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有鬼嗎？”禕禕拽著我的袖子，抬頭問我。
“沒有的呢。”我揉了揉他的頭，年近五歲的他已經和我齊腰高了。
“那他們讓你驅鬼，你驅的是什麼？”禕禕不死心地問，“你擺臺子的時候我還看見符紙自燃了。”
“那個叫作白磷。”我本來想解釋一下白磷的化學性質，但是轉念一想禕禕才五歲，這些應該是他的老師告訴他而不是我。
“你驅的什麼？”禕禕問。
“鬼。”我說。
“你又說沒鬼。”禕禕說。
“……”我對著他笑了笑，小孩子的思維總是那樣直接，一是一，二是二，是馬不是鹿，是鹿不是馬。
我是一名道士先生，這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三百六十行，道士也是一行。禕禕不是我的孩子，實際上誰也不知道他是誰的孩子，五年前被放在我的道觀前，我一邊咒罵著誰把寺廟和道觀弄混了，一邊把他抱進房裡。
那天正月初一，所以叫禕禕。
“趕緊去洗個澡。”回到道觀，我把門關上，轉身吩咐禕禕。
世界在變化，我把師傅留給我的道觀做了個裝修，和普通的別墅無二，甚至更舒服，唯獨留下了一進門的三清雕塑。
禕禕已經在廁所打開淋浴器，水聲嘩啦啦地傳出來，我點了一根菸，從口袋裡拿出今天的酬勞。
北村的老林頭去世，我在那邊辦了三天法事，一天一千，還有額外的紅包，總共有四千塊。
算是不錯的收入了。
我記得我師傅還在這個世界上的時候，我也像禕禕那樣坐在他面前，看著他數錢，說：“這麼多錢，要是能多死人我們就賺翻了。”
我重回現實，拿出一千塊錢，將其餘的錢存起來，禕禕已經很大了，總不能再像我一樣以道士為生，我想著把他送進學校。
至少要讓他知道，我讓符紙自燃不是因為什麼法術，而是白磷和化學。
“洗完了。”禕禕光著身子跑了出來，溼漉漉的就往我身上撲。
“乾爹跟你商量個事。”我颳了刮他的鼻子，“想不想去上學？”
“不想。”禕禕說。
“跟著乾爹去外面做法事更有意思。”禕禕從我手裡掙脫出去，轉著圈嘴裡唸叨著，這小傢伙在學我平時做法事的樣子。
“但你總不能做一輩子法事。”我說。
“也不能讀一輩子書。”禕禕反駁。
我剛要說話，手機響了起來，是一個陌生電話。
“符道士嗎？”電話中傳來一個沉穩且有標識性的男聲，但是語氣並不怎麼沉穩，反而帶著慌張。
“是我，有什麼事？”我知道一般這樣開場的肯定出事了，就跟你沒事不會找醫生一樣，既然找到了我，肯定有不尋常的事發生。
“我們村子，我們村子有怪物，您快過來做做法看看風水吧。”男聲吞嚥著說，“村子現在人心惶惶，您能過來嗎？一天一千塊，抓掉怪物給您一萬塊，村裡人一起出錢。”
“怪物？”我嘀咕一句，“你把地址給我發過來，我明天過來一趟。”
一天一千，抓到怪物一萬，我就喜歡這樣明碼標價的事情。雖然我並不知道他們那邊到底出了個什麼情況，但金錢還是讓我不能拒絕。
“上學的事緩一緩，明天我們去……”我看了一眼手機信息，那邊發過來一個地址，“去楓榆村。”
“有人去世了嗎？”禕禕問。
“好消息，沒人去世。”我揉了揉他的頭，“趕緊穿衣服睡覺，彆著涼。
我睡覺的時候又夢到了師傅。
也許是最近事情繁多，壓力太大，即使是師傅已經走了十多年，夢裡面仍舊出現。
師傅仍然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白花花的鬍子無風自動，夢裡時間無界限，等到我要過去抱住他的時候，一聲雞鳴聲叫醒了我。
手機上有數十個未接電話，全是昨天那個男聲打過來的，我揉了揉眉頭，下床洗漱，順帶叫醒禕禕，剛下樓就看見禕禕端坐在椅子上，已經收拾好了，還揹著個小旅行包。
“乾爹你怎麼才醒，我都準備好了。”禕禕跟我揮揮手。
“準備好什麼？”我說，“牙刷了嗎？”
“刷了。”禕禕齜牙，“你說的，五分鐘。”
等到一切都準好了，我帶著禕禕去外面吃了早餐，上車前往那個楓榆村。期間電話又打過來幾次，我嫌太吵沒接，其實這種事我以前和師傅也經歷過，大多都發生在村子裡，說什麼有鬼要驅邪，有妖物興風作浪，實際上大多都只是他們的癔症。
最真實的一次，說是有妖物作祟，在山林裡，說得特別玄乎，有人走夜路看見碗大個綠油油的眼睛藏在林子中，還會發出人的慘笑聲，結果師傅過去一看，呦呵，就一野豬從深林裡走到外面來了，但不能明說，就說已經知道妖物是什麼了，一野豬成精，然後給村子裡一個獵戶撒了幾滴聖水，叫他設置個陷阱，然後把那頭野豬給宰了。
回去的時候師傅跟我說，他說幹我們這行，其實和醫生一樣，用古代的話來說就是巫醫，你得用自己的身份去解釋一些東西，安定人們亂想躁動的思維，這個世界上有奇奇怪怪的東西，但總不會被自己遇到，你拿財，別人舒心，這本來就是一個各取所需的事情。
楓榆村比我想象的要破敗，到最後的路，車子根本不能開，我和禕禕走到最後，還是楓榆村的人站在村口來接的我。
村子沒有一座磚房子，全是木頭瓦胚房，第一眼看去就像是穿越到了七八十年代一樣，唯獨空氣特別清新，而且依山傍水。我的第一感覺就是貧窮，或者說是那種落後，但相對的這樣的地方對我來說更好一點，他們更願意相信我而不是別的什麼。
“您可算來了。”一個濃眉大眼的村民一邊帶路一邊跟我說，我一聽就聽出來了，打電話的人就是他。
“到底是什麼情況？什麼怪物？”我走在泥濘的小路上，乾脆直接抱著禕禕。
“唉。”男人嘆了一口氣，他雖然看起來很憨厚，但是說話清楚，不像我以前遇到的很多人，結結巴巴的半天說不出要點，“我叫王強，先生這件事說起來需要很久時間，我先帶你去見村長，他會跟你說明一切的。”
我點點頭，等王強帶我穿過幾個房屋時，面前就出來了一個稍微大一點的房子，但仍然是木的。
“好臭。”禕禕捂著鼻子對我說，確實，我也聞到了，不過不是那種傳統意義上的臭，而是很濃重的中藥味，很明顯那家人在熬中藥。
“小先生別介意。”王強對我身上的禕禕也很尊敬，“這是村長家在熬中藥，他的獨子三個月前突然發了怪病，請了很多醫生也看不了，至今只能靠著中藥。”
我看著村長的房子，“是和怪物有關嗎？”
“這倒沒有，怪物是前兩個月才出現的。”王強說著就往前走，“你們等等，我去叫下村長。”
我把禕禕放了下來，這小子已經有點重量了，放下的禕禕顯然對村子很感興趣，這也不怪他，小孩子的天性。
村長出來的時候帶著王強，拉著我走進了裡屋。
我們坐在灶房裡開始說事，禕禕閒不住，我就讓他去外面的院子裡玩了。
“符先生，您可算來了。”臺詞都一樣，但我還是笑著和村長握手。
“村長，村裡到底怎麼了？那個怪物是什麼？”我開門見山地問，只有弄清楚事情才能解決事情，雖然我很想多待幾天掙點錢，但是這個村子的貧窮程度我也大致有了解，而且這裡的氣氛讓我感到壓抑，即使現在是大白天。
“村子裡不太平啊。”村長是個長鬍子白頭髮的老人，但並不是人們印象裡的那種弱不禁風，相反的我覺得他很有力氣，不過讓我奇怪的是，他仍然拄著一副柺杖，好像是特意裝成虛弱的模樣。
“山上出現了怪物，我們村子已經有很多小孩子失蹤了，王強的孩子就是其中一個。”村長嘆了口氣，王強此時終於露出悲傷。
“村裡的孩子都是要幹家務的，去上山撿柴、放牛，但這樣一直沒有什麼意外，就從兩個月前開始，陸續有上山的孩子失蹤，有時候半夜沒見孩子回家，全村人一起上山尋找，結果發現牛還綁在原地，人沒了。”村長拉著我的手，“符先生你一定要看看啊，這山上是不是有什麼東西修煉成精，吃人的。”
“失蹤？”我愣了一下，這已經不是什麼做法可以解決的事情了，“你們沒有報警嗎？失蹤人口這可是大事。”
“報警？孩子全部都是黑戶口，出生證明都沒有，在他們警察那兒就是個不存在的人，不說別的，你認為他們會給你找一個虛無縹緲的人？”村長說，“符先生，您既然來了，就救救我們的村子吧。”
“好的，我看今天還早，要不就讓王強帶我去山上看看？”我說。
“沒問題，只要先生你有什麼要求，儘管說出來，我這邊全力配合。”村長站了起來，“我看看我兒子的中藥煎好了沒有，王強，你帶符先生去山裡看看，一定要注意安全。”
“村長放心吧，符先生的事就是我的事。”王強站起來說。
從裡屋出來的時候，禕禕還在院子裡玩耍，我看看王強，後者好想知道我在想什麼，對我說：“先生放心，小先生就在這裡玩沒事的，我們很快就回來，到時候村長會準備好飯菜來招待你們的。”
其實剛才村長那番話讓我對這個村子印象更加不好，孩子失蹤並不是一件小事，但是村長的態度卻很奇怪，甚至連警都不願意報，而是叫我一個道士先生來看，而且這個村子的村民似乎很聽村長的話，用最簡單的話來說，這個鎮子充滿了讓人不舒服的感覺，和那種六七十年代的愚昧小村莊太像了。
上山的路在村子的後面，一路上都有人探出頭來看我，莫名的有一種被當成觀賞動物的感覺，很不舒服，村民的眼神大都帶著警惕，光是氣息上我就能感受到濃濃的排外氣息，不由得後背打冷顫，加快了腳步。
“這個怪物你們有人見到過嗎？”我問走在前面的王強。
“這倒是沒有，如果有的話，那些丟掉孩子的人肯定會抓住它的，即使它是怪物。”王強說著就有悲傷的語氣，“我的孩子才七歲，就在上週不見了，從第一個孩子失蹤到現在，已經有十個了。”
我走在上山的小道上，聽得膽寒，“十個？怎麼會這麼多？最近失蹤的孩子是哪一天？”
“就是昨天夜裡，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王強說，“這座山其實我們都走遍了，也沒什麼不能走的，除了那些崖壁，但什麼都沒找到。”
我皺眉，這個世界上存不存在妖怪怪物不好說，但就目前來看，十個人失蹤在這裡，的確很多地方解釋不通，我心裡清楚，這些靠什麼做法肯定解決不了，而且村長似乎很反對報警，我只能暫時深入，瞭解清楚細節，然後偷偷報警，我清楚自己應該做什麼，畢竟從任何一點上來說，我都不是騙吃騙喝的江湖騙子。
王強帶我爬到了半山腰，這個地方草木密集，而且是一片小樹林，雖然是白天，陽光也很少透過茂密的枝葉，導致下面是陰涼的，雖說爬了這麼久的山到這裡應該感受涼爽，但我還是覺得這片小樹林有陰森的味道，或許是心理作用。
風水學道家裡說過，長駐陰之地滋養邪，久留陽之水化生正。
這句話什麼意思呢？就是說，一片地方長期處於陰暗的地界，即使是象徵著陽剛之氣的大地都會滋養出邪物，一流水在陽光下待了很久，即使是象徵著陰柔之氣的水都會化生成正義的模樣。
“這個地方是孩子們失蹤最頻繁的地方，最近的那一次，就是我們上山找人，來到這裡，結果發現牛在這裡吃草，人不見了，現場什麼都沒有，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王強越說越玄乎，我趕緊打住他。
不過孩子是怎麼不見的我一點頭緒沒有。
“符先生，我們還要往上爬嗎？”王強問我，我趕緊擺擺手，這山太難爬，幾乎全是雜草叢生的小路，走一段都要花費很大力氣，而且還是王強在前面開路。
“那行，咱們回去。”王強說，“對了符先生，我們村子有些村民很排斥外人，剛才上山的時候相信你也看見了，不過你放心，他們心裡面還是善良的，也許是因為最近發生了太多事，就像我電話裡說的，村子裡現在人心惶惶的，已經處於崩潰邊緣，他們現在缺的不是別的，是一種精神，是有人站出來說，怪物已經被消滅了。”
“我明白。”王強說的很有道理，實際上這也是我一直強調的，做法還是驅邪，都是給予一個人精神。
“那個……”下到三分之二時，我突然開口，“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怪物嗎？”
王強愣了一下，停了下來，我繼續說：“或者換一種問法，你覺得自己的孩子是被什麼弄失蹤的？”
“符先生……”王強突然坐了下來，“或許我們村裡人都知道怪物是怎麼來的……”
我意識到事情果然沒有那麼簡單，趕緊追問：“什麼意思？王強，如果你還想救自己的孩子，就必須對我不能有任何隱瞞。”
“你還記得村長不願意報警嗎？”王強看著我問，我點頭，“他說是因為黑戶口。”
“你不覺得那個理由太過牽強了嗎？”王強冷笑一聲。
“到底怎麼回事？”我看著王強，如果想要了解這個村子，或者說想要知道十個孩子失蹤的真相，我或許可以以王強為突破口。
“五年前，我們村來了一個外人，是一個教書先生，說是因為什麼事被辭退，四處遊歷，到了我們這個村子。”王強像是在回憶，繼續說。
“村長敬重有知識的人，把他留了下來，讓他教書，這本來沒什麼，可是他卻和我們村裡一名寡婦眉來眼去，過了半年，教書先生跟村長說自己要離開了，我們也都給他送行。可他的走卻給我們帶來了很多事，其中最大的，是寡婦懷孕了。”
“教書先生的？”我問。
“不知道。”王強搖頭，“村裡的人都很看重禮節道義，一個寡婦懷孕了怎麼說得過去？傳出去豈不是丟整個村子的臉面，更何況寡婦也不說是誰的孩子，整天躲在屋子裡。
“村長覺得不能這樣，就請村裡的接生婆弄了一些打胎藥，騙寡婦說是安胎藥，就這樣，寡婦喝了幾個月的打胎藥，孩子沒了，人也瘋了。”
王強突然就捂住額頭，“有一天，寡婦的屍體被發現在之前的那片樹林裡，上吊而死，穿著紅色的長袍，現在報應來了，全村人一起逼死的她，所有人都會受到報應，她就是那個怪物。”
聽完以後我整個人都是蒙的，這簡直就是愚昧的思想引發的一起慘案，難怪村長不願意報警，就是害怕這件事被查出來，可是問題接踵而來，寡婦死後真的變成了鬼嗎？
王強再沒有說什麼，收拾一下情緒，我們繼續下山，可是下山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如果村民認為是五年前的寡婦鬼魂來尋仇，我做一場法事就可以讓他們安心，可問題就出現在這裡，已經有人失蹤了，我以往遇到的“鬼”可沒有這麼大的能力，我的判斷第一次出現了問題。
到了村長家以後，王強回去了，禕禕問我去了哪裡，我摸了摸他的頭，進門去找村長。
他瞞著我太多事了，今天要不是王強跟我說這些，我可能還矇在鼓裡。
在這裡不得不說一下村長房子的構造，院子在最前面，三間木房子圍著，兩間客房一間主房，裡面有煮飯燒火的客廳，主房兩層，閣樓我沒去過，這之後是後院，後院說白了就是茅房和豬圈，旁邊養著小片菜地，典型的農村建築。
我是從裡屋進的，有一個叫作堂屋的地方，掛著神臺，路過的時候發現神臺右下角的木板很新，這倒不是我觀察細微，而是周圍都是神臺掉下來的菸灰，唯獨那個角落沒有，很明顯形成了一個對比。
村長正在灶房煮飯，我沒跟他說王強告訴我的事，而是告訴他今晚我準備做法，明天早上離開。
村長吹了一下火，點點頭，問我上山發現怪物的蹤跡沒有，我胡亂地編造了什麼成精了的理由，說只是某個山野精怪作祟，做法一次就好，一萬塊也不要了，就一天的費用一千塊就可以。
村長笑著拉著我的手，感謝我對村子做的貢獻。
我自然禮貌地回禮。
回到自己的房間時，我才長舒一口氣，禕禕可能是玩累了，躺在床上睡覺，正好落得清淨，我捋了捋思路。
首先這件事我幫不上任何忙，且不說寡婦究竟是不是化身成女鬼來索命，就光是失蹤十個孩子這事，我就無能為力，所以現在最明智的選擇是做一次法，穩住他們的神經，然後拿到自己報酬，回去的路上替他們報警，到時候我走了，村長再怎麼不讓我報警他也管不著，到那個時候再由警察去判斷他們到底有沒有犯罪逼死寡婦，和尋找十個失蹤的小孩子。
完美。我想著，可我不知道的是，接下來事情的發展超乎了我的意料，我被捲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裡面。（小說名:《楓榆村怪物》，作者：十個包子。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公號：dudiangushi2018】看更多精彩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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