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何小軍（化名）來說，這一切像一場噩夢。
長達半年多的時間裡，陌生電話頻繁打入，有時一天達到數千次，一些不堪入目的騷擾短信和各種合成照片也不斷髮來，被“吸毒”、被“嫖娼”、被“死亡”……甚至連何小軍的很多家人和朋友也被騷擾得無法正常生活。
日前，隨著犯罪嫌疑人陳某等11人被四川夾江警方抓捕歸案，何小軍才從噩夢中醒來，生活終於歸於平靜。
而被騷擾的背後，是隱藏著“套路貸”的“催債江湖”。
▲夾江民警抓捕犯罪嫌疑人
網貸一萬 卻怎麼都還不完
事情要從2017年1月說起。
那段時間，何小軍特別缺錢，有一天他騎共享單車的時候，無意間發現車身上有一個廣告，“說借錢特別方便，無抵押貸款。”何小軍心想，既然那麼方便的話，他只是週轉一下資金，很快就可以還上的。
他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趕緊聯繫了小廣告上的電話號碼，在網上通過一平臺向深圳某網上速貸公司進行貸款。按照對方要求，他上傳了自己的身份證和通訊錄信息。本以為這是正常的貸款流程，但卻沒有他想的那麼簡單。
▲ 圖文無關 圖源：東方IC
根據何小軍的借款記錄顯示，他借了10000元，到他手裡只有8000元，但他欠條上是打的12000元。如果他不能準時還錢的話，這2000元將計算成本金，利息也會計算成本金，重新再計算利息。
不過，在何小軍還了幾周利息後。由於資金困難，始終無法歸還本金，只能不斷借款，拆東牆補西牆。貸款像個雪球，越滾越大。
後來連何小軍自己也記不清楚到底借了多少錢？還了多少錢？因為他每天都要收到催款短信，他自己也已經暈了。不過，他知道最初自己只拿到了8000元本金，但陸續支付的利息早已經超過了10000元。
噩夢來了 被催債騷擾半年
讓何小軍更暈的是，從去年11月開始，“噩夢”便接踵而至。
“開始每天有人不停給我打電話，電話號碼也來自全國各地， 到處都不同，電話也接不起來，他就響一聲就給你掛掉。”何小軍說，每天幾乎24小時沒有停歇地給他打電話，經常一天達到數千次。
何小軍明白，這就是傳說中的“呼死你”。“呼死你”又名網絡電話自動追呼系統或者手機轟炸軟件，是利用通訊費用低廉的網絡電話作為呼叫平臺，採用網絡電話通訊技術進行信息轟炸。
不僅被“呼死”，一些不堪入目的騷擾短信也不斷髮來。很多親戚和朋友也打來電話詢問何小軍到底出什麼事了？原來，他們也一起被騷擾了。
▲使用的“呼死你”軟件
何小軍的一位朋友手機上收到這樣的短信內容：你的朋友何小軍因吸毒嫖娼向我們公司借款，至今未還，公司將不惜一切代價追回欠款。借款時，他留下所有親朋好友電話，此人道德敗壞，望親戚朋友相互轉告謹防受騙。
在給何小軍和他身邊的人打完騷擾電話、發完騷擾短信之後，見何小軍還沒有還錢，催債人員又給何小軍發來合成圖片。在這些圖片中，何小軍成了“吸毒者”“艾滋病患者”等，還被印成了傳單，“威脅我再不還錢，就要拿去貼在圍牆上、電杆上。”
何小軍徹底崩潰了，而“雪球”還在滾大。今年3月，他撥打了110報警求助。
警方介入 跨省抓捕了11人
何小軍的報警，引起了夾江縣公安局的高度重視，雖然看似涉案金額不大，但是何小軍的借款以周息為還款方式，周息高達20%以上，換算成年率則為1042%。根據最高法司法解釋，
借貸年利率24%以內受法律保護，超過36%的部分則無效。由於放款方是通過第三方網絡平臺進行放款，給警方的調查帶來了很大的難度。“這類案子，它因為是非接觸性的，通過網絡平臺辦理，人與人之間不見面。”民警介紹說，還有對方的身份信息不容易查，在平臺中有些用的是虛擬的名字。
圍繞該速貸公司，民警進行分析研判，逐步掌握了該公司其中一名負責人陳某的相關犯罪證據，再由陳某為突破口，順藤摸瓜，最終鎖定了以陳某為首的團伙。
▲民警抓捕嫌疑人
經警方調查，陳某等三人作為老闆通過第三方平臺進行放貸，為了催款，下面專門成立了一個催收公司，分別在廣西的藤縣、博白縣設立辦公點，有專人進行催收業務。
4月中旬，在掌握充分的證據後，夾江縣公安局組織四十五名精幹警力，前往廣西省藤縣、博白縣及廣東省東莞市三地，在當地警方的配合下，同時抓捕了11名犯罪嫌疑人。
最新進展：已梳理出全國2000多名受害人
“我們會對他每筆流水涉及到的受害人進行核實，因為我們現在川內很多受害人已經找過了，大概有兩百多個受害人。”辦案民警告訴成都商報記者，目前警方正在梳理全國範圍從他們手上借錢的受害人，已梳理出來有2000多人。
經警方調查，該團伙共計非法獲取借款人通訊錄5800餘個，電話號碼163萬餘條，涉案金額近800餘萬元， 受害者涉及全國30多個省份。這也是夾江縣開展掃黑除惡專項鬥爭工作的又一戰果。
目前，犯罪嫌疑人陳某等11人因涉嫌侵犯公民個人信息、敲詐勒索、尋釁滋事被公安機關依法執行逮捕，等待他們的將是法律的嚴懲。
警方特別提醒，追債人催債要符合法律法規，雖然逾期人有錯在先，但是也不能採用違法手段催收，暴力催債更是不可取的，一切都要以法律法規為準則，不能超越法律的底線。市民如果遇到短信、電話持續騷擾，應及時報案，維護自身的權益。
催債江湖
據辦案民警介紹，犯罪團伙組織嚴密、分工明確，犯罪嫌疑人陳某等三名老闆通過網上平臺高利放貸，並設立專門的催債公司，利用 “呼死你”等網絡軟件設備，不斷對借款人及其通訊錄聯繫人實施騷擾、侮辱、威脅，以達到逼迫借款人還貸的目的。
為什麼都要用“呼死你”
“如果運氣好，打電話過去，借款人的家人是第一次聽說他欠錢，那麼這筆錢就很有希望收回來”
在廣西的兩個催債點裡，警方同時查獲了大量的作案工具——外形像手機一樣大小的“呼死你”設備，其中一部分還在不斷撥打欠款人的電話。
▲查獲的部分呼死你設備
催債人員李某介紹，他們只負責打電話催債，電話號碼是財務公司轉發給他們經理，然後再派發單子給他們，“就是打電話叫他們（欠款人）還錢啊，他們要是還的話，我們就不會有什麼惡劣的手段和亂七八糟的東西。”
對於使用“呼死你”設備，李某甚至“輕描淡寫”地說，“如果不還就是通知一下他的聯繫人啊，爸爸、媽媽，還有其他親戚朋友，說他在外面欠了錢，叫他趕緊還一下錢之類的。”
▲ 圖文無關 圖源：東方IC
此外，合成照片則有另外的人印製，“一般是PS，寫的大概都是那些惡劣的語言，比如說嫖娼、吸毒、詛咒生病、死亡等。”
李某心裡也清楚，轉到他們催債點的欠款人，一般都在外面還欠了很多的債，有其他催收公司也在催債，如果運氣好，打電話過去，借款人的家人是第一次聽說他欠錢，那麼這筆錢就很有希望收回來，他們會做標註，欠款人的家人很可能幫他還錢。
為什麼不惜犯法惡劣催收？
“底薪3000元提成5%，10個欠款人裡能催回來2個，就算有本事了”
對於畸高利息，在李某看來，不可能平白無故把錢借出去。雖然借款利息高，但是壞賬也有很多，10個欠款人裡，他們能催回來兩個，就算有本事了，而他們的收入也和要回來的錢掛鉤，“收入3000元錢底薪，提成5%。”
說到自己的違法催收行為，李某稱，他並不知道觸犯了法律，他認為公司和借款人簽訂有借款合同，借款人就應該按照合同還錢，如果他們不借這個錢，也就不會有後面這些（惡劣催收）了。
▲嫌疑人“催債”記錄
犯罪嫌疑人郭某以前做貿易，後來看到身邊很多朋友在做借貸生意，於是便跟著入了行，自己從事網上借貸才幾年時間。“感覺不用東奔西跑，就動一下電腦啊，或者手機啊，坐著就可以了。”郭某感嘆說，不過做借貸也不容易，這個風險也高，你也知道這麼多人不還錢。
據郭某介紹，起初自己的網上借貸生意很一般，由於太多人不還錢，每個月賬面只能持平，於是便和陳某、何某三人一起成立了催債公司，方便收款。
為什麼親友的電話都能掌握？
“申請貸款時平臺會提出訪問手機通訊錄的權限要求，如果不通過，貸款往往不能獲批。”對於催收員的違法催收手段，郭某辯稱，以前也跟他們說過，一定要合法合理催收，但是有可能他們為了得到更多的提成，用了一些其他的辦法。
郭某也知道最高法劃定的民間借貸年利率紅線，但他認為，因為雙方是自願簽訂的借款合同，所以借款人一般不會報警，“ 我們這個是線下協商的，私底下約定好的，如果你不接受，我也不是強迫你借。”
▲ 圖文無關 圖源：東方IC
事實上，辦案民警調查發現，何小軍從借款開始，就已經陷入了速貸公司的“套路”。他所簽訂的網絡借款合同，屬於陰陽合同，合同上的借款數額大，但實際拿到手的錢極少、周息卻畸高，對社會的危害性很大。
經瞭解，通過網貸平臺APP在用戶申請貸款時，一般都會提出訪問手機通訊錄的權限要求，通過後，用戶的手機通訊錄信息就會傳送至公司，如果不通過此類權限要求，那麼貸款往往不能獲批。
辦案民警表示，因為借貸平臺有一個特點就是，不需要抵押，借款快、放款快，但是在還款的時候，與正常的借貸平臺相比，風險也要高得多。借款後，借款方為了保證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就會通過很多不法手段來催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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