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4 50年前,中國動畫曾經超越迪士尼

50年前,中國動畫曾經超越迪士尼

50年後,我們又重新被中國動畫鼓舞。

《哪吒》從《大聖歸來》手裡接過了接力棒,“加油啊!”“剩下的要靠你了!”又去《羅小黑戰記》裡客了個串。中國動畫除了精彩,一種傳承的熱血情感也逐漸升騰了起來。

但中國彩色長篇動畫的源頭不在今天,在50年前的《大鬧天宮》裡。

齊天大聖孫悟空,他在戰火紛飛的年代裡,被中國動畫泰斗萬籟鳴念念不忘30年,新中國成立後,才終於出現在那一代兒童的面前。

紅雞心臉,綠眉毛,鵝黃上衣,虎皮短裙,紅褲黑靴,一根金箍棒,颯颯生風。

50年前,中國動畫曾經超越迪士尼

1961年《大鬧天宮》上映版海報

萬籟鳴還能清楚地記得《大鬧天宮》試片的情景:

黑暗中,每個人屏息凝神,他卻焦躁不安,直到孫悟空出現在銀幕上。那隻猴子活生生的,一直在笑,但他一直流淚。激動的淚,喜悅的淚,自腮邊不斷滾落,他不停用手帕去擦拭。

“孫悟空,我們終於見面了!”

這句話隱藏著多少辛酸?

所有人都在聚精會神地看片,他們不可能覺察,當時已經60多歲的萬籟鳴的內心已是滾滾熱潮。

《大鬧天宮》的誕生

1961年,61歲的萬籟鳴終於觸摸到了他半生的夙願:著手《大鬧天宮》動畫片的繪製。

50年前,中國動畫曾經超越迪士尼

萬籟鳴

彼時,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熱火朝天,廠房寬闊、嶄新。

每個畫師面前擺著一臺鏡子,有的畫師效法孫悟空與二郎神那場惡戰,兇猛開打;有的學著天上的仙女,翩翩起舞。他們一邊端詳自己的表情和動作,一邊拿捏,並在稿紙上畫下來。

萬籟鳴要是不滿意,畫師們就反覆表演那些動作和表情,繼續修改畫稿。

50年前,中國動畫曾經超越迪士尼

萬籟鳴自己也時常一手拿棍子,一手打遮蓬,做出向前探望的動作,身手異常矯健。顯然,這是在給畫師們示範孫悟空的動作,在引來鬨堂大笑的同時,也得到眾人讚揚:“不亞於京劇宗師演員!”

此時的萬籟鳴,頭髮已有部分花白,但仍感到年輕,如同獲得了新生命一樣,擁有了30歲時的充沛幹勁,全身心地撲在那隻猴子身上。

漫畫泰斗張光宇,為萬籟鳴設計了三個孫悟空的造型,但萬籟鳴不太滿意。當時年僅25歲的嚴定憲,重新對孫悟空打扮了一番,反反覆覆修改了幾十次畫稿,最終誕生了全新的美猴王。

50年前,中國動畫曾經超越迪士尼

最終誕生的孫悟空形象:紅雞心臉,綠眉毛,鵝黃上衣,虎皮短裙,紅褲黑靴

“神采奕奕,神勇矯健。”萬籟鳴讚歎道。

畫稿完成後,轉戰線描室,他同工作人員開始了更為精細嚴格的工序:將鉛筆畫稿描繪到透明賽璐珞膠片上,並以顏料著色。

人物的每個線條都得絲毫不差,否則就會跳動、模糊。之後再進入拍攝階段,攝影機對準與彩色背景疊放在一起的賽璐珞片,一格一格地拍攝。

算下來,《大鬧天宮》整部電影的畫稿有厚厚的12本,一共7萬多頁,僅繪製就佔去了兩年時間。“多麼像一棟高層建築所使用的磚頭數。”萬籟鳴在回憶錄中自述道。孫悟空拔毫毛分身的戲,放映僅四五秒,畫稿卻要100多張。

50年前,中國動畫曾經超越迪士尼

為了抓住民族文化的精髓,萬籟鳴的團隊還冒著寒冬,走訪了各地園林、廟宇,收集壁畫、雕像和建築方面的素材。在北京西山碧雲寺,他們被一尊觀音的蓮花座吸引,並臨摹了一個立體的浮雕雲紋。

這也解決了創作團隊所遇到的一個難題:先前繪製的雲朵有如一坨棉花,怎麼看都像是來自美國和蘇聯的動畫。有此浮雕雲紋,難題就解決了。

當時的萬籟鳴,也暗自進行著潛在的蛻變,他正在褪去對西方動畫片有意無意的模仿。而在他於新中國成立前的創作中,這種影子總是難以擺脫的。

50年前,中國動畫曾經超越迪士尼

孫悟空的形象,已經在萬籟鳴心中孕育了幾十年;此時,不可遏制的創作慾望越發濃烈。萬籟鳴也很清楚,作為中國動畫史上的第一部彩色長片,《大鬧天宮》將進一步探索民族化的路徑:如何在動作、表情、語言、性格、背景、色彩襯托和烘染,乃至思想內容上,找到中國風格的體現。

動畫形象是虛假的,但在表情達意上,它們必須像人,且要像中國人,如此才能貼近民族自身的心靈,引發中國人的共鳴。

萬籟鳴致力於將猴、人、神三者融合於孫悟空這一形象,因此借鑑了很多民間猴戲,也看遍了各種京劇曲目。而《大鬧天宮》中玉皇大帝、太白金星等造型,不僅吸收了民間戲曲元素,還從剪紙、雕刻、手影、木刻、年畫等藝術形式中,汲取了養分。

50年前,中國動畫曾經超越迪士尼

作品中那恢弘奇幻的背景,則是在中國繪畫基礎上,佐以西洋水彩和水粉畫技法,創造出逼真、詩意而又光怪陸離的神話氛圍。

這也是共和國一代人漫漫求索的真實寫照。動畫片終究是個受眾窄小的藝術領域,然而,一代動畫人所凝結的心血,儼然融入一場大合唱,與所有行業共生、共振。他們無不在各自的領域裡肩負著一個共同的使命:民族化的探索。

民族化的探索

中國動畫奠基於萬氏兄弟,除了大哥萬籟鳴,萬古蟾、萬超塵也把畢生精力奉獻給了中國動畫事業。

年輕時,萬籟鳴在商務印書館工作,主要為書報雜誌繪製插畫,算是小有名氣的漫畫家。20世紀20年代,《大力水手》等美國卡通片進入中國,激發了兄弟幾人。他們用一些土辦法,琢磨出動畫原理,攝製了不少滑稽而誇張的動畫短片,從中也能明顯看出美國動畫的影響。

50年前,中國動畫曾經超越迪士尼

萬氏兄弟合影

1931年後,在抗日救國的鬥爭面前,萬氏兄弟把精力集中在喚醒民眾共同禦敵的救亡宣傳片上。

1940年,在《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矮人》的轟動效應下,萬籟鳴和萬古蟾決定拍攝中國自己的第一部動畫長片《鐵扇公主》,並在牛魔王身上投注了對現實的隱喻,呼籲大眾團結一心,打敗牛魔王(日本侵略者)。但是,無論製作手法還是表現形式,這部作品都透著濃重的迪士尼風格。

《鐵扇公主》取得了不小的成功,然而,萬氏兄弟的動畫事業卻被時代的動盪碾碎了。他們輾轉了武漢、重慶、上海,之後流落到香港,夢想一度擱淺。

50年前,中國動畫曾經超越迪士尼

《鐵扇公主》劇照

但萬籟鳴一直心懷孫悟空之夢,他在回憶錄《我與孫悟空》裡,寫到那種夙願難償的滋味:“意志消沉、猶如槁木死灰,終日忖度此生再也沒有可能繪製動畫片了。”

但中國大地上春雷滾滾,解放軍捷報不斷傳到香港。臨近的廣州也在1949年10月解放了。“緊接著,平地一聲春雷,祖國的解放使我死水般的心情頓起了波瀾,那可真是絕處逢生啊。”

又經歷了反覆的波折,萬籟鳴終於在1954年回到了上海。他甚至不顧留在別處的衣物和那些寶貴的圖書,當即提出參加美術電影工作的請求,就此留在了上海。

50年前,中國動畫曾經超越迪士尼

美夢,這時得以變成了現實。但對於一個在殘破山河上建立起來的新政權而言,文藝創作上如何繁榮自強?各領域的創作者們心底都凝聚著一個共識:走民族化之路!

事實上,新中國成立初期,我們的動畫片不無蘇聯和迪斯尼的痕跡。這種影子不僅在於技術上,更存留於表現方式和風格中。

1957年組建的美影廠,更像是個“草臺班子”,在其早期作品中,從《好朋友》《小花貓》到《蒙古公主》《烏鴉為什麼是黑的》,造型、表現技法也難以脫離蘇聯的動畫模式。

而在《過猴山》中,小猴子喝最後一滴酒時,把酒接在手指上,放進嘴裡吮了一下,嘴巴卻拉得很長。這種橋段設定和人物動作表現,則是典型的迪士尼風格。在早期中國動畫中,這樣的做法是並不少見的。

50年前,中國動畫曾經超越迪士尼

《過猴山》劇照

好在,美影廠的創作者們並沒有止步於此,更未曾將美、蘇動畫視為終極範本,而是懷有強烈的民族意識去學習。在這個過程中,一種由表及裡的轉化悄然發生,最終在《大鬧天宮》中迎來了一次輝煌的高峰。

民族的,世界的

《大鬧天宮》上集上映後,取得了空前絕後的成功。它給幾代中國人留下了深刻的群體記憶,如同一筆寶貴的共同財富,銘刻在一代又一代中國人的心中。

50年前,中國動畫曾經超越迪士尼

毫無疑問,《大鬧天宮》也是飲譽世界動畫影壇的。根據當時的中央文化部電影局統計,《大鬧天宮》先後在捷克斯洛伐克、西班牙、美國、英國、意大利等14個國家和地區展映,並參展過18個國際電影節,三次獲得大獎。

倫敦展映期間,著名影評人凱恩·拉斯金也給出了高度的讚譽:影片通過傑出的美術設計,成為一部擁有強烈感染力的作品;導演萬籟鳴在現代動畫電影史中的地位,通過該片應該得到國際性的承認。

1983年,《大鬧天宮》在巴黎上映一個月,觀眾就超過10萬人次。《人道報》稱它是動畫片的真正傑作,像一組美妙的畫面交響樂。《世界報》則稱讚道:“《大鬧天宮》既具有一般迪士尼作品的美感,而造型藝術又是迪士尼式動畫片所做不到的,即它完美地表達了中國的傳統藝術風格。”

50年前,中國動畫曾經超越迪士尼

《大鬧天宮》美國版海報

高度的民族風格,並沒有限定《大鬧天宮》的受眾範圍;相反,它得以罕見地實踐了這樣一個藝術真理: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

《大鬧天宮》是一座民族瑰寶堆積的高峰,但它不是唯一的。事實上,新中國成立後,民族化的探索所結下的果實,並非單獨的一草一木,而是碩果累累。

在萬氏兄弟的開拓下,“中國畫派”這個名號逐漸被叫響,享譽海內外,並屹立於世界之林,影響並哺育著全世界的創作者。

50年前,中國動畫曾經超越迪士尼

當時的美影廠廠長特偉,也是這樣一位代表人物。特偉和他的團隊,創造性地融合了水墨畫和動畫片。這在當時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壯舉。

動畫片是單線平塗,但水墨畫要渲染,對比濃淡,沒有邊緣線,在賽璐珞片上,根本無法求得穩定。以當時的技術條件,這簡直是異想天開。

但經過一番試驗後,水墨動畫最終在《小蝌蚪找媽媽》和《牧笛》中成功了,以寫意、留白和神似等蘊意深邃的藝術手法,創造了一種融合中國傳統的美學思想和民族風格的全新片種。

50年前,中國動畫曾經超越迪士尼

《小蝌蚪找媽媽》劇照

成為日本動畫大師的高畑勳,正是從中吸取了留白和寫意的技巧,多年後,他開創了自成體系的動畫藝術。中國人更為熟悉的宮崎駿,也對中國畫派推崇備至。兩人多年來對美影廠心念不已,終於在80年代來到了上海,登堂朝聖。

《鐵臂阿童木》的作者手冢治虫,則更是中國畫派的鐵桿粉絲,即便晚年身患癌症,也前來拜訪他的偶像—萬籟鳴,正是後者啟迪了他的動畫藝術之路。

今天,當中華民族崛起之時,“國漫”也迎來了欣欣向榮的崛起,並再次走向世界。同樣是孫悟空和哪吒的神話故事,今天的我們,有了全新的講述方式,但有一樣東西是共通的:一種強烈的、極具生命力的民族文化基因,仍流淌於我們的血液裡。

作者 | 南風窗記者 何承波

排版 | STAN

南風窗新媒體出品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