怕那些浮腫發白的小菜蟲了,一筷子撬起,纖毫畢現,能讓人喉嚨裡發毛好幾天。

要說說肉了,雖然那只是一個若有若無的形式,但它承載著的無數希望卻如滿天星辰一樣照亮了許多個黑夜。

每學期只一次肉飯,很像涼州的羊肉香頭子,氣味很強,誘惑很大,滿校園都是肉香飄飄。和老侯蹲在離灶房不遠的一處陰涼裡,吃得是滿臉大汗。吃了好半天,始終沒見著一點肉丁,就亳不甘心地說:“唉,肉呢?怎麼一點都沒有?”老侯咂著嘴一臉憤怒,說:“吃吧!能有肉?早讓灶大師那些孫們吃完了,還能輪上我們?你不看他們那一個一個肥豬的一樣。”大家就覺得灶大師的那付身板確實不地道。

你可記得,古浪山區求學的艱難

老侯讓我看好飯缸,自己拿起事先準備好的另一個空缸子,欠起身體作好了快跑的準備。因為每次肉飯都覺得吃不飽,吃不盡心,彌補缺憾的唯一辦法就是加飯。偌大一個飯鍋,每次剩點也在所難免,師傅們又不是神仙。可加飯的又何止一二,尤其肉飯,稍一慢怠,連鍋前都擠不過去。所以,我們做足了充分的準備:一是別離灶房太遠;二是讓老侯親自上馬,他有速度優勢。

萬事俱全,只欠東風,只聽師傅在灶房口大喊一聲:“加飯了(liao)!”老侯以百米衝刺的速度離弦而去,將其他娃娃們遠遠甩在了身後。後來,看過劉翔在奧運會的百米衝刺,我都有些不以為然。

有個志同道合的同學搭伴讀書,真好!

傍晚讀書歸來,路過教師灶房,洞開的窗口霧氣升騰。老侯說包子呀!我說你咋知道?他說晚飯時看見師傅們在包,那肯定是包子無疑了。走出好遠了,老侯轉過身又看了看。

“要不取兩個?”他心有不甘,很有分度地將“偷”說成了“取”。看我顧慮重重,鼓勁說:“沒事,你放哨,我上!”

他剛鑽進窗洞,斜對面師傅的房門開了。一束光線打過來,正好照亮了老侯即將消失的身影,“誰?”一聲斷喝,我撒腿便跑,身後傳來了一聲心驚肉跳的悶響。

好一陣,老侯才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帽子和臉上都沾滿了土。看見我,一臉驚喜,拳頭一伸說:“給!包子,是肉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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