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記事起，就和姨媽一起生活，偌大的房子，就我和她兩人。我不解地問姨媽：“為什麼別的小孩都有媽媽，而我只有姨媽，爸爸只有新年的時候才能見一次。姨媽回答說：“你的媽媽在你很小的時候就去了天堂，那是一個非常幸福的地方，爸爸嘛！為了能讓你的生活變得更好，去外地賺錢了。”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記得，7歲那年春節，午夜時分我被鞭炮聲驚醒，發現黑暗的房間就剩下我一個人，突然一陣更響亮的鞭炮聲在窗外驚天動地地響起，伴隨著炸開的火光，我感覺那聲響彷彿能震裂房屋一般，驚的我連呼吸都變得急促。我揪緊被子，用唯一能抓住的東西抵抗著恐懼，然而最後一聲接近爆炸式的巨響從我的耳膜震到我的心，若一道霹靂，轟然將我劈作兩半，緊接著鞭炮聲戛然而止，我卻在黑暗中近乎絕望的大哭起來。
“姨媽……”
這時候我看見了姨媽，她光著身子，猛地拉開了臥室的門，我嗚咽地撲到她的懷裡。一雙溫暖的手立刻把我擁在懷中，我摟住她的腰，感覺到姨媽的身上散發出溼漉漉的淋浴氣息。她把我重新放回床上，我卻抱著她的脖子不許她走，她安慰我說不會走的，黑暗中我隱隱看到她套了一件睡袍，然後鑽進我的被窩，我趕緊爬到她的身邊，枕在她的手臂上，才感覺心踏實了下來。在她溫柔敦厚的歌聲中，我的意志慢慢變得恍惚，漸漸地催我進入夢鄉……
我最喜歡每天晨起，姨媽給我梳頭的時候。姨媽的手溫溫柔柔，每次給我梳頭都感覺是一種享受。姨媽還把我長長的頭髮，每天梳成不同的款式，因此在學校了得到了所有長頭髮女生的羨慕。
她一邊給我梳頭，一邊教我背古詩，最常背的，就是《七步詩》。
“煮豆燃豆萁……”姨媽的嗓音有些悲傷。
“豆在釜中泣……”我邊把玩手指，邊接著她的詩背，顯得很不專心。
接著便是吃飯，姨媽說：“早飯最最重要，一定吃好、吃飽。奶要喝光，粥要吃的不許剩，還有一顆可恨的雞蛋。
“梅梅！”這是我的名字……“不許把雞蛋扔掉。”我無奈地縮回伸出窗外的手，姨媽老是能猜透我所有的小動作，這叫我感覺沮喪，彷彿我是一個透明的人，每一個舉動都暴露在她的眼前。
每次在我臨出門的時候，姨媽都會囑咐我頂重要的一句話，“記住了，要好好學習聽老師的話，晚上回來我要檢查你的作業！”每一天都是這一句話，哪怕是那天忘了說，她都會追到接送車的門邊，細細地囑咐我一遍。
“好！我大聲答應，恨恨地怕她聽不到。”但她總是在我回答後，開心地露出微笑。
姨媽每天都會站在街口的馬路邊等著我放學，看見我跳下接送車，向她跑來的時候，她會高聲喊著“梅梅，別跑，看你這一身的汗，衣服都弄髒了！”姨媽拉住亂跑的我，認真地擦掉我臉上的汗，牽著我的手過馬路。
房間裡的幾個大箱子都是我的衣服，穿小了的衣服姨媽就找出來送給別人。然後再買新的，總是給我買最好最貴的，鞋也如此，靴子，平鞋，運動鞋，什麼衣服配什麼鞋，每天姨媽都會認真地給我搭配，而她自己卻常年不見換一件新的。
幾年後的一天，奶奶來了，搬到我們這裡長住，我看著這個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的奶奶，很生分。我緊緊拉著姨媽的手，手心都是汗，不敢叫人。
奶奶很少笑，來了以後把屋子裡裡外外重新收拾了一遍。看見我那幾個裝衣服的大箱子，奶奶驚呆了，說姨媽對小孩子怎麼可以這麼浪費，以後不許再亂買衣服了，姨媽沒敢說話，我嚇得躲在了姨媽的身後。
最叫我難以忍受的是，奶奶不許我和姨媽一起睡，奶奶說我長大了，要獨立。
我哭著叫：“姨媽……”，“自己睡！”奶奶冷著臉，姨媽在奶奶身後搓著手不敢抬頭看我，眼睛裡有亮亮的東西在閃爍。
夜裡，我將頭蒙進被裡，我想起了那年春節晚上，被窩裡我的呼吸沉重起來，悶悶地壓在我心上。每一個細小的聲響，都驚得我頭皮發炸，我嚴嚴實實地將自己包裹在被子裡，可被子外邊的聲響還是無縫不入，越是怕越是不敢睡……
我感覺奶奶對姨媽很嚴厲，似乎姨媽做什麼都是錯的。爸爸回來了，我看見姨媽給爸爸煮粥，被奶奶倒掉了，從新做了麵食，吃飯的時候姨媽的臉變得異常蒼白……
爸爸似乎也感覺到了奶奶和姨媽的不合，只呆了一個晚上就走了，我素來對爸爸不是很親近，對於他的去留沒有放在心上。然而，爸爸走後的那天晚上，我聽見奶奶和姨媽大吵了一架，她們似乎怕吵醒我，開始聲音壓的很低，可是她們一定不知道我每晚都害怕得睡不著覺。後來他們越吵越激烈，我聽見奶奶尖著嗓子喊：“你這個狐狸精，你以為你是好人呀！梅梅的媽媽要不是因為你勾引我兒子，能上吊自殺嗎？現在你想進我家的門，我告訴你不可能，除非我死了……”緊接著傳來姨媽沉悶的哭聲。
“如果奶奶說的是真的，那……姨媽豈不是害死我媽媽的壞人？”我的心思全亂了。
我屏住氣，抬眼看著窗外寒寒的星星，夜風呼呼地吹打著窗子，發出了怕人的聲音，我躺在床上忽睡乎醒，頭暈暈呼呼，渾身一陣一陣地冒著汗，夢裡我夢見姨媽突然變成了惡魔用手掐住我的脖子，恍惚間掐住我脖子的人又變成了奶奶，還有一個女人一身白衣，哭著說是我媽媽，要我給她報仇，忽然她又變成了青面獠牙，舌頭伸出好長的鬼，來抓我，我連聲尖叫，人變得昏昏沉沉的……
睡夢中我隱隱約約聽見姨媽的抽泣聲，感覺姨媽溫柔的手撫摸我的臉龐，那些恐怖的景象都不見了，我在姨媽溫柔的撫摸下，睜開了眼睛。見我醒了，姨媽一下子把我抱在了懷裡，激動的身體在劇烈地抽搐，後來姨媽哭著說我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
這次生病以後，我有意無意地疏遠姨媽。奶奶的話在我心裡刻下了陰影，我很難相信她是怎麼害死我媽媽的。我不再快樂無憂，而是時常看著窗外發呆，想不明白很多事，它們都重重地壓在我心上。突然一雙手抓住了我的頭髮，我猛地一驚，大叫一聲，回頭看見是姨媽，我脫口而出，“幹嘛？要殺死我嗎？說完我就慌了，我看見姨媽手裡的木梳，“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她一臉蒼白地猛然抓住了我：“你聽見什麼了，告訴我你聽見什麼了。”我從沒見過姨媽對我這麼兇過，我“哇”的一聲哭了。
奶奶聞聲跑了過來，一把搶過了我：“你幹什麼？害死了梅梅的媽媽還不夠還想害梅梅……”
話音未落，我發現姨媽的臉變的更蒼白了，她一言不發地看了我一眼，緩緩退出屋子。她的眼神若一道寒流，從我的眼一直冰到我的心，冰得我的心冷的打著哆嗦。
第二天，姨媽一聲不吭地走了，我表面裝得一點不在乎，其實每晚都偷偷地哭過，不知道是想念還是憎恨……
年末爸爸回來了，黑著一張臉，什麼也沒說把我帶到了一座墓前，我木然地睜大了眼睛，看見墓碑上竟然刻著姨媽的名字，我的心被重重地擊打了一下，指著墓碑嗓子哽咽了……
爸爸低著頭坐在墓碑前，聲音有些顫抖地說，“你姨媽出了車禍，臨死前掙扎著打通了我的電話。她和我說她出了車禍快不行了，她求我好好照顧你……”沉默了一會父親接著說：“你是不是聽說你姨媽害死了你的媽媽。”
我愣愣地點點頭……
“梅梅……並不是你姨媽害死你的媽媽的。唉！……事情是這樣的”爸爸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說：“我和你的媽媽是經人介紹認識的，你的媽媽各方面條件都很好，我也非常滿意，但是你的媽媽有個條件，婚後要和姨媽同住。這個我沒有意見，多一個人多一雙筷子，再說她早晚也要出嫁的。
我和你的媽媽認識不到一個月我們便結婚，婚後我感覺生活的很美滿，很幸福。你姨媽住在我們家，並沒有給我們新婚生活造成障礙。反而你姨媽性格開朗，乖巧溫順，而且非常勤快。在上班之餘包攬所有家務，從洗衣做飯到涮鍋洗碗，都是她動手。一年後你出生了，也是由你姨媽早晚照顧，成為了這個家裡不可缺少的幫手。
你兩個月大的時候，有一次我提前下班回家。我開門進去，聽見你的媽媽和你姨媽在房裡吵架，聲音很大，我很奇怪躲在門口聽了一下。一聽才知道，你並不是我親生的。而是你的媽媽懷了別的人孩子嫁給了我。我氣極了，衝進去劈頭蓋臉地打你的媽媽。你的媽媽一股氣上來，當天晚上就想不開上吊了。你的媽媽死了以後，你姨媽把所有的錯都攬在自己身上。她苦苦哀求我不要說出你的身世，我對你的媽媽的死也感覺到非常內疚，但是我無法整天面對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孩子。所以我把房子給了你和你姨媽住，我一直在外流浪打工，每年過年的時候回來一次……
我的手緩緩地放開爸爸的手，爸爸後來說什麼我聽不清了。我的……頭腦一片空白彷彿有一柄斷了的鈍劍，狠狠地刺進我心裡……
閱讀更多 半世紀童話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