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9 一花獨佔陋室春------查 幹

陋室有仙客,曰:長春花,或日日春。

說它是仙客,是因為,它在冰天雪地的冬日裡,毅然光臨陋室,帶來一片春色。

冬日裡, 北人思念綠色,南人祈盼雪,是一種很正常的心理需求。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廣袤北方,以它的蒼茫、雄渾、寂寞的遼闊,來抒寫生命意義。冬日北方,清冷一片,彷彿著意讓萬千生靈感受寂寞似的。是啊,褪盡綠色,萬物蕭疏,怎會不寂寞呢?也許,為了安慰這一片的寂寞與清冷,上蒼就用無邊的雪來罩住它。於是,濃綠霎時變為潔白,魔幻得讓人來不及思考。

魔幻,也是一種美。生命需要這種變幻,這是它的特性。候鳥族們的出現,就是例證。一到冬日,北方的候鳥族,大批擁向南國,去尋求綠色與暖意。於是,叫做海南的地方,展開了雙臂,迎接千絲萬縷的生命之綠,抹去他們心中的清冷、寂寞與疲憊。

而另一群候鳥族,則興沖沖從南國走入冰天雪地,讓心靈去感受玉潔冰清之真諦。於是,叫做冰都的哈爾濱,也展開了雙臂,用它純淨的清冷,為他們除卻心中多餘的燭熱與瘴氣。

好在這一片母土,慈悲而遼闊,南地北國,何處沒有我們安身之所?其實,這一綠一白,一冷一熱,都在寸心之內,只有咫尺之距。生命,偉大亦渺小,只有這一片熱土,才可以容納它。於是有了:母土難離這個詞彙。

吾非候鳥族,老了翅膀,濁了眼目,兜不起風,也升不到風雲之高度。只好窩在京城一隅,叫做星野齋的陋室裡,一茶一筆,一睡一醒,靜心度日。

現在,雪飄窗外,花開室內,心中的虛無,早已隨歲月散盡。而在我星野齋長長的陽臺上,倒是擺放著不少的綠色植物和常開的花卉,與我相伴有年。那兩盆南美水仙,剛剛藏去它潔白的花瓣,歇息去了。接著盛放的是長壽花、長春花和杜鵑花。

尤其那兩盆長春花,像是來報恩似的,開得熱烈,紅得耀眼。長春花,屬於夾竹桃科。又名日日春、金錢草、四時春、雁頭紅等。只要有充足的陽光、溫度、水分,一年四季,它是開不敗的靈物。之前,見過它多次,在公園花地,河邊草灘,只是一瞄而過,並沒放在心上。因為眾色繚亂,顧不上一一去欣賞。

2019年,11月6日那一天,我與內子,走出奧林匹克森林公園南園東門之時,恰好看見園林工人在挖掉一片即將萎去的紅色花朵,頓時心生憐憫,就去抓了兩把,連土放入塑料袋內,帶回家裡,栽於花盆。

起初,沒抱多大希望,不知它們能否得活。大多花卉帶有季節性,是依時而萎的,只能碰碰運氣。開始,它的花落盡了,葉片也不大精神,在萎與不萎之間維持著。白天,怕光照太強烈,夜晚又怕凍著,就搬進屋裡來。大概過了半個月時光,見它葉子開始活絡起來,也有了些精神氣。於是,又放回陽光充裕、空氣流動處,意在煥發它原有的生命活力。

那一天的午夜時分,第一場遲到的雪,終於光臨古都,紛紛揚揚地飄落,遠近皆是銀白一片。溼潤的空氣裡,夾雜著些許清冷。猛然想起,與雪與酒有關的一首五言絕句: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這一刻,心裡頓時有了些許暖意。但也感到,我們這些現代人的生活情調,遠遜於古人,少了些許古樸,多了些許浮華,生於大自然而遠離大自然,不免心生愧疚。同時也羨慕起白老夫子居易所擁有的那一把紅泥小火爐來。不過,即便有了它,有了新醅的酒,又有何用?幾位老友,均已遠渡天國,滴酒不沾了,不會踏雪前來與餘小酌。看來,這等雅事,已經與我無關。想著這些,擰滅床燈,鑽進被窩,沉沉入睡。

或許因為雪氣入骨、入細胞的緣故,一夜竟然酣睡不醒。晨五時醒來,走向陽臺,推開樓窗,只見清晨的古城一片潔白,路上的車輛,猶如草野狸貓,小心謹慎地在爬行。而東方天際,已經浮現一片的玫瑰紅。雪霽之後的天空,清新而高闊,映照得中國尊和景山萬春亭,似乎比平時高出了許多。古城雪落,英氣浩然,連故宮博物院的金頂黃瓦,也都在一望之中了。

有話說,好事成雙,真也靈驗。或許,雪氣滋潤的緣故,窗臺上的那兩盆長春花,魔幻般地展開了花瓣。小小花朵們,滿盆舉紅,其色澤不僅鮮豔,而且比往日大了許多。欣喜之餘,搬進陋室,置於高高花架之上。頓時覺得蓬蓽生輝,春色映目,讓人喜不自禁。

在以往的夏秋之時,它一大片一大片地生長在奧森公園花地,並沒有覺得有多美豔。可是現在,這冬日的雪光縈繞裡,它獨自怒放,優雅且勃興,給人的感覺,像是仙客蒞臨陋室,帶來了一屋雅氣。

是啊,在如斯氛圍中,不去點燃一支藏香是不符合禮數的;不去衝一杯君山銀針,慢慢品飲,也對不起長春花的美意。說來也奇,同樣的草木,在不同的季節,不同的環境中,所產生的意蘊,為何如斯的不同?而人,是不是亦如斯?對人而言,擇善而居,擇路而行,是必不可少的生存選擇?而花呢?

有關長春花,我們的古代詩人,早就有了讚美之詞,而我卻剛剛識得,且從網絡上搜出兩首讚美它的詩來,亦都是題為《長春花》的,二位也都是宋代詩家。其一,朱淑真:

一枝才謝一枝殷,自是春工不與閒。

縱使牡丹稱絕豔,到頭榮瘁片時間。

她讚美長春花:一枝才謝一枝殷,自是春工不與閒。殷,即紅,不像牡丹,到頭榮瘁片時間。

其二,鄭剛中:

小蕊頻頻包碎綺,嫩紅日日醉朝霞。

氣溫已是如三月,更向亭前堆落花。

他抓住了長春花的形色特性:嫩紅。花開五瓣,極像老式電扇葉片,一動,要扇出風來的樣子。可見我們古代詩人,對事物的觀察是何等的細膩,描摹又何等的精準。

長春花、日日春,是哪位先哲所賜的美稱呢?在此一併謝過。我將這兩盆長春花的倩影,興沖沖發於朋友圈,所獲得的“大拇哥”,比它的花瓣還要多。“太漂亮了!”它也收穫了一致的讚詞。的確,它美、它漂亮、不愧是“花界小小精靈”,我們相處甚歡。真乃:“一花獨佔陋室春”了。

摘自: 2020年01月15日《中國作家網》

一花獨佔陋室春------查 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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