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7日，被稱為“教科書式老賴”的黃淑芬肇事案在河北唐山豐潤區人民法院開庭審理，黃淑芬以交通肇事罪被判處有期徒刑8個月。黃淑芬當庭表示上訴，稱“我無罪”。
另一邊該案死者家屬趙勇告訴紅星新聞，他對判決結果不滿意。他透露，目前黃淑芬還有75萬元賠償款未付。
2015年10月6日，黃淑芬開車違反道法規定，撞倒趙勇父親趙香斌，趙香斌被診斷為特重型顱腦損傷，呈植物生存狀態，入院治療後於2017年12月1日去世。期間，法院判決肇事司機黃淑芬賠償85萬元，但對方除了象徵性派代表給趙勇送過一些錢外，一直稱自己沒錢。她還稱自己“就是人品有問題”，判自己幾年牢也行。後來，趙勇將相關情況拍成視頻發到網上，引發強烈關注。
▲“教科書式耍賴”當事人 受訪者供圖
趙勇一直在等待開庭。此前他在微博曝光“教科書式老賴”，和持續曝光肇事方，引起廣泛關注。“我這兩年半可能把未來20年的事都經歷了，不想年老時因為這事兒心裡一慫。”趙勇說。
▲2017年11月，趙勇在醫院中 圖據東方IC
法院判決後發情況通報
解釋對被告人依法酌情從輕處罰
據法制晚報報道，6月27日上午9點30分，庭審正式開始。審判長宣讀了合議庭成員及公訴人辯護人情況，並詢問被告人黃淑芬是否有異議。黃淑芬當庭表示“有異議”，她向審判長表示“不需要法律援助中心指派的援助律師”，原因是“她（法援律師）為我做的是有罪辯護，我要做無罪辯護”。
庭審開始，公訴機關指控黃淑芬犯交通肇事罪。庭審中，公訴人提交多項證據，力圖證明黃淑芬所犯罪行。公訴人舉證中的一項關於趙香斌屍體的屍檢報告證明，趙香斌的死與車禍有法律上的因果關係。
黃淑芬對這項指控予以否認。其認為自己並沒有違反道路交通安全方面的法律法規，當庭指出，當時的車速大約在47千米/小時，自南向北正常行駛，“是趙香斌違反規定過馬路。”
另外，對於第二次屍檢報告，黃淑芬指出對屍檢報告不認可。其認為之所以做出這樣的鑑定，“是因受害者家屬找了人”。並明確提出“要求重新屍檢”。審判長要求其提供相關證據，其表示“沒有”。
而交警出具的責任認定書及法院判決書也在公訴人的舉證中，對於該兩份證據中對黃淑芬承擔70%賠償責任這一項，黃淑芬當庭表示，其“當時想的是能多賠償一些，所以承擔了較多的責任，也沒有提起上訴”。對於法院判決的賠償款項，其本人表示並不認可。
庭審過程中，黃淑芬一再強調“沒有違反法律法規，不認罪”。
經過休庭後，法庭判決黃淑芬犯交通肇事罪，判處有期徒刑8個月。黃淑芬當庭表示將上訴。
據趙勇的代理律師嶽屾山透露，檢察院的量刑建議是1-2年，認為黃淑芬當庭不認罪，不構成自首。而趙勇對黃淑芬被判8個月的結果，感到不滿意，“判得太少了”是他對該結果唯一評價。“我們可能會通過正常的法律程序，向檢察院申請抗訴。”在最新的採訪中，趙勇的律師嶽屾山這樣說。
那麼，法院為何會如此判決？
在此案宣判當晚，6月27日22:58，豐潤法院官方微博發佈了《關於黃淑芬交通肇事罪一案的情況通報》。
▲6月27日晚，豐潤法院官方微博發佈《關於黃淑芬交通肇事罪一案的情況通報》
在這則豐潤法院發出情況通報中稱，“根據黃淑芬的犯罪事實、性質、情節和對社會的危害程度及悔罪表現，並鑑於趙香斌在受傷後兩年兩個月後死亡的具體事實，結合法醫鑑定結論，對被告人黃淑芬依法酌情從輕處罰。”
通報中同時指出，“一審宣判後，被告人黃淑芬當庭稱不服一審判決表示上訴，現本案正在上訴期間”。
▲《關於黃淑芬交通肇事罪一案的情況通報》內容
被撞倒的父親，為父奔走的兒子
“你知道你爸永遠都不會醒了嗎？”
父親被撞倒之後，趙勇一直不剪頭髮，如今頭髮的長度已過肩。“這算蓄髮明志，等黃淑芬被判刑或者賠償款被法院強制執行下來，就剪。” 趙勇對紅星新聞這樣說，之後他又補充道，“但賠償這事兒短時間內估計懸。”
▲2018年6月27日上午，黃淑芬涉嫌交通肇事罪一案在河北省唐山市豐潤區人民法院開庭審理，圖為趙勇（左）前往法院。 圖據東方IC
父親趙香斌的死亡原因，法醫鑑定報告顯示：“符合交通事故致重度顱腦損傷術後植物生存狀態繼發多臟器功能衰竭死亡……交通事故損傷與死亡存在因果關係。”
▲趙勇提供的關於父親趙香斌的一份司法鑑定書（部分內容） 受訪者供圖
趙香斌被撞倒後在病床上躺了兩年多，瘦成皮包骨頭。父親去世後，等交警告知趙勇法醫鑑定已出，可以火化時，他已在殯儀館冰櫃待了49天。每每回想起這兩年半，趙勇感覺最清晰的還是等待在父親手術室門外時的眩暈和崩潰。
2015年10月6日，趙香斌和兩個朋友騎車出門，意在鍛鍊身體，計劃國慶後短途騎行。和往日一樣，他們沿南北走向的唐豐路從唐山回豐潤區。10點20分許，在豐潤區鄉居假日小區附近，趙香斌自東向西騎車橫穿馬路時，被自南向北開車行駛的黃淑芬撞倒。10分鐘後神志不清，被送往豐潤區人民醫院。
隨即趙勇接到電話，得知父親出了車禍，沒來得及換鞋就往外跑。到了醫院，他目睹滿臉是血的父親被推進手術室，抱腿坐在手術室外的地上等了三個小時。期間他大腦空白，不停暈厥。手術結束，趙香斌被推進ICU，醫生告訴趙勇，趙香斌被撞成特重型顱腦損傷。
▲趙勇提供的關於父親趙香斌的一份司法鑑定書（部分內容） 受訪者供圖
幾天後趙香斌再次手術，保住命，但自此再未清醒。在醫院幾天便花費十幾萬元，趙勇挨個給朋友和親屬打電話，錢借了一圈兒又一圈兒，一週沒走出醫院。
趙勇在新聞上經常看到植物人甦醒的消息，他堅持認為父親能夠在積極治療下好轉。十天後，趙勇將父親轉入唐山市人民醫院接受治療。
通過查找中外文獻資料，趙勇得知高壓氧對腦細胞有好處，便獨自去北京諮詢各大醫院醫生，抄好參數帶回唐山，堅持為父親做高壓氧治療，但效果甚微。“在我爸住院頭一個月，每天花費都得差不多一萬。這包括手術、做高壓氧、輸液、營養補給，還有護工，每天260元。”趙勇回憶。
2015年底，趙香斌出現腦水腫，協和醫院騰出床位讓病人趕快轉院做手術，趙勇湊了20多萬元找來救護車將父親拉至北京，進行第三次手術。2016年1月，趙勇將父親轉至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復興醫院，後回到唐山人民醫院，2016年3月趙香斌做了第四次手術。
由於無法支撐鉅額花費，還要維持和母親的生活，2017年夏天趙勇將父親轉至豐潤區人民醫院，將每天花費從上千元降到300元左右。
忙於看護父親，他幾個月不刷牙洗澡，後來牙壞了三顆。每晚他睡病房外的過道，有時鋪塑料板有時睡行軍床。偶爾回家，他看著窗臺積灰毫無辦法，冰箱裡的雞蛋打出來是綠色的。
▲2017年11月，趙勇在醫院中 圖據東方IC
趙勇想過無數次放棄，但都因為母親將念頭打消：“我爸只要還活著，這家就沒散，我媽每天照顧我爸還有奔頭。”他給父親針灸，將父親之前喜歡的節目轉成MP3模式，每天給他戴著耳機聽，以期一絲回應。
有一天，趙香斌的主治醫生和趙勇吃飯，席間兩人喝了點兒酒。他告訴趙勇，“你知道你爸再也不會醒了嗎？”飯桌上的趙勇不相信，從沒人明確告訴他這一點。“如果在醫院我也不信，我只傾向於積極的反饋。”趙勇說。但回到家，他感到恐懼，久久未能入睡。儘管如此，他還是抱著病歷跑遍北京所有神經外科出名的醫院。
死磕撞人者，網上曝光女老賴
目前，黃淑芬仍欠75萬元賠償款
為了給父親看病，趙勇已花費上百萬。他沒有積蓄，除了借錢，還欠了醫院十幾萬的費用。他在朋友圈賣畫和明信片並通過“輕鬆籌”籌錢，一共籌了21萬。後來他將老房子賣出，一次性拿到全款30萬元，和母親搬到新房住。新房他本打算做婚房，一個月還要還貸1400元。
期間，肇事者黃淑芬對趙香斌不聞不問。
從第一次和黃淑芬見面，趙勇就感覺“心涼”。黃淑芬帶著一幫人來到醫院，趙勇上前，告訴黃淑芬出門太急，忘帶錢包，能不能先墊付1000元醫藥費，“她輕描淡寫地說自己也沒帶錢，這麼一大幫人，1000元都沒湊出來。”趙勇說。
除此之外，在趙勇發出的視頻和帖子中稱，黃淑芬和女兒劉明月試圖教訓趙勇未果；黃淑芬很少出面，交給朋友鄭永順出面處理此事，籌錢不積極，甚至有侮辱性話語；事發後一個月，劉明月買房買車，有轉移財產嫌疑。
2015年11月，距離車禍發生1個月時，趙勇便起訴了黃淑芬。趙勇在網上找人寫訴狀，陪護父親時，他坐在床前搜索相關法律條款學習。中間歷經波折，直到2017年4月，趙香斌和黃淑芬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糾紛一案才由唐山市豐潤區法院開庭審理。
2017年6月，唐山市豐潤區人民法院作出判決：黃淑芬作為肇事方承擔事故70%責任，需向原告賠償124萬元，扣除保險公司賠付的42萬元和肇事方已經賠付的76000元，還需賠償85萬餘元。限判決生效十日內給付。
▲判決書（部分內容） 受訪者供圖
一審判決後，黃淑芬未提出上訴，也未支付賠償。趙勇向法院申請強制執行，期間趙勇一直通過自己的渠道籌錢，“85萬欠款都不夠還。”
趙勇一直向肇事方尋求賠償。鄭永順惡劣的態度激怒了趙勇，此後打電話或者見面趙勇開始錄音錄像，他希望這些可以作為證據呈現在法庭上。慢慢地，趙勇積累了20多G素材，部分用在後來曝光肇事方的視頻和文章裡。
隨即，法院執行部門開始對黃淑芬強制執行，並將其拘留。
2017年11月，趙勇在網上曝光黃淑芬和她的女兒劉明月，包括鄭永順。點燃網友憤怒情緒的，是2017年10月趙勇最後一次找黃淑芬尋求賠償款的曝光視頻。視頻中，黃淑芬說，“我就是人品有問題”、“我是收入不低，我得還貸款啊”、“反正我判幾年，最起碼我這點錢，我也不用還了”，被網友稱為“教科書式耍賴”。
▲“教科書式耍賴”當事人 受訪者供圖
2017年12月1日，趙香斌去世，黃淑芬因交通肇事罪被捕。
黃淑芬離異，與女兒生活
女兒的姨夫稱她倔，當時可能被激怒
今年6月10日，紅星新聞前往劉明月家，並未見到劉明月，一位自稱是黃淑芬弟弟的男子開門，反覆說“我們相信法律”。後來紅星新聞又拜訪多次，均無人開門回應。
此前，劉明月只回應了一次，她在視頻中哭訴“自己家比普通家庭要窮”、“房子是夢想並不想賣”、“為了避免騷擾買了輛新車用來上下班”。
據媒體報道，2017年9月7日，唐山中院執行局第四分局豐潤執行大隊立案執行。經網絡查控及到車輛登記、房產等管理部門調查，未發現黃淑芬名下有房產、車輛登記信息和存款。鑑於黃淑芬未按要求申報財產，拒不履行生效判決，法院將其納入失信被執行人名單，並限制高消費。
經進一步調查，黃淑芬與其女劉明月共同生活，法院依法對劉明月的財產狀況進行了調查，發現登記在劉明月名下的房產一處，以劉明月名義於2014年7月、8月交納該房定金和首付購房款17.8萬餘元，2015年12月3日，黃淑芬母女共同辦理了該房的貸款手續，該房首付款和還貸款中均有黃淑芬的出資，遂依法查封。劉明月名下的兩輛轎車，一輛為2014年12月購買的上海大眾POLO小型轎車（本案事故車輛），另一輛為2015年11月購買的東風悅達起亞KX3小型轎車。未查到黃淑芬出資購買的證據。
▲劉明月房屋所在的小區 圖片來源：紅星新聞
黃淑芬系平安人壽唐山中心支公司的保險代理人。2017年11月24日，辦案人員到黃所在的中國平安人壽保險股份有限公司唐山中心支公司調查後，依法凍結黃淑芬的佣金賬戶及其購買的保單。因黃淑芬拒不履行判決，2017年11月25日，依法對黃淑芬作出司法拘留十五天的決定並實施。
2017年11月，劉明月代黃淑芬向法院交納賠償款3萬元。之後，法院強制執行了6萬餘元。當月，趙勇收到法院強制執行的9萬餘元，截至目前，黃淑芬仍欠75萬元賠償款。
去年12月，澎湃新聞曾經採訪到黃淑芬的女兒劉明月。
澎湃新聞的報道中稱，25歲的劉明月不熱衷解釋，對於接受媒體採訪一事，也沒有太多主見。劉明月出借車子，但在法律上無過錯，不擔責。鄰居和姨媽都認為趙勇不該把她公之於眾。
報道中稱，劉明月出生後7個月，父母就離婚了。她跟著母親輾轉於不同的親戚家生活，從四年級到初三都住在姨媽家。大一點時，母女倆開始在外租房住。她一直希望有自己的家，買房是多年夢想。
之前給黃淑芬開的那輛車肇事被扣押，劉明月湊錢買了一輛新車，首付7萬，貸款6萬。她的工作是兼職瑜伽教練，每天早上6點到晚上9點半往返在唐山的各個地方上課，一天要上6、7節課，一節課收費100-150元。除此之外，她跟著母親黃淑芬做保險業務。
澎湃新聞去年的報道中稱，45歲的黃淑芬只念過初中。“脾氣暴躁，她倔，她笨，她表達不了，她一激怒，就更不知道怎麼了。”劉明月的姨父認為，趙勇發佈的視頻裡的黃淑芬可能是被激怒了，因為當時見面時只有她一個人。
父親去世後，趙勇絲毫沒有鬆懈
“為我爸看病只是困難的一小部分”
父親趙香斌的去世對於趙勇來說像個分水嶺。
趙勇不像之前緊繃，目前在唐山一建築項目兼職，有時間照顧母親。他在醫院養成的習慣沒怎麼改，不太愛洗澡洗頭，已經睡不慣大床，在沙發上才能入睡。
但他絲毫沒有鬆懈，這在微博內容上能夠看出一些端倪：2017年12月1日之前，他曝光黃淑芬和劉明月，倒逼兩人賠償；2017年12月1日之後，他的姿態更像一個鬥士，為父親討回公道，並希望肇事者得到應有懲罰。
從2017年12月開始，趙勇多在微博公佈案件進展，並附帶解釋相關法律常識，“其實為我爸看病只是困難的一小部分，更多的是和事件所有相關人員周旋。”他收到全國各地交通事故受害者家屬的私信，更有人登門拜訪。他有些無力，只能提供建議，避免彎路。
這些相似的遭遇中，最能觸動趙勇的就是諒解書部分。他每天收到幾十條私信，苦惱差不多：家人被撞成重傷，因為急需用錢簽了諒解書，到現在都沒有得到賠償。
經此一事，趙勇說他看問題不再像原來那麼單純，遇事總會理智、多方位思考，“未必是壞事”。
▲2018年6月27日上午，黃淑芬涉嫌交通肇事罪一案在河北省唐山市豐潤區人民法院開庭審理，圖為趙勇前往法院。 圖據東方IC
紅星新聞記者丨葉雯 發自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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